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商保險公司工作!』


    這種說法聽起來相當響亮。


    同事中不乏以這種方式在聯誼時自我吹噓的人。這倒也不算說謊,阿卡迪亞保險的總公司位於紐約,ceo也是美國人,是個在全世界擁有數十間分公司的跨國企業。待遇也比照外商標準,如果是高級管理職,年收入可能超過一千萬。


    不過這隻限位於六本木的日本法人本部那些家夥。


    我們隻是位於東京都鄉下地方的八王子中心職員,並沒有那麽優渥的待遇。雖然不知道其他人薪水多少,不過大概就是一般水準而已。


    即使如此,若在公司嶄露頭角,確實可以直升六本木開拓光明燦爛的未來——不過那是專門為應屆畢業生設計的升遷管道,跟從兼職轉為正職的我毫無關係。


    從公寓到公司,走路大約十分鍾。


    不必在電車裏人擠人,這點比薪水的落差更值得慶幸。


    星期一的上午八時許。


    一周的第一天上班日總是令人憂鬱,這已經是社會人的通病了,不過今天更是格外沉重。我到底該如何拒絕南裏花戀的告白?光是思考就令人泄氣。


    那封信並沒有留下連絡方式。


    意思是隻能等到周末,直接在網咖當麵回覆了。


    「真不希望星期六到來。」


    這種台詞不應該出現在社畜口中。


    原本以為我的青春戀愛喜劇已經在學生時代劃下句點了,沒想到居然被人告白,到底哪個選項才是正確答案啊?我明明已經折斷旗子了說……


    走到車站前的馬路,行人突然多了起來。男人、女人、年輕人、大叔、小姐、歐巴桑和老婆婆,男女老幼混編而成的軍團充斥人行道,一一被道路兩旁櫛比鱗次的大樓吸了進去。如果這些人全都是無業遊民,日本將會如何?經濟應該會崩盤吧,不過若白天街上擠滿無所事事的人,或許也挺好玩的。到時候我就在※半空中吊著鋼索彈吉他,開裝備了捕鯨炮和火焰發射器的車子在街上橫衝直撞吧。呀呼,快點崩壞吧,日本!(編注:電影《瘋狂麥斯》中的電音花車。)


    「槍羽指導員,早安!」


    結果這種死亡領主風格的幻想,在精神飽滿的聲音中遭到終結。


    一名身穿套裝的年輕女子跑向我。纖細修長的身材,化了淡妝的麵孔充滿知性美,即使在人群中也格外醒目。一名快被大樓吸入的男子突然停下腳步,由此可知女子的容貌魅力十足。


    渡良瀨綾。


    今年四月才進公司的應屆畢業生,我的部下。


    她是自一流女子大學畢業的才女,遲早會出人頭地,堪稱本中心的出色人才。照理說應該留在六本木,她為了累積第一線的經驗,才來到八王子。


    「早。今天挺早的嘛,渡良瀨。你不是晚班嗎?」


    「是的,不過我想盡快習慣工作。」


    「現在所有的電話你幾乎都能一個人處理了,這種學習能力確實驚人。」


    「哪、哪裏,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學習,還得仰賴大家指導。」


    渡良瀨輕撫大腸圏發飾紮起的黑發。共事三個月之後,我已經知道這是她害羞時會出現的習慣。


    筆挺的外套搭配貼身短裙,相較於新人ol,更像學校實習的女老師。客服中心允許員工穿便服出勤,大家也都是如此,隻有她不穿便服,表示「這樣比較能集中精神」。


    如果南裏花戀是幼犬,渡良瀨就是小貓。眼角微微上揚,凜然的表情給人印象有些冷淡。她就像毛色光亮的美麗黑貓,若要取名的話,大概就是「露娜」吧。不過這隻小貓偶爾會忙得暈頭轉向,那時就會變成霹靂酷樂貓。


    「呐,渡良瀨,你是幾年次的?」


    「平成五年。」


    「也就是九三年出生啊。」


    從和曆直接換算成西曆,這是保險業務員特有的技能,名字就叫做「時曆變換」。效果:讓初次見麵的人略感訝異,就這樣。


    本團隊最年輕的她,也是二十世紀出生的人。


    不過比我年輕這點毋庸置疑。


    試著跟她商量一下吧……


    「渡良瀨啊。」


    「是,怎麽了嗎?」


    「你現在有交往的對象嗎?」


    話才剛出口,我的腦中就浮現一個念頭——「糟糕,這算性騷擾嗎?」。在這個時代,公司對於性騷擾的內部調查可說相當煩人。


    抱歉,忘了我剛剛說的話吧——就在我打算這麽說的時候,她腳一滑,一頭栽進垃圾堆裏。辦公大樓的垃圾堆沒有生鮮垃圾,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萬一跌在隔壁居酒屋那裏就不妙了。


    「沒、沒沒沒、沒有!有、有有有有什麽不對嗎!?」


    「……是也沒什麽特別的意思……」


    「我、我完全單身!就是因為太自由了,所以連蛙式和蝶式都難不倒我!啊!我、我知道指導員不是這個意思,總之單身就對了!這點請您務必牢記在心!」


    麵紅耳赤的酷樂貓拚命解釋,頭上還掛著碎紙機的紙屑。無論誰見到她這副模樣,大概都不會再說她「難以親近」、「冷酷無情」了吧。


    我扶她站起來,替她清除頭發上的垃圾,同時開口詢問:


    「這隻是個比方。如果有個高中男生跟你告白,你會怎麽做?」


    「這、這是什麽問題?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


    「就說是比方嘛。會跟他交往嗎?還是不會?」


    拍掉身上的灰塵之後,渡良瀨回答:


    「……嗯,應該很難吧,我無法將對方視為獨立自主的男性。就算真的交往了,感情和價值觀也會有很大的差異,不是稍微磨合就能互相理解的。」


    「也是。」


    正常的成年人都會這麽認為。


    「指導員,你該不會被高中男生告白了吧?」


    「才沒有!」


    結果引起奇怪的誤解了。


    「對了,渡良瀨,可以別叫我『指導員』嗎?」


    「咦?不行嗎?」


    「我不喜歡別人以職稱叫我。」


    所謂的指導員,類似管理組員並下達指示的「現場監督」。就一般情況而言,地位相當於公司行號的組長或是主任。


    「那我該如何稱呼呢?」


    「叫名字就好了。」


    其他人都是叫我「槍羽先生」或是「槍哥」,也有一個不知好歹的家夥以「槍男」稱呼我。


    隻見渡良瀨苦惱了片刻之後,這才怯生生地開口。


    「那、那就……槍羽……前輩?」


    「哈哈,前輩啊?」


    好像不錯啊,會令人回想起學生時代,感覺還不差。


    「可是,會不會太沒大沒小了……?」


    「八王子中心的優點,就在於不重這些繁文縟節。」


    渡良瀨在口中喃喃自語,一連說了好幾次「前輩」——


    「……嗬嗬。我明白了,前輩!」


    才以開朗的語氣點了點頭。


    「你好像也很喜歡這種稱呼啊。」


    「是的,前輩!我們快進公司吧,前輩!」


    抵達公司的幾分鍾之內,渡良瀨大概重複叫了「前輩」二十次左右。


    看來我跟部屬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 ※ ※


    便利商店旁的六層樓老舊辦公大樓,最上層就是我上班的地方。


    走出抵達樓層時會劇烈搖晃的舊電梯,利用通行證進入樓層之後,舉目所見,桌上型電腦、電話、加濕型空氣清淨機,以及排列整齊的電子顯示麵板構成的異樣風景頓時映入眼簾。


    所謂的異樣,純粹是就一般人的感覺而言。日本全國的客服中心大概都與此處類似。


    房間裏共有六座「小島」,分別由八個座位構成,總共四十八個座位。由於目前還沒人進公司,裏麵一片空蕩蕩。今天又是我第一個到。


    進公司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自己的電腦登入。


    指導員的座位在入口附近那座小島的窗邊,我私下稱之為「司令席」,感覺這樣比較帥氣。事實上,排成一列的操作員戴著耳機麵對電腦的樣子,看起來倒也跟機器人動畫經常出現的司令基地有幾分類似。至於坐在旁邊的渡良瀨,就姑且把她當成副官吧。


    開啟那個又打開這個,前前後後要花上約十分鍾。電腦畢竟是老舊機型,處理速度相當緩慢。事實上已經跟六本木那邊試探過更換新型電腦的可能性,結果被徹底忽視,於是我自動在腦中轉換成「駕駛舊型量產機上戰場的我帥爆了」。司令官親自駕駛舊型機出擊……咦,這樣基地就不妙了吧?


    等待電腦啟動的同時,我拿出手機閱讀新聞,這時一名瘦小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進來。手腳搖搖擺擺的模樣,令人聯想到某種小動物。


    他是我的直屬上司,權田公太郎營業課長(48)。


    若要拿機器人動畫比喻,大概類似「部下拚死奮戰時從旁幹涉的囉唆長官」的設定。


    「槍羽老弟,到課長室來一下,非常緊急。」


    我不禁跟渡良瀨對望一眼。


    內心有種不祥的預感。


    當課長說出「非常緊急」四個字的時候,通常都沒什麽好事。不是業績欠佳,就是他被上頭刮了一頓。


    「幹、幹嘛這樣瞪我?你打算違抗上級嗎!?」


    「我隻是很普通地看你而已。」


    從兼職時代算起,我們都已經有七年交情了,好歹也該習慣我的眼神了吧?


    我們的課長是個小家子氣的人。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小家子氣,才會擺出不可一世的模樣。他總是動不動就生氣,不然就是大吼大叫。一切順利的時候是普通的主管,遇到逆境就會急得跟無頭蒼蠅一樣,下達根本無法執行的命令。感覺今天也大有那種氣氛……


    無奈之餘,我隻好走向課長室,跟課長獨處一室。


    我假裝注視著正前方課長的眼睛,實際上在看他逐漸後退的發線,並靜待敬愛的主管開口說話。


    「剛剛六本木那邊傳來通知,今天好像要進行臨時查核。」


    「查核?金融廳那邊嗎?」


    這可不能當作沒聽見。金融廳的查核可是足以左右保險公司命運的大事。


    不過金融廳照理說不太會進行臨時查核啊……


    「不,要來視察的是社長。」


    「什麽嘛,原來是六本木的那位大人啊。」


    社長——也就是阿卡迪亞保險日本法人的最高負責人。以機器人動畫來說的話……算是什麽呢?上校?還是總帥?太偉大了,反而搞不清楚。


    「槍羽老弟,什麽嘛是什麽意思?高屋敷社長在阿卡迪亞位居第三,身兼遠東地區的經理人,外界盛傳下一任的ceo非他莫屬呢。」


    「這麽偉大的人怎麽會跑到東京的小角落?而且還這麽突然?」


    「我怎麽知道!我什麽也沒做!」


    課長寬闊的前額漲得通紅,好像覺得一定是我們中心做了什麽壞事,社長才會前來視察。


    「沒記錯的話,高屋敷社長去年才回日本吧?」


    「既然一直在海外耕耘,他哪會知道第一線的客服中心如何運作啊。」


    課長話中帶刺。很想告訴課長有什麽怨言請盡管向社長報告,不過他也隻敢向下麵的人抱怨而已。


    「這麽說來,果然隻是普通的視察囉?就跟教學觀摩一樣。我們中心上個月和上上個月都達成目標,沒發生什麽大事啊。」


    社長這種人物一向特別喜歡到第一線參觀。隻要一有時間,不是視察就是審查。課長或是部長等級的管理階層通常會對第一線敬而遠之,不過更上麵的階層剛好相反,好像得了「必須監視第一線」的疾病。


    就算被討厭,就算被懷疑,還是得工作。


    這就是第一線員工【我們】。


    簡直就是社畜。


    「真的沒什麽要緊事?」


    「沒有。」


    至少我所見的範圍沒有。至於其他團隊或課長個人的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真的嗎?真的嗎~?」


    課長開始在辦公室裏麵繞圈圈,簡直就像小動物。讓我想起小時候養的黃金鼠,不禁為之莞爾。下次給他向日葵種子好了。


    「不、不管怎樣,千萬不能出差錯。給我好好監督底下的職員,對方可是隨便一句話就可以開除你我的人,說什麽都不能得罪!」


    「隻要跟平常一樣工作,就不會有問題的。」


    「拜托你了,槍羽!如果你搞砸了,我就別想升官了!家裏的房貸還要繳十二年!明年小女兒就要上高中了,最近她完全不跟我說話,我要趁這個機會讓她知道,爸爸也是很厲害的!」


    「…………」


    把心中的私欲這麽明白表露的人著實相當罕見,好歹稍微修飾一下吧。


    「你可別搞錯了喔,我這麽做不是為了部屬,也不是為了公司!全都是為了我自己!」


    全新品種的傲嬌。不,完全沒有嬌。


    唉……


    光是jk的事情就已經夠沉重了,如今又多了一個麻煩。


    ※ ※ ※


    上午九點,客服中心的一天開始了。


    早班的兼職人員大約填滿了一半的座位,要求試算保單的客戶電話開始響起。不過這段時間的來電數不算什麽,中午以後才是真正的戰爭。


    我將業務團隊之中的三名職員——包括渡良瀨在內——叫到會議室集合,把我從課長口中聽說社長要來視察的事告訴大家。當班的正式職員就隻有在場四人,其他都是計時人員及派遣員工。目前日本非典型的雇傭情況增加,這個職場正是其縮影。


    「槍羽先生,真的假的?這下不就慘了嗎?」


    說話的人臉色發白,他叫胡桃敦史。


    他跟我都是從兼職人員被采用為正式職員,年紀比我小三歲,今年二十六。天生就是娃娃臉,身材又特別矮小,看起來跟高中生沒兩樣,不過人家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爸了。


    「目前中心的兼職人員大約有五分之一都是菜鳥,而且都是正在ojt的人,讓社長看到沒問題嗎?」


    所謂的ojt是指「實踐研修」,就是讓新人在老鳥的帶領之下實際跟客戶通話,借以學習工作的要領。若還是以機器人動畫比喻,大概就像新兵跟老兵互相搭配出擊,在實戰中累積經驗的感覺。


    「說到高屋敷社長,可是出了名地嚴格呢。」


    渡良瀨如此表示之後,臉上也蒙上一層陰霾。


    「跟我同期進公司、在大阪服務中心的同事曾經說過,大阪中心負責人不過是餐會遲到五分鍾,就當場被降職了——而且是光憑社長一句話。」


    「啊,難怪我們課長怕成那樣。」


    那個哈姆太郎應該正在覬覦八王子中心負責人的位置吧。


    課長能不能升官並不重要,不過萬一他在現場放冷槍,那可就不好玩了。


    唔……


    「沒事的啦槍男?因為有我在啊?」


    輕浮,輕浮至極。比氦氣還輕浮的聲音傳遍整間會議室。


    「交給我吧?我要以這對潔白的門牙吸引社長的視線?」


    這家夥的名字是新橫濱太郎(29)。


    雖然很像新幹線車站的站名,不過那確實是本名。


    純白的外套與長褲,酒紅色的襯衫搭配金項鏈,外表看起來像個男公關的奶油小生。我幾乎沒見過他在上班時接電話,倒是常常看到他在玩踩地雷。比起新人,我更不想讓社長看到這個家夥。他為什麽要當上班族?men"s knuckle的封麵絕對更適合他。


    「新橫濱,今天你一定要給我接電話。」


    「啊哈哈?女性客戶會不會愛上我的聲音呢?好擔心喔?」


    他還伸手將輕飄飄的褐色劉海往後一撩。咕~好想剪掉他的劉海~!


    不管怎樣,現在要專注於眼前的工作。


    「社長好像中午會到,新橫濱以外的人隻要跟平常一樣就好了。今天也麻煩各位了。」


    於是早上的會議就此結束,大家各自回到工作崗位。


    ※ ※ ※


    指導員的工作主要是針對來電狀況對人員做出指示,不過這隻是工作的一部分。視時間和場合需要,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一肩扛下。有問題就必須回答,萬一遇到必須由指導員背書的案件,就要當場做出決定。當來電數過多,人手不足的時候,還得親自接電話替客戶試算保費。「叫你們的主管出來!」這種客訴來電也會轉到我這邊。除此之外,還得視來電情況讓人員休息,或者是趁空檔處理其他部門分派的工作,每天都忙到暈頭轉向。


    「即將進入電視廣告!倒數十秒!」


    渡良瀨的聲音傳遍四周,中心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阿卡迪亞保險的電視廣告隻在午間談話節目的時段播放。「請重新檢視您的汽車保險,現在立刻透過網路或電話與我們聯係。電話是xxx-xxx-xxx」。當女藝人的聲音透過媒體網路傳遍全國的瞬間,戰爭就正式開打了。


    「5、4、3、2、1……零!」


    同時,電話隨之響起。


    電子熒幕顯示的「來電數」在眼前迅速增加。


    接起電話的工作人員異口同聲地說出「感謝您的來電。這裏是汽車保險阿卡迪亞,我是負責試算的服務專員」。在職前訓練一次又一次演練的sop自口中流瀉。


    不管什麽時候看見此景,都非常壯觀。


    這就是客服中心的日常。


    「……喂,新橫濱怎麽一下就不見人影了?他到哪去了?」


    「剛剛說他肚子痛,要去上廁所……啊,他的推特更新了。『蹺班中?』」


    「去把他叫回來!」


    這也是日常之一。


    「對不起,前輩,可以請教一下嗎?」


    「渡良瀨,有什麽問題?」


    「我接到想要替義大利超跑試算保費的電話,這算是特殊案件吧?」


    「不需要車體險的話,不必審核也ok,如果需要就必須審核。跟客戶確認車種、廠牌以及發照日期之後,聯係特殊案件的團隊。」


    我們公司也有拒絕承保的車種,稀有的進口超跑或是價值相當一棟房子的高級車就屬於此類。遇到難以判斷的車種,通常都是由專業部門負責審核。


    「那個,指導員。」


    上班兩個月的女性新人微微舉起手發問。大概是還沒習慣我的眼神吧,有點戰戰兢兢的感覺。為了締造圓滿的人際關係,我很想報以燦爛的微笑,不過在中學時期,我的笑容曾讓暗戀的女生發出驚嚇的尖叫,在我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因此我選擇神色如常地回應「什麽事」。主動示好的笑容遭到拒絕真的太慘了。


    「客戶問我有沒有什麽推薦的保單,我該怎麽回答才好?」


    「這就視年紀或是家庭狀況而定,不過大家基本上都偏好人員車輛一律理賠、附加人身傷害以及車體險的產品。就以上述事項的有無為基準,提供客戶兩種試算表吧。」


    如果客戶的問題過於抽象,推產品的時候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這時最好先給予明確的回答,郵寄試算表的時候再附上好幾種方案。


    問題的風暴此起彼落,這次輪到才剛結束ojt的新人舉手發問。


    「老、老師!」


    「我不是老師,怎麽了?」


    「客戶問我推薦什麽餅皮,請問該如何回答?」


    「就說敝公司不是披薩店,直接掛電話。」


    客服中心少不了打錯電話的人。


    這時另一個新人又緊接著舉手。


    「爸爸!」


    「我不是你爸。怎麽了?」


    「客戶說『你的內褲是什麽顏色?呼、呼……』,我該怎麽回答?」


    「告訴他下次再打過來就報警,然後直接掛電話!」


    也少不了惡作劇電話。


    大白天就打電話騷擾別人,日本人也太閑了吧?


    「槍羽先生!不好了!」


    「這次又怎麽了?」


    「新橫濱先生的部落格更新了!嗚哇鬆餅超好吃!」


    「不是叫你們把他找回來了嗎!?」


    一段時間之後,遭到逮捕的逃犯新橫濱被帶回來了,嘴巴旁邊沾了鬆餅的糖粉。你吃了嗎?欸欸,你真的吃了嗎?


    「需要我的力量是吧?槍男?」


    「早上不就說過了嗎?」


    新橫濱伸出小指頭,坐到斜椅上蹺起二郎腿。


    「時候終於到了,讓你們見識我認真起來的模樣吧。」


    他一邊扭轉指節和頸子,發出喀喀聲響,一邊一派瀟灑地戴上耳機。這種自信真了不起,怎麽不一開始就拿出來呢?


    「阿卡迪亞保險您好?我是專·屬·於·您的試算專員新橫濱?哈哈哈,太太您的聲音好年輕?真想直接跟您見麵,而不是透過電話?啊?小型休旅車的保險試算?好開心~~?mini wagon開瓶——!感謝您的支持~~~?」


    「……」


    這裏可不是牛郎店。


    偏偏他的客戶滿意度和簽約率都不錯,這個世界實在太難懂了。


    「槍羽先生,呃,可以麻煩一下嗎?」


    接著舉手的是有三年資曆的女性兼職人員,獨自撫養中學生兒子的三十五歲單親媽媽。最近兒子似乎進入反抗期,又增加不少白頭發。


    「對方是女性客戶,告知試算結果之後大發雷霆,還說『一點都不便宜啊!』。」


    「啊——」


    這是客訴當中最常見的案例。


    「請把電話轉來給我。」


    「每次都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正式職員就是為了這種時候存在的。」


    當然也是有那種把工作丟給兼職之後蹺班開溜的正式職員,例如新大阪或京都或名古屋或新橫濱之類的。


    我戴上耳機、接起轉過來的電話後,有點年紀的女性歇斯底裏的聲音傳入耳中。哇喔,一開始火力全開啊。


    『你是主管嗎?是不是主管?』


    「是的,這位太太。我是指導員槍羽。」


    『聲音倒是挺好聽的嘛,一開始由你來接電話不就好了嗎?』


    「真是不好意思。不嫌棄的話,接下來由我為您服務。」


    『你們公司在廣告上一直說什麽很便宜,結果一點都不便宜!這是詐欺!我要向消費者中心投訴你們!』


    「無法滿足您的期待,真的很抱歉。」


    首先要低頭認錯,然後道歉。雖然是電話,我還是垂首致意。


    道歉的同時,在內心思考這個客戶的「憤怒點」在哪裏。


    抱怨的內容雖然是保費太高,不過客戶會生氣,往往還有其他的理由。


    「不知道具體來說,我們的報價跟您的預


    算有多少差距?」


    『住吉海上的試算是五萬元,你們那邊的報價居然是五萬兩千元!現在是怎樣?跟廣告差太多了吧?』


    是的,我也有同感。宣傳部的人總是覺得一味強調「好便宜好便宜」就好了,連我也想一起控告他們了,絕對不假。


    ……偏偏我不能這麽說,這就是第一線士兵的難處。


    「請問您使用網路嗎?敝公司適用網路優惠的方案,若您透過網路簽約,可以現省五千元。」


    『我拿手機試過了,根本不行。看得我眼花撩亂!』


    這種說法充分顯示客戶強烈的不耐煩。


    應該就是這裏了吧?我鎖定目標。


    「家裏有沒有其他人熟悉網路呢?」


    『兒子是很熟,不過他根本不回家。上大學之後就突然變得好冷漠,總是輪流住在朋友家耶!對了對了,上次居然還——』


    接下來我一直聽客戶抱怨她的兒子,時間長達十分鍾之久。看來這個客戶真正的憤怒點在於「網路令人難以理解(以及兒子的冷漠)」。


    「我來教您怎麽做,要不要再試算一次?」


    『不行啦。我是歐巴桑了,根本不懂網路。』


    「最近的手機也有語音輸入的功能喔。」


    『什麽?大叫三次哈德森嗎?』


    看來這位客戶是任天堂世代的人,那麽使用網路應該不成問題。有希望、有希望。b鍵連按、b鍵連按。


    接下來我花了三十分鍾口頭說明手機試算的所有過程,陪客戶按下最後的簽約鍵。我自己也一邊操作手機一邊引導客戶,看在旁人的眼裏或許是個工作時滑手機的員工,不過這是最有效率的辦法。另外新橫濱如今也在講電話的同時玩手機。從他左右搖動身體並快速輕彈手指、拍擊又做出勝利姿勢看來,鐵定在玩音樂遊戲。


    『你剛剛說你叫什麽名字?』


    「敝姓槍羽。」


    『明年續約的時候,我要指定你來辦理。別被公司開除了,聽到了沒有?』


    「感激不盡,靜候您的光臨。」


    對話結束。


    朝著在一旁觀察情況的工作人員點點頭之後,大家都露出笑容。


    簽到一張保單了。


    雖然談了很久,不過其實是個好客戶啊。希望她的兒子趕快乖乖回家。


    在電腦上的客戶資料填寫這次交辦事項之際,背後突然傳來低沉的聲音:


    「——相當有一套啊。」


    我轉動椅子回頭看去,一名身著西裝的老年紳士站在那裏。


    對方長得很高。若要仰頭看他,恐怕會脖子痛吧。


    對方將參雜些許白發的頭發全部往後梳,是名頗具威儀的男士。所謂的「中年型男」,大概就是指這種人吧。他臉上白色的胡須彌漫出嚴肅的氣息,正以銳利的眼神俯視著我。這種完全不留情麵的眼神,仿佛是估算個人身價的鑒定師。


    這個人就是本公司的大老板。


    阿卡迪亞保險日本法人社長·高屋敷貴道。


    我隻在社內刊物看過照片,還是第一次實際見到本人。


    「槍羽指導員,方才的應對非常出色。」


    「是……不敢當。」


    站起來實在麻煩,我坐著對老板低頭示意。


    沒想到他居然一個人過來。大老板視察時多半帶著許多部屬同行,搞得跟皇帝出巡一樣,然後比照教學參觀的要領,站在遠處遙望工作現場。


    然而他不但單槍匹馬前來,而且還采取接近戰,搞不好他具備※二刀流的獨特技能也說不定。(編注:輕小說《刀劍神域》主角桐人擁有的能力。)


    「不過就工作效率而言,倒是不值得鼓勵。身為一個指導員,居然在一名客戶身上花了半個小時,等於拖累了整體表現。」


    從他精確指出缺失這點看來,這位社長不是長得帥而已,更是個精明幹練的人物。這樣應該算開外掛了吧。


    不過身為八王子的※牙王,我還是有話要說。(譯注:《刀劍神域》中的小配角,卻因網友惡搞投票得以登上官方畫集封底。)


    「根據資料顯示,通話時間愈長的客戶,續約率也愈高。若隻看短期的簽約數,或許正如社長所言,不過以長遠目光看來,對公司絕對有利無害。更何況……」


    「更何況?」


    「跟客戶相談甚歡,對於雙方來說都是一種幸福。」


    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課長躲在社長背後對我打暗號。隻見他以激動的肢體語言示意我「別給我說多餘的話!」。怎樣啦。


    「你似乎很會說話。」


    社長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好大的手。


    「看樣子你應該很受女性歡迎吧?」


    「嗯、嗯嗯?」


    這位老爺爺在說什麽?


    耳邊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原來是渡良瀨連人帶椅往後翻了過去。你也一樣,在做什麽啊?


    說完想說的話之後,社長就離開了,拚命磨蹭雙手的課長立刻跟了上去。照那樣子看來,明天課長的指紋應該會全部消失吧。


    「呼……」


    我做了什麽讓社長盯上的事情嗎?


    ……


    算了,沒差。


    應該不會突然被開除吧。


    ※ ※ ※


    雖然我想應該不是因為眼神的關係,不過我的戀愛經驗還真的很少。


    即使是高中時代最長久的那次戀愛,也在女友以認真的心情詢問「我和※羅賽塔·帕賽爾誰比較重要?」後,落得自然消滅的下場。除此之外,再加上剛進公司時不堪回首的悲壯失戀,從此我就對戀愛敬而遠之。(譯注:動畫《萬花筒之星》的女性角色。)


    對於戀愛,我有一種「事到如今還提這個?」的老成感觸。


    雖然在中學之前,戀愛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大事,不過隨著年紀逐漸增長,排名也跟著慢慢退後。我偶爾也會受邀參加聯誼,不過反而是被拒絕之後一群男人舉辦的「反省會」還比較熱絡。聽起來或許有點輸不起的感覺,不過真的超好玩。那種革命情感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說我是為了反省會才參加聯誼一點都不為過。反正被拒絕已經是確定事項了。


    像我這種男人要甩掉比自己小十四歲的高中女生,實在是越級挑戰。這周以來,我一直跟老妹討論好好拒絕她的辦法,結果隻得到「不需要別腳的小伎倆或借口,以直截了當的方式一刀兩斷」的結論。隻有王牌駕駛員才能使用體貼的技能,像我這種※小林隻能在沒有必中星星的情況下步上同歸於盡的道路。(譯注:小林隼人,初代鋼彈、鋼彈z和鋼彈zz皆有出場角色,不是新人類。)


    更何況——


    相較於拒絕的我,被拒絕的她一定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如果我以被害人自居,怎麽想都不太對勁。


    決定命運的星期六終於到來,我如常地造訪網咖。


    上午十一點,還沒看到她的身影。聽說她每個月有兩個周末必須上半天課,應該還在學校吧。如果她來了,一定會出現在輕小說區。之前都是如此。


    我在自己的包廂看書,等候她到來。


    可是不管目光再怎麽追逐文字,今天就是讀不進去。於是我放下書本,用電腦瀏覽影音網站,以靜音模式觀看。隨便看了幾部排行榜前段的影片,討論非常熱烈,留言幾乎占據了整個畫麵,我卻完全不知道哪裏好看。畢竟聽不到聲音,所以很正常,不過我就是不想戴上耳機。


    影片也看膩了,於是我打開搜尋網站。


    和平分手 台詞 方法


    輸入這些關鍵字之後,原本打算按下en


    ter鍵,卻又打消了主意。總覺得自己遜得可以,這樣不行吧。明知這是無聊的自尊心,大人卻都要攀附著自尊才能勉強站起來。


    「呼……」


    這種時候是否應該抽根煙?


    剛進公司的時候,為了跟其他同事打成一片,我的確抽了一段時間。不過抽煙不但花錢,又會讓食物變難吃,所以馬上就戒了。如今跟老妹住在一起,更是不可能回去當癮君子,不過今天就是想抽。


    就在我無所事事的期間,時間過了下午兩點。


    我在店內來回走動好幾次,她好像還沒出現。


    今天該不會不來了吧?


    她一定覺得跟我見麵很尷尬。無論如何都鼓不起勇氣,雙腳跨不出去,說不定今天就這樣回家了。


    ……會嗎?


    「不可能。」


    我不算很了解她,卻覺得她不是會臨陣脫逃的孩子。雖然隻說過幾次話,卻被她勇往直前的作風震懾了好幾次。她即使害怕得泫然欲泣,即使雙腿不停顫抖,還是會問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就是這種人。


    我再度離開包廂走到輕小說區。上次前往察看是幾十分鍾前……還是幾分鍾前的事?在旁人眼中,大概隻會認為我是徘徊於網咖的怪人吧。我的舉止確實相當可疑,這也無可奈何。


    ……還是沒來啊。


    就在我準備返回包廂的時候,後背突然被戳了一下。


    我還來不及轉身,聲音先傳入耳中。


    「猜——猜我是誰?」


    …………


    「一般來說,這時應該要捂住眼睛吧?」


    「誰叫槍羽先生長那麽高,花戀捂不到。」


    「……你已經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了。」


    她輕輕地「啊」了一聲。居然是真的沒發現喔?


    「槍羽先生太奸詐了,害人家中計。」


    「根本隻是你自爆而已。」


    回頭一看,穿著製服的南裏花戀映入眼簾。今天也綻放如同其名的可愛微笑,替昏暗的網咖增添一抹顏色。書架間彌漫著紙張的獨特氣味,唯獨她的身旁飄散甘甜的清香。


    她今天好像比平常稍微……不,應該是刻意打扮了?


    經過梳整的美麗秀發光澤更甚,肌膚水嫩透亮。雙頰抹上些許紅色腮紅,雙唇也點綴了鮮活的粉色。對於平常沒什麽化妝的她來說,化妝手法似乎高明過頭了。大概是她在學校有個擅長化妝的朋友,特地拜托她替自己化妝的吧?——我不禁想像起這種故事。


    遺憾的是這張略施脂粉的臉蛋有些僵硬。


    她的微笑下隱藏著緊繃的不安,讓人有些於心不忍。


    「對不起,這麽晚才來。」


    「沒關係,我也看了兩本書。」


    我照慣例邀請她前往聊天區。她默默地點頭,旋即跟了上來。


    幸好今天的客人不多,我們不是坐在之前的窗邊,而是跟其他客人相隔一段距離的座位。她似乎能夠領會我這麽做的含意,一句話也沒說。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彼此都未曾開口。


    我輕啜幾口咖啡,她喝著草莓汽水,兩人的視線在桌麵和對方的臉上來回遊移。現場醞釀出即將分手的情侶特有的氣氛。不過這隻是我的感想,或許她並不這麽認為。


    「南裏……同學。」


    直呼名字令我有點抗拒,省略敬稱又怪怪的,於是我選擇這種萬無一失的稱謂。


    她輕輕應聲。視線固定在桌麵上,身體動也不動,隻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啊——……」


    我的嘴唇像被凍住般,完全動彈不得。


    我被自己即將犯下滔天大罪的錯覺所困,頓時十分害怕。高舉鐵錘敲碎少女多愁善感的心,這種野蠻行徑能被允許嗎?這是做不得的壞事吧?難道沒有更聰明、更有男子氣概、更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的標準答案?


    ……不。


    這種魔法根本不存在,至少我沒有這種本事。


    踏出去吧,做個了斷。


    「我以後應該不會來這裏了。」


    她仿佛彈簧般快速抬起頭凝視著我,粉紅色的雙頰失去血色,逐漸變成冰冷的大理石。


    「從下周開始我就要忙於工作,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周末休假。所以……不會來了。」


    我看著她的眼睛娓娓道來,視線隱含著跟表麵說詞不同的理由。


    一雙可愛的大眼睛頓時盈滿淚水,眼淚自特地化了淡妝的臉頰滑落,在製服外套上麵形成滴滴水痕。


    「花戀的心意給你添麻煩了嗎?」


    淚水讓她說話的聲音帶了點鼻音,令人感到與其年齡不符的性感魅力。這時我強烈意識到對方是個「女人」,而不是少女。


    「我很感謝你的一片心意。沒想到你居然對我有戀愛的感覺,我為此很高興。我認為你是個可愛又直率的好女孩……不過,你畢竟是個高中生。」


    她睜大充血泛紅的雙眼。


    「這跟年紀什麽的根本沒關係!」


    絕對有。


    就算你沒關係,我也有關係。


    對於一個社會人來說,跟高中女生交往到底要冒著多大的風險,甚至成為不知道是否會因此失去工作和收入的炸彈——你什麽都不知道。


    問題不隻如此,還有世代的差異、感情的差異,以及經驗的差異。你知道什麽是「泡沫經濟」嗎?寬鬆教育呢?知道郵遞區號隻有五碼、自動販賣機的飲料隻要一百元就買得到的時代嗎?


    聽過gameboy嗎?裝電池就能玩,3ds的爺爺。使用一段時間之後,液晶熒幕就會出現橫線,根本看不清楚畫麵。沒接線就不能跟別人對戰或交換怪獸,光是擁有這個東西就可以成為大家的英雄。


    你知道sega土星嗎?曾經對ps造成莫大威脅的家用遊戲機。當時我們班上分成ps派和土星派,吵得可凶了。你不知道有什麽好吵的對吧?畢竟現在多平台已經成為理所當然的事了。


    錄影帶、md、呼叫器、phs、windows95。你隻能透過書籍或教科書得知的事物,我全都親身體驗過;而你正在親身體驗的事物,我隻能透過「現在高中生流行什麽?」的網路新聞得知一二。


    隻要有愛就好嗎?


    隻要有愛,年齡不是距離嗎?


    若是如此,我們已經在此刻產生差異了。


    「人家就是喜歡嘛,就是喜歡槍羽先生嘛,根本控製不了自己!」


    她不斷重複同樣的話,甚至沒拭去不斷湧出的淚水。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我隻是個在公司對客戶低頭、被主管不合理的要求逼得東奔西走、還得替部屬擦屁股——那種汲汲營營、成天工作的男人。」


    「我們不是還有書嗎?」


    她提高音量叫道。


    我感覺到店內三三兩兩的客人同時望向這邊。


    「槍羽先生不是還有漫畫、輕小說和動畫嗎?花戀也是如此,也非常喜歡它們。我們不是可以從這裏找到交集嗎?不是可以聊得很愉快嗎?這樣不行嗎?請多跟花戀聊天,讓我知道槍羽先生喜歡哪些作品,光是這樣就很幸福了。花戀要的隻是這些……」


    潰堤的情感化作言語脫口而出。雖然有如小孩子耍賴,卻有令聞者為之動容的真摯。


    「可是你想寫小說對吧?」


    我盡可能提醒自己不帶任何情感,淡淡地回答。


    大人就是這樣,漸漸讓自己成為麻木不仁的人。


    「我是讀者,早就放棄當作者了。我與你的鴻溝往後勢必將愈來愈大……你太耀眼了。」


    對於放棄夢想的大人而言


    ——


    少女朝著夢想勇往直前的熱情,實在過於炫目。


    「謝謝你這段時間送給我的西點。」


    我端著才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從座位上站起身。


    她依舊低頭哭泣,嗚咽的聲音帶給我的鼓膜莫大的折磨。製服之下的纖細肩膀微微顫抖的模樣,令人聯想到在雨中被拋棄的幼犬。


    好想伸出雙手。


    把她抱起來,帶回家去,喂她吃一頓熱騰騰的飯。


    明明不能養拘,卻被一時的感情迷惑,想要伸出援手。


    不要鬧了,槍羽銳二。


    這種廉價的溫柔能做什麽?不想當壞人嗎?連這種程度的鐵石心腸都無法展現?過去的你所崇拜的那些故事中的主角,會原諒這樣的你嗎?


    「再見。」


    於是我邁開腳步,穿過桌子與桌子的間隙,承受其他客人怨懟責備的視線,朝著櫃台前進。


    明明已經離她愈來愈遠了,卻感到她的哭泣愈來愈大聲,如影隨形、揮之不去。聲音纏著我不放,讓我的腳步格外沉重,仿佛行走於大雨後淹水的道路。


    看來今天需要酒精助我入眠。


    不過與她的痛苦相較,我的心情微不足道得多。高中生甚至不能喝酒,她不能借著酒精宣泄內心的悲傷,隻能選擇麵對。


    大人真是奸詐。


    而我就是個大人。


    這種自我嫌惡的感覺,我已經厭煩了。


    ※ ※ ※


    離開網咖之後不到十分鍾,天氣就轉壞了。


    雨滴在柏油路麵留下無數斑點,不久之後就伴隨著「沙——」的聲音下起了大雨。我連忙跑了起來,躲在便利商店的屋簷下避雨。


    我拿出手帕擦拭額頭,同時往旁邊看去,同樣在避雨的女高中生嘴角一扁,抬起頭瞪著天空。及肩的褐發被大雨打濕,雨水從發尾滴落在地。


    我心中一動,凝視著對方的側臉。


    膚色黝黑的細長臉蛋、濃密卷翹的睫毛,以及華麗又誇張的耳環。這就是典型的「辣妹」,跟她截然不同。明明才剛與她道別,卻還是想起了她。


    「……該怎麽說呢……」


    我感到坐立難安,隻能再度冒雨疾奔。


    說到這附近可以避雨的地方,也隻有那家夥開的店了。


    反正我本來就想找個地方喝兩杯。雖然還不到開店時間,不過就去打擾一下吧。


    我朝著車站的相反方向奔跑,在被銀行和超市包夾的大型十字路口右轉,來到老舊的商店街。有別於二度開發的車站東區,西區座落著幾家昭和風味十足的商店,其中不乏在店麵陳列好幾年前就播畢的動畫周邊的玩具店,名字連聽都沒聽過的牛井連鎖店,加裝毛玻璃、看不到內部的詭異拉麵店,以及掛著「炸豬排」的招牌、入口的門簾卻寫著「拉麵」的……什麽店?住在這裏已經好一段時間了,倒是從未走進這些店家。我的原則是挑選餐廳時絕不冒險,我雖然孤獨,卻不是美食家。


    這家店就位於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小型便利商店對麵。乍看之下隻是一間陳舊的木造民宅,隻能從窗上貼著「夏天就要喝啤酒!」的泳裝小姐海報,勉強得知這裏是間居酒屋。三年來都是同一張海報,冬天也好,梅雨季節也罷,都是夏天就要喝啤酒。由於還不到營業時間,並未掛出門簾。


    打開拉門之後,一名女子穿著t恤搭配牛仔短褲,圍著一件圍裙——對著我翹著屁股。她的穿著打扮相當休閑。


    「……」


    她探出上半身擦拭桌子,大概是進行著營業前的打掃吧。她的屁股還是那麽大。明明身高從中學時期就未曾改變,唯獨展現女人味的部分特別有份量。她想擦拭桌子深處,因此盡可能地拉長了前凸後翹的身體,結果短褲自腰部微微滑落,內褲的綁帶頓時露了出來。而且還是非常刺激的紅色——從她毫無品味可言的穿著完全無法想像。大紅色的內褲深深陷進短褲下的屁股,t字線清楚浮現。


    這副光景十足引人衝動,不過一想到是這個家夥,頓時沒了讚歎的心情……當然,我也沒說不看。


    「不好意思,還在準備……好痛!」


    她打算撐起上半身的時候,腦袋撞到從天花板垂下來的電燈。毛毛躁躁的個性也跟以前一樣。雖然她本人自認穩重,其他人也都這麽說,不過我了解她的本性。


    褐色的馬尾彈了一下,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望向了我。


    「原來是你啊,槍羽。為了你撞到電燈,真是不值得。」


    「這話就不對了,我好歹也是客人吧。」


    「一杯啤酒就醉倒的家夥才不算客人。我們這裏可是正統的居酒屋,小朋友還是到車站東區的連鎖店喝可爾必思沙瓦吧。」


    這個吐出舌頭,扮了個鬼臉的囂張女人叫做岬沙樹。


    小學、中學和高中,十二年來都跟我讀同一所學校,也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之前在神保町的大型出版社擔任編輯,結果因緣際會之下成為這裏的看板娘。隻不過都快到拉警報的年紀了,是否還算是「娘」呢?也罷,這不重要。


    沙樹本來就是娃娃臉,再加上身材嬌小,現在看起來還像是大學生。就算自稱高中生,應該也勉強蒙混得過去。即使店裏的熟客問起年紀,沙樹也總是笑著以「嗬嗬,您覺得呢?」閃躲問題,真實年紀大概隻有我跟老板知道吧。她本人也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個魔性之女,實在很惡質。不,應該是惡劣吧……


    「怎麽?外麵下雨啦?」


    「嗯,剛下不久。」


    「真的假的?啊——啊,客人又要變少了。」


    沙樹口中埋怨的同時繞到吧台裏,將毛巾和溫熱的濕紙巾丟到我的胸前。好球,壘球隊的前任王牌投手可不是浪得虛名。


    「快點把頭發擦幹吧。萬一感冒,還傳染給小雛的話,我可饒不了你。」


    我隨口連聲應付,坐到吧台的右手邊。那是我的老位置。


    「老板呢?」


    「釣魚去了——今天應該在相模灣吧。希望別喝醉之後掉進海裏。」


    除了吧台之外,店內設有兩張四人座的桌子,最裏麵有一間包廂,這就是全部的座位。店裏的大小事都是由將近七十歲的白發老閱及沙樹負責打理,偶爾也會有打工的學生過來幫忙。雖然隻是小小的店麵,藏酒的品項卻相當齊全,再加上鮮魚料理相當美味,生意還算不錯。兩年前沙樹開始在這裏上班之後,客人又增加了不少。


    不過今天在開店營業之前就下起了雨,因此店裏麵隻有我跟沙樹兩人。


    「給我日本酒,好喝的那種。」


    「我們的藏酒都很好喝。下酒菜要什麽?」


    「好吃的那種。」


    「我們的下酒菜都很好吃。」


    簡直就是小學生的對話。每次跟她說話,最後一定會不小心變回小孩子。


    沙樹以小玻璃杯斟了幾乎快滿出來的日本酒並端上來。一般都是送上一整壺,不過她知道我的酒量不好,每次都隻準備一小杯。今天的下酒菜是高野豆腐。以自製的胡麻醬調味,濃鬱的香氣令人食欲大開。含了一小塊之後,醬汁的滋味頓時在口腔擴散。


    「老閱的手藝還是沒話說。」


    「那是我做的喔。」


    沙樹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天空藍的圍裙幾乎包不住的巨乳也跟著神氣活現地左右搖晃。雖然有點下垂,卻也有十幾歲少女所欠缺的份量感。


    「老板還不讓我碰魚,不過其他料理幾乎都沒問題了唷。」


    「料理可是你唯一的強項呢。」


    難怪老板可以把店丟著放心出門。老板早年喪偶,膝下又無兒女,因此把沙樹當成女


    兒或孫女般疼愛。也多虧有老板在一旁監視,那些熟客完全不敢打沙樹的主意。


    我趁著胡麻醬的香氣還留在口中時啜飲一口日本酒。稻米的甘醇從舌尖散開,頓時像細雪似地迅速融化。這的確是好酒,我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時清爽的酸味直竄鼻腔。


    「不妙……這是什麽酒?」


    「純米大吟釀·隱劍。」


    聽起來似乎相當稀有,風味與其名相比也毫不遜色。釀酒人的中二病是有出息的中二病。至於沒出息的中二病,則是在工作場所瞪著ecel輪值表大叫「召喚!六日也能上班的惡魔啊,出來吧!」,然後讓渡良瀨哭笑不得。


    喀噠一聲,一道熱氣騰騰的小菜端上了吧台。是炒什錦,雞蛋的黃色和苦瓜的綠色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沙樹親手削的柴魚片正在盤子上跳舞。


    「槍羽,你平常有好好吃青菜嗎?」


    「嗯?算有吧。」


    我將視線自一直盯著我的沙樹身上移開,將苦瓜送入口中。嗯,苦澀中又帶著美味。其實我並不討厭青菜,隻是覺得要切要炒又要煮很麻煩而已。


    沙樹坐在我的旁邊,替自己斟了一杯日本酒。


    「說吧,今天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你沒什麽精神。」


    她的肩膀輕靠著我的肩膀。


    「你怎麽知道?」


    「看就知道了好嗎?不要小看前女友的本事。」


    沙樹笑了笑,臉頰出現可愛的梨渦,她的眼睛卻沒有笑意,那是真的關心我的眼神。


    我跟沙樹在高中時期交往過。


    從青梅竹馬演變成那樣,是相當漫長的一段路。小學的時候我們是同一個上學路隊,每天都會見麵,也經常到彼此的家裏玩。然而上了中學之後,就因為「青春期特有的別扭」而很少說話,即使在路上巧遇,也不會看著對方。


    原本以為兩人的關係會就此逐漸疏遠,沒想到後來進入同一所高中,甚至變成了同班同學,於是又再度熱絡了起來。「銳二,你要參加哪一個社團?」「銳二,數a的功課寫了嗎?」「銳二,小雛好嗎?已經會爬了嗎?」。她每次都借故直呼我的名字,我為了這件事情跟她吵了好幾次,大概是出於難為情吧。無法脫離「青春期別扭」的,多半都是男孩子。


    沙樹的個性像個豪邁爽朗的大姐頭,永遠都是班上的中心人物。雖然有個女同學比沙樹漂亮,但還是沙樹比較受歡迎。無論是宅男、帥哥、體育健將還是文藝男子,沙樹都對他們一視同仁。每當有人做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她就會雙眼一亮,興味盎然地問「呐呐,剛剛那是什麽?教我!」然後探出嬌小的上半身。可愛的女孩子在自己的麵前做出這種事,沒有一個高中男生抵擋得住。「真拿你沒辦法」——於是大家都會裝得無可奈何,卻又和顏悅色地為她說明。


    沙樹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就算她動不動就來找我,我也不會多作他想。當時我因為眼神太可怕,變成班上的邊緣人,加入名為「美術文藝社」的宅男社團,寫些一點都不好看的小說,不過放學則經常跟加入壘球隊的沙樹一起回家。我以為那純粹隻是兩人住得近,可是當壘球隊的女學生以曖味的口吻說「沙樹是想跟槍羽同學一起回家,所以才會在車站等你」的時候,氣氛就不對勁了。我開始意識到沙樹是個異性。


    現在回想起來,那說不定隻是玩笑話。沙樹從來沒對我表示過好感,我也沒對此向本人求證。我有一種莫名的堅持,說什麽都不想因此改變態度。


    高二那年的春天,學校的男同學一反常態,幾乎不再圍繞在沙樹身邊。


    槍羽跟岬正在交往——


    聽到這個傳言的我很吃驚,不過沙樹倒是顯得很淡然。「也難怪大家會這麽覺得」。而且她還是每天跟我一起回家。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也由不得我退縮了。於是我們在傳言的推波助瀾之下,將男女朋友應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


    這就是我們的開始,而結束也很平淡。


    我們大學雖然都念東京的學校,不過沙樹的學校在位於都心的禦茶水,我則是在邊陲的八王子。還在鄉下時,我滿心以為既然都是東京,應該隨時都能見麵,結果實際居住後,感想是「咦?八王子根本就屬於神奈川吧?說不定還是山梨?」——我掉進了外縣市的人會中計的陷阱。因為明明寫著東京啊。既然寫著東京,當然會以為是大都會,萬萬沒想到這裏居然看得到狸貓。


    距離沙樹在東京居住的宿舍(沒有狸貓),搭乘京王線轉中央線大約需要一小時。單程的車資超過五百元。隨著彼此的大學生活愈來愈忙碌,兩人的關係也逐漸疏遠……不久後,我們的關係就在未留下隻字片語的情況下自然消失。


    我們是在兩年前才恢複朋友關係。當時沙樹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表示她已經辭掉工作,在居酒屋上班。她工作的店離我家很近,所以後來我經常受她照顧——主要是吃的方麵。沙樹非常疼愛雛菜,老實說也幫了我大忙。男人需要的不是女朋友,而是青梅竹馬才對。


    「沙樹,我有件事想問你——」


    我一邊輪流享用下酒菜和日本酒,一邊對身旁的青梅竹馬問道:


    「當初跟你交往的時候,到底是誰跟誰告白的?」


    「啊?你忘了嗎?」


    沙樹喝下肚的日本酒明明比我多出好幾倍,神色卻毫無變化。


    「畢竟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


    「一般來說應該不會忘記吧,是怎樣啊,真過分。你這個人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把你的宅男嗜好看得比我還要重要~甚至在聖誕節——」


    我好像誤觸閑置十年以上的地雷了。


    「羅賽塔·帕賽爾跟我,誰比較重要啊?嗯?」


    「當然是岬沙樹小姐。」


    其實是羅賽塔才對,羅賽塔不會卯起來猛拍別人後背……這家夥 了不起 大猩猩。


    「所以到底是誰跟誰告白?告訴我啦。」


    「真是拿你沒辦法。我記得是……呃……」


    沙樹伸出食指抵著額頭,視線停留在麵前的醬油碟上,欲言又止。


    「————是誰啊?」


    「……」


    ……這個女人喔……


    「不如說,我們進行過這種交往前的儀式嗎?」


    「嗯?欸……這個嘛……」


    像我愛你啦,喜歡你啊,我記得自己沒說過,也沒印象聽到過。


    到頭來我們就是從頭到尾都莫名其妙。


    「事到如今問這個做什麽?發生了什麽事?」


    「不瞞你說,我被高中女生告白了。」


    沙樹的眼神頓時變了樣,仿佛看著一盤發臭的生魚片。


    「這應該不是什麽烈酒才對。」


    「我還沒醉啦——!」


    話雖如此,我的雙頰已經有些發燙了。才喝了兩小杯就變成這樣。其實我滿喜歡日本酒的味道,但酒量不好真的沒辦法。


    「我是說真的啦。當初在網咖對她說教,結果她莫名其妙就喜歡上我,還送我手工甜點。」


    「槍羽,你一定是累了……」


    嗚哇,聲音超溫柔,笑容超甜美。好像很擔心我,手還搭在我的肩膀上。喂!當初就算我感冒還去上學,她也隻會對我說「銳二,想喝寶礦力嗎?要去買嗎?順便幫我買一罐?」耶。


    ……也罷。


    或許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在正常的情況下,誰也不會相信二十九歲的上班族會被高中女生告白。


    「然後呢?被那個妄想jk告白之後呢?」


    「我拒絕了。」


    「為什麽?


    太可惜了,直接交往就好啦。」


    別以為是妄想就能隨便亂說啊。


    「怎麽能交往?那可是犯罪喔,是犯罪。」


    「隻有強迫或是金錢交易才會出事吧?一般的交往不是ok嗎?」


    「不對,好像需要監護人同意?」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即使我對交通裁決的判例非常熟悉,但跟自己的工作及生活無關的法律和條例卻一概不知。下次得找個時間弄清楚……不對,沒有這個必要,都已經結束了。


    我不會再去那家網咖了。


    應該不會再見到她了吧。


    ……


    對話中斷,客人打開拉門走了進來。父母親帶著小孩一共三人的家庭客。他們沒撐傘,看來雨已經停了。沙樹立刻切換成看板娘模式,說了聲「歡迎光臨——」,從座位起身。


    「我也差不多該閃人了。」


    「這麽快?多坐一下嘛。」


    「雛還在等我。」


    放著饑腸轆轆的老妹在家裏不管,蘋果又要被咬一口了。


    買完單準備走出店門時,沙樹遞給我一個超市的袋子。裏麵裝了兩個大型保鮮盒,沉甸甸的。


    「馬鈴薯燉肉和高麗菜卷。保鮮盒可以直接微波,應該夠吃到明天晚上。」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你。」


    「我是為了小雛喔,伯母也拜托我照顧她嘛!」


    我一隻手提著購物袋,一隻手拿著公事包,所以沙樹替我開了門。


    我掠過她身旁的時候,沙樹低聲開口:


    「……是我。」


    「啊?」


    「這是我親手做的,一定要細細品嚐喔!」


    沙樹朝著我的後背用力一拍。我頓時往前一仆,在柏油路麵踉蹌了好幾步。


    「真的很痛耶!可以下手輕一點嗎?都是大人了耶!?」


    「很好。既然這麽有精神,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笑著揮揮手之後,沙樹關上了店門。可惡,那家夥到底想怎樣?不過我確實打起精神了。


    於是我搖搖晃晃地邁開腳步。腳上的運動鞋踢得路麵的積水四處飛濺,雨過天晴的冷空氣碰觸發熱的臉頰,錯身而過的人們看起來好像都麵帶微笑,我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好像真的喝醉了。


    明天是星期天,就看著懶洋洋的老妹在家裏滾來滾去吧。


    星期一開始又要上班了。雖然已經過了最忙碌的時候,但仍然有業績標準、還有好幾名新人的ojt、每天也一樣要開業務會議。慢著,星期一是每個月召開一次的本社會議——意即我們這些自我意識超低的人前往六本木恭聽那些自我意識超高的部門主管訓話的日子。嗚哇,酒都醒了。


    「社畜超累啊……」


    我突然想要回到高中時代。


    不過我立刻改變主意了。


    高中生也有高中生的苦惱,這件事毋庸置疑。


    沙樹所見!


    槍羽紀念簿vol.1


    「羅賽塔·帕賽爾」(2003年,當時16歲,高一)


    出現於動畫「萬花筒之星」的女性角色,13歲。


    扯鈴競賽的世界冠軍。


    一開始是全身帶刺的人,不過喜歡上女主角苗木野空之後,就變得溫馴許多。


    槍羽從小看了許多動畫,不過是在迷上「萬花筒之星」以及羅賽塔之後,才正式走上宅男之路。


    眼前明明有這~麽好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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