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班主任介紹著從東京來的春告久芙美——廢棄車站的少女。


    我的眼神無法從她身上離開。耳朵深處回響著巨大的心跳聲。


    最開始因為我是坐在教室後排,所以她並沒有看到我。她的位置在最前麵,也許她可能就這樣短時間內都不會注意到我。


    但是當她走向班主任所指定的座位的時候。


    「……!」


    她非常吃驚地看著我。我也屏住了呼吸。


    周圍的聲音和景色也消失不見。


    我們凝視著彼此,空間變得如同窗外一樣的純白。


    她的眼神,和我在被雪覆蓋的車站看到的一樣真摯。


    “……那樣,那樣的事情……別再去做了”


    腦中回蕩著她那悲痛的聲音。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表情也不再像剛才那樣僵硬,而是一臉的驚恐。她的手在胸前握成拳盯著我。


    「……難道說,遠峰穀你認識春告久?」


    我瞬間拉回了意識,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班主任和同學也一齊看向我。


    「話說你也是從東京來的吧。是認識的人嗎」


    「沒,不認識」


    我立馬回答道,然後撇開視線。


    班主任也發出「是嗎?」的疑問。


    我不知道她是什麽反應。隻聽到一聲輕微的拉椅子聲。


    我注視著窗外,裝作一幅不認識她的樣子。


    我很後悔,要還能再完美點蒙混過去就好了。剛才的行為怎麽看都很不自然。之後夕紀絕對會來詢問我的。明明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喜歡拍攝廢棄車站的興趣。


    但是,隻有她——春告久芙美知道。渾身滿是謎團的廢棄車站的少女。


    究竟是為什麽,她會一個人在廢棄車站中。是因為什麽而流露那樣強烈的感情,又因為什麽理由……而那樣流淚。


    我就這樣被卷入疑問的旋渦中開始上課了。


    我在上課的時候從同學的縫隙之中偷偷看著她。


    從後麵看過去她的身材真的很嬌小,偶爾會被其他同學的頭給擋住。


    但是她挺直腰背注視著黑板時的身姿真的非常的優美。


    也不禁讓我想起當時看到她站在無人月台的背影也是這樣的優美。


    春告久芙美。春告久。


    我小聲地念著她的名字。


    等待春天的車站中佇立,告知春天來臨的少女——


    那天的雪直到放學都沒有停。雙層窗戶的窗框上也積滿了雪。操場一片銀裝素裹。


    在充滿暖氣的教室內往外看,外麵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樣美麗。


    ☆★☆


    「那個誰,春告久同學是吧,她完全不笑啊」


    夕紀在我旁邊走著,地麵上的積雪比早晨還要厚。


    「不僅僅是對我哦。她和誰說話都這樣。」


    「哪有人剛轉學就能習慣啊」


    今天也是和夕紀一起回家。畢竟方向都是一樣。


    「嗚,總感覺不是這樣的」


    夕紀踩著積雪略有遲疑地回答道。


    「正常情況下說話的時候表情都會有所變化吧?但是春告久同學……一直是一幅冷淡的表情,完全看不懂她的想法。」


    喜歡照顧人,在班級中如領頭人一般存在的夕紀也如我所想的那樣,最先和春告久搭話。


    在移動到上課教室途中,夕紀也若無其事地向她介紹著校內。和她一起的還有好幾個女生,她們把春告久圍著走在校內。


    不過我最多就是在遠處偷偷看著而已。主要是我想隱藏我的秘密,而且我也不知道該不該過分去觸碰那眼淚背後的意味。


    自從介紹結束以後她也完全沒有再看過我一眼。


    我們像這樣互相裝作不認識,宛如春待站的相遇是虛假的一樣。雖然不交流也完全不影響生活,但是無論如何我都非常在意那件事情。


    我的公寓裏還放著她落下的那本書。


    宮澤賢治全集。因為是她遺落的所以我好好地保管在了書架上,意想不到的再會也讓我對那本書產生了興趣。


    落下的書先不還給她,先讀一下裏麵的內容應該沒問題吧……。


    「該說她冷淡呢還是說她不想依靠人呢。也完全不提關於自己的事情,還一直用敬語。特別是對男生,比對女生還要無表情。還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夕紀繼續說著關於春告久的事情


    「那樣的話不就很難和大家交流了嘛,有點讓人擔心」


    「是啊……」


    「晴,你真的不認識春告久嗎?」


    夕紀抬頭看著我詢問道。果然來了,我警惕地回答道。


    「沒,不認識」


    「但是你看到春告久好像很吃驚吧。自我介紹結束還一直偷偷往那邊看。」


    「你怎麽還老盯著我看啊」


    「誒,誒!?我才沒有看晴哦」


    夕紀氣呼呼地回答道。我聳了聳肩停在了路口前。


    「怎麽了,你要去什麽地方?今天打工休息吧」


    「車站前的公交站。我要去醫院看祖母」


    「啊……這樣啊」


    知道我們情況的夕紀也老實地點了點頭。


    「那就到這了。希望祖母能快點好起來。」


    「謝謝了,夕紀。你回去的時候也要注意腳下安全哦」


    「……你偶爾也有這樣溫柔的一麵啊,晴呆子」


    「什麽?」


    「沒什麽。晴才是要小心雪地路滑哦,畢竟離開花卷市九年了。」


    信號燈變綠。我輕輕揮手向夕紀告別,連忙快步穿過已經除雪並可以通行的道路。現在雪暫時已經停了。


    我走在寂靜的路上。正因為這些積雪,這條路才會在平日裏也沒什麽人。雖然車站附近的道路很寬敞,但是卻非常寧靜。不少的店都已經拉下了卷簾,有的陳列櫥也已積滿了灰塵,還有的門前的條狀遮簾都已經損壞了。雖然還不及幽靈城市的程度,但與這厚厚的積雪結合來看,也不禁讓我產生這樣的想法。


    小時候的商店街比現在還要更加熱鬧。


    那家粗點心店,那家電器商店,還有那家理發店都還在營業。


    這空無一人的安靜街道,把我這九年時光中所有記憶中難忘的風景全給破壞了。


    我為什麽要回來啊。但現在懊悔也無濟於事了。


    我又懷念起東京那無意義的喧鬧了。雖然東京車水馬龍,但是所有人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能互不幹涉地生活著。


    不知不覺我就來到了去打工的路。咖啡書屋『西格那與西格那蕾斯』位於的車站後方。放學後的數小時和每個星期六我都會在這裏工作。


    花卷市是宮澤賢治的出生地。


    市內也有好多和有名作家有關的場所或者店鋪。『西格那與西格那蕾斯』也是觀光路線之一。店主也和宮澤賢治有血緣關係。


    這是一家雜貨屋兼咖啡屋。室內是清爽的昭和時代的裝潢,店內收藏著許多關於賢治的書籍還有商品。現在店內好像還有觀光客。


    不過我在工作了兩個月也沒看到過賓客盈門的場麵。


    「嘛,畢竟現在的時期是冬季啊。話說回來,我明明沒想來店裏的」


    雖然隻工作了短短兩個月,但我幾乎每天都會來店裏,所以不由自主地就過來了。一邊回憶一邊像這樣習慣性


    的走著,然後我就看到了那家店。在大路後麵有著白色的牆壁和高大三角屋頂的店,第一眼看過去就像是教會一樣。所以它在住宅區十分顯眼。


    「嗯?」


    有一個人站在關閉的門前。那個人的側臉有點熟悉。


    紅色的圍巾,穿著我們學校指定的紺色外套的嬌小少女。


    撲通、撲通,我的心髒劇烈地跳著。


    ——春告久芙美。


    她一直站在那抬頭看著商店。圍巾的縫隙中飄出白色的吐息。


    她的樣子就像是日暮窮途的少女。


    我是上去搭話呢,還是就這樣默默離開呢。但是要去車站的話就必須經過店鋪,如果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從她身邊右轉的話,被她看到也太尷尬了。


    說實話,我很想向她搭話。


    在那個廢棄車站相遇的事情對我影響強烈,讓我刻骨銘心。如果能實現的話一次也好,我想再一次向她搭話。


    我下定決心邁出腳步。身高比較高的我突然出現在她背後一定會嚇一跳的吧。所以我故意邁大腳步在雪地上踩著,發出較大的聲音走向她。


    正如我所料,她聽到腳步聲後轉了過來,伴隨著滿臉的驚訝。


    我站在了店的前麵,抬頭看著那高大的三角屋頂。


    「……這裏」


    我發出生硬又緊張的聲音。


    「星期三休息」


    春告久眨了眨眼。我繼續說著。


    「除此之外每天都會營業」


    「非常感謝」


    她疑惑著然後低下了頭。


    學生製服下的心髒在瘋狂跳動著,然後若無其事的問道。


    「你在這幹嘛。為什麽會走到這種小路來。」


    「我聽說這裏是和宮澤賢治有關係的店。所以想來拜訪」


    她用清脆的聲音回答著。我瞬間被這聲音迷住了。


    近距離看著她,最初相遇時的記憶也不禁浮現而出。


    那黑色鏡框的眼睛將她迷人的美麗外表給隱藏了起來。齊肩的整齊黑發也非常美麗,但她平時的外表一眼看過去隻是個一個不起眼的普通女孩。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


    因為知道這副眼鏡下的美的人,在學校隻有我一個。


    「宮澤賢治的粉絲?」


    至少對話能再長一點也好,我繼續詢問著。


    「與其說是粉絲,不如說他的幾個作品我非常喜歡」


    她的回答既禮貌又簡潔。我也漸漸明明夕紀說的「性格冷淡」的意思了。


    失望的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這不是憑一言兩語就能明白的事情。我在這家店工作的事情也變得難以啟齒。


    是我單方麵地產生「畢竟不是初次見麵了,至少會親近一點吧」這樣的想法的錯。


    「這樣啊。那就這樣吧」


    「那個,遠峰穀君」


    在我要轉身的時候她叫了我的名字。


    「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老師叫過你的名字,在介紹的時候」


    好像確實有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她特地調查後知道的。


    「……我想再一次向你道謝」


    春告久垂下眼眸。這個動作讓我感覺到了她那隱藏的感情。


    「非常對不起。對你做了那樣失禮的事情。還有明明你對我這麽親切我卻還對你說了那樣的話,真的是非常抱歉。但是」


    她突然停頓,然後注視著我。


    咚咚,明明已經平息地鼓動卻又變得劇烈。


    那真摯的眼神,就像是要深深貫穿我的意識一樣。


    「請務必,不要再做那樣危險的事情了。」


    我啞口無言。


    既不是責備,也不是說教。她的眼神隻表達了一件意思。不管是聲音還是表情,都飽含著“請求”的想法。


    「……我知道了」


    「非常感謝」


    她深深地低下頭。她的語氣非常禮貌且平穩。


    然後我微微睜大眼睛。


    發現她紺色外套的肩膀上積著一點雪。我記得我們回來的時候雪已經暫時停了,應該不會在衣服上積雪才對。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又一次低下頭,然後走向車站的方向。


    和我一個方向。我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但她那看不到感情的平靜表情,還有那拒絕人時的端莊禮儀,就像是一堵無法越過的牆。


    算了。稍微繞點原路從別的地方去車站吧。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


    「呀」


    小聲的悲鳴響起,我回過頭看去。


    隻見她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看來是腳滑了。


    「沒事吧!」


    「沒,沒事」


    我走過去,她搖著頭自己站了起來。


    「呀!」


    她又往前麵倒去。


    她倒在了厚厚的雪地中,兩手前伸,姿勢就跟漫畫裏的一樣。


    哇,我扶著額,然後快步走近她伸出手。


    「抓著」


    「不用了,我一個人能站起……」


    她沒有抓著我的手自己站了起來,然後


    「啊,哇,呀!」


    她嚐試站起來三次,可是三次都華麗地摔倒了。


    「嗤」


    真是有趣的光景啊。


    因為和剛才那冷淡的樣子反差太大,我不禁笑出聲。


    「請,請不要笑話我」


    沾滿雪的春告久站了起來生氣地對我說道。


    一旦笑了出來就根本停不下來。


    我笑的肩膀顫抖甚至流出了眼淚,我再一次伸出手


    「抓…噗……著我……嗤……哈哈」


    「有這麽好笑嗎」


    春告久滿臉通紅。


    她無視了我的手,然後用戴著手套的手撐在地上自己站了起來。但是因為太著急腳下又滑了一下摔倒了。


    真是讓人看不下去,我伸出手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拉了起來。


    她的體重輕的令人吃驚。雖然我知道她這嬌小的身材應該不會重,但是這外套下麵的手腕竟然會這麽細。


    「都說了不用了……」


    「我說你啊」


    我對甩開我的手的春告久說道。


    「再這樣下去的話你怕是永遠都沒辦法站起來了」


    「才沒有。剛才我就自己站起來了」


    「你果然來這裏之前就摔倒過了」


    「誒」


    「外套的肩膀上」


    我用另一側的手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上麵有雪。我可算是知道為什麽了」


    「啊……」


    她的臉又變得通紅,咬著自己的嘴唇。她的表情既害羞又後悔。


    我不禁放心了下來。她既不是冷淡也不是無情,她那冰冷的背後依然是存在各種情感的。


    「你要去車站吧」


    我支撐著春告久的手腕,不如說是我單方麵抓著,然後往前走


    「是的,但……」


    「我送你到已經除雪過的路吧」


    「我一個人能走」


    「笨手笨腳的可是會受傷的哦」


    「才不會」


    「現在這個時期可是有不少在雪地裏滑倒受傷送去醫院的人哦」


    「我不想麻煩你」


    「笨手笨腳地摔倒了給陌生人添麻煩更不好吧」


    春告久若有所思地別過頭。


    「你來這裏的時候摔了幾次?」


    我故意向她詢問道。偷偷看她一眼,她的臉就像是燒紅了一樣。


    「才不是幾次。就一次而已」


    「看你剛才摔倒的樣子,我可不太覺得隻有一次。」


    「是,是真的。剛才的隻是」


    春告久咬緊那動人的嘴唇。


    「隻是被人看到有點緊張」


    她的表情非常可愛,我也笑了起來。


    「那個,能不要笑話我了嗎」


    「不好意思……不對,嗯。……噗」


    「我一個人真的沒問題的」


    「話說回來,最初遇到你的時候你就像個企鵝一樣啊」


    「企,企鵝?」


    「兩手張開保持平衡走路的樣子」


    春告久的臉瞬間通紅。


    「隻是有點不習慣而已。我現在就走給你看」


    「沒必要勉強自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生氣的樣子很可愛,我不禁笑了出來。


    她緊閉著嘴唇,肩膀也在顫抖著,然後急忙轉移話題。


    「因為東京也會下雪,所以問題不大」


    「但也隻是一年一兩次而已啊」


    「是的,東京那邊下雪才真的是大騷亂啊」


    「也有天氣預報會下雪然而並沒有下的情況」


    「雪還會嚴重影響電車之類的交通網。經常會出現在新聞上」


    在東京生活的回憶不斷湧現。


    「遠峰穀同學也在東京生活過吧。但為什麽會如此習慣雪呢」


    「直到小學為止我都在這裏生活。後來才出去了」


    「難怪……」


    「已經過了九年,街道完全變了個樣啊」


    我們就這樣一邊閑聊一邊走著。雖然她被我撐著的外套下的手臂十分僵硬,但是我能感覺到她的緊張內心正在逐漸平緩。


    她能習慣我就很開心了。


    來到車站後,除雪過的地麵走起來很輕鬆。她那纖細的手腕也從我的支撐中脫離了。


    兩人親密的氛圍消失了讓我有點不舍。


    「不好意思了。謝謝你」


    春告久鄭重地低下頭道謝。但語氣並不是像在商店前那樣的冰冷。她瞄了我一眼,然後又低下了頭。


    「我感覺我做了好多對遠峰穀同學冷淡的事情」


    「這種事……也不能說是沒有。啊,不對」


    我的失言讓春告久變得有些生氣,我急忙轉移話題。


    「但是你還是要小心雪地啊」


    「當然」


    「說真的,最好一邊想著自己會摔倒一邊走」


    「誒……」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情就像是在思考我到底是在揶揄她還是正經地提出意見。我微微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吧,再見」


    「嗯。學校見」


    春告久也急忙向我道別,然後向車站走去。我目送著她那嬌小的背影走上車站的台階。提心吊膽地看著她生怕再滑倒了。


    直到身影消失在台階的另一邊,我才向公交站台走去。


    “嗯,學校見”


    我坐在公交車上,腦中不斷回響著剛才的那句話。


    看望病倒的祖母的沉重心情也因為這一句話而平緩了下來。


    無論是姐姐還是青梅竹馬的夕紀,又或者是和別的人交流,我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因為至今為止我都是拒絕和別人過多交流的。實際上我和其他人也都僅僅是一麵之交。但是我又為什麽會想更多地去了解春告久呢。


    身懷重重謎團,冷淡而又固執的外殼之下藏著強烈情感的少女。令人憐愛又害羞的少女,還有那不能置之不理的柔弱,無不讓人心動。


    回到家之後就去讀一下她落下的宮澤賢治全集吧。


    我想要知道她閱讀的是什麽樣作品,愛著的是什麽樣作品。


    我在搖晃的巴士中眺望著窗外寒冷的雪街,明明夜晚還沒來到我卻期盼著明天的到來。


    ……然而,沉浸這平靜幸福的時間卻轉瞬即逝。


    <二>


    「聽說你是和春告久同學一起回去的?」


    第二天早晨,在校門前追上我的夕紀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為什麽……」


    「你會知道?」


    我驚訝地停下了腳步,然後轉身看著追上來的夕紀,她一臉得意的說道。


    「別太小看茜屋情報網了!」


    「什麽情報網。肯定是有人告訴你了吧」


    「說是看見你們兩個們一起在花卷車站那邊走著,有人用i(即時)m(聊天工具)發消息給我了哦」


    我頓時語塞。本來小鎮就不大,學生們也肯定會乘坐最近的花卷車站,所以會被人看到也不奇怪。但我也不喜歡進行沒必要的解釋。


    「中途遇到了,方向一樣就一起走了」


    「就這樣?我還有你們很親密地挽著手腕的情報哦?」


    「手腕……才沒有拉著。那是」


    不過也不好說是幫助摔倒了的她。


    她那又害羞又後悔的表情浮現而出,當時她那個樣子完全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或者是看見。


    「我看她好像不是很習慣雪地所以就把手給她抓著」


    「哼嗯。總是事不關己的笨蛋竟然會在意這種事情。明明都不來扶著我」


    「你不是早就習慣了雪地路麵」


    「這不是習不習慣的問題啊。再說了又不是這個問題。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而且,也稍微讓我安心了一點」


    「安心?」


    「嗯。春告久是可以和其他人友好相處的」


    夕紀抬頭看著我,惡作劇般笑著。


    「隻不過沒想到會是晴啊」


    「……夕紀,你真好。」


    我認真地說道,青梅竹馬的臉微微變紅。


    「誒,什麽啊,再說一次,明明隻是個晴呆子!」


    「好痛,你這家夥,別突然就拿包砸過來啊」


    就這樣兩人一邊拌嘴一邊和大家合流進入教室。


    「早上好春告久同學!」


    夕紀一進教室就喊道。坐在座位上的春告久轉過來點了點頭。然後她看到了後麵的我時,有所動搖一般睜大了眼睛。


    我盡力地裝作冷靜從她的旁邊走過。


    「……早上好」


    「早上,好」


    她小聲地回應了我。感覺不像是平常的打招呼,簡直就是秘密通話。我也加快腳步走到座位。


    「春告久同學真是與眾不同」


    經過了一周,大家對春告久的評價也像這樣固定了。


    雖然外貌並不是這麽引人注目,但是她在某種意義上卻非常有存在感。


    在轉學後第二天的考試中直接就取得了第一名,好像五科目的偏差值也能在縣內名列前茅。學校的老師們也都在因為這個從東京來的優秀轉學生而變得慌張了起來,煩惱著該怎麽給這麽高偏差值提升成績。


    但她出眾的地方不僅僅是優等生的一麵


    她絕對不會和任何人相處。


    總是獨自一人,總是單獨行動。既不與人相好,也絕不會透露心聲。偶爾會和女


    生說幾句話,但是和男生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交流。


    用夕紀那樣行動派的人的眼光來看的話,就像是孤狼一樣。戴著眼鏡嬌小又普通的她在獨處的時候,非常的不起眼。


    即便如此,她的魅力也沒有被她的無個性所埋沒。


    上課時挺直腰杆看向前方的姿勢。


    回答問題時清脆流利的聲音。


    不管是拉椅子還是傳印刷紙的時候她都很安靜。舉手投足,她從手到腳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優雅而又毅然。


    就是這樣的優良品格讓她變得如此惹目。


    (完全不能想象她在雪地上摔倒會這麽有趣)


    在我們這些森羅萬象的礫石中她就是一顆寶石。


    如果我們是在地上滾動的栗子的話,她就是在夜空中高掛的星辰。


    集體生活的人對異端者十分敏感。雖然大家一直都對她充滿興趣,但是也隻是在遠處觀望著。跟她說話的也就隻有夕紀和她周圍的幾名女生。


    這一點我也是一樣的。雖然隻是短暫的接觸,但是她跟我對話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那件事之後她也像是沒有什麽需要顧慮了一樣,接受了我。


    星期四的傍晚。


    這一天的咖啡書屋『西格那與西格那蕾斯』依舊悠閑。


    從下午四點開始打工到現在就隻有一個客人。而且還是長時間坐著的客人。


    這家店的氛圍讓人心情舒適。英國進口的古典家具,典雅的色調讓然感到安心,其中的一麵牆壁有一個放滿宮澤賢治相關作品的書架。店內的任何一個沙發都非常舒適。因為是冬季牆壁上的暖爐也在燃燒著火焰,光是看著就能讓人感到溫暖。


    就是這樣一個可以毫不顧慮長時間停留的場所。


    也就是說這裏是客流量和單人消費都很低的地方。


    「真讓人擔心啊……老板的愛好到底是什麽呢」


    店內是二層的,我在樓上的吧台上用手杵著臉。


    「遠峰穀君」


    咚咚咚地傳來上樓的聲音,然後店長探出頭。


    「我去接一下孩子。一樓的鑰匙就交給你保管了」


    「啊,好的」


    我放下手站起身來,老板也把鑰匙放在了吧台上。


    店長是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好像是老板的遠親。她是母子家庭,現在這個時間段要去保育園接孩子。


    「下麵的雜貨屋已經關了,如果有想去資料館的人的話就帶進去吧」


    「有客人要咖啡的話讓我來也沒問題吧」


    泡飲料的方法已經教過我一遍了。今天下午開始外麵就在下雪,距離七點閉店還有一個小時左右。雖然不太覺得會有客人來店,但以防萬一還是確認一下好了。


    「好的,拜托了。我會在閉店前回來的。遠峰穀君能來打工真是幫大忙了」


    店長微笑著。


    「平時總是母親去接的,但她的腳不靈活了,所以這種天氣也不太放心讓她去接」


    那就拜托你了。店長說完後傳來了下樓的聲音然後就出門了。


    又變成了一個人,我再次杵著臉低頭看。


    有著漂亮木紋的吧台上放著筆記本和數學教材。雖然想著在等待的時候解題,然而隻是在浪費時間沒有任何進展。紙上還有殘留著擦掉後的筆跡。


    (……有機會好好聊聊吧)


    拿起自動鉛筆的時,我的腦中響起了姐姐的話。


    從那以後已經一個星期了,我一直都在避免和姐姐搭上話。


    實力測試的結果也一團糟。成績退步隻是一方麵,而且我體內總有股焦躁的感覺,但我卻不知道解決的辦法。就算是姐姐聊一下,也看不到我的未來,所以我覺得根本沒有聊的必要。


    叮當!樓下傳來開門的鈴聲。應該是客人吧。我抬起頭,視線離開了筆記本。


    樓下暫時安靜了下來。前往雜貨屋的玻璃門關著,如果想去那裏的話應該會回來的,如果想喝咖啡的話應該會走上來吧。


    門口的鈴聲沒有想起。然後傳來了輕輕上樓的腳步聲。


    「誒」「啊」


    我呆在了吧台。對方也在還有一步登上二樓的台階上頓住了。


    ——春告久。客人是春告久芙美。


    她的肩膀上背著學校的包,手搭在樓梯扶手上站在那。


    「啊……歡迎光臨。我在這裏打工。歡迎」


    她聽完我的話,像是接受了一樣放下戒心然後走了上來。


    「不會打擾到你吧」


    「啊。反正很空,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座位吧」


    她什麽時候會來呢,我一直這樣期待著。但是她突然來了我反而有點緊張。


    春告久有所顧慮般將紺色的外套掛在吧台前方的架子上,然後坐到了暖爐附近的椅子上。她那嬌小的身姿坐在椅背很高的貓腳椅上看著非常可愛。另一方麵,她挺直地坐在椅子上並著腳的姿勢也體現出她美好的品行素養。


    她點了一杯香草茶。


    我盡可能比平時還要謹慎地泡著香草茶。


    母菊的香氣散發開來。然後再將香草蛋糕放在托盤上一起端到了茶桌。然後我將沙漏倒了過來對她說。


    「注意一下,這個要一直蒸到這個沙子漏完」


    可能是由於太緊張了,說話也都變得有點生硬。


    「隻要不弄髒,書架上的書都可以自由閱讀。那麽請慢用。」


    我見春告久點頭後就回到了吧台內部。


    我一會兒看著打開的教科書,一會兒瞄一眼客席。


    她用手拿著白色的瓷杯,像是要聞味道一樣閉著眼,過了一會兒她喝了一口香草茶。然後將杯子放在膝蓋上,興趣滿滿地在周圍的書架上掃視著。


    雖然是一些很普通的行為舉止,但不知為何卻深深地吸引著我的目光。


    她的容姿說不上華麗。一眼看過去可以說是很不起眼。


    但是隻要在意一次的話就會移不開視線。她就是有著這樣的魅力。


    這是為什麽呢。她的一舉一動都展現著她那優雅的品性。


    不知該說是她那安靜的存在感。還是說那……誰都無法踏足的充滿謎團的氛圍。


    春告久喝完一杯香草茶後站了起來。我急忙將視線移回筆記本。然後我聽到她走近吧台的聲音。


    「那個,我想問一下」


    我聽到她那謙遜的聲音後抬起頭。春告久站在我的麵前。


    這麽近距離得看著她,我的心髒也不禁劇烈跳動著。


    「怎麽了」


    「我聽說這裏有宮澤賢治的資料館」


    「一樓的中庭。想參觀一下嗎?」


    春告久點頭,然後我拿著鑰匙站了起來。


    「雖然樓下的雜貨屋關了,但是能從中庭走。請跟我來」


    我從吧台中出來然後走下狹窄的螺旋樓梯。春告久輕輕的腳步聲跟在我的身後。


    「我沒想到遠峰穀君會在這裏打工」


    「這附近沒有除雪」


    我一邊回應著背後的聲音一邊走下台階,然後將前往中庭的門打開。


    繼續往裏走能看到一個有玻璃門的地方。雖然地上有鋪石磚,但是不知道雪有多厚。打開門,寒冷的空氣也湧入了這被突然打開的空間之中,夕陽覆蓋的陰雲天空中也不斷地有白色雪花飄落進來。


    在拐角處有一個土藏群房屋改造的資料館。我帶著她踏著雪走到這裏。


    「我先把燈和暖氣打開」


    我用鑰匙進門後打開燈,狹窄的房間中的玻璃櫃也看的一清二楚。因為僅僅隻是一棟土藏,所以並沒有像所謂的資料“館”那麽寬敞,這裏隻是展示了一些貴重的直筆書簡和創作。


    「暖氣就不用了。我很快就出來」


    「不,原本就是土藏房所以站一會兒都會很冷的」


    我打開空調的暖氣,腳上傳來的寒冷也逐漸緩和。


    春告久站在展示著直筆書簡的展示櫃前。


    我站在她身後一步的距離。在我考慮要不要留她一個人在這的時候,


    「這家咖啡店的名字是宮澤賢治作品的名字呢」


    她背對著我說。我詢問道。


    「你讀過嗎?」


    「是的。宮澤賢治的作品中一個挺喜歡的故事」


    一個有點乖僻的想法在我內心油然而生,我回答她,


    「也許你聽了會不高興……實際上我不怎麽喜歡」


    「為什麽呢」


    她轉過身,直直的看著我。


    但無論是她的語氣還是她的表情都沒有任何批判我的意思,而是一種純粹的好奇心,又或者是「這樣啊」的更有禮貌的回答


    「我想想……」


    我低頭看著水泥地麵思考著。


    我記得是剛開始打工的時候店長說「畢竟是店的名字,不來讀一下嗎」然後遞給我一本挺厚的文庫本,但我也僅僅是看了書簽夾著的那一頁。


    孿生星子。


    將主幹道上氣派的信號機和支線上小小的腕木式信號機擬人化的戀愛故事。一個用了很多擬聲詞,表現手法細膩而又獨特的童話故事。


    「我不喜歡西格那」


    為什麽呢,春告久的眼神像是這麽說一樣。


    「它無視了西格那蕾斯的感情,我覺得西格那隻是把自己的想法強壓在了它的身上」


    「原來……是這樣啊」


    「西格那的形象就像是少爺。利用自己高貴的身份,將自己的想法單方麵告知。這麽喜歡你這麽愛著你,如果是為了你的話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然後他老用那幾句掛在嘴邊的話去央求著西格那蕾斯的回應。能愛著我嗎。能告訴我你的答案嗎。如果不能被你愛著的話不如去死……」


    在說的時候,我的人稱突然就代入進去。在自己在意的女孩子麵前說著這樣的台詞,感覺就像是我自己在說一樣。我察覺到後臉微微一熱,然後急忙轉移話題。


    「那春告久你……喜歡什麽地方」


    我順其自然地舍去了敬稱叫著她的名字,但是她完全沒有在意,像是在思考一樣低頭看著腳下,然後忽然抬頭。


    「作品中,西格那蕾斯說了這麽一句話


    “……我就是這麽的無趣”


    但是西格那是這麽回應的」


    春告久那用真摯的眼神看著我。


    「“你那無趣之處在我看來是寶貴的”……」


    看著她那真摯的目光,我不禁語塞。


    她平靜的說話聲像是要埋沒我的話語一樣,溫柔地流入我的耳朵。


    「喜歡上一個人的優點是很容易的事情。正因為是優點所以才讓人所喜愛。但是西格那卻說她那無趣之處是最寶貴的。就這樣愛著無趣又卑鄙的她。所以……隻因這個地方,我」


    春告久低下頭。臉上浮現出一絲憂傷。


    「產生了一種被救贖的感覺」


    被救贖,她的聲音中蘊含著悲傷。一個說不出口的疑問在我內心湧現。


    你說的是你自己嗎。無趣又卑下,事實上渴望被人珍愛的人就是你自己嗎。正如我剛才借用了西格那的話說的一樣——。


    於是我用另一個問題來代替不能說出口的疑問。


    「那……“卜多力的一生呢”?」


    這是她在春待站中落下的宮澤賢治全集中的故事。


    厚厚的文庫本中隻有這一頁有反複閱讀的痕跡。如此反複地閱讀的話,她一定是非常喜歡這個故事吧。


    但是春告久沉默著。一股沉痛的氛圍充斥在這個地方。


    她就這樣避開了視線張開的嘴唇。


    「——我不喜歡」


    就像是拒絕詢問理由一樣毅然決然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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