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見怪不怪地看著範強說:“您要是沒有預約,請等著叫號。您幾位?”


    他們店裏的老板年紀小,又是外鄉來的,時不時會有人自稱老鄉過來找工作,根本就沒一個是真老鄉,就連隔了幾十裏遠的還說是同村的他都見過呢。為了這事他被領班李紅英訓過兩次,再放進去就要罰錢了。


    而且今天還是頭一次聽人自稱“哥哥”的,他們的老板除了叫方先生和那幾位少爺朋友“哥”,就沒聽說有個親哥哥之類的,騙誰呢。


    範強愣了會想要發火,卻看見大廳裏吃飯的人各個穿著體麵,即便是聊天也自發的壓低了聲音,顯得很有身份,其中有位顧客他認識,以前和唐柳談朋友的時候見過對方,據說是從一線退下來的老幹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連忙按耐了性子說:“我是他哥,我找他。”


    服務員也好脾氣公式化的笑著:“請問您的名字,我幫您問一下可以嗎?”


    範強:“範強,他哥。”


    服務員點了點頭讓人候著,自己去了後院找範傑。廚房是重地,就連傳菜工都不能輕易進入,廚房裏的幫工會把準備好的菜用推車推出來交給前廳的人。範傑說這是為了保密,大家沒意見,各人管好自己的工作就夠忙的,各管一塊正好也不會出錯。


    範傑今天沒課便待在廚房裏和‘北一居’的老廚師商量著‘北一居’開業菜單,聽說範強來了,連忙站起身往外走。


    瘦子見狀攔住了範傑說:“要不你別去了,我去?”


    ‘北一居’的老師傅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收好了菜單說:“飯飯也有兄弟啊,人家兄弟過來看看,飯飯你忙去。”


    範傑在店裏從來不擺譜,不輕易嗬斥人,尤其尊重這些老師傅們,和範傑相處久了,這些老師傅們也開始親熱的叫範傑為‘飯飯’。


    瘦子急得直搖頭,範傑笑了笑說:“瘦子哥,我總不能這麽不見他,見一麵也好,我正好想和他說清楚。”


    範傑說完出了廚房,讓服務員將人請到中院裏,他洗幹淨手見叔叔也過來了,連忙說:“叔,您別去了。”


    範國起哼了聲,“飯飯,咱們賺錢不容易。起早貪黑的,你看你臉色這麽差還要去廚房裏待著,錢不能糟蹋了。”


    範傑隻是笑笑去了中院,範強已經來了正背著手站在水池邊看裏麵的錦鯉,聽見範傑叫他的名字,不悅地抬起頭上下打量著範傑。


    範傑坐在藤椅裏問:“你找我有事。”


    範強:“範傑我就問你,你跑去找我領導亂說一通安得什麽心?”


    範傑抓了塊桂花糕塞進嘴裏嚼著,又灌了口花茶,這才說:“我隻是讓人看看我們那點裝修哪裏不對,裝修隊可是按流程報批的,你說不符合程序,有問題我當然要讓專家去看看到底哪裏需要改。”


    範傑的這番話噎著範強無話可說。範強本就不占理,可前途重要,想著見到範強好好說說,讓範傑去他們領導那裏說個回轉的話,這事就完了。可惜他從來就沒把範傑放在眼裏,即便想說幾句好話,見了範傑不由自主的就擺起了以前的架子,不管誰對誰錯,他都是有理的。


    但現在已不如以前,那時候範傑還是他們家的養子,沒有撕破臉,性子又軟,可如今範傑和他們家可以說沒有任何關係,還將他們家弄得在家屬區都住不下去,範強隻能怪世道變了。


    範傑見範強不說話,漲紅了臉站哪裏運氣,挑著桂花糕,懶洋洋地說:“還有事嗎?”


    範強恨得牙癢癢,又不好意思在這裏鬧騰,這店麵就和他第一次來時大不同,裝修檔次提高了許多,來吃飯的人自然也不是普通人,他在這裏鬧萬一被什麽人傳到領導耳朵裏,平白給人看笑話。


    範傑:“正好我有事想和你說,我也不想管你的事,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能行嗎?”


    範強愣愣地看著範傑,這是他認識的那個飯飯、飯桶?即便範傑從他們家離開了,他也沒想過範傑能混出個名堂,自己是大學生,又是鐵飯碗,範傑走了也好,家裏的東西都歸了他,他巴不得範傑滾蛋呢。


    誰知道風水輪流轉,這範傑竟然能耐到敢和他叫板?他不甘心,粗著喉嚨說:“你真是個白眼狼啊,我家養你……”


    範傑:“咱們可是去公證解除了關係,這事請你以後不要再提了。該給的我叔叔都給了,我們不欠你們家什麽。”


    範強憋著起滿臉通紅,上前想吼幾句,卻見範傑站起身,清瘦的身板比他還高出半個頭,他不由後退了兩步,“你幹啥?要打人,這還沒說理的地方了?你想打人?”


    範傑瞟了一眼範強伸個懶腰,胳膊在範強眼前晃蕩著,範強這人就如同他想的那般,自命不凡欺軟怕硬的。也不怪唐柳要甩了範強,這種人一旦爬上去隻怕會六親不認。


    範傑:“範強這裏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是要負責任的,你在外人麵前要是再編排我,我可以告你誹謗。你要在這裏鬧事,我會報警。我是開門做生意的,你來惹事到時候鬧到派出所,你有工作有單位的,你自己想清楚後果。”


    範強握著拳,也不敢嚷嚷,低下了頭說:“範傑,就衝著你喊了我十幾年哥哥,你也不能這麽對我,我被停職了你知道嗎?今年的優秀全完了,我日後怎麽辦。”


    範傑:“是我讓你故意刁難人的嗎?你怎麽不想想店開不起來,我要賠多少錢?我店裏多少人會因為店不開了麵臨失業!他們中間不少是拖家帶口的。你有了損失找我出氣,那些辛辛苦苦準備開業的人,他們損失有多少!範強這事是你挑起來的,你沒承擔後果的準備就別惹事!”


    範強被堵著氣也發不出,話也回不了,左右看看不少店裏的服務員都拿刀子眼削他呢,他低了頭,心有不甘地放軟了聲音:“我也是為了你們店好,多檢查下沒什麽不好的,萬一開張出了事……”


    範傑氣得罵道:“範強,你跟你媽真像啊,我還沒開張你就咒我啊。”


    範強接下去的軟話也說不出來,他平日對著其他人說話從來不會這麽沒譜,今天他是怎麽了,天太熱腦子不好使?


    範傑擺擺手:“得了,你也別說了,你們領導要怎麽處理你我管不了,那是你們單位的事,我幫不了你。”


    範強憤恨地轉過身要走,他就不該走這麽一遭,他算看清楚了,範傑今時不如往日,範傑恨他們家恨到骨子裏了,他何必來自取其辱,不如回去想想辦法晚上去領導家裏坐坐,存折上還有點錢,隻能這麽著了。


    他正想走呢,便見一人站在不遠處的回廊上看著他們。


    唐逸丘站在一邊看了很久,不住地搖頭,當初他聽唐柳說過範強這人,當然唐柳的說辭中肯定有誇大的部分,他讓人去查範傑的事,也清楚了範強的為人,不由感到心安,唐柳若不甩了範強,他會好好和唐柳談談什麽叫‘不知禮義廉恥的小人’。


    範傑見唐逸丘來了,連忙讓座,說:“唐先生怎麽來了,前廳的小李沒給您帶位置。”


    外人進來了前廳竟然不通知一聲,這可不好。


    唐逸丘笑了笑:“我對這裏很熟不需要帶路,我也不喜歡被人跟著,沒打擾你們談話吧。”


    範強沒見過唐逸丘,更不知道這就是唐柳的叔叔,隻拿眼睛上下打量著唐逸丘,心裏有些發虛。範傑招待的客人都這麽有身份,看樣子非富即貴,而且兩人看上去應該很熟,心裏那股氣竟然平了下去,範傑如今惹不得,眼前這人一根小手指就能捏死他!


    範強含含糊糊地打了個招呼想走,唐逸丘卻喊住了他,“範強,你是叫範強吧。”


    範強應了聲,覺著這樣一位體麵人物能夠知道他的名字,心裏竟然如同初春的凍土發軟,挺美得。


    唐逸丘點了點頭坐了下來,說:“唐柳是我侄女。我從小柳那裏聽說過不少你的事。”


    範強一聽隻覺著有戲啊,這人是唐柳的叔叔,聽唐柳說她叔叔常年在國外,從來不過問家裏的事,還挺欣賞他,不由心裏的怨氣一掃而空,臉上笑的猶如花朵綻放,連忙喊了聲:“叔……”


    唐逸丘冷眼一掃,四周的溫度頓時下降了幾分,範傑坐在一邊叫人過來換了新茶,說:“唐先生,喝茶!最好的貢菊,清火解熱。”


    唐逸丘:“當初你幫我找玉墜子的事,我很感謝你,不過玉墜子是真的丟了,還是發生了其他的事?”


    範強見範傑就在跟前,也不好撒謊,一言不發。


    唐逸丘‘哼’了一聲,繼續問:“飯飯,你們家是不是有塊蓮花形狀的玉墜子。”


    範傑看了看範強,他不是想幫範強隱瞞什麽,自家那塊玉墜子是他沒見過麵的爹留下來的,隻是隨口敷衍著:“是有塊,不過丟了。”


    唐逸丘皺起眉,神色緊張的問:“丟了?什麽樣的,你還記得嗎?什麽顏色的?”


    範傑嘿嘿笑著說:“真不記得了。唐先生你們談。”他不想和這兩個參合,一個個都惦記著他的玉墜子呢。


    唐先生也好,範強也好都是外人,這兩人差點做了親戚,範傑怎麽都覺著有些別扭。反正他的目的達到了,這裏沒他什麽事,與其在這裏聽兩人的廢話,不如找老師傅談談菜單呢。


    待範傑走後,唐逸丘的臉色變了許多,冷著臉問範強關於墜子的事,範強隻說真的丟了,若被唐家叔叔知道他騙人,那還得了!範傑既然不說給他個台階下,他何必自找苦吃。


    唐逸丘:“範強你們家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是堂堂大學生‘廉恥’兩個字你都不記得怎麽寫了嗎?”


    範強身子抖抖,心想難不成是範傑在別人麵前說過什麽?


    唐逸丘:“以後你也別去找小柳了,這裏也別來。還有,你那位母親年紀大了好好在家休息,別到處跑,這裏不是小城市明白了嗎?”


    範強連連應著,唐逸丘太有錢,就連他們領導都巴結不上,他若想繼續混下去可不能得罪了這人。


    唐逸丘擺擺手像趕蒼蠅一般說:“走吧。”


    範強拔腿就走,這鬼地方以後請他來他都不來!他算看出來了,範傑這店裏沒一個是好相處的,菜單上的價格就夠他們小老百姓受的,沒那個傻缺會跑來大吃一頓接下來餓一個月的。來這裏的人隻怕都和唐逸丘一個德行,兜裏有錢,時間有閑。


    …………


    範傑知道範強今天服軟日後也不想再見他,至於範強的工作問題他沒想過要插手,他不害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範強不能往上爬也是件好事,若範強不起歪心思專心研究技術專業,這人也差不到哪裏去,過幾年考個認證的本本,掛著也來錢,就看範強自己怎麽選了。


    他左右不了別人的命運,可自己的命運要緊緊抓在手裏,他過夠了任人擺布的日子,想想都覺著累,胸口發悶。


    範國起早就站在後院裏等著範傑呢,見範傑氣色不好連忙問:“咋了,哪裏不舒服?”


    範傑咽了咽口水,胃裏酸氣直冒,隻能說:“就是累了,叔我去睡下,那個唐先生來了。”


    範國起:“他又來了?這人就喜歡湊熱鬧。”


    範傑:……


    範國起盯著範傑回屋睡覺,走到中院水池邊看著唐逸丘:“唐先生來了,今兒還是照舊?”


    唐逸丘正在哪裏生悶氣呢,他侄女怎麽就看走眼了呢?找了這麽個東西當朋友,還好及時回頭,不然唐家的臉都丟幹淨了!他正想著呢,範國起的聲音令他回過神,連忙掛上了溫和的笑臉說:“照舊照舊。飯飯怎麽了?我看他氣色不好,要不要請個醫生來看看?”


    範國起:“沒事,就是廚房裏悶熱,菜品對溫度要求高,也不好用空調,也許是悶出來的,回屋休息去了。”


    唐逸丘點了點頭兩人客套了一番,唐逸丘覺著奇怪,這範國起可是見了他能躲就躲,今天怎麽往前靠呢?


    範國起:“飯飯剛做了道能烏發的甜點,要不要試試,我看您年紀不大,有白頭發了啊。”


    唐逸丘摸了摸頭頂,不由想到幸虧他沒禿頂啊,不然長不出白頭發還不能和人搭話,他連忙說:“一定要嚐嚐。”


    範國起笑了笑,左右看看說:“哎呀,你這根白頭發太刺眼了,我幫你拔了吧!”


    唐逸丘:“???”


    範國起笑的更加溫和:“要不自己拔了,夾在一片黑發中太顯眼了。”


    唐逸丘摸了摸頭頂,“這?”


    範國起點頭,說:“連根拔,連根拔才有用,斷根了才不能再長出來。”


    唐逸丘本著舍了頭發好套話的想法拔下一根放在茶幾上,範國起看了看搖著頭:“錯了,這根是黑的。就剛才那地方的旁邊。”


    唐逸丘連拔了好幾根都沒見到白色的,範國起拿起放在茶幾上的頭發絲說:“我給您丟了,放著被風吹了不好。嗬嗬,不好意思,我看走眼了,其實是反光。”


    唐逸丘氣得直瞪眼,心說好你個範國起啊,騙著我拔頭發玩呢,可這頭發不能白拔了,他隻能忍著肝火問:“我聽範強說你們家有塊玉墜子是嗎?”


    範國起:“什麽玉墜子?”


    唐逸丘端起茶杯慢條斯理的說:“我知道你認識我。”


    範國起:“的確你化成灰我都認識。”


    唐逸丘心裏有愧也不好和範國起計較隻能問:“你是國希的弟弟,範傑他是國希的兒子,國希就沒給他一塊蓮花的玉墜子?”


    範國起:“嗬嗬……不知道。”


    唐逸丘想想也對,那玉墜子是到了b市之後範國希自己雕的,範國起沒見過也不奇怪。


    範國起捏著發絲,嘴角抽搐地問,“唐先生我想打聽件事,當年我哥來看你之後就沒回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唐逸丘歎了口氣,靠在椅背上似乎陷入了回憶,半天才說:“你哥當年想賺點錢供你去看病,他說你打小身體不好,就怕耽誤了你以後成家立業。正好那時候這邊一家工廠缺人,他就去做事,準備攢點錢回去。”


    範國起問:“後來呢?”


    唐逸丘沒有再說,後來的事他說不出口。


    當初他跟著人去鄉下支援建設,認識了範國希,稀罕對方,死皮賴臉的將人哄到手。家裏恢複元氣後,托人將他調回去,想帶著範國希一起走,可範國希不願意,舍不得家裏人。他勸了很久,範國希也沒同意,直到後來他一天一天封信寄給範國希,範國希總算動了心來到b市。


    範國希自從來了b市身體就不好,說是水土不服,每天都在吃藥,若不是經不起長途奔波,範國希早就回範家了。唐逸丘不在本家住,兩人在外麵租房也沒被發覺,隻是生計全都落在唐逸丘身上,日子苦到也過得充實,等到範國希身體好點的時候,正好有工廠招工,唐逸丘便拖了關係將範國希送過去,工作輕鬆,還能賺點錢,也好讓範國希回範家的時候能有個說法。


    兩個人本來過得好好的,誰知道竟然被家裏發現了,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家裏本來就傷了元氣,剛翻身指望著小一輩們能出人頭地,誰知他就鬧出事來。


    他年輕的時候脾氣擰,跟家裏攤牌說寧願斷絕和家裏的關係也不分手,家裏索性關著他,直到範國希讓他將定情的玉墜子還回去時,他才死心同意分手。


    後來家裏人說他們沒虧待範國希,那人拿了不少錢走人,家裏人都讓他看開點,說這種人就不是個能好好過日子的。


    他恨過範國希,怨過範國希的薄情冷性,吃了那麽多苦怎麽就熬不住呢。過了很久才從其他人嘴裏知道當時的真實情景。


    出事前,範國希身體不好似乎犯病了,他讓範國希去看病,也不知那人去了沒,沒個結果就被唐家抓了回去。


    唐家人千方百計地逼迫著讓範國希離開,唐家人是不會對人動手,但從精神上折磨人的手段不少,整日裏跟著範國希,又托人讓工廠清退了範國希。


    範國希這人本來就神神秘秘的,生病之後更是精神緊張,被唐家人折磨的苦不堪言,又被斷了生計,也見不到唐逸丘,身體很快垮掉精神恍惚。最後隻對唐家人說想要回送給唐逸丘的玉墜子,那塊玉墜子是範國希特地為了日後的伴侶準備的聘禮。


    再之後的事唐逸丘也不知道,他查了很久也沒查到從b市離開後範國希去了哪裏,經曆過什麽,他隻知道範國希在大半年後才抱著孩子回了範家,第二天就死了。


    那塊玉墜子記錄了他和範國希的美好時光,一刀刀都是範國希親手雕刻下的愛意,唐逸丘想找回這塊玉墜子,如同找回曾經的快樂,這輩子唐逸丘是不會再想什麽合家團圓天倫之樂,隻希望能夠找回那塊玉墜子,等死了也好去見見那個人說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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