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年的正月,胤禛的心情特別好,他一高興整個貝勒府都跟著高興,大家的年比以往的時候過的都喜慶。


    正月裏走親訪友,殊蘭因大著肚子即不用走親戚也不用接待親戚,就比往年的時候都清閑,她剛剛被吳嬤嬤扶著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就聽得小丫頭道:“騾馬胡同的曹夫人來看主子了。”


    這個說的是胤禛親舅舅滿柱的夫人,自從胤禛替滿柱湊齊了那幾萬兩的銀子,兩家人一下就親近了。


    烏雅氏是包衣,德妃的爺爺曾是禦膳房的人,實在算不上顯赫,滿柱隻有銀子買來的缺也沒有實權,曹氏隻是一個敗落的漢軍旗包衣人家的女兒,跟大家閨秀不沾邊,到是有些市井風範,潑辣勢利,但也不是什麽壞人。


    跟額爾瑾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偏偏就喜歡跟殊蘭說話,每次來都要過來坐坐,說的熱火朝天走的時候是滿心不舍,大抵是因為殊蘭這裏的茶點比別處都可口吧。


    殊蘭一邊讓人請她進來,一邊吩咐:“瓜子花生,糖果點心都端上來。”


    這位舅夫人一來必定是要吃一盤子的瓜子點心的,眾人都抿嘴直笑。


    曹氏的麵像有些刻薄,額頭窄下巴尖,一笑又有很深的魚尾紋,滿頭簪著首飾,穿著一身湖藍色的寶相紋裙衫,腰上墜著個鵝黃色的絡子,走起路竟然是叮當作響,看起來不倫不類,殊蘭到覺得她真實,見她要拜忙讓扶起來,攜著她的手一麵向裏走一麵道:“舅母可是來了,可見還是沒忘了我,這幾日又有什麽新聞,快進屋給咱們說道說道,您不來我到覺得這日子無聊了些。”


    曹氏滿麵笑意,跟額爾瑾說話她就是覺得額爾瑾看不起她,渾身的不自在,跟這個側福晉說話她就是覺得舒坦:“這不是你舅舅新納了一房妾室,有些不聽話,我忙著在家裏調理那狐媚子,實在沒時間出門,到忽略了外甥媳婦。”


    她一開口吳嬤嬤就微微皺眉,一句話全是問題,吉文幾個卻笑的不行:“舅老爺年紀也大了,竟然好這一口。”


    進了屋子,曹氏也不要丫頭時候,不客氣的脫了鞋往炕上一坐,喝了幾口茶就拉開了長侃的架勢:“你們年紀小不知道,這跟年紀小不小的沒關係,凡是個…..”


    殊蘭見她沒了遮攔給她使眼色,她大抵也覺察到了就換了話題:“我們家連新收地這個算上前前後後一共有五個,我年輕的時候也是花一樣的人物…..”她一張口丫頭們哄的一下就笑了,曹氏也不在意咳著瓜子道:“你們小不知道,年紀一大,人就縮水我那時候也是麵若銀盆,美人一個,我們老爺愛重我,等我有些年紀他就一房一房的納,開始的時候心上好像在紮刀子,那個疼啊,我是哭著求過他的,他說但凡男子誰沒個三妻四妾,獨他沒有不是讓人笑話嗎?後來年紀慢慢長了我就習慣了,他納一個我就折騰一個,我要她天天給我立規矩,一絲一毫的做不對我就罰著她不吃飯不睡覺,停了她們的胭脂水粉,哪個來了我都這麽收拾,我是按著規矩來的,他也沒什麽可說的,開始的時候那些個刺頭都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有些個還要亂來的我就上手扇上兩耳光,她們都愛自己的臉,生怕我在打臉,明麵上就不敢在造次了…”


    丫頭們大抵是沒聽到過這樣的話,遇上這樣作風的正室夫人都有些發怔,喜丫愣了愣又拉著她問:“女子三從四德,也敢要求夫君不納妾?”


    曹氏拍著大腿直笑:“真是個傻丫頭,你沒成親不知道,真要成了親看著夫君納妾,那簡直就是在喝你的血,吃你的肉,還三從四德,那都是屁!”


    喜丫還要在說話,曹氏卻不耐煩在跟她糾纏,擠出一臉的笑意,拉著殊蘭的手道:“外甥媳婦啊,你也知道你舅舅那點俸祿不夠做什麽,他如今又納了小妾,家裏這兩天越發艱難了,別人我也不好開這個口,就是你們福晉跟前也沒說,我隻向你借錢!”


    她說的好像向殊蘭借錢是殊蘭的榮耀一般,殊蘭到被她逗笑了,救急不救窮,難道能次次都借錢給她,殊蘭又不是開銀行的。


    她摸著肚子慢慢的道:“舅媽這次想借多少?”


    曹氏想起自己向額爾瑾借錢的時候額爾瑾的樣子,依舊是一臉溫和端莊的笑意,慢慢的說著:“…不瞞您說,前兩天簡親王的福晉生辰,我跟她私下裏一直不錯,因此花了自己的體己給她做了生辰禮,如今跟前確實沒有閑錢,但即是舅媽開口,少不得還要想想辦法。”


    額爾瑾又回身吩咐:“萬兒,把西側福晉前幾日孝敬的金廂倒垂蓮簪拿出去當了,想來能應應急。”


    她當時聽了這話就冷笑了一聲,心裏啐了一聲,起來就走。


    曹氏看著殊蘭的不疾不徐的樣子,想了想,一咬牙道:“二百兩,舅媽知道外甥媳婦不差這個錢!”


    殊蘭笑了笑:“按理是該給舅媽,但府上的親戚不是一家兩家,若大家都如舅媽一般,咱們也幫不起。”


    曹氏臉上的笑意已經收了起來,殊蘭話鋒一轉又道:“但舅舅一家又不同,額娘就隻舅舅這麽一個親哥哥,就是看在額娘的麵子上咱們也要幫,我是這樣想的,我跟舅媽合夥開個幹果鋪子,就賣這些花生瓜子,各色幹果,舅媽也嚐了,咱們的花生瓜子比外麵的味道都好,不愁賣不出去,真做了買賣了,還愁掙不來錢?這錢又是舅媽的,舅媽管著家裏的錢舅舅也要對舅媽多幾分敬重,再者舅媽也不必拉下臉找人借錢,兩全其美的事情,舅媽可樂意?”


    自然沒人喜歡找人借錢,當然是喜歡自己有錢,殊蘭說的曹氏臉上放光,大腿拍的震天響:“舅媽真是沒白疼你,舅媽看出來了,你是真心對舅媽好,自然開個鋪子好,舅媽還有什麽不樂意的!”


    她一時臉上又堆上了諂笑:“隻是,舅媽是沒有開鋪子的本錢…”


    殊蘭輕笑著拍拍她的手:“舅媽說的什麽話,本錢哪用舅媽掏,就是鋪子裏的掌櫃夥計都是我找人,舅媽隻找個賬房先生,第二個月開始開銷是兩個人均攤,賺了錢咱們五五分,賺的錢一人一半,舅媽覺得如何?”


    這說白了就是給曹氏白送錢了,曹氏哪裏有不樂意的,滿口的好話,殊蘭又讓人稱了兩百兩的銀子給了曹氏,隻道:“怎麽也要舅舅和舅媽過個好年才行。”


    臨走了又給她花生瓜子各色點心裝了一盒子讓小丫頭提著。


    吳嬤嬤笑著扶著殊蘭躺下:“主子對她也太好了些。”


    殊蘭閉著眼淡淡的道:“那是爺的舅家,過的太落魄了,不是爺的臉麵。”


    萬兒對額爾瑾道:“舅夫人歡天喜地的走了,想來是借到錢了。”額爾瑾淡淡的哼了一聲:“西邊那一位財大氣粗哪一個不知道,二百兩算什麽,我隻看著,她要是次次都給借才是真本事!”


    萬兒不好接話,便低頭不語。


    額爾瑾有些泄氣,誰不喜歡當好人,但她跟前的錢確實有限,要是這個曹氏借上隱了次次都來,她哪招架的住,還不如一開始就堵住她的路,她想著一時又覺得不若自己也開個什麽鋪子,多一些進項總是好的,於是叫了李嬤嬤福兒幾個坐在一起商量,眾人最熟悉的是胭脂水粉,到覺得做這個好,你一句我一句的出了不少主意。


    胤禛回來聽說殊蘭要給曹氏開鋪子,立時就明白是怎麽回事,換了衣裳進了屋子,抱著她坐著,摸著她的脊背道:“這事情爺去辦吧,她又從你這裏借了多少銀子,爺都給你補上。”


    “不過是二百兩的銀子,爺難道必定要跟我分得這麽清楚?開鋪子的事情又不是我去辦,下麵自有管事的去跟她交涉,爺還有差事,這些小事哪用得上爺操心,要是事事都要靠爺,爺哪裏受的住。”


    但殊蘭的肚子實在大了,他並不敢讓她現在操勞,摸了摸她的肚子,連兒子都輕踢了他一下,他眼裏就有了笑意:“這事情爺來做,就這麽定了,你給爺生個壯實的阿哥就行了。”


    殊蘭又撒嬌:“萬一是個格格怎麽辦?”


    胤禛緩緩的道:“如果是個格格,就接著生。”


    “那是個阿哥呢?”


    “自然還是接著生。”


    殊蘭被他冷著臉的樣子逗得直笑,一不小心扭了一下腰,疼的她小臉都皺了起來,胤禛便慌了手腳,都請了太醫進門,隻說是以後注意些就好了,胤禛便在不敢逗她。


    殊蘭睡下他才出了門,聽說曹氏也向額爾瑾開口借錢了,兩人說的還有些不大好,兩下裏一比高下立現,以前總覺得額爾瑾辦事得體有分寸,如今在看比殊蘭就差了一截子……


    殊蘭剛睡起來正迷糊著,鄂祈興衝衝的跑了進來,一邊道:“姐,你讓姐夫答應我去正陽橋西廊坊晚上看燈市去吧,聽小廝們說那裏可熱鬧了,流珠、料絲、畫紗、五色明角、麥秸、通草、百花、鳥獸、蟲魚、水墨,馬鼇山什麽樣的燈都有,姐,我都這麽大了,還沒見過這麽多燈!”


    他穿著嶄新的袍子,脖子上掛著個赤金五彩項圈,扭糖股似的粘著殊蘭撒嬌。


    吉文嚇的叫道:“祖宗唉!主子如今這麽大的肚子,那裏經得起您這樣晃蕩,快放開了,一會主子爺要是看見,指不定又要讓你寫大字蹲馬步!”


    鄂祈笑了兩聲鬆開殊蘭,又拉著吉文晃:“好姐姐你也幫我說說好話。”


    吉文笑著掙開他的手:“別什麽姐姐不姐姐的,上一次你多叫了小梅幾聲姐姐,她就搭上了幾錢銀子,如今我要是受了,指不定要少些什麽。”地上的丫頭都抿嘴笑了起來。


    憐年和喜丫侍候著殊蘭穿了衣裳鞋子下來,殊蘭也隻聽見鄂祈說是要去西廊坊看燈市,皺著眉道:“那裏人山人海的,你這麽小的年紀過去必定要吃虧,若沒個正經的大人帶你去,我是不放心的,你若真想去,等你自己年紀大了,沒人管束你了,愛去哪便去哪。”


    鄂祈連胤禛都不怕,偏偏有些怕殊蘭,聽著殊蘭不讓他去,便垮了臉,嘟嘟囔囔的道:“什麽時候能沒人管?額娘說了我就是在大也是她的兒子。”聽得吉文撲的又笑了一聲。


    殊蘭還想好好的籌劃籌劃幹果鋪子要賣什麽東西,也不理會他,叫了跟著鄂祈的小廝久平進來叮囑:“要是他偷著跑出去了,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鄂祈見殊蘭實在不願意讓他出去,悻悻的在屋子裏呆坐了一會,就是小香在他腳底下哼哼他也不理會,聽著殊蘭跟後來來的李福慶家的商議幹果鋪子要賣什麽,他覺得無聊,歪在炕上睡了一會,起來的時候李福慶家的已經走了,殊蘭叫他吃點心,他拉著臉賭氣走了。


    殊蘭看他跑了,到氣笑了,對憐年道:“去二門上說一聲,讓大門上的人防著點,那小子鬼點子多的很,要是真跑出去了,都好過不了。”


    憐年一麵應著,一麵就出去了,找了廊下站著的小丫頭仔細吩咐了幾句。


    殊蘭雖是放了鄂祈走,之後總覺得有些不安心,終是讓憐年去看看:“去前院看看,要是沒什麽事就讓他過來,我看著他讀書寫字。”


    憐年站在二門上讓小廝去看,等了好一會見小廝過來道:“祈五爺並沒有在院子裏,鄔先生正和主子談事情,想來也沒有在跟前。”


    憐年賞了他幾個小錢去喝酒,小廝歡天喜地的去了,憐年的心卻提了上來,話是一定要給主子說的,隻是主子眼見著就要快生了,萬一嚇著怎麽辦?


    她忐忑不安的進了院子,殊蘭一看見她的樣子就猜到了幾分,臉色也有些不好:“是不是找不見人?”


    憐年應了一聲,吳嬤嬤看勢頭不好,趕忙安撫:“指不定在院子哪玩著的,主子先別急。”


    天都黑了,院子裏有什麽可玩的?


    殊蘭深吸了一口氣:“去給爺說一聲,讓派人在院子裏四下找找,在讓人去西廊坊找人,後院裏也給福晉說說,也派些人找找,就說我身上不舒服,等好了就過去謝恩。”


    憐年和吉文應了是,一個去前院,一個去了額爾瑾處。


    額爾瑾讓人給二格格做了個兔子燈籠,正看著她在院子裏玩,聽得鄂祈不見了也是吃了一驚,立時就道:“去讓你們主子安心養胎,我這就讓人在院子裏找找,想來是孩子調皮,應當是在院子裏哪玩著的。”


    她當著吉文的麵吩咐了眾人下去找,想了想還是帶著鈕鈷祿去了芳華院安撫殊蘭。


    見殊蘭白著臉坐在炕上果然不大好的樣子,按著她不要她行禮,在她身旁坐下,溫和的道:“你也別太擔心,不會有什麽事,現在最緊要的是你的身子,千萬別為這事情動了氣。”


    她對身旁的李嬤嬤道:“拿了我的帖子去太醫院請了太醫過來。”李嬤嬤應了是。


    又拉住殊蘭的手道:“手都冰成什麽樣了。”對著吉文道:“拿個手爐給你們主子。”吉文忙應了是。


    胤禛進來的時候見額爾瑾正在低聲安撫殊蘭,鈕鈷祿侍立在一旁,見了他進來都行禮,胤禛示意吳嬤嬤扶著殊蘭,自己在炕上坐下,也讓額爾瑾起來,各自落座。


    殊蘭的臉色不大好,人有些沉默,胤禛沉聲道:“爺已經讓人出去找了,不會有什麽事。”


    殊蘭垂著眼半響才道:“妾身特意讓人給大門上捎了話防著鄂祈跑出去,怎麽就還是讓他不見了?”


    胤禛的眼眸一深,一汪幽潭一樣,屋子裏散發著水果的清香,但還是有些沉悶,偶爾還能模糊的聽到幾聲鞭炮聲,想來是旁的人家正是喜樂的時候。


    胤禛隔著炕幾握了握殊蘭的手,額爾瑾眼神一黯。


    鄂祈從大門裏跑出來的時候心還砰砰的跳著,覺得又刺激又新鮮,他回頭囂張的看了一眼貝勒府的大門,得意的笑了兩聲,都是些什麽眼神,他換了一身小廝的衣裳就沒人認出來了,真是沒用!


    久平隻比鄂祈大兩歲也就九歲的樣子,卻顯得不及鄂祈高壯,真要跟著鄂祈出了門他又害怕:“爺,要不咱回去吧,側福晉知道了,饒不了奴才的。”


    鄂祈一麵走,一麵轉身嗬斥他:“沒出息的樣子!咱們隻出去偷偷看看,看一眼立馬就回去,等他們知道的時候咱們已經回去了,出了什麽事爺擔待著,趕緊看著雇輛馬車才是正經,咱兩難不成走過去?”


    久平時常出來到也知道路怎麽走,找了家車馬行,一兩銀子顧了個馬車拉著兩人在西廊坊口停下,車把式道:“這是在進不去的,裏麵是人擠人,你們進去,我就在這等著,一會出來了在拉你們回去。”外麵停了不少馬車,隻看的見裏麵燈火通明,聽得見人聲鼎沸,鑼鼓喧天。


    鄂祈笑著應了一聲,直接騰空越了下去,車把式讚了一聲,他得意洋洋的笑了笑,帶著久平朝裏擠去,鄂祈從來沒有來過這麽多人的地方,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熱鬧的景象,掛著的燈籠或許並不及自家的精細,但難得的是樣式和趣味,他掏出自己帶的銀子買了好幾個讓久平提著,自己也提了個西天取經的燈籠,隻是人太多一會就擠得變了形狀,又看見有人在玩雜耍,周圍圍的人陣陣叫好,他興衝衝的擠過去看,大約是人太多,怎麽都擠不過去,他被幾個大漢擠的頭上的帽子也歪了,一轉眼連久平的影子都沒了,他身上有功夫使了巧勁才擠出去,隻是又一會又被圈住,他隱隱約約的便覺得有些不對……


    院子裏確實沒有找到鄂祈,眾人就更沉默,又一會派去西廊坊的下人回來道,西廊坊著了火,踩踏死傷無數,殊蘭一陣眩暈,如果鄂祈真的出了事,那就一定是她害的。


    她一字一句的道:“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此時的她是如此的堅韌奪目,讓眾人都微微失神。


    作者有話要說:我總覺得讓女主太順當的把娃生出來好像不大順應天意,怎麽都要有點破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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