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光,林姝偶爾也會渾渾噩噩的想著去流產,可是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思,往往是都已經約好人流時間了,最後一刻前還是要變卦掉。


    這個孩子,她既然已經付出了那麽大的精力,她就是不願意認輸,她就是要讓他出世,陪她一起嚐盡這冷酷又可笑的世道!


    這樣,也不是她一個人在受罪的了!


    有時候想著想著,她又會將這一切的源頭全都怪罪到汪立宇身上去。看著自己日益臃腫起來的身材,還有竟然連妊娠斑都冒出來,臉型臃腫的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這於她簡直是不能忍受的,過了剛開始那陣的孕吐後,她便又重新開始酗酒酗煙的了。


    周承安在這之後就沒怎麽和她過麵,除卻偶爾出席特定場合時,也不過是和她貌合神離的做下樣子而已。


    她向來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


    不過即便這樣,她還是十月懷胎生下了小傑。對外則是宣稱早產了而已,並未引起任何的質疑。


    她清楚的記得產後醒來時看到身邊的軟軟的紅通通的小家夥時,起先她也是生疏的要去抱了下,及至看到嬰兒身上傴僂削瘦並且左右長短不一的雙腿時,她這才失聲尖叫了起來。


    這麽醜陋恐怖的小腿,她生平還是第一次見著,更為恐怖的是,眼前的這個天生殘缺的孩子竟然是她生下來的。


    是天生的小兒麻痹症,可能是懷孕期間的不良生活習慣造成的,有條件的話,後天及時治療也是有機會改善症狀的。醫生的結論。


    “快點把他抱走!我不要見到這個怪物!”林姝忽然抓狂的大喊大叫起來,她根本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實。


    直到覺著病房裏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她這才淚眼朦朧的睜開來看了下。


    是大半個月沒有出現過的周承安。


    “讓你稱心如意了吧?”林姝這才冷冷說道。小孩子大概是餓了,雖然還是閉著眼睛,不過此時卻開始毫無預兆的嚎啕起來,而且聲音竟然還無比嘹亮著的。


    林姝一聽更是來氣,毫不客氣的衝著哇哇大哭的孩子吼道,“哭什麽哭?”被她這麽一吼,身邊的嬰兒哭的愈發響亮起來。


    “還不給我抱走!我再也不要看到這個怪物!”林姝又開始尖聲咒罵起來,聽聞動靜的護士趕過來,不過見著病房裏已經有了陌生人,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將孩子抱走,隻得怯怯的望了眼周承安。


    “既然生下他了,也沒必要將他送人,這個孩子,我來養。”周承安見著林姝瑟瑟發抖的樣子,竟然也難得沒有和她發脾氣說著令人心寒的話,他話音剛落,這才彎身下去,將嚎啕大哭的嬰兒生疏的抱在了懷裏。


    林姝自己出院後,大概是先前剛看到時受了驚嚇的緣故,有了這麽點陰影在,後麵她倒是真的沒有盡過多少的職責,身子一恢複,她是立馬就回到了以前醉生夢死的日子去了,畢竟醉夢的時候,是可以暫時忘卻這些生活的不如意。


    周承安那時請了兩個月嫂一起照顧孩子,周小傑根本連她的一口母乳都沒有喝過。不過竟然也真的被周承安一點點的帶大了起來。


    就這一點來說,平心而論,她是不如周承的。


    不過就在那一年,周承安倒像是瘋了似的,完全把精力都放在公司的事務上,這樣頂頂聰明的人又肯花這麽大的心血上去,其實無需再去拉幫結派勾心鬥角的,他在永盛很快就由中層幹部被一路提拔到了高層領導團隊裏的一員。


    兩年後羽翼漸豐之後,就毫無懸念的當選了永盛史上最年輕的董事長。加之他自己眼光精準投資有道,幾進幾出後在永盛的股份也是日益變大起來。


    而她林姝呢,到現在可謂是機關算盡,卻是人財兩空。


    和周承安即便是有協議在手,兩人也終於撕開臉麵,是早已走到了盡頭的。


    林姝一想到此,便覺著心頭大恨起來。所謂的氣急攻心,她此時隻覺著連呼吸都不太順暢起來,見著手機上的電話一直在響,她按掉了還是繼續響起來,她這才一把接起來火氣爆滿的問道,“哪位!”


    “姝姝,是我。對不起——”電話那端的聲音還是印象裏的溫潤如玉,這個熟悉的卻讓她記恨了這麽些年的聲音,無論她先前怎樣的憎恨咒罵過,然而,在這格外無助惶恐的一刻,林姝還是控製不住的嗚咽了起來。


    “汪立宇你這個大混蛋,這麽多年都死哪裏去了!”林姝對著手機吼了句,下一刻早已趴在方向盤上大哭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她等這一句遲到的對不起等了多久。還有她為這一句對不起所遭受的苦難。


    良久後,電話那端的汪立宇這才出聲問道,“姝姝,你在哪裏?我今天剛出獄,我就來找你。”


    “你在哪裏,我來接你吧。”林姝輕抽了下鼻翼,這才應道。


    汪立宇倒也沒有拒絕,和林姝說了下他現在的地址。


    林姝掛了電話後,大概是哭過一場了,心頭這才鎮靜點回去了,下一刻早已朝汪立宇現下的地方開去。


    汪立宇所在的地方是喬市的市民廣場那邊。


    林姝將車子停好後,環視一圈後,果然見著廣場的噴泉前麵蹲著一個穿白t牛仔褲的男子。


    隨著她的高跟鞋聲漸近,原本蹲在地上抽悶煙的汪立宇這才一把丟掉手上的煙頭,之後才站了起來。


    大約是有幾分的歉疚之意上來,他見了林姝後竟然有幾分的不知所措。


    板寸頭,身形較之入獄前是削瘦了很多,白皙的膚色也早已變得黝黑起來,原本清秀好看的容貌也早已隨著歲月不複存在的了。


    “先前不是判了五年的嗎?”林姝這才冷冷問道。她先前在車上不過是一時的情緒失控而已。


    “在獄中表現還行,減刑提前出獄了。”汪立宇應時臉色有些訕訕的。他沒有說的是,其實是有人幫他打點了才會提前出獄的。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林姝也不知道是不是汪立宇在獄中呆久了的緣故,身上竟然有幾分遲暮之意,反應鈍鈍的,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麵貌。


    “姝姝,我也知道我沒有能力說這個話,不過我先前錯誤也犯過了,苦頭也吃過了,接下來的時間,我會陪在你身邊,盡我自己的能力照顧你的。”


    “就憑你?你有什麽能力照顧我?”林姝忽然冷笑了一聲,目光無比輕蔑的將汪立宇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姝姝,我知道我現在是手頭不夠寬裕,不過我會努力的。還有——我幾時可以見下我們的孩子?”他說到這時,原本遲暮的神色裏忽然又欣喜起來,整個人像是被某種世俗的光輝忽的籠了上去。


    這樣的汪立宇,林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情不好的緣故,不管怎麽看他,都是不順眼的。


    幾年前的她是真的瞎了眼罷!她都難以想象那個時候的自己,怎麽會和眼前如此陌生低俗的男人在一起過的?


    “什麽孩子?”林姝不耐煩的應道。


    “就是我們的孩子啊,我入獄前的時候,你不是說已經懷孕兩個月了的嗎?現在應該快四歲了吧?”汪立宇說時粗糙的手掌不知何時已經拉住了林姝的手,無比期待的問道。


    “什麽孩子,早死了!”林姝沒好氣的一把甩開汪立宇的手,分明是無比嫌棄的模樣。


    “姝姝,你不要開玩笑了。我打聽過了,咱們的小孩現在都已經上幼兒園了,而且聽說長得也好看,家教也好——”汪立宇臉上雖然是賠笑的模樣,不過神色裏其實也是極盡克製之意的了,放在兩側的手不停的握住又鬆開。


    “不是今天剛出獄嗎?怎麽就打聽到了這麽些消息?”林姝沒好氣的應道。


    “姝姝,我知道先前的確是我不對,但是對於孩子來說,他有權利也應該知道他的親生父親,總不能讓他一直蒙在鼓裏吧?”汪立宇還是賠笑的求和道,剛說完許是嗓子發癢,湊巧又無處發泄著他的不滿,他這才滿不在乎的咳嗽了下隨即朝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痰。


    其實林姝也沒想到汪立宇會如此的看重小傑的存在,麵前的這個男人,她是無比的確定他們之間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不是因為他有過服刑的前科,而是麵前的這個人身上舉手投足間顯示出來的粗鄙世俗,她是一刻都忍受不了。


    “姝姝,要不你現在就帶我去見下孩子吧?”汪立宇見著林姝忽然的沉默不語起來,他以為是林姝在糾結著要不要帶自己去見孩子,眼下便繼續出聲央求道。


    “這裏有點錢,去買套新的衣服再去梳洗下,明天再帶你去見小傑。我不希望他看到他真正的父親後會失望透頂。”林姝說時早已從手包裏拿出一遝紅通通的紙幣,隨手往汪立宇手上一塞,早已轉身往自己的車子那邊走了回去。


    她塞的太急,沒等汪立宇拿穩妥了就已經轉身回去,湊巧有兩張掉落下來,被那冷風一吹,立馬隨風飄舞起來,汪立宇也顧不得和林姝告別,早已上躥下跳的要截住那兩張被風吹出去的紙幣。


    林姝坐進車內發動車子前,還是扭頭過去望向不遠處的汪立宇,見著他正好彎腰撿起了掉落在地的紙幣,起身時心滿意足的望了下手上的一遝紙幣,神色間竟有幾分的洋洋自得。


    林姝隻覺得愈發胸悶氣短起來。


    下一刻早已重踩了油門,將車子開了出去的。


    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一個人開著車子沿著喬市狂飆了好幾個小時後,這才朝家裏那邊開去。


    她是輸的一敗塗地,而且目前為止,一點都想不到扭轉的方法。


    林姝一直開到家裏,夜色中見著院子裏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黑色的房車,她心頭驀地一沉,早已疾步走了進去。


    果然,客廳裏坐了個白發的老者,正在從容的看著客廳裏的電視屏幕。


    老人家身上穿的是普通的丈青色唐裝,身板矯健,其實他就光往那一坐,就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場。


    “爸——”畢竟是多年未見的父親,林姝說時也早已走到了林德昌的麵前。


    電視上播放的是喬市本地頻道,正有記者在繪聲繪色的報道著喬市龍頭企業的驚天醜聞,總經理涉嫌多項買凶殺人罪行,並且被員工舉報私設金庫傷害集團利益,已被刑事拘留。而集團創始人的千金竟然和現任董事長隻是場虛假的交易婚姻,為什麽偏要選在這個最敏感的時候自爆出來,既然是場虛假的婚姻,那麽兩人的小孩的真正父親又是誰?幕後的實情到底是什麽?記者說完後又開始了他們臆想中的各種推斷,不過都是極其負麵的消息。


    林姝眼見得林德昌握著拐杖的手心都已在微微發抖起來,她也不由自主的害怕起來,這才繼續怯怯的問道,“爸,你幾時到家的?”


    “剛到一會。”林德昌說完這才拿起遙控板,啪嗒一下將電視屏幕關掉了。


    “爸,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


    “我再不回來,永盛就要被你們兩給敗光了!”林德昌說道這時,手上的拐杖忽的朝地上猛地一頓,林姝也是跟著抖了下。


    “我也沒想到周承安會是這樣的人,前麵都沒看出他的狼子野心——”林姝自然知道父親的可怕之處,眼下也是想著將罪名全都往周承安身上攬去。


    “他是狼子野心不假,不過如果沒有你全力配合他自導自演出這麽一場假結婚,我也不至於瞎到今天!”林德昌說時目光一道淩厲直往林姝瞪來。


    “爸,你是不是和周承安之前有什麽糾葛?”林姝沉默一會後,忽然抬首問道。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思前想後除此之外,她是想不到周承安從一開始會答應她的其他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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