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擔任天神屋小老板一職的銀次,正為了十月底展開的秋日祭絞盡腦汁,思考著是否能舉辦一些特別的活動。


    由於突然接到大老板的傳喚,於是我急忙趕來這間辦公室。


    「咦!您說亂丸要來天神屋?」


    「是呀。他是來為葵在折尾屋完成的任務支付相應的報酬,不過真沒想到他一口答應了白夜所開的漫天高價啊。葵要是聽見這金額,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嗬嗬。畢竟葵小姐到現在似乎仍不太清楚,自己為折尾屋的儀式所做出的行動是多重大的貢獻吧。」


    據大老板所言,葵小姐達成任務的報酬金額,就算扣除了天神屋臨時歇業多日所產生的損失、營運的赤字部分,以及補貼葵小姐的一小筆獎金,都還綽綽有餘。至於最後剩下的部分,當然就是拿來抵債了。


    「唔哇,真的耶。」


    我看著大老板遞來的明細,不自覺地露出最直接的反應。


    白夜先生到底是用了什麽樣的交涉手段才爭取到如此龐大的金額……


    不,話雖如此,我也曾經在折尾屋多次參與過儀式的執行,所以很清楚。葵小姐的功績,對後世留下了相當大的貢獻。


    這份報酬完全合乎她的付出,我想亂丸也是如此認為才答應的吧。


    「話說回來,大老板。前些日子您與葵小姐的約會還順利嗎?雖然重點好像不是約會。」


    「的確呢。葵被山裏的玃猿抓去當成神明祭拜,還在擊退山賊作戰中參了一腳……預想中被水果包圍的溫馨約會變成了一連串災難,不過也因此獲得了一些情報。再說,葵因為能發揮廚藝似乎也很開心。她還收到了平時難以入手的山產食材,樂得很呢。她愛料理成癡的毛病大概一輩子也治不好了吧。」


    「啊、啊哈哈!真像葵小姐的作風呢。總之兩位平安無事我也就放心了。」


    大老板回了一句「的確呢」,彎起了眼尾笑著。


    以前的他,會露出這種少年般的青澀笑容嗎?


    我心裏突然有了這個疑問。


    「好了,銀次,你的兄長也差不多要到了。難得他來一趟,這次聚會你也一起出席吧。」


    「咦!真的方便嗎?」


    「隻有我跟白夜在,氣氛實在太嚴肅了。要是沒有你,場麵一定會安靜得很尷尬。」


    「會、會嗎……呃,的確是這樣呢。」


    雖說天神屋與折尾屋才剛齊心協力度過一場難關,但彼此之間的關係還是很緊張。正因為如此,才會在經營上互相較勁。各方麵也因為有了切磋的對象,才更能精益求精。不過想象起幾個大人物齊聚一堂的畫麵,的確很難說話吧。


    ……不,也許我的擔心隻是多餘。


    「哇哈哈!真是好久沒來天神屋啦!雖然這麽說,其實夏天才剛來過?今天我們帶了滿滿的伴手禮過來囉。對了,話說小姐人在哪裏呀?真想請她做點東西來吃吃呢。」


    「葉鳥你吵死了,給我安靜點。」


    「亂丸你幹嘛啊,明明是你要我一起過來的不是嗎?」


    折尾屋的亂丸卻偏偏帶著葉鳥先生同行,來訪天神屋。


    這實在出乎預料。不過他這種不會看場合的個性也算是神乎其技,或許能成為這次聚會最佳的潤滑劑。


    ……難道亂丸其實也跟大老板一樣,害怕尷尬的氣氛嗎?


    「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折尾屋的大老板,歡迎你的到來。」


    「哼!少說這些違心之論,天神屋大老板。不過我們也是希望早早把欠你們的還清啦。我可不想欠你們什麽人情債……喂,葉鳥。」


    葉鳥先生把一大包東西遞往我們麵前,外頭裹著一層包袱巾。


    這包裹怎麽看怎麽可疑,不過我們天神屋的會計長白夜先生不動聲色地收了下來,快速地確認了內容物。


    「嗯哼,沒問題。」


    然後他拿出隻有會計長與大老板能過目的正式收據,蓋上天神屋的金印璽。


    「之後得給葵寫份報告書才行,還有,必須包點獎金犒賞她呢。」


    白夜先生看起來心情似乎還不錯。一大筆白花花的銀子入袋,不高興才奇怪。他甩開折扇,悠哉地說:


    「這是葵小姐的第一份獎金呢,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要是得知發獎金的事,不知道她會多驚喜呢。


    想象著她吃驚的表情,令我不禁發出輕笑。


    「小老板,獎金就由你負責發放吧。雖然我想依照那個小姑娘的性格,大概最後又會全花在食材上就是了。」


    「說得沒錯呢。」


    大老板露出的苦笑隻有「無奈」兩個字可以形容。他的這張表情似乎讓亂丸與葉鳥先生感到很稀奇,兩個人斜眼瞥著彼此。


    「所以說,天神屋的大老板,在那次之後,黃金童子大人還有到天神屋來嗎?」


    亂丸眼見剛才的對話已告一段落,便切入新的話題。大老板馬上搖搖頭。


    「沒有……我也有些東西想請她歸還,一直希望能取得她的聯係。但要掌握那位大人的行蹤,可不是那麽簡單呢。」


    「想請她歸還的東西?」


    葉鳥先生啜飲著天神屋的茶,開口詢問:「那是啥東東?」


    「天狗圓扇。目前歸葵所有,但聽說被黃金童子大人拿走了。」


    「啊,啊啊,原來呀,對耶。」


    葉鳥先生似乎現在才想起這回事,對亂丸使了個眼色。他的眼神就像在質問:「喂,現在要怎麽辦啦?」


    亂丸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開口。


    「黃金童子大人說過,她將前往西北大地。」


    「西北大地?」


    大老板與白夜先生的神色雙雙一變。


    西北大地──同時又被稱為「文門大地」。


    那是個充滿知識與醫學分子的學術之都,西北大地出了許多文官,並參與中央政務,加上在八方大地之中位置鄰近中央,可說是在政治麵上具有極大影響力的一區。


    「這可真是『政治目的明確』的一塊地方啊。」


    白夜先生不著痕跡地挖苦了一番。


    「沒錯。西北大地是由妖都宮中握有大權的右大臣──家康公所管轄的地區。黃金童子大人似乎為了北方大地的事情而有求於他,但我想那隻賊狸貓不可能輕易有所動作。黃金童子大人應該覺得很棘手吧。」


    大老板扶著下巴吐出一口漫長的歎息。


    「北方大地是吧……我前兩天也從那邊山區的居民口中聽說了當地的問題。北方大地長久以來由冰人族的老賢者治理,但那位大人臥病在床又後繼無人。因而助長了山賊的氣焰。」


    「那個老爺不是已經死了喔?」


    不懂得看氣氛的葉鳥先生在此時插嘴問了一句,結果被亂丸狠狠瞪了一眼。


    然而他卻吹著口哨裝沒事。


    「恐怕黃金童子正是為了解決北方大地越來越嚴重的內亂問題,所以才前往西北大地。一部分也是不想讓八葉的職位出現空缺吧,畢竟這有可能成為宮中那些貴族擴張勢力的機會。現在多虧有八葉製度,八塊土地各由不同的八葉掌握地方主權,但也有很多人認為應該廢行此製,實施中央集權啊。」


    亂丸語畢,突然發出一聲苦笑並撩起劉海,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


    「天神屋的大老板啊,真是作夢也沒想到,我會有跟你討論起這種事的一天呢。」


    「甚有同感。你的個性也磨得越來越圓滑了呢,亂丸。」


    「嘖!要你管。」


    「啊哈哈哈!」


    葉鳥先生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一


    笑讓大老板也擺脫了原本的嚴肅,突然轉為淘氣的笑臉。而白夜先生見狀則靜靜地瞪著大老板,刻意清了清喉嚨。


    從那無言的抗議之中,可以讀出他正在說:「這副態度簡直威嚴盡失。」


    當事人大老板也似乎微冒冷汗。


    「欸欸,嚴肅的話題結束了吧?我們多聊點開心的事情吧。我們折尾屋帶了一個好消息過來報告喔。其實啊,就是啊,我們家的小老板跟女二掌櫃竟然結下婚約啦。」


    「咦咦!秀吉先生與寧寧小姐嗎?」


    剛才還保持低調的我,因為葉鳥先生突然爆出老東家的這樁喜事,激動地不由自主往前傾。


    秀吉先生是猴妖,在折尾屋擔任小老板;而寧寧小姐則是火鼠,是折尾屋的女二掌櫃。


    在之前夏天共事時,從沒發現這兩人之間有任何情愫耶……


    尤其是寧寧小姐,怎麽看都對亂丸一片癡心,所以說那份感情也許並不是男女情愛囉?


    「這……進度不會太趕嗎?」


    距離夏天也才不過兩個月,此時竟然已經進展到締結婚約的階段了,我對於這震驚的事實隻能瞪大了眼。


    「秀吉跟你這種慢熟又被動的家夥才不一樣。」


    「你……我可不想被一心隻有愛犬的亂丸這麽說呢。」


    亂丸露出竊笑,話中有話地調侃我,令我忍不住回嘴。


    「不過我聽說啊,比較積極的一方其實是寧寧喔。」


    「咦咦!」


    那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們倆一定是在儀式結束後,趁休假一起回鄉時迸出了什麽火花吧,嗯嗯沒錯。」


    「也是,畢竟他們原本就是同鄉的青梅竹馬,從小就摸透對方的一切了。這次還一起克服了儀式這個難關,也許被彼此某些地方所吸引了吧。不過這對折尾屋來說也是一樁喜事。他們都是我值得信賴的幹部,現在締結了更深的羈絆,讓組織的凝聚力更強了。」


    亂丸與葉鳥似乎非常樂見推心置腹的兩位幹部結為連理。


    特別是亂丸,雖然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但從他的言談與散發出的氛圍中,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喜悅。我就是明白。


    「啊哈哈!雖然我還曾經勸過秀吉要多懂得找樂子,不過別看那家夥那樣,可是相當專情又一板一眼啊。畢竟出生自鄉村,他所認定的男女交往就是以成親為前提,不懂什麽速食愛情啦。寧寧也是,再怎麽說還是跟秀吉最速配了。要說這兩人登對,好像也真的滿登對的。」


    「跟隻懂得找樂子的你簡直完全相反呢,葉鳥。」


    「啊啊真是的,我就知道一定會被吐槽。大老板你別管我啦。」


    葉鳥挖了個洞給自己跳。然而大老板卻一臉笑咪咪的,隨後充滿感慨地說:


    「是呀,我很能明白。一路打拚至今的員工能找到自己的幸福,這是多令人感到欣慰的事。但是天神屋的諸幹部,自從菊乃成親之後,就再也沒傳出其他好消息了……大家看起來也還沒有這樣的打算。」


    「……」


    大老板口中的菊乃小姐,原本是天神屋的前任女二掌櫃,在阿涼遭降職後又重新回歸現任的位置。


    的確,天神屋在她之後就沒傳出任何喜事。也沒有哪一對看起來好事近了……


    現場的氣氛好像陷入無言以對的沉默。


    「說這什麽話,你自己趕快把那個史郎的孫女娶進門不就好啦?」


    「……咦?」


    亂丸的吐槽劃破了這片寧靜。他說得實在太有道理,讓大老板臉上的笑容就那樣僵住了。


    「要是這麽簡單,我也不用多費苦心啦。就是因為一路意外地坎坷,我才傷腦筋。」


    在場所有人都發出了「啊啊……」的歎息,某方麵來說完全能認同大老板。完完全全。


    大家此刻都在心裏估摸起葵小姐這個人。


    想了想她的性情與大老板的辛苦,似乎都能感同身受。


    「哈哈哈!天神屋的大老板,看你為了一個小丫頭而焦頭爛額真是令人愉悅。太有趣啦。」


    「畢竟對方是史郎的孫女嘛。那位小姐呀,絕對不會讓自己白白吃虧的喔。她應該還會繼續成為隱世的話題人物吧。」


    亂丸跟葉鳥拍著膝蓋哈哈大笑。


    在這之後,大家又繼續閑話家常了一陣子,並交換隱世內部的情報。最後折尾屋的人除了交付約定好的金額以外,還把各種伴手禮也留下,便打道回府。


    伴手禮全是折尾屋最自豪的南方大地特產。


    盛產的海味當然不用說,另外還有油脂含量少、受女性歡迎的極赤牛;隱世中僅生長於南方大地的芒果與相關加工零食;另外還有最近從現世傳入,目前正大量生產中的酪梨等物產。


    這些是指定給葵小姐的禮物,想必她一定很開心吧。但大老板與白夜先生卻似乎心有不甘。


    「折尾屋最近好像推出許多高人氣的土產,引起了熱烈回響,真羨慕啊。」


    「天神屋也必須盡快開發新特產與紀念品才行了。光是倚賴舊有的品項,前景令人堪憂呢。折尾屋現在開始蒸蒸日上了,雖然彼此之間的交惡漸漸化解開來,但是互為勁敵這一點可是不會變的喔。」


    白夜先生接著轉頭麵向我說:「話說回來……」


    「小老板,聽說你為了策劃配合秋日祭的活動而絞盡腦汁,有想到什麽點子了嗎?」


    「關於這件事,我想說如果依照往年模式舉辦例行性活動有點無聊,所以……今年想用鬼門大地這裏豐收的稻米、地瓜還有南瓜來做點什麽。」


    「南、南瓜……」


    大老板難得麵露難色。


    「說到這才想到……大老板不太能接受南瓜的口感是吧?」


    「因為甜甜的,所以無法接受入菜是吧?」


    白夜先生與我在宴會等場合通常會與大老板同席,所以非常清楚這件事。


    大老板雖然給人無所畏懼的完美鬼男形象,但遇到餐桌上出現燉煮南瓜時,就會若無其事地扔進白夜先生的碗裏。我曾親眼目睹過這一幕。


    「……南瓜是吧。」


    「怎麽啦銀次,你露出一臉狡猾老狐狸的表情耶?」


    「沒事,大老板。我隻是稍微靈光一閃。」


    「噢噢,那真是太好了!」


    「哦?被譽為天才企劃的小老板,想出來的點子想必很精彩吧。」


    大老板與白夜先生向我逼近了過來,追問著到底是什麽樣的內容。


    「這個嘛……」


    我順勢與他們圍成一圈,交頭接耳地策謀著。


    三個高層幹部在小圈圈裏咬耳朵,還發出嗬嗬嗬的笑聲……


    身為門房領班的千秋先生當時目睹了這副光景,他事後告訴我:「超嚇人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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