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乾元二十三年京城榮國府


    昨兒才下了雪,路麵雖已有人清掃了,卻還是有些濕滑。洞庭手裏拎著個小小的食盒,小心翼翼地往回走著。因實在是太早,她的眼有些朦朧,禁不住地打了個嗬欠。


    “洞庭,這麽早啊?可是璉哥兒醒了?”迎麵過來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媳婦子,雖是笑麵迎人的模樣,卻掩不住眼裏的那些精明和算計。


    “是周姐姐啊,姐姐不也這麽早。”洞庭趕緊打起精神來,強撐著笑了笑說:“少爺還沒醒呢。隻是太醫說過,最凶險的便是昨晚,若能熬過去便能好。方才我出來時,看著少爺像是睡得安穩了些呢。”


    “喲,那可真是謝天謝地。大老爺如今隻有哥兒這一個寶貝疙瘩,可金貴著呢。”這位周姐姐眼神一冷,麵上卻絲毫不顯,拍了下手掌歡喜道。她並不姓周,隻是嫁了個叫做周瑞的男人,所以便人稱周瑞家的。因她是二太太王氏的陪嫁和心腹,又多被尊稱一聲‘周姐姐’。


    “可不是的。”洞庭不願跟她多說,摸了摸手上的食盒道:“哎呀,這天也冷得邪乎,才多大點兒功夫,這就要涼了。周姐姐見諒,我得趕緊回去溫上,等少爺醒了也好有個熱乎的,這就先走了。”


    周瑞家的笑著應了,連聲催她快快回去。兩人錯身而過,等都看不見對方的影子了,才不約而同地回頭,立著眼睛啐對方一口。然後,又各自走開。


    賈連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地便要從躺平狀態彈起來,擺出戒備的姿勢。意識很到位,但是身體卻沒能跟上趟。所謂的彈起來,在他也不過是勉強抬了抬頭,便又栽倒在床上。


    四肢無力,頭暈目眩……賈連閉目緩了一緩,才有精力打量所處的環境。目光所及之處,是天青色綢緞的床帳,身下是柔軟的褥子,屋裏古色古香的陳設……這些東西,明顯跟他的身份不搭。


    他上上一次閉上眼的時候,明明是身中多槍的狀態,就算被救了也要瀕死,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完整無缺的躺著。而且……身體更不可能縮水掉一半不止。


    聽到床上有了動靜,趙嬤嬤忙搶上前,驚喜地喚道:“哥兒可算是醒了,可還有哪裏難受?渴不渴,餓不餓?”又一疊聲地吩咐,“天池,快給哥兒倒杯溫水來,再去看看洞庭回來沒有;千島,你趕緊去向老爺報喜。咱們璉哥兒雖可算醒了,還得請太醫再看看呢。”


    房裏的丫鬟皆欣喜地應了,各自忙活起來,正好此時洞庭也掀簾子進來。一看見賈連正靠在趙嬤嬤懷裏喝水,也高興起來,緊走兩步將手裏的食盒交給鏡泊。她自己先到熏籠處緩了緩,才走到賈連的床前細看。


    “洞庭,路上出什麽事沒有?”嬤嬤將賈連喝幹的茶杯地給她,又墊了厚厚的枕褥讓賈連靠著。接了鏡泊裝好的一碗清粥,卻沒急著喂給賈連。


    “沒有,我一直盯著的,沒敢錯眼。”洞庭忙道:“就是回來的路上,碰見了周瑞家的。她呀,還有臉問我少爺醒了沒,也不想想是誰害得少爺大冬天掉進水池子裏的。”


    賈連靠在床上並不作聲,看見勺子就張嘴,默默地垂著眼瞼。看看屋裏女人們的裝束,賈連認不出是什麽年代的,但總之不是在二十一世紀了。況且……璉哥兒,周瑞家的,多麽有代表性的稱呼啊。能跟之對上的,也隻有曹先生那個百年巨坑了。


    但,他還是心存一絲僥幸。也許……並不是呢?!但現實很快給了他打擊。


    “還不快住嘴,二房的珠哥兒、元姐兒也是你能說嘴的。”趙嬤嬤瞪了瞪洞庭,看她臉上還是不服氣,歎一聲道:“那都是主子們,不是咱們這些人能說嘴的。我如今隻盼著,老爺能多心疼璉哥兒幾分,別讓他再吃了虧去。”


    “嬤嬤,我可不是在這屋裏才說的,在外麵一絲兒不敢露呢。”洞庭連忙道。她心中並無多惶恐,看趙嬤嬤這樣子也不忿著呢,不然也不會把那兩位主子的名諱點出來。


    珠哥兒、元姐兒,這下估計是沒跑兒了。賈連囫圇吞了碗白粥,正恍恍惚惚著,就聽外麵有丫鬟道:“少爺,老爺來看您了。”一抬頭,就見一身穿淺藍錦袍,披著大毛鬥篷的中年男子當先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身上掛著藥箱,看上去是大夫。


    “吳太醫,還請為小兒看看。”男子走到賈連床前,麵上無甚關切之情,隻伸手摸了摸他額頭。雖是從外麵進來,他的手卻並不冰冷,反而溫溫的。


    賈連乖乖地伸手讓太醫把脈,卻睜大眼睛去看這男子。若是沒有弄錯的話,他這個璉哥兒,不該是賈連,而是賈璉。那麵前這位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正該是日後人嫌鬼厭的赦大老爺。可現在看著,賈赦長得雖不多出色,可也沒有絲毫猥瑣的樣子。


    把了脈,又問了幾句,吳太醫欣然道喜,“赦公,令公子已挺過來了,老夫再開張方子,吃上兩三日便能大好了。”說完便有人備好筆墨,供吳太醫刷刷點點。


    “不得淘氣,好生養著。”送走了太醫,賈赦仍舊回來,看了賈連半晌,才擠出這麽一句。見兒子乖乖點頭,爺倆無言相對一會兒,便起身要走,卻臨出門前吩咐,“趙嬤嬤,這幾日好生看著璉兒吃藥。還有你們幾個,若也看不住主子,便都出府去吧。”


    前些天,原該跟著賈璉的兩個丫鬟,已經出府去了。隻是,卻沒人羨慕她們。這個“出府”,並非是恢複自由身,是讓人牙子來領人,專揀低賤之處轉賣。


    這簡直不科學!賈赦明明應該是個猥瑣老頭,怎麽可能如此霸氣?!不過,賈連也顧不上這個。他更關心的是,他是怎麽出現在這個世界裏的。從賈連變賈璉,穿越了?


    又在床上躺了兩日,賈赦日日都過來看一眼,卻不多留也不多話。仿佛,他隻是來確認一下,這個兒子還活著。府裏的老太太和兩位太太都派人送了東西過來,大多是些藥材和小孩兒喜歡的玩意兒。


    雖然連床都下不得,賈連卻並非全無收獲。起碼,他終於確認自己穿進紅樓夢的世界了,一絲僥幸也無。紅樓幾大名人都已經或見麵、或聞名了,還有什麽可掙紮的呢。好在,他現在是賈璉,雖不是同一個字,卻也用不著去習慣另一個名字。


    將養了幾日,在太醫宣布他已大好之後,賈璉終於獲得了下床的權利。外麵天冷,他身子又剛好,趙嬤嬤狠狠地給他套了多少層,又用雪白的狐皮鬥篷包嚴了,懷裏塞上手爐,才放心地讓他出門。賈璉實在無奈,這身子大概也有一米四左右,都被裹成了個球。


    賈璉既好了,原該先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可他實在不耐煩去到一群女人麵前裝嫩,幹脆不做理會,徑直帶著天池去見賈赦。賈璉並不認路,便任由天池牽著他,一路走一路記。


    這榮國府果然奢華啊!書中說,賈赦所住的還隻是榮府舊花園,便已經如此寬敞精致了,那作為正房的榮禧堂,又該是如何軒麗?賈璉搖頭,都是勞動人民的血汗堆起來的啊!


    進了賈赦房裏,丫鬟們正在擺早膳。賈璉笑嗬嗬地進來,微彎了彎腰叫聲“父親”。不是他不想表現地更恭敬點,實在是穿得太厚,連腰都彎不下。見賈赦向他點點頭,賈璉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賈赦旁邊,“正好也還沒用早膳,父親就賞我一頓吧。”


    “都下去吧,讓我與璉兒‘清靜’些。”等丫鬟擺好碗筷,賈赦揮退丫鬟們。父子倆默默用膳,等都放下筷子了,賈赦問道:“說吧,你有何事?從你五歲起,就再沒跟我一起用過膳,也再沒叫過我父親了。”好好的兒子,偏學著稱呼老子做‘老爺’,沒得就疏遠起來。


    “父親可知我是如何落水的?”賈璉病重被他奪了身體,正是因為這一此差點挺不過來的大病。而病因,正是因為冬日落水之故。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左右你當時身邊無人,便是此時說什麽,誰又能聽?你二叔比我在老太太那兒得臉,他的兒女自然也比你得臉。你說,她是信你,還是信他們?”賈赦端起一碗豆漿,呷了一口之後,就皺著眉放下。


    “可我若是不甘心呢?”賈璉挑眉,這赦老爹心裏也明白著呢,為何日後會糊塗昏聵成那樣?不過這樣也好,他們是父子倆,身體上有著天然的血緣關係,已經是不得不綁在一起的隊友了。有個明白隊友,總強過隊友是頭猥瑣好色的豬。


    “不甘心?不甘心能怎樣,你爹我還不甘心呢。”賈赦哂笑一聲,慢條斯理地道:“璉兒,往日你總愛往二房跑,現今倒也知道不甘心了。”


    賈璉也笑了,就知道他有這一問,“父親,若非命大,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總該明白點什麽才行。父親,既然咱們都不能甘心,那就動一動吧。兒子知道,您定然是有法子的。”


    “有法子?我能有什麽法子呢,不過是爭與不爭罷了。我爭不爭也無妨,反正祖傳爵位在我頭上,這府裏也不敢少了我的銀子花用,再好也好不到哪去,可也沒誰敢虧待我。可璉兒你就不一樣了,你可明白你的處境?”賈赦摸摸剛蓄起來的胡須,眯著眼問道。


    “長房嫡子,還能是什麽處境?!不外是擋了旁人的路罷了。父親您還正當壯年,便已經有人開始打這份家業的主意了呢。我若是被弄死,您日後可連個摔盆送葬的人都沒了。”


    “放屁!臭小子,胡說什麽呢。”賈赦怒瞪雙眼,拍了他一記,見他癟臉才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璉兒,若你還是往日那個懵懂模樣,我是絕不會替你去爭,爭到了你也保不住。但今日你既然有這番話,那咱們父子倆說不得就要與他們爭一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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