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早上十點。


    沉寂許久的《生存欲》官方論壇,終於在今天爆出了一條重量級消息!


    好幾個國家的主流媒體網站紛紛爭先恐後地換下了娛樂頻道標題——


    《生存欲》試鏡過程將在網上公開直播,並設有專門的記者招待場地!


    這代表著什麽?


    代表著試鏡過程將會跟體育比賽一樣透明化!整個試鏡過程雖不敢說絕對公正,但至少呈現在公眾眼前的部分造假不會造得太明顯,更可以讓公眾近距離地認識明星的演技!


    美國網民對此表現得相當淡定:哦,他們已經習慣了,好萊塢每年都會拍攝將近百部電影,真正賣座的卻寥寥無幾——也許是jones老了吧?迫切地尋找新的噱頭來炒紅自己?


    日本網民很友好、很親切、很禮貌地表示:他們將期待關注真紀美紗與野口英樹的表現。


    韓國網民想起被jones列入黑名單的金重熙,默契地回避這條消息。


    ……


    相對於前三個淡定的資本主義國家,中國網上莫名其妙的沸騰了。


    這並不是說中國網民缺乏見識,沒有前三個國家網民的矜持,相反的是,他們就是因為知道得太多了……


    林妙佳要參加試鏡,這個他們是知道的,因為黑過了。


    楚慕是傳說中的內定男主角,同時也是製片人之一,肯定要過去壓壓場子的。


    至於伊文捷琳、安辰風……以及那位神秘男人!他們去不去……


    哦,那什麽,還記得某位記者淩晨發布的組圖嗎?


    於是,可憐的戰地記者的微博又被掛了出來,公眾一致期盼他能拍攝後續!


    在那之後,這位戰地記者是這麽在自己博客裏寫的:


    “我一直以卡帕的名言約束自己。想拍攝出《共和國戰士之死》那樣的不朽之作。所以一次一次地離炮火更近,將焦點對在士兵們沾滿沙土的臉上。可惜我這麽拚命卻一次也沒紅過,每次報紙隻能分給我很小的版麵。沒想到這次的隨意之作竟然能得到這麽多人的支持,並且登上頭條,雖然是娛樂報紙,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受到了巨大的鼓舞!”


    受鼓舞的戰地記者陶醉不已,其他娛記瞅準時機登上了飛往紐約的航班。


    七月一日,上午十一點。


    伊文捷琳醒了。


    她撐起身來,沉默地看著空蕩蕩的床,昨天的記憶在腦海裏複蘇。


    咚咚咚咚,哢哢哢哢,哐哐哐哐。


    伊文捷琳腦海裏進行天人大戰,表情冷漠無鬆動。


    哢嗒一聲,房門被打開,楚慕穿戴整齊,走了進來,目光自然地掃過伊文捷琳的下巴,低聲說:“醒了?睡得怎麽樣?”


    “還行。”伊文捷琳頓了一下,“昨天你在哪裏睡的?”


    楚慕笑得溫溫柔柔:“在沙發。”


    伊文捷琳一把扳過他的臉,視線銳利,“說實話。”


    “真的在沙發,隻不過下半夜醒來的時候,為什麽會在你床上,我也很納悶。”


    “……”


    兩人整整對視了五秒,眼神糾纏相粘難舍難分。


    “好吧,我一直睡在沙發。”


    伊文捷琳漠然鬆手,下床去洗漱。


    楚慕無奈地歎了口氣。


    等伊文捷琳換好衣服,楚慕躬身,向她伸出手:“一起去餐廳嗎?”


    伊文捷琳平靜地照鏡子,下巴牙印交疊青紫一片。“不用了,叫侍應生直接把早餐送到房間裏來。”


    楚慕自始至終彰顯優雅風度,“好。”


    伊文捷琳揚起下巴對著鏡子摸了摸,不悅蹙起眉道:“楚慕,你屬狗的嗎?”


    楚慕道:“我屬龍的。”


    “……”


    伊文捷琳靜了片刻,砰地推他到牆上,抬起他的下巴咬吻了上去,伊文捷琳故意咬得十分用力,在上麵吮吸出紅痕,半晌鬆開,不客氣地把他扔到一邊,繞過他坐在沙發上。


    楚慕有點受寵若驚。


    他照了照鏡子,下巴紅彤彤一片,看上去像是發了紅疹。


    伊文捷琳漫不經心,“別擔心,它肯定會在七月四日之前消掉的。”


    “我沒有擔心,”楚慕慢悠悠道,“我隻是在回味剛剛的美妙滋味。”


    伊文捷琳翻劇本的手臂驟然青筋蹦躂,聲音卻輕飄飄地:“是嗎?”


    “是的。”楚慕微微一笑,翩翩走到她的身邊,彎下腰,“劇本看得怎麽樣了?”


    “粗略看了一遍。”


    楚慕沉默片刻,“我記得我在五月份就把劇本給你了。”


    “……一直沒時間細看,”伊文捷琳扭過頭避開楚慕的視線,“再說劇情並不複雜。”


    楚慕傾過身,含笑道:“jones的作品劇情一向簡單,但這不代表矛盾不尖銳、節奏緩慢,相反,他是在借助簡單的劇情,從細微深處挖掘演員的真實情感。”


    “真實情感?”


    “是的,如果僅僅隻是要演的話,那太簡單了。他需要你入戲。”


    伊文捷琳沉吟道:“怎麽入?”


    “還記得《鯊口逃生》的女主角嗎?她算是被挖掘得比較狠的一個例子。”楚慕不緊不慢道,“因為特殊原因,她在被扔進養鯊池時,我剛好在場。前幾場戲她狀態一直不好,驚恐表演得十分傳統,缺乏震撼與驚喜。扔進養鯊池有助於她找到感覺。”


    頓了頓,楚慕輕輕笑了笑,“隻有親臨恐懼的人,才會知道‘驚恐’該如何詮釋。”


    伊文捷琳眼梢挑起:“我認為太過極端。”


    “也許吧。”楚慕側過頭低聲,氣息噴在她耳邊,“我很想知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麽演?”


    伊文捷琳轉頭與他對視,兩人鼻尖幾乎抵在了一起。


    “你猜。”伊文捷琳迷人一笑。


    楚慕款款說:“我猜逃不出傳統這個怪圈。”他向伊文捷琳眨了眨眼,指著劇本中的一段,白紙黑字襯得他手指格外修長秀美,“你看這一幕。”


    《生存欲》講述了國際女刑警與軍火走私巨頭迷失在原始森林裏的故事。他們在接受生死考驗的同時,也在道德、正義邊緣掙紮。整部劇當中動作戲是一個亮點,但也不缺少深厚複雜的內心戲。


    比如,楚慕指的這一幕。


    女主角貝拉無法接受軍火走私巨頭克洛德的合作提議,毅然與他劃清界限,分道揚鑣,獨自在濕氣極重、遍布陷阱的原始森林探索求生。


    迷失在原始森林是個意外。她沒有攜帶任何有用的工具,全身上下隻有一把射程50米的m9式手槍,攜帶的彈夾也即將耗盡,貝拉全身肌肉高度緊繃,在沒有開山刀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避開猙獰有毒的荊棘,選擇空隙大的方向走。


    這樣堅持了兩天,貝拉的體力終於難以支撐,她畢竟是女人,耐力與男人有著根本性的差距,但她不敢休息,甚至不敢閉眼,怕一閉上眼睛,第二天自己就會變成一堆白骨。


    然後,她在前麵發現了一隻野豬。


    伊文捷琳閉上眼,在腦海裏構建當時的場景。


    貝拉當時已經疲憊之極,濕氣附在她的皮膚又悶又熱,軍靴上爬著幾隻螞蝗……


    在這樣的狀態下,她碰見野豬會是什麽反應呢?


    恐懼?絕望?或者是,殊死搏鬥?


    伊文捷琳蹙眉,忽然有些不確定。


    “你首先想到的應該會是恐懼,這是普通人的思維。”楚慕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伊文捷琳,“其次你會想到絕望,這一次有點靠譜了,但不夠準確……最後你聯想到她軍人的身份,想到的是與野豬搏鬥。我說得對嗎?”


    “……對。”


    楚慕勾起嘴角,笑得溫柔又甜蜜,“其實這些都沒有錯,這是一個正常的傳統的心理轉變,你忘記將它串聯起來。”


    伊文捷琳想了想,道:“我懂你說的意思了。你認為傳統表演建立在演員的想象,非傳統表演,建立在演員的親身經曆。”


    “是的。”


    伊文捷琳嘲道:“兩種表演方式都太蠢了,正常演員會把他們結合起來。”


    楚慕:“……”


    伊文捷琳打了個嗬欠,拿起內線電話準備叫早餐。


    楚慕道:“我也不全是這個意思。”


    伊文捷琳眼波斜掠,慢條斯理道:“那是什麽意思?”


    她特地叫了兩杯牛奶,微笑對楚慕:“牛奶有助於開發智力,不用客氣我的貼心,應該的。”


    楚慕哭笑不得。


    伊文捷琳當然清楚楚慕想要表達的意思,她這麽做隻是想涮一涮楚慕。


    況且,她並不認同這樣的表演方式。


    表演本來就是一種藝術創造行為。藝術要求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相同的,表演也應該這樣,演員的情感建立在生活應有的基礎上,表演出來則需要比生活更具有藝術性。這些都是表演專業裏最基礎的東西。


    jones當然不可能犯這麽基礎的錯誤,他追求的是逼真與藝術的結合體。


    他不僅需要演員的真實情感,觀眾的情緒也要跟他的影片一起起伏。


    曾有人這麽評價過jones:“jones是個可怕的魔術師,這點毋庸置疑。他的《鯊口逃生》將驚險與真實結合得很好,並不缺乏美感。每一次畫麵的切換,都能切身體會到緊逼心髒的恐懼。”


    但也有人質疑影片的意義:“jones的影片經常會讓我做噩夢,難過很久。哦,你不要把它當成肯定,我的意思是……我隻能感受到驚恐,影片的意義存在感太弱了。”


    總之,不管是認同還是質疑,jones的目的都達到了,甚至有影評雜誌說他開創了全新的流派,他提倡的表演方式也被越來越多的人認可。


    “可是,按照他的方式,”伊文捷琳從侍應生手上接過餐盤,關上門,“碰上絕對極端情境該怎麽處理?”她慢悠悠走到陽台,將餐盤放在玻璃桌上,“比如,殺人之後的內心戲,扮演死人,扮演瘋子等等……這些都是正常演員無法切身體會到的。”


    酒店麵對著巨大的中央公園,湛藍色的湖泊在日光下粼粼閃耀。


    氣氛愜意而舒緩,空氣裏彌漫焦糖的甜味。


    兩人在藤椅上坐下,默契碰杯。


    抿了口牛奶,伊文捷琳繼續道:“再比如,《生存欲》中的角色貝拉,她是虛構的,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她的所有情緒都是由演員來詮釋,可演員的情緒來源又分很多方麵……到最後,呈現在觀眾眼前的,隻是一個組裝而成的人物。”


    楚慕笑了笑:“就算是一個虛擬人物,她發出的每一個動作也都有她的理由,你要了解她才能演活她。”


    伊文捷琳看了他一眼,道:“虛擬與真實是相對的。”


    楚慕搖了搖頭:“別著急反駁我,你還記得兩年後我們第一次對戲嗎?”


    伊文捷琳頓了頓,輕哼:“記得。”


    楚慕微微笑道:“那時候我說你演得沒有感情,原因在於你沒有了解角色,隻是憑借著本能在演。”他遺憾地,“可惜你個人的想法太濃烈,與阿曼莎不符,所以演繹出來的效果就跟沒有感情一樣。”


    伊文捷琳眉尖微蹙。


    “在那之後,你的代入程度雖有加深,可對於我來說,不夠,遠遠不夠。”


    伊文捷琳與他對視,楚慕目光深深。


    她閉上了眼,叮地一聲,再次與楚慕碰杯,“我會好好想想,怎樣最大程度地代入角色。”


    楚慕在她耳邊溫柔低聲:“首先,放棄自我。”


    吃完早餐,楚慕找hill去處理工作,伊文捷琳一個人在陽台陷入了沉思。


    她在腦海裏搜尋了一遍楚慕曾飾演過的所有角色,發現竟沒有一個帶上了他個人的影子。


    每一次演出,都是嶄新的生命。


    他把自己放在了角色之後,徹底地,完完全全地做到了放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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