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太爺去世,老太太的朝暉堂除過過年,還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一家子人全都聚在了一起,比著過年又多了幾分其他的氣息,好奇,期盼,幾分微妙的緊張。


    老太太安達拉氏是正黃旗沒落的老貴族,一共生了三子,鄂爾泰是嫡長子,鄂禮是次子,後麵本還有一個嫡子一個庶子但都未養成人最小的兒子名鄂爾奇,今年剛十九,去年才成的親。


    鄂爾泰今年剛剛二十九,娶了小他一歲的赫舍哩氏佩靜,未納一妾,生有一女四子,長女自然是殊蘭,長子鄂容安九歲,次子鄂實六歲,三子鄂弼四歲,四子鄂祈兩歲。


    鄂禮年二十五,娶的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之女,蘇爾氏,嫡長女雅莉琦剛滿六歲,在格格中排行三,嫡長子鄂寧三歲,在少爺中排行四,另還有鄂禮的妾室白氏生有一女格佛荷,年八歲,在府裏的格格中排行二。


    鄂爾奇年十九娶的是從五品鴻臚寺少卿之女馬爾屯氏,剛剛有孕四個月。


    鄂爾泰帶著一家人剛剛進了朝暉堂,外麵等著的蘇爾氏便笑著進來對老太太道:“來了,來了,這會已經進門了!”


    大人們到還罷了,隻小孩子們都好奇了起來,老太太眯著眼睛笑著揮手:“去吧,去吧,帶我老婆子去迎迎你們的大姐。”


    年長一些的格佛荷當先站了起來:“那孫女便帶著弟弟妹妹們先出去看看了。”


    她生母自小服侍鄂禮,她雖是庶女,卻是蘇爾氏一手養大的。


    蘇爾氏帶著幾個孩子出了門,快步向幾人迎去,向鄂爾泰和赫舍哩行了禮,拉著赫舍哩的手道:“嫂子這回可算圓滿了,也不枉往常總是吃齋念佛。”她體量豐盈,麵若銀盆,未語先笑,看著便讓人覺得無端的親切。


    赫舍哩微微點頭:“隻要閨女回來了,便是以後讓我日日吃齋都行。”


    蘇爾氏又拉著殊蘭的手嘖嘖讚歎:“這樣的美人兒,也隻大嫂生的出來,隻要往這一站,一看便知道是大嫂嫡親的閨女,賴都賴不掉的。”


    殊蘭抿嘴笑了笑,隨著赫舍哩的意思叫了一聲:“二嬸。”她額娘在任上的時候,家裏的家務都是二嬸管著。


    引得蘇爾氏又讚歎了幾句:“聽聽,這聲音聽的我的身子都酥了半邊,這閨女俊!”


    赫舍哩因為她的幾句妙語臉上終於見了笑意,鄂爾泰難得的向這個弟妹投去了感激的眼神。一旁跟著的幾個孩子也笑了起來。


    六歲的雅莉琦穿著石榴紅的衣衫,撲扇著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脆生生的道:“鄂弼和鄂祈不害臊,還粘著大姐姐呢!”


    蘇爾氏低頭一看,才見著殊蘭左右兩邊各有一個胖嘟嘟的小子,一人一邊拽著殊蘭白底繡紫色碎花的百褶裙,幾乎像是吊在殊蘭的裙子上一般。


    眾人一看這情形都笑了起來。


    殊蘭也彎著眉眼笑了起來。


    格佛荷眼裏的羨慕一閃而過,這個大姐長的可真漂亮。


    赫舍哩讓人將兩個小兒子抱了進來,殊蘭覺得自己抱不動四歲的小胖墩鄂弼,就伸手抱了兩歲的鄂祈,哪裏知道鄂弼立馬不滿意了,撒潑打滾的也要姐姐抱,殊蘭哪有這力氣,最終兩人都不抱,這兩個小子卻較上勁了,鄂祈拉著殊蘭的裙角,鄂弼也不甘示弱。


    老太太大約是等的有些不耐煩,又聽著外麵的笑聲不斷,勾的心裏也癢癢的,就讓丫頭扶著自己往外走,掀起湘妃竹簾道:“讓你們接人,你們到是忘了我老婆子了,站在院子裏說起話來了。”


    眾人都笑著忙稱不是,兄弟幾個見了禮,眼見著就要在院子裏認親了,老太太忙道:“哎呦,可憐我這大孫女,這麽熱的天還要在外麵站著,看著嬌弱的樣子,萬一中了暑氣怎麽辦,還不趕緊扶進來,一群沒良心的!”


    一句話又逗得眾人捧場的笑了起來,赫舍哩一聽道理就是這樣,跟著一旁的丫頭幾乎是半架著殊蘭進了屋子,一麵還問:“熱不熱,難不難受?”


    殊蘭的歲月裏,除過蘇州的那七年,剩下的歲月幾乎全是無邊無際的陰暗,大約也隻懷著孩子的那幾個月裏,她心裏還有些雀躍和期待在,風吹雨打飄飄蕩蕩了幾百年,她以為她的心就成這樣了,起不了多少波瀾,泛不起多少溫情,卻原來她還是沒有明白自己,隻要是個人,誰又能不渴望溫暖,渴望愛護。


    炎熱的夏季裏院子裏陣陣的知了叫聲,和著屋裏時不時的笑聲和關懷的麵孔,她的心像是被泡在溫水裏一般暖洋洋的舒服,那所謂的執念在這個時候似乎也微不足道了起來。


    從母親手上傳遞來的溫暖,從母親身上傳來的馨香,讓她眼睛澀然起來,她聽到芳華院裏的娘親說:“娘親最喜歡妞妞….”


    娘親,女兒可以過的很好的…….


    她不自主的靠在了赫舍哩的肩頭,感覺到赫舍哩瞬間的僵硬和隨之而來微微的顫抖,她的額娘,這十二年來也不容易,她不自禁的叫了一聲:“額娘。”


    赫舍哩又被她惹得淚如雨下,剛剛進門的女兒即便看著並不恨她怨她,但也沒有絲毫別的多餘的感情,她心慌也害怕,便是恨著那至少說明是在乎的,最怕的是根本不在乎,此時女兒的一聲額娘,她才聽的出,女兒是真的願意認她了,她的女兒啊,終於回來了……


    胤禛剛剛進了正院,府裏的側福晉、格格們就都得了消息,紛紛去了福晉額爾瑾的正院美其名曰侍候福晉。


    胤禛一進正院自然有妻妾們服侍著洗漱之後換了衣裳,討巧的打著扇子,也有端了專門熬好的酸梅汁的捧了上來。


    宋氏雖然看著好生養,但並不得胤禛的喜歡,她自己也不往跟前湊,隻侍立在福晉身後。


    李氏一貫是個小意溫柔的女子,眉目和順,皮膚白皙,雖不是最貌美的,卻絕對是最體貼的。


    “爺可是辛苦了,早上去了暢春園,這個時候又要回來,咱們也沒法為爺分憂,也隻有在爺的衣裳吃食上多多下些功夫,侍候好爺,也讓爺多上幾分精力。”


    胤禛是個寡言的人,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總是很難看到多餘的表情,一雙深邃的鳳眼往往總是如一汪幽潭,深不見底,偶爾又會有璀璨光華攝人心魄,一雙薄唇總是抿成一條直線,一點弧度都沒有,對自己苛刻的讓人不能理解,再熱的天氣該怎麽穿便是怎麽穿,少一件都不行,在外人看來便是少了一件又如何,誰又能看出來。


    便是這府裏最受寵的李氏,也從不敢說她是了解眼前這個男子的,他的心思深沉浩瀚,隻會讓別人沉溺,他自己似乎總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觀看,時而遠時而近,捉摸不透。


    額爾瑾看了一眼圍在他跟前的妾室,垂下眼瞼,忽的聽的李氏道:“姐姐說,是不是?”


    這個李氏仗著爺的縱容,總是在並不越線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挑戰人的耐性,這些在爺看來不過是小女子之間無聊事務,每每總是縱容,又甚至她在他眼裏偶爾能看來幾分興致,偶爾又是索然無味。


    聽聽李氏都說了什麽?家裏的妾室們要照顧好爺的衣食住行,這話也是她該說的,不過剛剛成了側福晉,就立馬變本加厲,蹬鼻子上臉。


    她笑了一聲淡淡的道:“妹妹剛才說了什麽?我竟是沒有聽到,不過姐姐我到是有幾句話要說,爺勞累了這麽久,也當歇一會了,妹妹在這說了這麽久,也當喝口茶水潤潤嗓子了,也別有的沒的什麽都說。”


    額爾瑾畢竟是福晉,身份在那擺著,李氏也不敢太過分,爺看重規矩,小打小鬧無傷大雅到還行,過分了吃虧的還是她自己,她隻委屈的撇了一眼胤禛,乖乖的應了一聲是。


    隻是那一眼又讓額爾瑾極其的不舒服,她緩了緩才道:“爺要不歇一會,一會在傳晚膳?”


    胤禛微微頷首,不顧其她幾人的滿臉哀怨不舍,起身朝著內室走去,額爾瑾心裏才舒服了些,示意眾人都下去,自己跟了進去服侍,熟練的侍候著胤禛躺下。


    胤禛閉上眼睛,不知怎的腦子裏又蹦出了早上遇見的那女子,看穿著當是個丫頭,隻是那通身的氣度實在讓人覺得不當是個下人該有的,尤其是那容貌,世間怕是少有的……


    他撇開這些胡思亂想,將一日的事情緩緩的過了一遍,裕親王病重,皇上次次看望,太醫的意思怕是過不了今年的這一夏了,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裕親王這忽然將外人都屏退,也不知會在皇阿瑪跟前說些什麽……


    額爾瑾不期然的對上他忽然睜開的雙目,駭的慌亂的低下了頭,卻聽他緩慢又沒有絲毫多餘情緒淡淡的道:“今日皇阿瑪又去探視了裕親王,中間還將眾人屏退…也不知在說什麽…..”


    胤禛似是在自言自語,又似在說給她聽,她來不及多做思索,深吸了一口氣:“所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皇叔放心不下的還是家小後輩罷了……”


    胤禛的眼裏似乎閃動著什麽,她並不敢細究,隻覺得手上附上了一雙有些清涼的手:“你的好,爺心裏都明白。”


    她覺得眼睛有些酸澀,趕忙起身:“爺折煞妾身了。”


    胤禛已經閉上了眼,額爾瑾抿了抿嘴,替他放下床帳。


    額爾瑾出了裏間,在外麵的羅漢榻上坐下,李嬤嬤湊上前道:“福晉,您怎麽也不聽老奴一聲勸,明明是因為爺回來了,那些奴才秧子才往您跟前湊的,您又何必讓她們進來。”


    額爾瑾揉著太陽穴淡淡的道:“我一貫賢惠,怎麽能不讓她們進來?”


    又是一句辨不出情緒的話,李嬤嬤哎呦一聲道:“奴婢的好福晉啊,賢惠值幾個錢?最緊要的是抓住爺的心呐!”


    額爾瑾把玩著手上的玳瑁護甲:“我這也是為了得到爺的心,即便爺現在最寵愛的是李氏,最信任的卻是我。”


    李嬤嬤覺得這話似乎是對的又似乎哪裏不對,卻偏偏急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終也隻化作一聲歎息,起身去外麵輕聲吩咐:“我讓人在井水裏派了些新鮮果子,一會等著晚膳用完了記得端上來……”


    康熙翻了德妃的牌子,德妃已經四十多歲了,有一雙跟十四阿哥極其相似的杏眸,便是到了這個年紀依舊清澈迷人,因為如今管著宮務,康熙到還是常過來過個夜以示榮寵。


    用了些晚膳,德妃陪著康熙閑話了幾句,就說了胤禛:“這孩子如今還是子嗣單薄了些,也怪臣妾不夠盡心,前些日子四福晉在我跟前說起,臣妾才恍然覺察,都成親這麽多年了,才養活了兩個孩子,後院也單薄了些,四福晉一個勁的在臣妾跟前請罪,臣妾看她也怪不容易的……”


    康熙有一雙睿智的眼睛,相處了這麽多年,德妃還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隻做恭順的樣子垂著眼瞼。他拍了拍德妃的手道:“朕心裏清楚,四福晉也算是個賢惠的,天家的孩子不好養活。”


    這話德妃可不敢接,她隻依舊沾著眼角。


    康熙臉上的神情緩和了幾分:“明年選秀,你上心些,給胤禛挑幾個好生養的放進了府裏去,總能有孩子的,你也不必太過憂心。”


    德妃輕嗯了一聲。也不是沒有皇上給臣子直接賜人的事情,即便胤禛身邊人在少,在沒有子嗣,皇上還是沒有立即賜人,卻要等到選秀的時候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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