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休的圖書館隻有我們三個人。


    由於管理員老師有東西需要查找,「有事的話叫我就行了」老師就留下這麽一句話後回到了管理室中。因此我們也才能毫不顧慮地在這交談,但也主要是夕紀在講話。


    「幕末時代之前我很不善長啊」


    夕紀愁眉苦臉地把額頭抵在桌上。


    「有各種各樣的事件需要去記,重要人物也非常多,江戶時代還挺正常的,感覺之後突然就發生各種事情」


    「也因此出現了很多有魅力的人物」


    春告久平靜地說道。然後夕紀忽地抬起頭。


    「難道春告久同學是新撰組的粉絲之類的?」


    「沒有。隻是覺得這樣子去想比較好記」


    哼嗯,夕紀發出有所領悟的聲音。


    在這樣兩個人麵前的是正在看春告久的筆記的我。不僅僅是老師板書,還有教科書和參考書上的要點,春告久都用易懂的方式整理了出來。


    「竟然做的這麽詳細啊,好厲害」


    我小聲地感歎著。雖然是強行被夕紀拉過來的,但是看過這本筆記本後我覺得也算是值了。


    「嗯,大概知道了」


    向春告久提問後的夕紀發出清脆的聲音。


    「反正日本史的課在最後,等下一節現代國語的時候再完成就好了」


    「別,就在這裏做完吧」


    「晴不是也沒做完嘛,你看」


    夕紀指著我手邊隻寫了一頁不到的紙。


    「那接下來就沒事了吧。之後就交給你們兩個了」


    春告久站了起來。我和夕紀急忙挽留她。


    「不,等一下。那個……」


    「是啊。晴還有話要說吧」


    夕紀用肘戳了戳我,春告久看向我。夕紀,你這家夥。


    心裏暗暗不爽,但我也隻好說了。


    「啊……下個月初有一周的時間,盛岡市有一個雪祭典」


    「雪祭典?」


    「嗯嗯。有售貨攤會擺出來,還有雪橇、雪雕之類的……」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她的回答聽起來像是沒什麽興趣,不禁讓我有點失去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春告久你要一起去雪祭典嗎?」


    夕紀看我支支吾吾地也變得著急起來,急忙插嘴道。


    「我也一起,嗎」


    「嗯,對。成員是我和晴,還有滑冰部的幾名成員。男女各占一半左右,也有同班同學,而且晴也會去哦?」


    為什麽都決定好我要參加了啊,但我沒有說出口。


    「這是一個春告久和學校的大家熟悉的好機會哦?」


    「並沒有,熟悉的必要……」


    「真是的,不管是晴還是春告久,這樣是不行的呀」


    夕紀阿無視了春告久困擾的聲音繼續說著。


    「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能和別人無交涉地平穩度過的時期也僅限於高中生了哦」


    那這段時期不沒交涉過著不就好了。但這麽說也太倔了,所以我也沒說出口。我感覺要是我說了的話,她肯定會千百倍地反駁回我。


    「……確實是,我能理解交友的重要性」


    春告久認真地回答著。夕紀也隨之點了點頭。


    「是吧!?所以我希望你能更多地去融入大家。雖然這麽說你可能不太喜歡,但是我感覺春告久有點難以接近」


    「我有自覺」


    麵對她毫不猶豫的肯定,夕紀有點不知所措。


    「嗯,嗯。你有自覺地話就好。但也不會馬上強行讓你變得容易親近,但至少要注意維持稍微讓人能親近的氛圍」


    「這我做不到」


    「誒誒~,這麽快就拒絕了~?」


    立馬被否定的夕紀失望地伏在了桌子上。


    看著這對比鮮明的兩個人也不禁感到有趣而浮現笑容。但被她們看到我笑的話一定會一起找我麻煩的,所以我轉到一邊蒙混過去。


    「春告久倒是更加注重以下共感和協調性啊。啊,有個辦法」


    夕紀像是想到一個好點子一樣眼睛泛光然後抬起頭。


    「春告久的名字是芙美吧」


    「是……」


    「春告久不改變的話,那我們先形成親近感不就行了。第一步就先用芙美稱呼吧。是吧,芙美!」


    突然春告久緊繃著臉。


    糟了,我咽了口氣。但是夕紀卻沒有注意到然後向我搭話。


    「來,晴也叫一下芙美啊。就像我一樣……」


    「不好意思」


    突然春告久用嚴肅地語氣打斷了夕紀的話。


    「我不太習慣別人叫我名字。特別是男生」


    嘩地,響起了春告久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聲音。平時的她不會做發出和麽大聲音的舉動。平時要更加平穩而優雅,動作也很小心翼翼。也就是說她現在生氣了。


    「而且我也很不擅長人多的地方。我不去雪祭了。再見」


    抱歉了,春告久說完低下頭,然後走出圖書館。夕紀吃驚地張著嘴目送她離去。然後她把整個人靠在了椅子上。


    「……感覺我好像是踩地雷了?」


    「應該是」


    「晴笨蛋,太冷淡了」


    「是夕紀太急了。為什麽要突然做這種過於親近的事情呢」


    「因為春告久她是那種身邊一直都沒什麽人的類型啊」


    夕紀把手肘放在桌子上然後用手撐著下巴。


    「人又聰明,做事幹脆,也不會給別人獻媚。是吧」


    「……是啊」


    我隨口附和著,因為我也不是很確定


    「雖然男生也是,但比起男生女生更需要一個要好的圈子啊」


    夕紀手杵著臉繼續獨自說著。


    話就像是溪流一樣,不如說像是奔流一樣不斷湧出。


    「有一種人,他們沒有容身之處就無法安心,雖然加入的群體和自己有違和感,但他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也有人不在乎是不是和自己相性適合,他們會為了加入一個團體或者說是圈子而過度地去迎合別人。他們無時無刻地去注意周圍的人然後獻上諂笑。雖然我能理解也不會反感,但是也沒必要去選擇這麽極端謙遜的方式吧?更沒必要說些如此顯而易見的世辭吧?有時候我都聽累了。但是春告久她」


    夕紀抬頭看向天花板小聲說著。


    「是自然而然保持獨自一人的啊。我感覺她很厲害」


    我一邊聽著夕紀說著,一邊看著被手臂壓著的紙。


    春告久真的很厲害。


    我又想起了她昨天夜裏獨自一人撐著淡色的傘走向車站的背影。


    “讓遠峰穀看到了太多不想被人看到的事情……”


    我也從她的這句話中感受到了她隱藏起的弱小。


    「啊啊,為什麽晴都行我就不行呢」


    夕紀歎著氣,然後我抬起頭。


    「我?」


    「是啊。晴不是一直離春告久越來越近了」


    「我覺得沒有」


    「那有沒有很在意她的感覺之類的?」


    「也沒有。大概……」


    我慎重地選擇著措辭。


    「就是在她能允許的距離感內接觸著吧」


    「……哼嗯。這樣啊。晴在某種意義上得到了她的信賴了啊」


    夕紀板著臉噘起嘴。她那精致的臉這麽做的時候還挺可愛的。


    「我很喜歡我自己的哦」


    她突然的一句話讓我愣了一下。夕紀沒有看向我,然後用從長袖毛衣中伸出來的手指玩弄著她那光亮的茶色長發。


    「但在春告久麵前,我對自己的這份自信都煙消雲散了。從不注目我的她,也不禁讓我想像我剛才說的那種人一樣,對她做些獻媚之類的事。但是春告久她完全不把這樣的我放在眼裏,所以讓我不禁對自己產生了厭惡。也越來越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卑微」


    她停下了玩弄著頭發的手指,然後嘀咕了一句。


    「即使不喜歡我,我也不想被她討厭……」


    「春告久也沒有討厭夕紀吧」


    「我覺得能不討厭我,我就很滿足了」


    「你覺得會有人特地空出時間去教一個毫不在乎的人嗎」


    夕紀愣了一下。然後看著手邊的紙。


    「……這樣啊」


    「趕緊完事吧」


    「誒,突然就來幹勁了。是因為有春告久教你嗎?」


    「都借我筆記本了我還能不做嗎」


    聽完我後的話,夕紀別有意味地笑了笑。


    「我呢,還有一個會在那個人麵前喪失信心的人哦」


    「哦?是誰」


    我隨口問著並重新拿起筆。


    然後夕紀拿茶色長發中的一撮在我眼前晃了晃。


    「晴,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染的頭發嗎?」


    「誒?」


    「果然啊。畢竟我什麽都沒說過呢。是去年的十一月。晴回到花卷第二個月左右的時候哦」


    「我沒察覺到……因為很合適所以以為之前就已經染了」


    「……你總是這樣若無其事地誇讚著別人還真是讓人火大」


    夕紀無奈地笑了笑,然後用手拍了拍報告紙。


    「好了好了,趕緊做完吧。加油!」


    我們在圖書館中一直待到了午休快結束,然後抽出語文和日本史之間的下課時間總算是完成了報告。


    至於這東西的成績如何,完全隻是次要的事情。


    ☆★☆


    走在回家的雪路上我又看到了熟悉的嬌小背影。


    (——春告久)


    今天我也要在咖啡書屋『西格奈和西格奈蕾斯』中打工。


    所以我快速地收拾好值日的日誌並拿到辦公室,在老師叮囑我下次不要再忘記後,我飛快地衝出學校為了能趕上打工時間。


    雖然已經是下課時間,但路上並沒有什麽人影。所以現在路上隻有我和春告久兩個人是個好機會。因為現在這個情況下我有充足的時間和她交流。


    但是在圖書館中的光景卻在腦中浮現,也讓我停下了腳步。


    “我不擅長被人叫名字……”


    斷然拒絕的表情和語氣。


    “……特別是男生”


    我在圍巾中吐了一口氣。或許都是我的錯覺吧,稍微親近了一點什麽的。雖然和夕紀說了「就是在她能允許的距離感內接觸著吧」,但這也隻是我單方麵的幻想吧。


    春告久的話給我的打擊比想象中的還要大。


    這是為什麽呢,然後產生了一股可悲的想法。自顧自地被她吸引,又自顧自地迷戀,有自顧自地失望。不知不覺間,春告久在我內心總的存在占了很大一部分。


    我再次呼了口氣,然後抬頭望著。


    春告久今天也一步一步地在雪地上試探般前進著。這樣走下去的話我很快就會追上她。但繞路的話我又趕不上打工。


    我猶豫著,但最後還是選擇直接往前走。追上她後道個別,馬上就離開好了。我這麽想著並加快了腳步。


    但很不巧的是,春告久停在了交叉路口前。想去車站的話就必須穿過這裏的交叉路。而且我想去的方向也是車站那邊。


    恰好信號燈還變紅了。


    「……遠峰穀君」


    「……啊,春告久」


    我追上了等待信號燈的她,然後兩人就這樣站在路口前。


    我站在她的身邊,內心總感覺很不自在,


    今天也沒有下雪。所以春告久也沒撐傘。她的背還是像平時一樣筆直。土氣的黑色鏡框眼鏡的下麵是一幅精致的側臉。


    ——我把視線從她的側臉上移開。


    胸口突然作痛。我明白疼痛的理由,但我不想去明白。


    「你要去打工嗎」


    春告久看著信號燈和我說道。


    嗯,我簡短地回答她。然後話題就中斷了。一言不發地等待真是難受。


    本來想為夕紀說了奇怪的話而道歉。但是重新想了想這不該是由我來說的。因為我不想她們兩人的關係多管閑事。所以我提出了別的話題。


    「你有東西落下了吧。在春待站……那個廢棄車站的長椅上」


    誒,春告久發出這樣的聲音後抬起頭。


    「宮澤賢治全集8」


    「……這樣啊。被遠峰穀君撿到了嗎」


    「我一直想還你的」


    說話途中信號燈變了。我們也並排往前走著。


    「感覺經常錯過了歸還的機會。下次我帶到學校來」


    「不用了」


    走過路口後,春告久低下頭。不知道是因為不想被我看見,還是因為積雪路不好走的原因。


    「你不介意的話就留著吧。因為我本來就想處理掉了」


    「為什麽」


    「是因為那本書已經看過了嗎」


    春告久慢慢地踏出腳步,我也同時詢問道。雖然很在意打工的時間,但比起這個我更在意春告久的話。我配合著她的步伐走著。


    「隻是過了一遍。整本」


    「……那卜多力的一生呢?」


    我詢問的聲音有一絲僵硬,像是在害怕著什麽。


    「隻是最先讀過的而已」


    「昨天遠峰穀也這樣問過我吧。你是喜歡這個故事嗎」


    「嗯」


    「我不想把它放在我身邊」


    春告久緊緊地抓住放在肩膀上的包的帶子。


    「把它放在無人的廢棄車站的話,它就不會成為無主之物然後消融於荒野中。或者說,我希望也許會有一個偶然來訪的人看見並帶回去」


    聲音中充滿了痛苦。為什麽呢。為什麽她要用這麽苦惱的聲音說著這樣的話呢。


    「雖然可以當做普通的垃圾扔掉,但是」


    「不想扔?」


    春告久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我扔到遠峰穀那也隻是我自顧自這麽想的」


    「不,沒事的」


    深愛著書的她是不可能會把書當做垃圾扔掉的。


    「你不在意的話就放在我這裏吧」


    「非常感謝」


    她安心的聲音從她那紅色的圍巾下傳來。


    「那就到這了。咖啡廳是往這邊走的」


    我在延伸到車站的大路的岔道上停下腳步。


    「好。學校見」


    春告久鄭重地低頭道別後繼續在店鋪卷簾門都放下的路上走著。我停在原地看著她。看著不斷往前走著的嬌小背影遠去。


    無論如何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少女,顯而易見的放棄會來的更加容易……


    突然一種我也說不上來的衝動驅使著我。


    「


    春告久!」


    我跑出去叫著她的名字。


    春告久也驚訝地回頭。我追上她後下定決心開口道。


    「“雪洞”你進去過嗎,雪國很有名的東西」


    「雪洞?沒有」


    「雪祭裏會有雪洞的」


    她直勾勾地抬頭看著我。雖然很疑惑,但還帶著些許感興趣的樣子。眼鏡後她的眼睛十分漂亮而又澄澈。看著讓人心跳加快,無法移開視線。


    「雖然很有名但並沒有體驗的機會。如果你有一點點的興趣的話」


    ——和你。和春告久。


    「能考慮一下」


    ——想與你。


    「和大家一起去嗎」


    ——在一起。


    我竭盡全力說出了我的想法。


    「……這樣啊」


    春告久柔弱地回答著,目光也移了下去。我急忙補充道。


    「我知道你不擅長人多的地方,所以隻是希望你考慮一下」


    「那就讓我考慮一下」


    春告久迷茫地回答著我。我點了點頭,然後揮了揮手轉過身去。


    一邊走著我的心跳依然劇烈跳動著。我沒有轉過身的勇氣。我回到岔路口之後開始奔跑。想讓奔跑化為這份鼓動的原因。


    我不斷地踏著雪,緊緊抓住肩膀上的帆布包,然後衝進了咖啡廳的門。門上門鈴也頓時哢鐺哢鐺地響了起來。那聲音就像是我下此時的心跳聲一樣。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呀!?什麽啊,原來是遠峰穀啊」


    我造成的巨大動靜也把雜貨屋櫃台後麵的店長嚇了一跳。


    打工結束後的夜晚。


    我在房間中打開春告久的「宮澤賢治全集8」


    聖的身體已經恢複,現在正在外麵打夜工,今天我也如往常一樣獨自一人在家。我打開床頭燈,鑽入被窩中。再一次從頭讀起了已經讀過的童話。


    「一,森……」


    “古斯柯布多力出生在一個叫伊哈特卜的巨大森林中……”


    古斯柯布多力傳記。


    主角是一個叫古斯柯布多力的少年。


    他和妹妹妮莉,身為樵夫的父親,還有母親四人一起生活在一起。


    「……跟漢賽爾和格萊特差不多啊」


    被子中傳出我的嘀咕聲。


    雖然都是沉浸在美好生活之中,某種意義上來說兩個作品確實很像,但是它們的展開卻完全不同。


    那天之後我和春告久也沒什麽特別的變化,兩人也沒什麽特意需要交流事情,就這樣日常生活著。


    雖然我在家有很多的想法堆積在心裏,但相反的,我幾乎沒有主動和春告久接觸和對話過。她也沒有再來過咖啡書屋。每當我在店內當班響起清澈的門鈴聲時,我的期待總會落空。


    時間來到了下一周的星期日。


    這一天的白天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遭遇了春告久。


    同時第二次的異變也是在這一天的夜晚發生。


    <二>


    那一天春待站裏的積雪也依然很深。


    完全荒廢的廢棄車站的早晨,理所當然的沒有任何人的氣息。


    當然她也不在。


    我站在車站前取出相機,將焦點對準被雪覆蓋的月台。


    這風景已經一周不見了。因為這段時間下雪的日子也不多,所以積雪並沒有像上一周一樣厚。倒是原本放書的那張長椅上積滿了雪。


    我按了幾下快門。拍了好些張照片。


    因為我剛換過膠片不久。所以稍微隨意一點也沒關係。本來的話我要馬上回打工的店裏,但今天店長有事所以就臨時休業了。所以我的時間很充足。


    但我無論如何都敞不開心情。


    月台上茂密的幹枯雜草肆意地從積雪中鑽出。


    這份美景總感覺少了點什麽。


    隨著季節地轉變,時間流逝,明明我已逐漸被這廢棄車站的光景抓住心扉,明明早已被這寧靜景色飄蕩而出的寂寥感所迷上,但不知為何,現在的它在我的眼裏,隻是一片漫無邊際的荒涼。


    我將相機收入盒子,放入帆布包中。然後潛入車站內,快步離開了這個廢棄車站。大概,我已經知道了魔法解除的理由。


    她——春告久。


    白色大衣的少女,站在這個景色中引發了奇跡。


    因為不用打工所以我必須要去看望一下祖母。


    換完衣服後我乘坐巴士來到了醫院,祖母還在睡覺。


    好像最近旁邊病床的女性經常會找祖母說話,還用醫院內的洗衣機幫祖母清洗衣物。於是我也支支吾吾地向她表示謝意。也許是同為長時間住院者,然後萌芽了想要互相幫助的感情吧。


    我在的病房的時間裏,祖母一直都處在迷迷糊糊得半睡眠狀態,於是我就把替換衣物放在一邊,早早地離開了醫院。雖然像這樣離開良心有點過意不去。


    但看著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祖母的時候,心中總會有股心酸。


    還身為鋼琴教師的祖母總是非常麻利地工作著,語氣也非常爽快。自從經常往返於入院出院的時期開始,就很熱心地負責照顧年幼的我和聖兩人。


    雖然比起體弱溫柔的母親,祖母是嚴格遵循規則的性格,喜歡彈一些舒緩平靜的鋼琴曲。


    現在我還能想起在上小學之前,祖母在午睡前用鋼琴彈唱搖籃曲。


    “……i loves you porgy”


    聽著那如喃喃細語般清脆甜美的音色,我和聖安心地入眠。


    “很不錯的曲子吧。keith jarrett的歌哦……”


    應該沒有再一次聽到那首歌的機會了吧。


    還有明明是‘i’後麵卻是‘loves’的理由。


    也許這回憶說不上什麽幸福,但是睡在枕頭上聽著祖母彈奏“i loves you porgy”,我的內心沒有任何不安,隻是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孩子。


    把相機放入肩膀上的帆布包,我站到了巴士的後麵。


    之後沒什麽事情要做。我也沒有心情出去玩,一個人回到公寓也沒什麽意思。雖然姑且帶了相機出來,但是並沒有想要去拍的地方。


    左手邊可以看到一個被白雪覆蓋的高台。


    是花卷城堡。雖然說是城堡,但現在隻是一個就剩石牆、護城河和城門的舊址。


    我有上去過一次,進入西禦門後是一個寬闊的公園。我坐在巴士上一邊隨著車晃動,一邊用餘光看著車窗外流動高台景色。


    「——!?」


    映入眼中的身影不禁讓我回頭。


    走在寬闊縣道上的嬌小身姿。她去的方向是巴士來的方向。因為巴士速度很快所以沒一會人影就消失了。


    「那個,請讓我下車!」


    我喊出聲,拚命地按著下車按鈕。


    巴士完全停下後我將錢放入投幣箱中,打開門的同時我飛奔出去。


    (是春告久)


    我立馬返回巴士來的方向。穿著白色大衣的她,遠遠地看過去好像手裏拿著什麽東西在確認著。


    這裏離花卷車站很遠,她想要去的方向也是車站的反方向。看來她的目的地是穿過花卷市的北上川附近吧。


    雖然車道已經除雪過了,但是人行道依舊一片純白。除了來往的車輛以外,在這種地方走著的隻有她一個人。雖然腦袋一熱就下車


    了,但我現在猶豫要不要追上她。


    她一個人我就這樣追上去會給她添麻煩的吧。


    但我又很擔心一個人去陌生地方的她。


    在我迷茫之時,春告久又漸漸遠去。


    我還是硬著頭皮邁出了腳步。總之先喊她一下,如果她感到困擾的話我就轉身回去好了。下定決心後我也加快腳步。途中變成了小跑。裝備相機的帆布包也撞擊著我的背。寒冬的風打亂了頭發,我呼喊著。


    「春告久」


    她停下腳步轉了過來。她瞪大了眼睛然後說道。


    「遠峰穀?為什麽會在這裏」


    麵對這突然的情況她看起來並沒有特別的困擾。


    「我剛好坐巴士經過這裏,在車裏看到了春告久在這走著……然後就」


    「這是遠峰穀給我的花卷市觀光地圖」


    她拿著折疊好的宣傳紙。


    雖然話語很平靜,但是她的眼睛閃耀著光輝,帶著一種在探索未知場所冒險的心情。


    「我想去宮澤賢治有關的場所」


    「但這邊……已經不是市區了」


    「北上川的英國海岸。你知道嗎」


    我聽過名字。聽說是一個由宮澤賢治命名的地方。


    「知道,但是沒有去過。這樣啊」


    我看像前方。遠遠地能看見被雪覆蓋的北上川堤壩。


    我也發現我的心跳逐漸劇烈,我索性這樣問道。


    「可以,一起去嗎。我剛好……有時間空閑」


    春告久一直抬頭看著我。雖然有點驚訝,但又不是很意外的一種眼神。今天她的眼睛也依然清澈、真摯,仿佛能看穿我的內心一般。


    「沒有打工嗎」


    「店長有事,臨時休息」


    春告久低下頭。等待她的回答時,我的心髒就像是要蹦出來一樣劇烈。


    「沒問題。那個,但是」


    「但是?」


    「即使我摔倒了,也不能嘲笑我。而且我也會盡力不摔倒的」


    聽到她的回答後,我那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我盡量」


    我強忍著高興的聲音簡短地回答著。


    春告久一臉困擾,然後又微微害羞地說道。


    「總是讓你看到了我不像樣的事情……真的很害怕」


    「我不覺得不像樣哦」


    「但你之前說過我像企鵝一樣了是吧」


    她說的一瞬間,我的腦中就浮現出春告久搖搖晃晃地走路姿態。


    「你又在笑了。我已經不會再摔倒了」


    「沒笑。是真的,真沒笑」


    我拚命地憋著嘴晃了晃腦袋。但大概是我的眼神看起來在笑吧,春告久生氣地瞪著我。她的樣子好起來很可愛,也很有趣。


    「行了,走吧,不快點的話有可能會下雪」


    我催促著,於是我和她終於出發了。


    沒有除過雪的人行道還是挺難走的。春告久的腳步也有點不穩。於是我如往常一樣配合著她的步伐,以便隨時能給她支撐。


    「從車站那裏走了挺久的吧」


    「是的。但是我喜歡走路」


    「明明還有其他有關係的地方,為什麽會選英國海岸呢」


    「為什麽呢。大概是感到好奇吧,明明是日本土地上的河,名字卻是英國海岸」


    繼續前進著我們走到了岔路口。是該繼續沿著寬闊的縣道走,還是走這個正前方能看到堤壩的岔路呢。我們停下來看著地圖。


    「你覺得該走哪一邊」


    「嗯。從地圖上來看,縣道是有點繞遠路的啊」


    「那就從這條路走吧」


    於是我們一起從岔路走進去。但這條我們認為是近道的路雪非常地深,而且也沒有鋪好路,走起來凹凸不平的。


    真糟糕啊,一邊想著一邊比春告久要更加慎重地走著。


    春告久表情非常地嚴肅,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幅登上陸地的小企鵝。


    「總感覺遠峰穀正在笑我」


    糟糕。我移開了視線,裝作正經地說道。


    「你這是被害妄想症」


    「真的嗎?」


    「你現在不好好看路來偷偷瞄我的話,就可能真的會摔倒哦」


    春告久不再說話。我往旁邊看了一眼,她像是慪氣一樣噘著嘴。雖然有點怪,但感覺她和小孩子一樣可愛。


    我隱藏在圍巾下憋著笑,同時心中也感到一陣溫暖。


    她為什麽會這麽可愛。


    又認真又聰明,舉止優雅,雖然有時候會感覺很難親近,但是她這微微生氣又有些不服的表情,還意外的可愛。她的這份可愛之處了解得越多,就越是會被她所吸引。


    我們一邊閑聊著一邊慢慢地前往北上川。


    感覺真是奇妙啊。明明坐巴士的時候內心還滿是苦悶


    不和春告久說話也是這種感覺。當時她的反應讓我有種絕望的心情,亦是憂鬱亦是煩躁,讓我感到痛苦而又不安。


    但即便如此,像這樣和她並排走讓我感覺很安心。


    就算是毫無營養的話題,也能讓我感覺心髒要跳了出來。


    自從父母去世之後至今為止,我的心也像是死了一樣淡然。


    無論是悲歡離合,還是喜怒哀樂,任何感情都不會給我內心帶來絲毫波動,就像是風拂過肌膚一樣平淡。不管是哭還是笑,如果有必要的話,我都會無意識地去迎合周圍的人。


    但是現在我的內心深處卻自然地湧出一股喜悅之情。


    能感覺到到自己失去的感情又回來了。


    僅僅是像這樣和她站在一起。


    我還活著,心中傳來這樣的想法。腳踩著的地麵,寒冷的空氣接觸著肌膚,眼睛所看到的和耳朵所聽見的,都給我一種無比真實的現實感。


    雖然對方還沒有接受,但喜歡上一個人原來會如此幸福。我一定要活用這份幸福。


    這是多麽難得的奇跡啊——


    我們繼續在岔道上前進,終於來到了河川邊的散布人行道上。路邊有金屬製的護欄一直延伸著,地麵也是鋪好的,走起來很輕鬆。


    寬闊地河川緩緩流過。


    冬天的水鳥張開翅膀在河麵上降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劃出一道銀色的軌跡,優雅地遊動著。我吐了一口白氣,目光隨著著水麵的軌跡。


    「那就是北上山地吧」


    春告久手指著的方向,是一片山頂被雪覆蓋的朦朧的連綿青山。


    我們眺望著那雄偉的高峰。


    散步人行道的旁邊是被雪覆蓋的雜草和枯木。站在河邊望著廣闊的北上川,光是看著就讓人感到寒冷。


    但是這幅光景並不是那麽的無趣。


    波光粼粼的清澈水麵,水鳥劃出的銀色軌跡,連綿的青山,還有那像是要吞噬任何聲音的潔白積雪,在這裏看到的一切東西,都訴說這美麗雪國的故事。


    「宮澤賢治也是像這樣看著這風景的吧」


    春告久的細語拂過我的耳邊。


    頓時一種壓迫內心的感情油然而生。


    這裏是我的故鄉。雖然暫時離開有所遺忘,但是我是這在裏出生長大了。那個偉大的詩人兼作家也是在這片土地上出生的。


    “……晴,聖”


    遺忘的場景有在我的記憶深處唐突浮現。


    “要跑哪裏去啊。小心別摔倒了哦”


    春天。櫻花飛舞的河堤上,年幼的我和聖奔跑著。寒冬離去的前兆就是雪國春天的到來,也給雪國更添了一份色彩。


    “才不會摔倒哦!”


    “晴,來比誰先跑到河堤的那一頭吧!”


    “媽媽我跑不動啊。你倆還真是有活力呢……”


    “那兩人就和小狗一樣啊”


    爸爸和媽媽在我們兩人的身後追趕著。


    回頭看去,爸爸和媽媽在溫暖的春日陽光下溫柔地笑著。


    在這樣的笑容的守護下,我覺得我們能跑到任何地方。


    就是這樣屈指可數的幸福時光——


    「遠峰穀?」


    春告久驚訝地叫著我,我回過神來。


    在寒冷的空氣中,我的眼淚像是灼燒一般滾燙。


    「抱……歉,那個」


    我用戴著手套的手擦了擦臉。


    「想起了一些事」


    「什麽事情」


    明明隻是小聲的嘀咕,春告久卻還是平靜地詢問我。


    用著非常關心的聲音。


    「在上小學之前……爸媽還活著的時候,很幸福的日子」


    我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我用力搖了搖頭。


    「春告久總是被我看見不像樣的地方,其實我也差不多吧」


    我苦笑著。因為太羞恥我沒有去看春告久的臉。


    「不是的」


    她說著。聲音中帶著堅定。


    我不禁回過頭。她直直地抬頭看著我。


    「我不覺得不像樣」


    「春告久」


    「我也稍微能明白一點」


    她的眼神充滿了真摯。眼中泛著知曉真實的人才有的光。


    「遠峰穀的溫柔之處,也是因為有這份幸福回憶支撐著的吧……」


    不論是她的聲音還是她的眼神,有種要把我包裹的溫柔感。


    我的心頭又是一緊,眼眶變得溫熱。


    「雖然我不覺得自己溫柔……但還是謝謝你」


    光是回答這句話就拚盡全力了。


    我得到了春告久的同意後,開始拿出相機拍攝北上川的風景。雖然在寒冷中站著等待很難受,但是她沒有說什麽,一直等到我拍攝結束。


    結束之後向她道謝,我提議離開,春告久也微微點頭同意。


    我們再次從散步人行道出發。目的地是『英國海岸』,好像是在道路的拐角處,支流瀨川和北上川合流的地方。


    「英國海岸會是什麽樣的呢」


    「畢竟還是偉人特地取的外國地名」


    我覺得一定是個不一樣的地方。我們兩人都沒說話,但都互相明白內心的期待。我們在雪地上艱難地前進著,終於來到了我們的目的地。


    「這就是」「英國的海岸……?」


    我們呆呆地站在那裏。眼前怎麽看都是一副毫無特點的,枯木和雜草叢生陡峭河岸。


    我們納悶著低頭看向地圖。


    「就是這裏吧」「嗯,就是這裏」


    我們不斷地對比著眼前的景色和手上的地圖。


    怎麽看都無法把這樣的河岸和英國聯想在一起。


    「也可能是這裏的感性和我們不一樣」


    「也就是說詩人的想象力很厲害」


    我們互相附和著表示同意,以奇怪的方式接受了。


    總之作為紀念我拍了幾張照片。


    「但是這樣看的話,我也能稍微想起以前在書裏看到的描繪英國海岸」


    「什麽樣的?」


    「一個叫“雪橇”的故事」


    一邊前往回去的縣道,一邊聽她講那個故事。


    雪橇的舞台就是英國的埃塞克斯海岸。


    入江的河口,有許多的小河支流匯入。


    陰沉的冬空下蘆葦叢生的廣闊濕地,荒涼而又清冷。在這沒有人煙的地方,有的隻是在沼澤中築巢的水鳥的鳴叫聲。


    還有一個被海岸的小河衝刷著的古老河堤。


    被海侵蝕,崩壞,然後再掉入潮水之中。


    「這麽聽來確實和這個很像啊」


    我站在原地回頭眺望河岸。


    荒涼的景色再加上這被水侵蝕的狀態,這個灰色天空下的河岸,就像是異國的陰森海岸一樣。但我也不是很清楚宮澤賢治實際上看到的是不是和一樣的。


    「宮澤賢治應該也讀過這本書吧」


    「誰知道呢。雪橇好像是在1941年發表的」


    「那就不是了。宮澤賢治去世的時候是昭和初期的1933年」


    「虧你能知道呢」


    「我在咖啡書屋資料館裏的年表上看到過。」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漏了宮澤賢治有去英國的經曆。又或者說是他沒有去過實地,隻是讀過相關的讀物後,才描繪出這樣的異國場景。但無論怎樣,真不愧是有著天才般想象力的詩人。我十分的敬佩他。


    「春告久讀的書真多啊」


    「我從以前起就很喜歡書」


    春告久說完後並沒有再看縣道旁的扶手,而是朝遠方望去。


    「小學的時候經常會去圖書館,不用和班裏的人交流也沒問題。老師和家長的通信薄也總會被寫上沒有協調性,所以雙親總是很擔心我。然後上了中學,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的於是想加入社團……最後決定了演劇部」


    演劇部。意外的回憶啊,我看向她。


    「為什麽是演劇部」


    「為什麽呢。差不多就是直覺吧。看到宣傳招收部員的短劇後感覺很有趣,僅此而已。但進去之後……」


    更讓我意外的是,她正微微地笑著。


    「非常自由,悠閑,大家很有個性。總是隨著性子做事,明明其他人都沒什麽幹勁,但大家還是會很團結地幫助。我比起在別人麵前表演,更喜歡做幕後的事情」


    「演劇的幕後,就是照明音響之類的吧」


    「也有的。但我主要擔當的是腳本」


    確實。喜歡讀書的春告久沒有比這個更適合她的職位了。


    「收集麵向高中生的市販腳本或者在網上發表的腳本,又或者是古今內外的小說,都由我來根據部員出演的人員來進行安排整理。也會寫一些原創的腳本」


    沙沙,春告久往前走了一步,抬頭仰望著天空。


    「大家站在舞台上演繹著別樣的人生……沐浴在照明和喝彩中,大家都在閃閃發光……我非常喜歡這樣的事情」


    春告久的聲音和表情像是沉浸入回憶中一樣,帶著些許的興奮。


    不再是平時那種壓抑著情感的冷淡態度。


    「雖然我不能站在那裏,但是我自己親手寫的腳本能在我眼前呈現,這是我一個人不可能實現的光景」


    此時的她就像是沐浴在聚光燈下一樣閃閃發光。


    她那耀眼的側臉,不禁讓我看入迷。


    「聽起來很開心啊」


    「很開心,非常……真的,非常開心」


    語畢,春告久垂下眼簾。


    腳下突然發出沉重的聲音,她終於繼續前進了。剛才說話時從表情和聲音中迸發的喜悅和熱情,就像是火被撲滅了一樣煙消雲散。


    「抱歉。一個人說著這麽多的話」


    「沒有的事」


    我搖著頭,聲音注入我的熱情和強烈情感。


    「能說給我聽真是太好了。春告久在想什麽,有什麽樣的回憶,愛著……什麽,能從春告久的嘴裏親自說出來,真是太好了」


    我希望能傳達給她。


    這是我的真實想法,並不是單純對她的口頭安慰,而是發自內心地聆聽著她過去抱著的熱情和喜悅。


    她什麽都沒有回答。給人一種後悔似的氛圍。


    我繼續詢問著。


    「現在,還有和演劇部的人,聯係嗎?」


    春告久輕輕搖頭。然後話題又中斷了。


    兩個人暫時無言前進著。我一邊走一邊思考著。


    和人交流很開心。與別人協力完成一件事很有成就感。我也知道了春告久會因此而感到喜悅。


    所以她也有著這種“作為人類”該有的部分。


    但又為什麽。為什麽她會像現在這樣拒人千裏。


    經常獨自一人,笑也是消極的,對話也隻是最低限度,到底為什麽。


    “……正如你所想的那樣”


    突然,我的腦海中再次響起初次見麵是她說的話。


    “因為會給人添麻煩,所以不要死……”


    突然我的背後冒出一陣冷汗。不能給別人添麻煩。也就是說,不給人添麻煩的死法就無所謂了。


    知曉自己的喜悅,卻依然極力避免並舍棄的她。


    內心深處,確切地祈求著“死”。


    懷抱著一種誰都看不到的絕望。


    我在她旁邊跟隨,思考是什麽樣的事情會讓她這樣麵如土色。春告久低頭緊閉嘴巴走著。看著她的側臉的我也陷入了疑問的旋渦。


    為什麽。到底是什麽原因。你為什麽會懷抱著這樣的絕望。


    這也是我此時最想知道的事情。


    但我無論怎樣去懇求,她都一定不會告訴我的吧。這是一無所知的我唯一能確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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