下午午睡起,蘇盛錦起來梳洗,宮女剛為蘇盛錦插上最後一根玉簪,一個小太監小心翼翼進來稟告:閔姑娘求見。


    蘇盛錦對著鏡子作勢拂了拂利索的鬢角才道:“本宮正要去壽安宮陪太後說話,讓她回吧,好好養胎是要緊。”


    小太監出去了,晏璃扶著蘇盛錦起身,一邊嘀咕著:“做下這等沒廉恥的事還敢到您麵前來。”


    “走吧,別誤了時辰,本宮正好有事要向太後回稟。”蘇盛錦說道,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淡定,或者說是解脫。


    臨華殿台階下,閔微雲楚楚可憐的立著,見蘇盛錦出來,立刻便跪下了,眼淚來得也快:“盛錦姐姐,是我的錯,你罰我吧。”


    蘇盛錦臉上閃過不耐煩的神色:“罰?何來這一說?你是閔姑娘的身份,不歸本宮管,罰不著,若你是妃子的身份,現在懷著王室的血脈,那要網開一麵,不能罰。”


    閔微雲曲著膝蓋往前挪了兩步,抬起的臉蛋上看起來梨花帶雨:“盛錦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向知道我沒什麽心眼兒,怎麽會故意這樣做給盛錦姐姐難堪……”


    蘇盛錦冷眼瞧著,不語。


    閔微雲見不起效發了狠說道:“盛錦姐姐若不原諒我,我就一直跪著。”


    “本宮要去壽安宮請安了。”蘇盛錦說道。


    放下原本的堅持和執念不用端著裝著,不用仁慈著偽善著原來這般痛快。


    可惜,沒走幾步,蘇盛錦就被帶著怒氣的聲音喚住,在這宮裏敢這麽對她大呼小叫的男人不做第二人想,蘇盛錦停住,優雅轉身看向台階下,奚景恒正心疼的扶起閔微雲,後者自然順勢可憐兮兮的偎進奚景恒懷中,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民間說什麽來著,對,狗男女。


    看起來真像啊。


    蘇盛錦不自覺就露出諷刺之意,看得奚景恒更加惱火:“蘇盛錦,你是王後怎麽心胸如此狹小?雲兒她有孕在身你讓她跪著,何來一點仁慈之心?”


    “子軒哥哥,不是盛錦姐姐,是我……”閔微雲著急解釋的樣子。


    “王上教訓的是,妾身謹記教誨。”蘇盛錦語氣“誠惶誠恐”。


    蘇盛錦的反應又讓奚景恒一愣,就這麽一愣的工夫蘇盛錦已經又說道:“妾身還要去壽安宮請安,想必閔姑娘有話要和王上說,妾身就先告退了。”


    優雅轉身,再不理會後麵兩人如何。


    從臨華殿到壽安宮,不遠,半路碰見美豔的閔太妃,閔氏雖麵有歉意,但語氣卻是春風得意的對蘇盛錦說:“都是雲兒這孩子不好,前些日子王上心情不好,她去勸慰了一番,沒想到就……我素知王後你大量,就饒了雲兒這一回吧。”


    蘇盛錦微微一笑:“自然,雲兒此次若能誕下小王子,本宮比誰都高興,定會為王上好好撫養的,就像太後老人家當年為先王撫養您的兒子一樣。”


    閔氏的得色立刻變成了猙獰,沒想到蘇盛錦居然敢當麵提起那件事,當年,她也曾有一個兒子,生得水水靈靈,自恃得寵要親自撫養,當時還是王後的太後跪到先王麵前一番義正言辭的表白,當晚小小的嬰孩兒就被送去了王後宮中撫養,自那以後每年隻有年節才能得見,每次見都是愈發的囂張,十一歲的時候私自出宮與人鬥毆而死,這件事,沒人怪罪王後,因為王後什麽都給他最好的,就連先生都是從京城請來的大儒,後來人人都說因血統不好妾侍所生骨子裏就卑賤縱然再教導也不能成大器。


    這件事是閔氏心裏的死結,也讓她對太後恨之入骨,可是直到先王薨逝,她都無法左右他為自己的兒子報仇雪恨。


    “我會告訴王上的。”閔氏惡狠狠道。


    “你隨意,少陪了,本宮正要去給太後問安。”蘇盛錦懶得搭理她。


    走過閔氏身邊,隻聽閔氏陰陰的笑著說道:“蘇盛錦,你不要得意,王上與雲兒青梅竹馬,隻要雲兒誕下小王子,哼……”


    蘇盛錦轉身,回頭,閔氏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蘇盛錦歎口氣說道:“本宮與你打賭,在我有生之年,你閔氏姑侄都隻有做妾的命。”


    逞這口舌之快還真是無趣呢。


    下午倒還好,隻是奚景恒趕來時神情憤懣,好像被奪爵了似的,太後狠瞪他兩眼再不理他,奚景恒挺直了脊梁站著,又不敢走,那麽站了個把時辰,期間,蘇盛錦輕手輕腳伺候老太後,還幫老太後抄了幾頁經文,快到晚膳時分,奚琲湛不請自來,身後跟著白團團的元寶,還有一個神情肅穆得一絲不苟的先生,這陣勢一時讓人猜不透。


    奚琲湛笑得和善,講起了很長的故事,說自己生下來便體質虛弱,太醫們都說活不過五歲,他父皇母後延請天下神醫,終於在竹山找到了這位關神醫,這些年來,關神醫一直留在東宮,是以他才這樣健康。


    蘇盛錦咋舌,她在京中時日短,竟不知這位精力充沛如不死仙人般的皇太子殿下居然也曾經虛弱過。蘇盛錦的目光在奚琲湛和關神醫之間逡巡,想找出點奚琲湛編瞎話的痕跡,可關神醫一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神情還真有點難。


    奚琲湛話說到這個份上自然大家都懂,奚景恒硬朗的眉迅速皺了一下,顯然是不怎麽高興,蘇盛錦估量著他是怕這位神醫說出什麽讓老太後驚厥過去的話,又一想,蘇盛錦覺得似乎哪裏有些不對,奚琲湛可一向沒什麽菩薩心腸,她相信,若他沒什麽目的,哪怕太後此時就要歸西他都不會讓關神醫出手相救的——當年在宮中,他親舅舅家的表弟在東宮忽然犯了心悸之症,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死在了東宮,而奚琲湛這位太子當時就倚在美人榻上,啜著小酒,懶洋洋的命人去傳太醫,事不關己的模樣。


    之所以知道,因為托了沁陽還算受太子青睞的福她這位陪讀也能跟著去東宮開開眼界。


    奚琲湛這是打什麽主意?蘇盛錦疑惑的看著奚琲湛,正巧後者的目光掃向她,雖然隻有片刻,但蘇盛錦確定奚琲湛朝自己笑了,和當年那位表少爺死去之後他嘴邊的笑容一模一樣,讓人不自覺就會頭皮發麻。


    蘇盛錦決定不再深想,奚琲湛再怎樣膽大包天為所欲為也不會在到京之前對太後下手的。於是,眼觀鼻鼻觀心立在太後身側。


    未等太後開口,奚景恒不算委婉的回絕了:“母後不過微恙,醫官早已看過,近日大有起色,不敢勞煩神醫。”


    不用抬頭也知道奚琲湛會是什麽臉色,他那種人喜怒不形於色,笑得越和善回頭下手更狠,蘇盛錦心裏有點幸災樂禍,為奚景恒即將可能遭受的小小“懲罰”。


    太後畢竟比奚景恒更沉得住氣,她輕斥了奚景恒又對奚琲湛表示了感謝,於是最後的結果就是太後肯讓關神醫診治一番,這其間,奚景恒表情頗不自然,奚琲湛在,他總是莫名其妙的感到威脅。


    關神醫果然有些真本事,直言太後不是微恙,而是心內鬱結外加冬日寒氣侵體,老人家血脈不暢,再者,太後應該時常頭暈,乃是因為陰虛體質,本就火旺,又拿人參進補,自然不宜,養生要平補,這些大補之物還是少服。一席話說得奚景恒幾乎要暴跳——蘇盛錦低著頭正好瞧見他垂放身側緊握的拳頭。若不是奚琲湛在場,恐怕這位關神醫至少要掉幾顆牙齒。


    太後雖然被說中了心事神情不好,對關神醫卻有些信服,此事也就這樣罷了。


    蘇盛錦仍舊不相信奚琲湛的好心,難道是做給奚景恒看,告訴他太後身體還不錯,不會很快死在京城,讓他安生一點不可懷有異心?想想也不對,有異心不正好鏟除?幾年不見,奚琲湛變得更加莫測了,真是費解。


    回到臨華殿蘇盛錦就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以至於奚景恒怒氣衝衝進來時她還有些發懵,鐵青著臉的奚景恒像一隻野獸居高臨下的看著蘇盛錦。


    “蘇盛錦,不要再挑戰孤王的耐心,孤王給你這最後一次機會,若再不收斂,孤王不會看誰的麵子。”奚景恒恨得牙癢癢的語氣說道。


    蘇盛錦一想,今日無事啊,除了碰見閔氏逞了下口舌之快,難道閔氏還真敢告狀去?一天之內被奚景恒兩次嗬斥,蘇盛錦胸中憋了一口悶氣,強忍著用平平的聲音問道:“不知王上所指何事?”


    奚景恒更加惱火,蘇盛錦仰著臉瞧他,也不起身,臉上還有一絲不屑和不耐,對他這個王上都能如此沒規沒距,可以想見這幾年她在這宮中多麽橫行霸道,一時間又想起她賣官鬻爵處死他手下的事,想來樁樁都是她的不是,氣憤極了,說話也沒了顧忌:“何事?怎麽,又要花言巧語抵賴?你命人監視雲兒,她怕你生氣來跟你請罪你不顧她的身子讓她在這種天氣跪著,這些也罷,剛才,雲兒用過晚膳為何差點流產?別說不是你指使的,宮裏手眼這麽通天還如此忌憚雲兒這一胎的除了你孤王想不出還有別人!”


    蘇盛錦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的丈夫,之前一段時間曾和她親密無間的男人,句句戳心窩的話他說得如此自然,那義憤填膺的樣子告訴她,不管她承認與否,他已經給她定罪了。


    人有時候會很執拗,蘇盛錦就是這樣的人,在明白了、放棄了之後她變得坦然,聲音裏的那一點怒氣也不見了,她緩緩說道:“雖然妾身不明白王上緣何有此等說法,但王上的訓誡一定是對的,妾身謹記在心。”


    她的態度卻被盛怒中的奚景恒看做是挑釁,他高高舉起手,幾乎要落下來,最後硬生生止住,恨恨的道:“再有下次孤王絕不寬恕。”然後轉身就走,仿佛蘇盛錦是瘟疫,多看一眼都不願。


    蘇盛錦不自覺摸摸自己的臉,臉麵,為了這臉麵到底還要容忍到何種時候?一股濃重的悲傷湧上心頭,在這個世道,丈夫之於女子是天,可她的天卻已去支撐別人的天空,她麵對的是天之外的黑暗,放棄吧,蘇盛錦,你放棄吧,蘇盛錦在心裏告誡自己。


    晏璃悄悄進來,捧了一杯花茶放在她麵前:“要不,去回稟太後老人家做主吧,閔家的事兒也隻她老人家還能說句話。”


    顯然,閔微雲幾乎“流產”的事已經宮中皆知,她自然是眾矢之的。


    “我是要去求太後老人家的庇護。”蘇盛錦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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