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死亡是在哪一天發生的,八田葵也已經記不得了。時間的流逝從那一天起,於之她已經變得很模糊。生命裏所有的剩餘,隻想好好陪伴那一個本該離開、本該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她最愛的兄長八田潤。


    他們本是一對相親相愛的兄妹,簡單而幸福地生活著,雖然父母都已經逝世,但留下了可以讓他們落腳的住處,哥哥有一份還算體麵的工作,生活上不奢侈不浪費,不貪心不知滿足,因而日子雖然不至於富貴,卻平淡得令人舒心。


    一切都是剛剛好的狀態,剛剛好的幸福。


    而那場悲劇中,他們也不過是這樣一對簡單幸福的無辜路人。


    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八田潤早早就請好了假,帶著她直奔某家百貨商場的珠寶專櫃。


    八田潤已經計劃了很久,想在今年的生日送自己的妹妹一條項鏈。為此,他默默存下了這份生日禮物的錢,終於在八田葵生日的這一天能夠帶著她來到自己看中的那份禮物麵前,並且無比驕傲、帶著一點點顫抖地指著那條價格不菲的項鏈對著專櫃貨員說道“請幫我把這個包起來”這句話。


    搶劫事件來得那般突然,誰都沒有預料到。


    平靜的日子,幸福簡單的生活,突然就染上了血的腥膻味。


    ……


    血,是葵的血……還有……他的血……


    是兩個人的血。


    “哥哥!哥哥!葵怕……”


    “葵不怕!我會保護你!哥哥在這裏!”即使被歹徒砍了那一刀,八田潤卻還是強撐起笑容安慰驚慌失措的葵,“你的手還在流血,很疼吧?忍著先……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捂著流血的傷口,葵雖然害怕,卻也緊緊攥著八田潤的手,“哥哥……葵……也會保護哥哥的……”


    ……


    結果,她根本什麽都保護不了,她·什·麽·也·做·不·到。


    冰冷的屍體,不甘離去怒睜的雙眼,以及混雜在兩人身上,無法辨出是誰的斑斑血跡。


    “哥哥!葵不要離開你……你、你也不要離開葵……葵一個人好怕好怕……”


    小小聲的,不是撕心裂肺,不是痛徹心扉,好像隻是平時在和八田潤撒嬌一般的口氣,可是她知道,已經不可能再喚醒那個闔上了雙眼的人。


    就在她已經做好了和這個疼了她十幾年的親人的永別的心理準備後,上天卻送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奇跡。


    八田葵並不知道“它”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其實,她甚至不曾好好看過那個“奇跡”一眼。她隻記得“它”渾身散發著耀眼的金紅色光芒,仿佛世間最美的一團螢火,受到上天的指引,降臨到她的身畔,在她悲傷茫然的時候,落在了她的身上。“它”墜落的位置上,有著她和潤的血、那些還來不及洗去卻已經幹涸的血液。她伸手想將那團光掬起,金紅光卻仿佛因為觸碰到那一抹血色而被沾染,發出的光芒變得血紅血紅,甚至紅得有些刺眼。而後,奇跡,便發生了。


    紅光仿佛穿透了一層人類肉眼所不能見的結界,徑直沒入了八田葵的體內——與此同時,八田潤身上的致命傷口處,竟奇跡般地宛如有了自我修複功能,開始自己愈合,進行著自我治療……


    “我想……大概是諦聽之毛萃取到亡魂*上的最後一滴血——而且恰恰是致命傷口處的血,加之親生妹妹八田葵的血和她當下不希望八田潤死去的強大欲念,它們共同產生了某種異變,使得諦聽之毛的神力也發生了扭曲,產生了將亡魂留下的力量。”鬼燈聽完這個細數常見的故事,淡淡地下了結論。


    如果沒有八田葵對八田潤的那種執念使然,大概……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


    “人類的心念和思念……真的……是一種很強大的東西啊……”瞳感慨著,不由地掃了白澤一眼,眼中苦澀。


    ——但是她的決心和意念,卻似乎沒能改變什麽呢?


    “你們所說的諦聽之毛……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八田葵聲音不冷不熱,“但是,在我心中,那就是‘奇跡’!上天給我和哥哥的奇跡!”


    如果說這次的奇跡唯一有缺陷的地方,大概就是醒來後的八田潤,似乎記憶混亂了、顛倒黑白了。


    他忘記了死去的那個人是他自己,而是在腦中有著錯亂的執念——八田葵為了保護他,被歹徒一刀捅死了。靠著“奇跡”力量存活在世界上的人不是他,而是八田葵。他的妹妹八田葵才是那個偷來了一條命的亡魂。


    這樣的錯亂,在和八田潤相處了不到一周後,八田葵便發現了。


    但是,她什麽也不戳破。她甚至覺得,這樣也很好——這樣子,八田潤就會舍不得她離開,八田潤就會一直陪著她。他在忘記了自己死去的這個事實同時,就會以“生者”理所當然的姿態一直活在這個世界上,而她,不動聲色地誤導他,引著他往他那個錯誤的認知裏靠攏。這樣子的話……潤就不會離開八田家,不會離開她身邊,他會一直、一直想要陪著是“亡魂”的她,她要利用潤對她的不舍來反留住潤!


    所以,許多心知肚明的事情,變成了一種有意為之。


    所以故意在他麵前表現出一副柔軟害怕的樣子,其實……她才是對所有事實、所有現實再清楚不過的那個人。


    所以擅自欺騙潤說工作單位解雇了他——而事實確實將他解聘了隻是“解聘”的理由是……死亡。經常為潤摘下各種各樣的花,以自己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哥哥畫的花為借口,留住他在家中,讓他每天都耗費大半時間在畫畫這件事上而減少與其他人的接觸。


    所以故意總是在太陽下山後才出門,讓潤也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亡魂的禁忌”,然後在晚上偷偷地出去打工賺錢。


    所以故意在某一天寫下“非常想要談一場戀愛再離開這個世界”的日記,甚至故意地扯到了曾經某一次在書店裏遇見的那個親了她一口的男生——隻因為那一次,是潤撞見的一次。他甚至還狠狠揍了對方一拳,所以說自己喜歡這個人,是再好不過的,潤絕對會有記憶的。於是故意地,也讓潤看到這一篇日記,因為她知道,潤會想要實現她所有的心願,讓她能在人世間不留遺憾。她自作聰明地認為永遠不可能找到那個男生——茫茫人海,要相遇怎麽可能那麽容易?但她沒有想到,竟然真的再次見到了那個男生,並且,還讓潤說出了那樣的一番話。


    ——葵,哥哥知道,你一直很想談一次戀愛——我不小心在你的日記裏看到過你的心願……哥哥……以前沒用沒能保護你,但是這一次……葵……哥哥希望你能幸幸福福地和你喜歡的人來一場光明正大的戀愛。


    哥哥他……真是傻!一心一意地希望她幸福快樂,可是……可是,她根本就是在欺騙他!她根本不希望那個人啊!她的幸福……她的幸福……


    所以故意地,故意地哭得很傷心,很感動。告訴自己,葵,要快點哭出來,要想象著自己很愛這個什麽“白澤”啊,不能讓哥哥看出破綻。


    但是、但是果然是不行的吧……


    奇跡的降臨……上天終有一天還是會討要回去這一份幸運的。


    他們,終究是人·鬼·殊·途。


    黑夜勾勒出八田葵的剪影很是模糊,卻能夠看到她的發梢被夜風吹得淩亂的翹起。


    “我知道……其實從你們一出現我就猜到了……我的奇跡……那原本是屬於你的東西吧……”八田葵轉向瞳,聲音幹澀。“果然……不行啊……”


    “對我來說……我最大的幸福……不過是……”


    “不過是……”風吹拂過臉頰,吹幹了兩道濡//濕的痕跡。


    “對不起啊……果然……潤還是……必須……離開……”


    瞳突然向前跑去。


    “我還是……不能和哥哥生活下去了呀……”


    伸出的手,一把攔住無聲流淚的葵。


    “你……?”


    夠了!她真的……


    “不要了!”


    “誒?”


    “小瞳?!”


    所有人,似乎一瞬間都猜到了什麽,卻都不敢肯定這個荒謬的猜想。


    “我說不要了!我的頭毛……我、不要了!”瞳放開葵,扳著她的肩膀,正視著她,“給你吧,就給你吧!我不要了!”


    這個女孩子的幸福……對於她來說,她最大的幸福,不過是能陪著她親愛的哥哥生活下去。


    隻是為了這樣的一個願望,她可以付出很多、編織無數的謊言,自己摸摸扛下一切的壓力。


    沒有了頭毛,她並不會死去,生活也並不會受影響,雖然可能沒有辦法“奉子成婚”,但是她也明白,如果白澤不喜歡她,那麽他終究是不會接受她的,哪怕……有了所謂孩子。


    於之她,那根毛的有無並不是那麽重要,但是對於現世的這個女孩子,那卻就是她的奇跡。


    “小瞳,你瘋了嗎?那個東西,可不是……”白澤有點沒反應過來,想要出聲勸阻瞳荒謬的決定。


    “我說我不要了!”瞳扭過頭衝著白澤吼道,微微嚇到了白澤。


    小瞳……可從來不曾用這樣的態度對過他的呀。


    “白澤哥哥……我隻是……太明白葵了……那種無論如何也想要實現的心願,得到的幸福……”


    白澤一震。


    這一句話,小瞳是看著白澤的雙眼堅定地說出的,話中的意思,他又怎會不知道?


    “對於葵來說,她的心願、她的念想就是和家人、和八田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對於我來說……”


    ——對於我來說,你就是我的心願,你就是我的幸福。


    “小……瞳……”八田葵怔怔地吐出兩個字,對這急轉直下的劇情還有些回不過神,“你……你……”


    淚水突然就繃不住了,嘩啦啦像是決堤般傾瀉而出。


    “小瞳……謝、謝……”


    “別急著道謝!”一直沉默不語的鬼燈突然陰測測地抬起了頭,“這件事……可不能這樣任性妄為喔。”


    鬼燈的話,粉碎的八田葵心中方才燃起的一絲絲希望。


    “鬼燈?!”瞳瞪了鬼燈一眼,對於他的阻止很是不滿。


    “瞳小妹妹,這件事,並不是那麽簡單的。”


    瞳不悅地衝著鬼燈吼道,“頭毛是我的!我可以決定我要不要它!”


    “頭毛是你的!但那條亡魂是地獄的!!!”鬼燈平生第一次,用如此高的分貝吼了回去,“我,身為地獄在職公務人員,是不可能看著你們在我麵前這樣‘徇私舞弊’放走亡魂的!地獄有地獄的規則,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樣,那麽這個現世該有多少亡魂遊蕩?十個?百個?千個?萬個?如果其中有十分之一的亡魂死後怨氣不散變成了惡靈呢?那這個現世會變成什麽樣?你想過嗎?”


    “我……”瞳縮了縮肩膀,顯然,之前單細胞的她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就算所有的亡魂都不作惡……但是……我,鬼燈,地獄第一輔佐官,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放走那些逃跑的亡魂的,我一定會將八田潤帶回地獄接受審判。這,是我身為地獄輔佐官所不能被人踐踏的尊嚴和必須負起的責任。”


    此時的鬼燈,雖然麵無表情地說著這一席話,可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場,卻強大得令人無法反駁,也令人欽佩。


    他雖然麵癱嘴賤,雖然抖s得喪心病狂,但是在他心中深處,去而或許有她還不知道的、不清楚的某種堅持,某種底線。


    這樣一比,隻是希望能夠成全八田葵、八田潤的自己,顯得那麽任性不懂事。她考慮的隻是他們兩個人,而鬼燈考慮的……卻是更多,更大的範圍……


    “而且啊……”鬼燈掏出煙杆,抽了一口煙,“八田潤這家夥吧……生平事跡還是很好的……”


    煙圈暈成一縷光圈。


    “經過地獄公正的審判,他一定會上天堂的。”


    “天……堂……”八田葵唇畔蠕動,正想繼續說什麽,腦袋卻突然被一隻手掌輕輕一按。


    回過頭,看到一雙嫵媚的桃花眼對著她微微笑著。


    “而且,葵妹妹放心吧!我用我未來一百年的桃花運和你擔保……那裏真的是個好地方喔……天國桃源鄉,人人死後都想去的地方呢!如果你的哥哥表現良好,說不定還能整個神位來玩玩……在那裏,還會有我,我可以保護你的哥哥,他不會被欺負的!”白澤揉了揉八田葵的發,“能為這麽可愛的葵妹妹效勞,我可是心甘情願喔……”


    白澤如是說著,視線卻偷偷挪移到瞳的身上。


    這樣的話,小瞳也能更放心一點吧。她的為難……也就能少一些了啊。


    “天堂……哥哥如果去了那裏……真的會幸福嗎……”


    “會的喔……”白澤好溫柔好溫柔地說道,“而且,我想他會一直在天上默默地看著你……就像……陪在你身邊一樣,不曾離開你一樣。盡管他也舍不得,但你可以證明告訴他,其實你早就已經長大,即使沒有他,你也可以的。這樣子的話……他也就能放心地離去了吧?”


    就像陪在你的身邊,就像你們仍一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死去的人,思念卻不會被帶走,可留下的人的執念,卻成了束縛他新生的枷鎖。


    過去她的離不開、她的脆弱、她的依賴,不過都是為了留下他的有意為之。其實,她遠比他想象的更堅強,更勇敢。


    一切隻是因為……太舍不得讓他離開。


    “所以……”


    接下來的這句話,是白澤和鬼燈一同說出的。


    “你也差不多該放手,讓他離開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_(:3」∠)_酷愛告訴我這章鬼燈大人和白澤小哥哥是不是pikapikapika閃亮亮帥氣無比呀~~我不偏心喔!兩個人都耍帥(嘴炮)了一番!【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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