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魔教洗心劫,可以讓人說出一切秘密,忘掉一切過往,甚至還可以操縱人的行為。當年魔教不為中原正道所接受,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像洗心劫這種奇門異術的存在。


    韓夜心覺得洗心劫十分像後世的催眠。他不免有些擔憂,卻也不知該如何提醒。


    花滿樓的心情倒是輕鬆得多。他道:“既然知道是洗心劫,我也沒那麽多顧慮了。洗心劫有沒有傳說中的那麽神秘且強大,也未可知。”他竟生出一絲躊躇壯誌,覺得或許能和百裏春華一較高下了。


    韓夜心道:“七童,你可以不要大意。這洗心劫,能夠潤物無聲,或許你不知道的時候,就著了道了。”


    花滿樓道:“不錯。今天百裏穀主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作為,我們就像往常一樣,在瀑布的亭子裏下了一局棋。不過……我對他時時防備,總覺得他的所作所為都有深意,反而什麽也沒有發現。”


    韓夜心道:“七童,你小心為上。”


    花滿樓點了點頭。


    第二日,花滿樓仍舊在清晨,微笑著和韓夜心告別。雖然總是懷疑下一次見麵是否都會記得彼此,但是此時此刻,誰也沒有把這種憂慮表現出來。韓夜心擁抱住他,輕聲道:“七童,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另一個人柔聲作答。


    花滿樓離開之後,韓夜心仍如昨天一樣,拿出紙筆開始寫他的筆記小說。臨近中午的時候花滿樓還沒有回來。一個彩衣少女進來通報,說是百裏春華在敞軒擺了酒宴,請韓夜心參加。


    去時果然在席上看見了花滿樓。可是這一天宴請的人竟然很多。這些人一看之下就知道是奇人異士,各有各的怪處。花滿樓坐在百裏穀主身邊,隻是聽到韓夜心進來時朝他點了點頭,兩人連說話的時機都沒有。


    參加完酒宴,韓夜心回到了屋子。剛剛走到院門旁他就發現了一絲不自然。花滿樓在去百裏春華那兒之前囑咐過他,一個人在屋子裏的時候一定要小心注意,離開的時候最好留下記號。


    果然,他故意放在門縫旁邊的一顆小石頭已經不見了。


    韓夜心輕輕打開門,躡步走進院子。


    透過紗窗,可以看見一個人影在房間裏亂動。韓夜心悄悄拔出匕首,把窗戶悄悄推開一個縫隙,果然見一個高大的彩衣少女正在房內翻找著什麽。那少女似乎聽到了動靜,忽地停下來,突然身形暴漲,人向門口竄去。


    韓夜心追到門口,正遇到那少女竄出來。眼見他來的這麽快,少女容顏一變,一掌拍出。韓夜心匕首當胸,接了這一掌,人向後退了數步。


    那少女卻不打算再跑,她看著韓夜心,忽然一笑,穩穩地站在那兒。


    這少女方才在房裏,身形瞬間拔高了不少,現在站在這兒,裙子竟也顯得短了很多。顯然她會縮骨功。


    此時,那少女卻忽然揭下了麵具,露出一張韓夜心也認識的臉來。


    “你是梁靖安!”


    “不錯。”梁靖安道。上次見到他,他的確會縮骨功,還學會了嫁衣神功。


    “你怎麽會在這?”韓夜心問道。


    梁靖安麵上帶著笑容:“早就想找小韓公子聊聊,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韓夜心道:“如果我剛才沒有看錯,梁公子剛才是在我屋裏翻什麽東西吧?”


    梁靖安倒十分爽快地承認下來:“在下確實在找一個東西。還需要小韓公子幫忙。”


    韓夜心冷冷一哼。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梁靖安轉身進了屋內。


    他進屋,在黃梨木椅子上坐下,悠閑地喝起茶來,又恢複了那貴公子派頭,一點也沒有上次見到時落拓如乞丐的情狀了。


    隻是和身上穿著的彩衣十分不搭。


    韓夜心邁步進來:“你現在總該說了?”


    梁靖安放下茶杯:“我是來找金鈴鐺的。”


    韓夜心眉頭一皺。江湖上確實有很多人在找這枚金鈴鐺,可是,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找到自己身邊。


    “你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小韓公子和花公子什麽時候進來的,我就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難道,你躲在那天迎接我們的幾位少女中間嗎?”


    梁靖安隻是笑笑,沒有作答。


    但韓夜心好奇起來。他上下打量著梁靖安。如今,荷姑不知蹤跡,梁洛安陷在京城六扇門深獄,恐怕是出不來了。這場爭鬥,最終的勝者就是這位能屈能伸的梁公子。


    “你已經會了嫁衣神功,江湖上的一切名利財富對你來說簡直是唾手可得,為什麽還要金鈴鐺?”


    梁靖安搖了搖頭:“你以為隻要武功好就行了?還遠遠不夠。”


    “荷姑身上應該也有鈴鐺。”


    “荷姑身上自然有。可是她在長桐就死在花家的管家老頭之手,那老頭又把鈴鐺帶回花家鎖了起來。與其冒險進花家的藏寶樓,不如找小韓公子借一借。”


    韓夜心搖頭道:“我是不會借的。”


    梁靖安卻笑了起來。


    “方才查看了一下小公子的行李,確實沒有發現鈴鐺。不過在下也知道,這鈴鐺其實在花滿樓的身上。”


    韓夜心冷冷地望著他,扣緊袖中匕首。


    梁靖安自然有所察覺,卻一點也不在意,道:“花滿樓小時候,我和他打過一些交道。”


    韓夜心冷哼:“梁公子說得好輕描淡寫。”


    梁靖安道:“花滿樓確實與常人不同。即使當時隻是個七歲少年,他的心智已經比絕大多數的大人都要堅定。這幾年,想來也沒怎麽變。”


    “你到底要說什麽?”


    梁靖安覷了他一眼:“你若還把鈴鐺留在他身上,等他出了大雪山,豈不是成為眾矢之的?”


    韓夜心渾身一震。這個問題他早已想過,可是若提出來,必遭花滿樓反對。


    梁靖安似是早有所料,道:“如今卻有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果然,他見韓夜心抬頭望了過來。


    “我在這大雪山穀底當仕女,也熟悉了那雪山主人的做派。他是想用洗心劫來讓花滿樓忘了你……”梁靖安說到這,笑吟吟地看著韓夜心。韓夜心心裏卻震驚他知道的如此之多。


    “就我所知的洗心劫,一定要在一個舒適、封閉的環境裏進行。他們這幾日下棋觀花,飲酒談心,不過是讓花滿樓放鬆戒備而已。”


    “我看,今日就是個好時機。他必定會進行下一步。介時,他一定會讓花滿樓把身上多餘的飾品摘下來,而花滿樓之後也會陷入一種昏睡的境地。百裏春華為了不打亂洗心劫的進程,即使知道我們在翻花滿樓的東西,他也不會阻止的。”


    “我們?”


    梁靖安道:“小韓公子必不會讓鈴鐺在花滿樓身上,給他帶來更多的危險。至於我……那鈴鐺對我卻是很重量,金鈴鄉,我是一定要去的。”


    “你怎知道我會同意?”


    聽到韓夜心如此問,梁靖安笑了起來。


    “你不會同意。不過你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按耐不住會去拿鈴鐺,到時候我隻要守在外麵等你出來就可以了。”


    韓夜心的臉色很不好看。


    他道:“這鈴鐺在花滿樓身上,比在你這種人身上好得多。”


    “我這種人?”梁靖安慢慢地道:“你實在不知道我這種人求的是什麽。我比你們大多數人高貴的多。”


    “高貴的梁公子,這裏並不歡迎你。”


    “知道了。”梁靖安站起來。他伸開手臂,渾身抖動起來。不一會,竟然變成了少女的身材,非但個子矮了很多,竟然連胳膊和腿也細了很多。


    這實在是神奇!卻讓看得人也十分不舒服。


    梁靖安帶上□□,聲音又嬌媚起來:“小韓公子,我的話你可以好好想想。其實他馬上就會忘了你,又何必讓這個禍根一樣的東西留在他身邊?”


    “不送。”韓夜心冷聲道。


    扮成彩衣少女的梁靖安掩唇一笑,福了福身,竟是絲毫不怕被人識破,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梁靖安走後,韓夜心想了良久。他確實應該把那枚鈴鐺拿過來。或許,等花滿樓已經有些忘了他的時候,正是他拿回鈴鐺最好的時機。


    不過拿回來之後應當怎麽辦?現在梁靖安應該在盯著自己,隻要鈴鐺一到自己手裏,他恐怕就會立刻奪去吧。畢竟他武功如此之高。


    但她就不怕韓夜心把這件事告訴百裏春華嗎?


    到了晚上點燈時分,花滿樓才回來。他的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一回來就嚷著要洗澡。


    “百裏春華不知哪裏請了那麽多怪人,不過有些還挺有意思的。我倒是像幾個人打聽了洗心劫的事,可惜,他們知道的也不多。”


    花滿樓穿上柔軟的袍子,身後韓夜心替他用幹布擦著頭發。


    兩人閑聊一會。韓夜心終是沒有告訴他梁靖安的事。白天花滿樓和百裏春華在一起,那洗心劫又不知道進行到哪一步了,花滿樓需要時刻防備,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讓他分神得好。


    這之後的日子,花滿樓如往常一樣早早離去,離去的時候仍舊會微笑著和韓夜心告別。而韓夜心仍舊在寫他那本筆記小說,隻不過心中多了很多牽掛。


    他覺得花滿樓已經有一些不一樣了。現在,花滿樓回來之後有時候會發呆。可是他從來不告訴韓夜心他在想什麽。


    有時候花滿樓會露出很困惑的表情。


    雪山穀底好像永遠都是春天。


    這一日,仍舊是春光燦爛。花滿樓早早地去了和百裏春華約定好的地點。百裏春華並沒有到。這裏是一片竹林。竹林裏有一間茅屋,花滿樓就坐在茅屋外麵的竹凳上,削著什麽東西。


    百裏春華走了進來。


    他並沒有戴麵具。在花滿樓麵前,有沒有麵具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見花滿樓在用刻刀刻一截短笛。


    “這是你做的?”桌上已經放了好幾根。百裏春華拿起一根,問。


    花滿樓點了點頭。


    百裏春華發現這些笛子上都刻著一個名字:韓夜心。


    花滿樓終於刻好手中那隻笛子。他略帶困惑地把笛子放在桌上,道:“我刻得越多,好像就越記不起他是什麽人。剛剛我還覺得才和這個人在家門口分別,後一刻,又覺得他好陌生。”


    “你真的不記得他了?”百裏春華問。


    花滿樓想了想,終是搖了搖頭。


    “我隻知道,你告訴我他的名字叫韓夜心,讓我和他如朋友一般相處。可是……總覺得我們之間過分親密了一些。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嗎?”


    百裏春華搖了搖頭:“他是個可憐人罷了。他曾經有個好朋友,卻離他而去。他雖然知道你不是他,卻舍不得離開你的身邊。七童,有些人總比比人多一些不幸,我們該試著幫助他們。”


    花滿樓搖了搖頭:“這不是我喜歡的方法。”


    “你可記得你哥哥把你交給我的時候,說的是什麽?”


    花滿樓皺了皺眉,終是站起了身,躬身道:“一切單憑先生吩咐。”


    百裏春華滿意地笑了。他知道,洗心劫終於成功了。而他的計劃,也終於緩緩展開。


    是被人遺忘痛苦,還是遺忘了至親至愛更痛苦?


    他真的想從這兩個少年身上知道答案。


    “你若把這笛子送給他,他一定很高興。”


    “好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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