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裏看不到鬼,但你們可能會很害怕……


    ……


    那一年秋天的時候,成冶拖著悵縈的心情回到故鄉f市。


    回到這裏有兩個原因。


    一是參加他外公的葬禮,二是接受遺產的繼承。


    看到這裏,也許有人好奇,說這繼承遺產,莫非是成冶外公的?


    是的。


    這份要繼承的遺產,的確是成冶的外公餘示所留下的。


    那麽就有人不明白了……


    依著咱民族的習俗,外公的遺產,無論怎麽排,也不該輪到外孫來繼承吧。


    然而偏偏事實就是這樣。


    成冶不但是該遺產的繼承人,還是唯一繼承人。


    對此,也沒人有意見。


    ……


    因為成冶自記事以來,隻有一個親人,就是他外公餘示。


    至於餘示,街坊鄰居除了成冶以外,也沒見過別的親戚來走動過。


    這位年過耄耋1的老者給大家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平日裏總喜歡提著個馬紮,一個人靜靜坐在家門口,看著馬路對麵的菜市場,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袋裏的碎煙絲……


    還有,他從不開口說話。


    興許有人要問,莫非這餘示是個啞巴?


    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沒人知道,就連成冶也一直弄不明白,因為不說話和啞巴,還是有區別的。


    啞巴不一定不說話,情緒激動了,咿咿呀呀地還是會哼唧幾句。


    而不說話就不一樣了,餘老頭這輩子,那是真的一次沒開過口。


    為這事兒,成冶小時候一段時間夜裏還專門不睡覺,偷偷觀察著外公會不會說一句麻利兒的夢話。


    然而結局不但在大家的猜測之中,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餘示睡覺的時候,不光沒一句囫圇的夢話,嘴裏連一個字都不往外蹦,甚至就是鼾聲都沒一個!


    若非見他胸口依然有節奏地起伏著,估計成冶都得擔心外公是不是一覺睡過去了。


    所以遠近認識餘示的人,都給他起了個外號,餘貔貅。


    餘貔貅是在成冶剛滿一周歲的時候搬到這裏的。


    剛開始遠近的人隻以為這老頭不好接觸。


    後來隔著沒多久,領居王奶奶家發了一次大火,王奶奶的剛滿月的孫女意外被困在三樓下不來。


    濃煙滾滾,眼看著火就竄到了二層頂上。


    消防車還沒來,街坊鄰居都急得上竄下跳的,王奶奶一家子幾次想衝進去,由於火勢太大,都被大夥兒攔下來了。


    就見餘貔貅裹著個沾了水的被褥,分開人群徑直往裏鑽。


    大夥兒當時隻顧著拉著王奶奶一家子,卻沒想到餘貔貅一個悶屁不放地直接這麽衝進了火場之中。


    一院子人都還愣著神兒。


    沒多會兒,床單紮的長繩就從院子側麵將王奶奶孫女吊了下來。


    王家人欣喜若狂地就去接……


    餘貔貅這六十出頭的身子骨緊跟著也扯著繩子蕩了幾蕩跳將下來。


    ……


    這場火宅過後,街坊鄰居都對餘示改了態度。


    王家人更是一口一個恩人地感激餘貔貅,平日裏但凡有點兒好的,都掰了兩份,給餘貔貅送去一份。


    不得不提的是,王奶奶見成冶年紀和孫女王煊兒差不多大,就和餘貔貅商量著訂個娃娃親。


    餘貔貅對此也不反對,點了點頭,背著手走進屋裏,再折回來時,將一玉墜子交給了王奶奶,並示意作為信禮送給未來外孫媳婦兒。


    就這樣,成冶在沒斷奶的年紀,就平白得了一門媳婦兒,打記事開始,屁股後麵就跟了個哭哭啼啼的小尾巴。


    餘貔貅雖然沒工作,也沒個退休金養老金的,卻也不知怎麽的,手裏從沒缺過錢。


    這也導致了成冶打小在經濟條件上,也沒輸給過哪個有爹有娘的孩子。


    但很多事情,可不是有錢就能彌補的,特別是爹媽這回事。


    關於自己的爹媽,成冶不止一次地問起餘貔貅。


    餘貔貅每每這時候總是看著天上出神,半天也沒個反應,任憑成冶如何哭鬧,也無濟於事。


    久而久之,成冶也習慣了,或者與其說習慣,不如說是絕望了。


    反正餘貔貅不提這事兒,關於自己外婆舅舅什麽的也從沒提過,就好像自己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一樣……


    成冶不隻一次地這麽安慰自己,能被老家夥從垃圾堆裏撿回來也是一件好事啊,萬一把老貔貅問急了,再把自己丟回去,那就太尷尬了。


    這麽想一想,有個每天跟在屁股後麵哭鼻子的小尾巴,還真是一件挺值得珍惜的事兒。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別說是一個半大孩子,就換做一個二三十歲的成年人,在這樣一個喊句救命啊都沒人回應的環境裏生活。


    換誰誰都得崩潰!


    於是成冶一直以來就特別特別疼王煊兒,簡直是把這小姑娘當成了親女兒來照顧。


    王煊兒渴了,就一溜煙跑去給小家夥買飲料,王煊兒餓了,換著花兒地帶著小家夥吃好吃的,甚至有一次王煊兒被鄰居張大伯家的兒子欺負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成冶愣是打碎了人家裏七麵玻璃,堵了三次鑰匙眼兒,放了四次車胎……


    張大伯家一是礙於餘貔貅遠近幫了不少忙,二是自知理虧,三也不好和人孩子計較什麽,最後硬是逼著孫子張小花2哭著來道歉。


    說到這道歉,也是逗,走完了餘家走王家,就好像王煊兒已經嫁過了門兒似的,這才把事情揭了過去。


    對此王家人也都是哭笑不得,王煊兒她爸王長福還每每被她媽李翠玉指著鼻子罵:“你看看人家成冶怎麽對我們煊兒的,你也不學學,一個大人還不如一孩子有心!”


    童年的時光總是歡樂的,中國的教育製度卻總是坑爹的。


    當成冶圍著烈士鮮血染紅的紅領巾走進校園以後,常常被同樣圍著烈士鮮血的同學嘲笑“野孩子”。


    大概是因為成冶一向習慣獨來獨往,當然,他也沒什麽人可以來往,附近熟絡的隻有王煊兒和張小花這兩個還沒讀書的孩子,其中張小花還特別怕他。


    況且從來也沒有父母接送,又不習慣和嘰嘰喳喳的同齡人玩在一起,於是成冶就仿佛一隻獵豹溜達進了鬣狗群,處處受人排擠。


    偏偏老師隻關心孩子們的家庭作業,以及家庭成份,沒幾個老師會真正關心態度和品德的教育。


    對於成冶的情況,班主任蔣老師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好在那些同學隻是單純地排擠,並在被成冶教訓過一次之後由明修棧道轉為了暗度成倉。


    成冶一年級的學習環境用一句話來評價,那可以說是“還不如在家呆著”。


    唯一露了一次臉的,還是學校裏舉辦的小學生書法大賽。


    要說餘貔貅對於成冶的學習情況是放養的,但唯獨將一門手藝傳給了成冶,那就是寫字。


    是否傳者有意,其實也並不好說,因為祖孫倆幾年來默劇一般的生活方式,很多時候交集也是互相寫字給對方看。


    上帝是公平的這句話在餘貔貅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興許是剝奪了語言權利而全部將技能點數加在了書法上。


    餘貔貅那一手字,寫得當真是筋骨具備,豐厚雍容!


    有道是蓬生麻中不扶則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自小受到外公的熏陶,成冶那一手書法竟也稱得上圓渾流暢,自成天趣。


    在書法比賽上,特邀來的書法協會評委挨個搶著看成冶寫的“團結,勤奮,開拓,創新,”這八個校訓大字,弄得在一旁興奮地露了一手“海納百川”的校長十分尷尬。


    這也讓成冶終於在學期末掛上了一個宣傳委員的官職,並把校訓的八個大字用彩色粉筆再次在黑板報上深刻還原了一遍。


    老師還拉著成冶問這字是誰教他寫的,成冶時刻記得餘貔貅對自己的交代,對外隻提自己是照著書上胡亂學的。


    成冶的家庭情況,蔣老師多少也了解一些。


    對於餘貔貅這麽一個抽著煙袋的老頭,蔣老師壓根也沒把他往隱世大儒上湊。


    於是就叮囑成冶要好好練字,爭取為母校爭光,另外,有時間也教教他家孩子寫字。


    自此,蔣老師對成冶的態度,也由不聞不問上升到了有事招呼沒事不睬的新高度。


    終於熬過了用烈士骨灰寫字的一年級,讓成冶高興的是,王煊兒和張小花也入學了。


    上下課終於有了伴兒,上學也終於有了些盼頭,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


    三個小孩從小學,到初中,直至高中都讀了同一所學校,說來也巧,每一次都是成冶先進去讀了一年,王煊兒和張小花緊跟著就考上了同一所學校。


    初中和高中的孩子已然不像小學那麽幼稚,成冶也學會了與人相處,加之學習一般,出手闊綽,體育成績優秀,很快都能和同學打成一片。


    於是王煊兒和張小花也沾了他的光,新來學校都有高年級的學長罩著,同年的誰也不敢惹。


    尤其是張小花,受了那一段時間熱播的古惑仔係列電影熏陶,隔三差五地就打架惹事,每次都來求成冶帶人擺平……


    初高中六年一晃即過……


    終於三個孩子先後踩到了大學的門檻上。


    成冶雖然個子不高,一米七剛出個頭,卻也算得上長相英俊,文武雙全,極受學校女孩子歡迎,隔三差五總能收到各種厚度各式包裝的情書。


    王煊兒也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可人,不過由於成冶,沒有敢公開追求的。


    偶爾也遇到有賊心沒賊膽的同學悄悄往她抽屜裏塞幾封匿名情書,都被她看完之後第一時間交給成冶和張小花傳閱了。


    每到這種時候,一米八個頭流裏流氣的張小花總會到王煊兒班上踩著第一排的桌子對全班警告:“都聽好了,煊兒那是我成哥的女朋友,誰要是不開眼讓我知道了,下課了都別想回去!”


    ……


    到了高考放榜的日子,成冶被hb的一所二本大學所錄取,王煊兒和張小花都信誓旦旦地指著那學校,保證第二年一準來報道。


    送成冶上火車的時候,王煊兒和張小花都哭成了一片,這麽多年了,鐵三角還從沒有分開過,成冶給了兩人一個擁抱:“我等你們,加油!”


    然而命運卻和他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第二年,成冶考上的那所hb傳媒院校竟然整合資源升為了一本。


    王煊兒和張小花誰也沒考上,兩人剩下的誌願也不一樣,最終鐵三角各奔東西,如改革的春風一般,一個吹向了上海,一個吹向了廣東。


    三人平時電話書信不斷,卻隻有放假才有機會見麵。


    ……


    那一年秋天,成冶二十四歲,剛辦完畢業手續準備回家……


    老貔貅,走了。


    走得很突然,也很安靜。


    走前就留下一份遺囑,交代了遺產都歸成冶,說起來也就是那一棟破房子和不到一萬的存折。


    老貔貅生前有一個習慣,就是寫過的字,從來不留,這也讓他的遺囑成為了成冶唯一能想起老貔貅和自己有點兒交集的東西。


    當然,他那一隻上廁所都不離手的煙袋子,也讓成冶托人一起合葬了。


    老貔貅走得著急,王煊兒和張小花都沒來得及趕回來。


    成冶獨自一人回到家中,搬了那一把馬紮,學著老貔貅當年的樣子,靜靜坐在門口,望著街對麵的菜市場發呆……


    街坊鄰居見他這樣,都心疼這苦命的孩子,紛紛送了吃的用的來安慰,臨走都邀請他來自家裏住著。


    成冶一一謝過了各位叔伯姨嬸的好意。


    兀自呆坐在門口,直到半夜裏行人都消失了,路上的車都沒幾輛了……


    一時間隻覺得這天地,隻有自己孤身一個人活著,也不知該做點兒什麽。


    這麽沉浸在悲嗆的情緒中大約又過了幾個小時……


    直到天邊都泛起了微光……


    成冶才拾了馬紮走進院子,關上門……


    看向大廳裏外公的遺照……


    緊接著……心髒猛地跳漏了一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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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耄耋,[mào·dié]八九十歲。


    出處:語出《漢·曹操·對酒歌》:“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澤廣及草木昆蟲。”


    匪我言耄。——《詩·大雅·板》


    亦聿既耄。——《詩·大雅·抑》


    老夫耄矣,無能為也。——《左傳·隱公四年》


    注2:張小花,[zhang·xiao·hua]某意淫體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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