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丞相沃格特靜靜地坐在自己的書房裏,他戒備森嚴的住宅裏,隻有這裏什麽裝置都沒有放,可以說,那重重防護就為了這一個安靜的角落。


    過去的時光裏,沃格特喜歡和他的妻子在這裏聊天,他們會一起享受午後的陽光和美味的小甜點。


    那是一個安靜的美人兒,微笑的時候像在發光。


    沃格特心中所想的一切事,他的妻子都是唯一的聆聽者。


    後來,他的妻子死於一次謀殺,那個安靜的美人死的時候也很安靜,閉眼的模樣很美,身邊是鮮血的紅紗。


    當時沃格特就在現場,但是他沒有流淚,也沒有吼叫,也很安靜。


    有很多人都傳言那次謀殺其實是沃格特自己一手主導,隻為了嫁禍他的政敵。


    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真的,而沃格特從不去反駁。但是從那天起,他就拋棄了曾經的情人們。


    直到現在,沃格特還是沒有改變在這書房裏講心事的習慣,即使他明白,沉默是最好的保護,但他還是固執地像年輕時候一樣,像他的妻子還活著的時候一樣。


    就像此時,已然年老的沃格特喝了一口咖啡,然後放下杯子:“安雅。”這是妻子的名字,如她的人一般安靜美麗的名字。


    ”元帥回來了,但陛下不允許元帥上前線,這在以前是個好事。元帥很出色,但他作為帝國元帥還不夠冷靜,總是喜歡冒險,即使他已經改正了很多。”沃格特說道,專注地看向對麵空著的椅子好像真的在和誰閑談一樣說道,“但是現在不行,聯邦已經四處傳言元帥已死,我們需要元帥親自出麵。”


    沃格特說到這裏沉默了好一會兒,靜靜地品嚐完了加了很多糖和牛奶,以致過分甜膩的咖啡,直到陽光已經偏移到一邊,他才開口繼續說道:“陛下他在這方麵太固執了,我沒有任何方法改變他,也許元帥可以,但隻是也許。”


    沃格特活了很長時間,他親眼看著連溫明是怎樣將鋒利又柔軟的絲線以愛之名係上莫拉的脖頸,又親眼看著連易和連羲艱難挽救這個垂暮的帝國。他熟知很多隱秘,他知道連易和連羲是怎樣成長起來的。


    他想起很久以前,那時先皇連溫明還沒有死,連易才剛剛出生,而已然是帝國宰相的他還很年輕。


    那次沃格特隨著連溫明進皇宮,正好看到莫拉正拿起身邊一切夠得著的東西瘋狂地砸向尚還年幼的連羲,高聲咒罵著什麽,而一個侍女正低著頭抱著一歲不到的連易站在一邊,地上還有一個精美的籠子。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那時的沃格特根本難以相信,那個一貫溫柔和善的皇後還有這樣的一麵。


    而停下腳步的連溫明就在一邊看著,沒有阻止,隻是靜靜微笑地看著這一幕。


    這樣的場景讓沃格特從心裏覺得冷,但他不敢說任何一句話,他已經清楚連溫明沉默之下是怎樣的冷酷無情,所以他隻能祈禱這件事快點過去,而莫拉身邊沒有什麽太危險的物品。


    但是沃格特的祈禱並沒有生效,所以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莫拉雙手拿起了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裝飾的黃金匕首,刻著繁複的花紋,點綴著很多美麗的天然寶石,沒有刀鞘,很重,也很鋒利。


    而連溫明依然是微笑地看著這一切,沃格特相信,就算連羲死在當場,他也會是這樣的表情。


    那一刻,沃格特以為連羲會死。


    但是他沒有。


    因為連易恰到好處地哭了起來。


    莫拉的動作停住了,然後她將匕首拋開,那美麗而危險的裝飾品落在地方,發出沉重的響聲。她沒有再看連羲,也沒有看連溫明和沃格特,換上一副溫柔的表情,就像平時所有人常常看到的那樣,將連易從侍女的手中接過,小聲哄著,轉身離開。


    而連溫明沒有在意莫拉的行為,示意沃格特跟著他離開。


    在離開前,沃格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連羲,還是個孩子的連羲已經站了起來,本來擋著頭的手臂也已經放下了,他的表情很平靜,即使他的臉上都是淤青和傷口。而站在他身邊的侍衛和侍女們都沉默著站著,麵無表情,就像一個個人偶,沒有人伸手去扶,也沒有人表示關心。


    一段時間之後,沃格特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因為連羲將連易放進了籠子裏。


    很多人都知道連羲很喜歡自己的胞弟,在莫拉不注意的時候,經常會抱著連易到處走,以連羲的身份自然沒有人攔著他。


    而那個籠子本來是裝一隻珍禽的,是連羲難得從連溫明那裏得到的禮物,即使連溫明贈送的時候表情像在打發什麽東西,但是連羲還是很珍惜,每天都親自喂食,清潔籠子。


    隻是那隻美麗的鳥兒後來死了,隻有一個籠子留了下來,所以連羲每天的活動就變成了清洗籠子,不讓上麵沾上一點灰塵。


    而連羲就將自己最為珍愛的弟弟放入了最為珍愛的籠子裏。


    一開始莫拉看到這一切的時候還能算是冷靜,但當她問起原因的時候,連羲一句孩子氣的“為什麽不行?大家不都住在籠子裏嗎?”徹底刺激了她,也就有了沃格特看到的那一幕。


    後來的沃格特很多次回憶起那件事,他印象最深的是連溫明的冷漠,莫拉的瘋狂和連羲的孤獨。


    所以他理解後麵發生的一切事,也理解連羲對於連易的情感上的依賴。


    但是最近他總在想那個籠子,即使記憶模糊了,他也依然記得那是一個精美的籠子,隻是後來被莫拉下令砸了。


    很多人都知道連羲很重視連易,但隻有幾個人知道知道這樣的重視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連易的身邊總是有很多人,那些人會將連易的一舉一動告訴連羲。而這一切不是因為連羲懷疑連易,而是因為連羲總是想要掌控連易的一切。


    那是連溫明留在連羲血液裏的偏執。


    這對於連易是一種折磨,他總是向往自由和冒險,但是責任將他固定在帝國元帥這一角色上,而他也清楚連羲的偏執,所以他隻能忍受。很多時候沃格特都懷疑連易的出格行為是不是一種無聲的反抗。


    但這樣的反抗不能改變什麽,隻能讓連羲更加關注連易身邊的一切。


    而連易這次的行為終於讓連羲徹底下定決心,他並沒有解除連易的職務,他隻是下令連易絕對不準上前線,隻能坐鎮後方。


    但是前線各種武器的轟炸會讓通訊無法長距離傳送,而現在前線更是節節敗退,因為有不少兵力都被連羲調去尋找連易,關於連易死訊的謠傳更是讓不少人難以安心,所以前線需要連易坐鎮穩定軍心。


    但是連羲不允許,他知道這樣會有很多影響,但他更清楚,這樣的影響是暫時的,即使會有很多代價,而為了連易的安危,他寧肯負擔那些代價。


    但是沃格特不希望這一切發生,他清楚連易更不希望這一切發生,作為一個元帥,連易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是,他依然是帝國最鋒利的一把劍,是帝國的護盾。


    “但願元帥能夠說服陛下。”沃格特說出了最後一句話,然後起身,慢慢地走出了書房,在書房外,已有朦朧的星子掛在暗紫色和暗紅色交融的天空中,注視著一切。


    連羲今夜隻想好好休息,這些天關於前線的報告和各種關於連易行蹤的情報,讓他每天隻能維持不到三個小時的睡眠。


    但是他的計劃並沒有得到執行,因為連易來了。


    連羲等待著連易開口,而連易卻沉默,好像他到這裏隻是為了坐在連羲的對麵。


    兩個人都並不是喜歡說想法的人,這一點連易尤其是,他總是做很多事,卻不給任何解釋,好像說個解釋就是要殺了他一樣。


    “你為什麽一定要上前線?”連羲沒有繼續等下去,他知道連易此時非常為難,而他也知道連易的來意。


    “因為有這個必要。”連易說道,然後他糾結了好一會兒,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試圖說明什麽了,以至於現在完全無法找到合適的詞匯。他能殺死一千個人,但無法說服一個人。


    “我拒絕。”在連易糾結完之前,連羲平靜地開口了,“而且就算你不上前線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變動。”


    帝國和聯邦對抗了這麽多年,戰局是絕對不可能就這麽簡簡單單就被影響的,事實上,當連羲把那些抽調的兵力送回去之後,戰局就已經穩定了。


    無法反駁的連易努力地試圖尋找另一個方式去說服連羲,最後他無奈地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有說服力的理由,隻好選擇一貫的方式。


    “我一定要去。”


    ......那就是直接把目的說出來。


    連羲看著連易,兩雙相似的黑色眼眸相對。


    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眸,本自以為堅定的連羲有些恍惚,他想起很久以前這雙眼也曾這麽堅定地看著自己,那時的他才剛剛繼位,麵對動搖的局勢幾乎無能為力,而當時也無人肯幫他,他甚至都已經計劃好讓人把連易帶走了,而他自己則打算與這個垂暮的帝國一同滅亡。


    而連易那時就用這樣堅定的目光看著自己,讓他因為自己的消極而愧疚。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有足夠的能力處理政務,但他開始遲疑,而連易依然如此堅定,肩負著本不應屬於他的重任,守衛著這個國家。


    連羲垂眸,掩蓋自己眼中的動搖,問了另一個似乎無關的問題,那是他一直想要問,卻始終難以說出口的問題:“你麵對那些必須要做的事的時候,會不會覺得痛苦?”


    連易愣了愣,他想起了那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到處轉的侄子亞倫,想起了那些無罪卻必須被他殺死的人,然後他說:“會。”


    得到了回答的連羲在心中歎息,卻聽見連易繼續說話了:“可是我絕對不會為我所做的一切後悔。”


    連羲抬頭,看到了連易的眼睛,那雙眼睛很亮,讓他有一瞬想要低頭,不想直視。


    “因為我覺得這是值得的。”連易說道。


    隻要能夠守護這個帝國,沒有什麽是不可以舍棄的,因為那是比一切更重要的存在。


    連羲看懂了連易沒有說完的話,但是他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就像他一直以來的一樣。


    連羲想要繼續拒絕,但卻說不出話來。他莫名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擁有的那隻美麗的鳥兒,那是一隻金色的鳥,每一根羽毛都閃耀的陽光的光芒,他非常珍惜。但是那隻美麗的鳥兒病了,獸醫告訴他,這種病沒有辦法醫治,因為這種鳥非常向往自由,再好的食物,再幹淨的水,再精美的籠子也無法阻擋這種向往。這種鳥一旦被捕獲,就會慢慢死去,死於悲傷。獸醫建議他放了這隻鳥,但是他沒有,所以這隻鳥最後死了,死的時候,那身羽毛依然美麗,閃耀著光芒。


    連羲明白自己無法說服連易,而連易也會不斷試圖說服自己,或者是尋找任何一個機會前往前線。


    但是即使他明白,他也依然不想去同意。


    “那就盡快啟程吧。”說出那句話的瞬間,連羲就懷疑這句話是否真的從自己口中說出,而連易驚愕的表情也說明了問題。


    但是連羲沒有反悔,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連易。


    連易看著他,最後站了起來,生平第一次莊重地向連羲行禮:“我將帶著榮耀與勝利歸來。”


    這是所有士兵出行前對著國旗說出的承諾。


    連羲再次想起了那隻美麗的鳥兒,他第一次想,如果那個時候將它放走,會不會更好?


    因為有些存在,注定要在別處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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