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師三爺在走廊撞見了正捧著一疊文件往裏走的葛嶽峙。


    師三爺有些尷尬,然而葛嶽峙神色如常,見了養父也隻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他今天有許多文件要處理,不能隨伺養父左右了,不過他已經安排好隨行的保鏢和司機,接著客套地祝願養父外出愉快。


    師三爺鬆了口氣。他心裏袖子一甩,哼聲道,不跟來才好呢,省的他不自在。╭(╯^╰)╮兩人於是在樓道口分道揚鑣。師三爺去赴徐博雅的約。葛嶽峙繼續臉沉似水地往樓上走去。


    回到房間,他將掩飾用的空文件袋隨意扔在書桌上,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


    從被撩開的窗簾往下望去,師三爺正彎下腰鑽進汽車中。他久久地注視著,直到汽車絕塵而去,成了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終於湮滅不見。


    他翻出口袋中的小藥片,背光的眼神晦暗不明。


    汽車在一家咖啡廳門口停下。師三爺嚴格叮囑保鏢在門口等候,自己一個人推門進去了。他一路低著頭,拉高立領擋住臉,腳下生風地往深處走。


    走到過道拐彎處,迎麵突然閃出一個高瘦的人影。師三爺躲閃不及,直接將對方撞得幾步趔趄。


    說時遲那時快,師三爺一抻手臂就將對方撈進懷裏。人影嚇得低呼一聲,伸手緊緊揪住他的衣服以維持平衡。


    “沒事吧?”師三爺關切地問道。


    與他迎麵相撞的是個麵容蒼白秀氣的青年男子。五官上溫和斯文,並不驚豔,但讓人見著賞心悅目。乍看像宣傳畫上隨處可見的人物肖像,有點眼熟,仔細瞧去,又全然陌生。


    師三爺觀察對方的同時,懷裏的人同樣也瞪圓了眼睛注視著他。


    青年微張著嘴巴,停頓了呼吸,一副難以置信的失神模樣。聽見師三爺詢問,他愣頭愣腦地答道:“沒事,您呢?”


    師三爺覺著他這模樣呆呆傻傻的很是有趣。他扶他站穩,鬆開手略帶歉意地說道:“我沒事。抱歉,都是因為我——”


    他話還沒說完,青年便匆忙打斷他道:“不不不,是我的不是。我走路不專心,橫衝直撞的,真是非常抱歉!幸好您反應得快,接……”青年突然停住,羞赧地紅了臉。他輕聲說道,“您接住了我。”


    說完,他快速撩起濃秀的眼睫毛覷了師三爺一眼。猝不及防撞上師三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驚慌地低下頭,一對薄薄的耳郭迅速染上胭脂紅粉。


    師三爺有些驚訝,他畢生沒遇過這樣容易臉紅的人。他忍不住將青年重頭到腳打量了遍。


    青年身材拔尖,算得高個子,然而十分苗條瘦削,幾乎是寬大的骨架在支撐著衣服。他身穿燙得熨帖的白色西裝,梳著一絲不苟的背頭,手裏還拄著一根銀灰色的文明杖。這手杖鑲金嵌玉,華麗非常,不像拐杖,倒像裝飾。師三爺注意了他的腿腳。青年站立的時候兩肩持平,挺胸昂首,脊背鬆柏般筆直。並不像跛足之人。


    既然彼此相安無事,那麽就此分道揚鑣理所當然。師三爺希望對方能察言觀色率先開口,但青年對此似乎毫無自覺。他像根木頭似的,怔愣愣地堵在過道中間,不進不退,不攻不守,一副很想跟麵前人攀談親近,卻又唇舌蠢笨,不知如何開口,隻能硬著頭皮拖延相處時間的模樣。


    師三爺不由失笑:“既然沒事,那咱們就此告別吧。”


    青年抿了抿嘴唇,訥訥地低下頭,卻不答應。


    師三爺偏頭望進他的眼睛:“那再見了?”


    青年手糾結地揉捏著自己的西裝下擺。被一再驅逐,他也頗為難為情,隻能應聲道:“哦,那我走了。”


    然後他慢慢移動腳步,戀戀不舍地望了師三爺一眼,才拄著文明杖一瘸一拐地朝外間走去。


    柔暖溫煦的燈光從頭頂的嵌入式壁燈中傾瀉而出,籠統地灑在過道上,師三爺在沉思中微眯起眼睛目送了他。他就奇怪這人怎麽被自己一碰就歪,水晶玻璃似的嬌弱,果然是個腿腳殘疾之人。


    這人相貌雖然清秀俊雅,然而病懨懨的,並非健康之人。師三爺低頭沉吟片刻,卻怎麽也想不起對方的長相了。實在是沒什麽特色的相貌。


    到底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插曲,師三爺也不再多想。憶起今日之行的目的,他的心頭瞬間又滿盈盈地下墜了。他拉起立領遮住臉,繼續朝樓上埋頭行軍。


    一直到進了預定包廂,關上門,他才總算鬆了口氣。


    他真怕在中途撞見老熟人。


    彼時徐博雅已經早早等候在包廂中,正百無聊賴地用勺子攪拌水杯。他本生得白皙俊俏,今日又特地西裝革履,用生發油梳了個油光錚亮的背頭,整個人說不出的風度翩翩,君子謙謙。乍一看簡直像個在讀的大學生。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跟情人約會,但對他而言,這卻是他最期待,最謹慎的一次約會。他隱約知道自己是跟師三爺較了真,要在感情一道上討出個結果來,所以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他現在看著師三爺,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覺著對方什麽都好!


    依然是平常那種素淨簡約的唐裝,隻換花式顏色不換款式的同係列衣服。並沒有像他那樣,因為要約會所以精挑細選,還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沐浴更衣了再過來。可是,這不更是說明,師三爺是個穩重踏實又執著可靠的人麽?那些一天一個風格的絕對靠不住啊!


    師三爺進門的時候神情有點遮掩,把難得的約會搞得像天理不容的私會一樣小心。可是,充滿禁忌意味的,偷偷摸摸的私會,啊,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太興奮,太刺激了!


    師三爺進來後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撩衣袍坐下了就隻看菜單,還選了個對角線位置坐下(包廂中是對麵式條形沙發),這不正是說明師三爺性格靦腆麽?這種人不動心則已,一動心必定熱情如火啊!╭(╯3╰)╮


    話說師三爺以後當真熱情如火了起來,他是要順從本心不反抗呢,還是掙紮掙紮增加點情趣好呢?


    徐博雅端著水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一邊眼盯著對麵的師三爺意味不明地傻笑。


    師三爺很受不了他這滾燙的視線,他有種自己正赤身*供人觀瞻的錯覺。他朝徐博雅嫌棄地睃去一眼。


    “看什麽看!”


    徐博雅嘻嘻一笑,繼續看。


    師三爺無語至極。不行,無視不是辦法,必須速戰速決才行!


    恰巧這時服務員也敲門進來了,師三爺於是隨手一指菜單,點了杯紅茶。要省時省力的現成杯茶,不要自己慢條細理注水衝泡的。徐博雅完全沒有異議。喝完茶可以去看電影嘛!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剛好就沒這種便捷式茶水。師三爺無計可施。


    等服務員闔門出去了,徐博雅立即屁股一移,整個人向左平移一個單位,直接坐到師三爺對麵去。


    師三爺連忙往後一靠。徐博雅這人不按常理出牌,他得防賊防火一樣防著他。


    徐博雅手捧水杯,保持姿勢不變,對神經緊繃的師三爺笑眯眯地寬慰道:“三爺,你是不是很緊張?其實我這也是第一次,心裏頭也挺緊張的!我盼這一天盼了好久了,你知道嗎,從你到c市的第一天,我就一直注意著你了。我到處打聽你的事情,還特地去惡補了一些你感興趣的東西,諸如茶道啊,書畫啊,鑒寶啊,可真tm深奧啊!”


    師三爺心道,原來是蓄謀已久,這小後生不簡單,必須加倍警惕才行。


    徐博雅支手托腮,歪著頭對心上人甜蜜地笑道:“三爺,你知道嗎,以前我胡鬧的時候,沒想過要跟個人好好過。沒想到現在,哎!我就稀罕你這樣的,怎麽看都覺得有滋味!”


    師三爺臉上瞬間變色。他朝四周張望了一下,還好還好,門窗都關實了,隻有一個窄小的空調排風口在轉動。他朝徐博雅氣衝衝地低聲警告道:“徐博雅,你犯規!說好不能使用敏感詞匯的!”


    徐博雅嘿嘿笑。他將水杯推到一邊去,自己朝師三爺湊近熱乎道:“這裏不就咱們倆麽?什麽敏感詞匯,咱們誰跟誰呀!三爺,你怎麽都不理我?”


    師三爺王顧左右而言他。


    徐博雅試試探探地伸出手:“三爺,咱們什麽時候可以……?”


    師三爺神速將放咖啡桌上的手縮回去,立刻翻臉:“混賬!你想對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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