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時間一天天過去,雖然下了好幾次雪,但是都沒有積起來。


    星期天,去盛岡站前的岩崎大農場的巴士車人非常多。


    今天是盛岡雪祭的第一天。


    在站台下等待著前往會場巴士的人們擠在一起,躲避著飄飄落落的雪花和冬日的寒風。


    「都沒怎麽下雪啊。不知道會場那邊是怎麽樣的」


    夕紀吐了一口白氣,走出站台的遮蔽抬頭看著。


    「像這樣的零星雪花真的沒問題嗎」


    「沒事的茜屋」


    「是啊是啊,畢竟農場在山邊」


    滑冰部的男人這樣說著。一起的女生向夕紀問道。


    「前輩的樂隊演出是幾點?」


    「應該是下午吧。而且還是大舞台哦」


    我呆呆地站在隊伍的後方。


    今天的成員有滑冰部的三人,加上夕紀的四個女生,還有我。


    大多都是同年級的,女生裏有一個後輩。


    「遠峰穀學長,感覺,你心情……不是很好啊」


    那個晚輩女生怯生生地在我旁邊向我搭話。


    她的名字叫美南愛花。在花卷車站集合的時候認識的。


    她是一年級的,和夕紀一樣在滑冰部作為顧問。有著令人憐愛的童顏和輕柔短發,就像是小動物一樣。


    「欸,有嗎。」


    「一直不說話,漫不經心的樣子」


    我苦笑著。


    「夕紀也總是這麽說我,但這就是我本來的樣子」


    「漫不經心嗎?」


    「是的。所以請不要在意」


    她滿臉疑惑地抬頭看著我,然後扭扭捏捏地低下目光。


    在身材高大的我看來,她非常的嬌小。


    雖然春告久的身材並沒有變。但是看到春告久那筆直的背影後,我卻完全沒有覺得她像嬌小的孩子一樣……


    為了不被旁邊的美南注意,我調整著呼吸。


    (我還是這麽依依不舍啊)


    又立馬開始思考春告久的事情的我也太沒出息了。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和春告久交流過。上學或者放學的時候相遇還是會點頭示意。必要的時候也會交流。但僅限於此了。


    她從來沒有跟我搭過話。


    當然在咖啡書屋中也沒有遇到過她。


    她不是有意地在避開我。隻是把我同其他的同學一樣對待。保持禮貌的態度,但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沉重的後悔占據了我的內心。


    真的不能再次親密地交談了嗎?不能再一次站在她的身邊,在河川邊眺望寒冬的連綿青山,再一次看著同樣一片風景了嗎?


    「遠峰穀學長是第幾次去雪祭了」


    在我思考的時候,美南的問題也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


    「欸,啊,小時候大概去過兩次吧」


    「這樣啊。我幾乎每年都會去」


    「每年。這麽有趣嗎?」


    「與其說是有趣,不如說都是和家裏人一起去的」


    美南拚命地向我搭話。我一邊僵硬地回答著,一邊等待著。


    因為其他的成員都是同一個年級的,所以都關係很好地交談著。夕紀雖然偶爾會很關心地向我們搭話,但是其他的成員也很頻繁地丟出話題,所以夕紀就隻好專心地和他們交流了。


    於是美南就隻能找我說話。


    隻能和我這種交流僵硬,還總是心不在焉的人交流。


    「雖然夕紀前輩有說過,那個,學長之前是在東京生活的嗎?」


    應該是覺得沉默著非常尷尬,所以美南一個勁兒地拋出話題。


    我微微點頭,簡短地回應著。


    「是的」


    「那個,在東京住,是什麽樣的感覺?很熱鬧嗎?」


    「一般吧。隻是一個人多一點的城市」


    「欸,那個,這樣啊……」


    「幹什麽呢,晴呆子」


    夕紀突然從旁邊插話。


    「冷淡也要有個限度啊。就不能多陪她說點嗎」


    「她是這麽說的,噥」


    「噥,是什麽意思。身為學長就不能對後輩親切點嗎」


    夕紀喋喋不休地對我說教後,又轉向美南。


    「愛花,不要理他,沒必要向他搭話」


    「欸,但是,但是,夕紀學姐」


    「沒事的。晴呆子總喜歡把別人的話當做bgm或者環境音。就像是在不停地解剖岡維的按蚊時一樣根本不會在意你的話,絕對」


    「蚊子也能解剖?」


    「為什麽關注點偏偏是這個啊,晴呆子!」


    周圍人都笑了起來。


    「茜屋真操心啊」「青梅竹馬還真是操勞呢」「你以為我想呢」「夕紀總是這樣關心他的吧」「真是的,我不是在開玩笑」


    夕紀再次融入了他們的對話中。我微微笑著,美南也滿臉疑惑。


    「……就是這樣,不用這麽在意我的。保持沉默也沒關係的」


    「是,是嗎?」


    「美南要是在意的話,就隨便說點什麽好了」


    「唔,嗯」


    美南的臉也愈發的困擾。皺著眉頭的樣子,更加地有小動物可愛感。


    她這樣的一麵確實非常可愛。


    「那個,我不是很懂蚊子的解剖……」


    她滿臉歉意地回答道,我回應她。


    「那你都知道些什麽?」


    「欸,沒有的,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美南急忙揮著她的小手。


    「啊,學長好久沒來過雪祭了吧」


    「是啊」


    「我每年都會去的,那我就說些關於雪祭的事情吧」


    還真是認真啊,讓我有點驚訝。她這份拚命的勁頭讓我難以無視。巴士車來了坐上去之後,美南也是坐在我旁邊的,在此期間她非常熱心地向我介紹著雪祭的看點。


    我看著窗外流逝的雪景,雖然有點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但我還是知道了不少關於會場的知識……我是這麽認為的。


    下巴士之後,我們來到了一個視界空曠的場所。


    從盛岡站到郊外大概要二十分鍾。盛岡雪祭的會場就在那個岩崎大農場。


    停車場裏已經有非常多的車或者巴士停在了這裏。


    會場入場是免費的,大多數人都是帶著家裏人或者以小團體進入。


    我們穿過一個寫著「岩崎大農場」的,還畫著一些牛、豬之類角色的大門。


    然後一個起伏坡地的寬闊場所出現在我們眼前。雖然入口處的停車場很多,但這裏的寬闊,完全沒有給我很多人在裏麵的感覺。


    「學長們的演出在下午,要不要在人變多之前先去那個有名的“雪列車”嗎?」


    夕紀提案道,我問她。


    「雪列車是什麽」


    「那個,我剛剛在車裏和學長說過的」


    美南羞怯地說。糟糕,我垂下頭。


    「這樣嗎。抱歉,再說一次」


    「真是的,晴也真是的,不聽人說話也要有個限度啊」


    「不,沒關係的。畢竟是我自顧自地說的」


    看到憤慨的夕紀,美南難為情地縮著腦袋。


    「雪列車就是把橡皮艇連在一起,然後人坐上去在雪地上滑行」


    「


    橡皮艇?」


    「啊,你看。這裏能看到」


    美南用手指著一個方向,那邊有一個用繩子圍起來的平坦區域。


    繩子的旁邊已經有橡皮艇排列在那裏了。


    「欸……哇!?」


    突然有一列橡皮艇連成的雪列車在眼前快速通過。


    好快的速度啊。


    動力雪橇還有製動器,但是這個東西肯定是沒有的。因為本來是在水上使用的東西,所以雪上也是同樣的使用方式。急轉彎時的慣性讓乘坐的人不斷發出悲鳴。當然小孩子是不能坐的。


    「……喜歡過山車的人一定很喜歡吧」


    美南嘀咕著,語氣中帶著些許害怕地向我問道


    「遠峰穀喜歡這樣的東西嗎」


    「我沒坐過不知道。體驗過後沒準會覺得有趣吧」


    「這樣啊。我的話很不擅長速度快的東西」


    美南歎了一口氣。


    「和家裏人或者親戚來的時候,大家也都知道我不擅長,所以都讓我照顧小孩子,配他們玩雪馬車。看來今天不得不玩雪列車了……」


    「雪馬車?」


    我看向了旁邊的區域。然後看到了高大的馬拉著裝飾好的車廂慢悠悠地走著。畫風瞬間轉變為田園鄉村風。


    「啊,那個呀。不也挺好的」


    「但是我沒法自己單獨行動」


    美南失望地耷拉著肩膀。畢竟前輩這麽多,也挺難提出自己想玩的。我來回看著馬車和失落的美南陷入了沉思。


    「那就一起坐馬車吧」


    「欸,欸!?不,這怎麽行」


    「喂,夕紀」


    我叫住了準備去買雪列車票的夕紀。


    「我和美南去坐馬車」


    「欸,我剛想一起去買大家一起的票呢」


    「那,那個,遠峰穀學長,不用了,我沒事的」


    美南滿臉混亂地舉起一隻手,我追上夕紀。


    「等一下,為什麽要和愛花一起?」


    夕紀身體靠了過來,驚訝地問我。


    「她不擅長速度快的東西。我也沒有特別想去玩那個」


    「哈啊,平時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這種時候你倒是偏偏順手拈來呢,晴白癡」


    「我又不能和夕紀一樣麵麵俱到」


    「怎麽了嘛,有意見啊」


    「我是在誇你。我隻能在這種狹小的範圍內有所作為」


    「既然範圍這麽小那把我加進去不就好了」


    「是有加啊」


    「嘿欸,唔嗯」


    夕紀略微睜大了眼,突然開始傻笑。


    「嘿嘿嘿。這樣啊,嗬嗬」


    「幹嘛,看著真讓人不舒服」


    她突然踢了我一腳讓我有點站不穩。


    「不是,你怎麽總是突然間就踢過來啊!?」


    「既然關心我的話,那就好好注意一下和我說話的方式吧,晴笨蛋」


    夕紀發火了,又突然一轉正經的表情。


    「話說回來,大家一起行動時選擇單獨行動不太好哦」


    「強行讓她承受不擅長的東西也不太好吧」


    「但這樣的話,我覺得就會一直都融入不進來了」


    「強扭的瓜也不會甜的」


    「大家也都知道晴你喜歡一個人,所以不交流也都無所謂了。但是愛花不是哦」


    「不是的?」


    「她就是想要有容身之處類型的人哦。她喜歡與人相處。稍微強迫一下自己更加能讓那孩子安心吧,所以多嚐試各種事情也不是壞事」


    忽然,夕紀以前說過的話在我腦中浮現。


    “沒有容身之處會讓自己無法安心,所以即使是不合適自己也會加入一個團體…….”


    夕紀又無奈地繼續說道。


    「反正對自己的習慣做出一些妥協也沒什麽關係吧」


    「你還真是喜歡照顧人啊」


    「晴你不也一樣。今天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果然僅憑我一個人是不可能照顧周全的」


    「感覺你倒是關心過頭了」


    「我也挺喜歡的,所以沒什麽不好的」


    我們來到了和雪列出隊伍一樣擁擠的售票處,也終於買到了人數對應的票,然後回到了大家旁邊。


    「抱歉遠峰穀學長」


    美南怯生生地接過票。樣子還有


    「如果真不擅長的話就最好自己說出來」


    「我……說不出口」


    「硬撐著也會是一樣的結局吧」


    聽完我的話後,美南的難過地垂下了眼瞼。


    終於輪到我們了,我和美南坐上馬車。


    乘客大部分都是帶著孩子的家長。我們的座位加載小孩子們的中間,所以隻能緊緊地靠在一起。美南也害羞的一臉通紅。


    「喂,晴,愛花!」


    夕紀坐在雪列車上揮動著雙手。


    我也舉起一隻手揮動著,美南害羞地笑著,同時也揮動著手。


    「夕紀學姐人真的好,我很喜歡她」


    美南的眼睛在雪反射下的陽光中眯著。


    「進入滑冰部後非常照顧我。我根本比不上她」


    「畢竟她就像是保育士一樣」


    「遠峰穀學長和夕紀學姐的關係一直都很好吧。真羨慕啊。而且遠峰穀學長也和夕紀學姐一樣溫柔。今天能一起過來真是太好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然後問她。


    「今天不是家裏人要來的日子嗎?」


    「欸……啊……」


    像是被我說中一樣,美南低下頭。我苦笑著。


    「拒絕不就好了」


    「但是,但是好不容易來邀請我了」


    然後美南握緊自己的雙手。


    「我覺得我也差不多可以脫離家裏人自己行動了」


    「美南覺得沒問題的話就沒問題了」


    我看向遠方。然後看到夕紀坐在用雪橇拉著的橡皮艇上尖叫著高速滑過。再看一眼我們這裏全是小孩子坐的馬車,這種對比也不禁讓我笑了起來。


    「那個,但是,遠峰穀……同學能幫助我去說,真是鬆了一口氣了」


    聽到美南膽怯的聲音後,我看向她。


    「果然在學長們裏就我一個一年級還是太不合適了」


    「滑冰部其他的一年級呢」


    「唔,之前有兩個人的,但辭職了……」


    我們在緩慢前進地馬車中說了不少事情,美南也總算是敞開了心,下去之後她也總算是放下的內心的不安。


    然後我們就和剛好結束的夕紀他們匯合。


    「在雪像前拍個照吧」


    夕紀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她通紅的臉頰上滿是興奮。


    雖然這個裏一切都讓我提不起勁,但她的這個表情讓我非常安心。


    “……茜屋非常在意遠峰穀”


    春告久的話忽然在我腦中響起。


    “一定要好好珍惜……”


    (春告久被人好好珍惜過)


    愉快的心情瞬間陷入泥潭之中。


    ☆★☆


    「好了。大家一起吃羊肉火鍋吧!」


    夕紀從狹小的入口中走進了並列的雪屋中的一個。


    我在後麵麵無表情地拿著裝著食材的托盤站在那。


    我們選擇在農場設置的雪屋餐廳


    中吃午飯


    中午是祭典的高峰期。雖然農場中有許多的雪屋餐廳和咖啡廳,還有許多的小攤,但無論哪裏都人滿為患。特別是這個雪屋餐廳,我們足足等了一個半小時才輪到我們。


    「肚子都餓了吧。總之先拿了四人份的鍋兩個,應該夠了吧」


    我在入口處走了過來然後遞上托盤,夕紀說道。


    「不夠的話等會就在小攤上買點吧」


    「是的。晴也趕緊入座吧」


    「這麽窄,能坐進去嗎」


    我一邊抱怨一遍把難脫的雪地靴脫下來。


    雪屋中設置了一個放著瓦斯爐的被爐,然後高中男女生八人擠在那裏。對於身材比較高大的我來說非常的狹窄。


    使用鋼架作為支撐,然後在這基礎上固定上雪。雖然構造簡單,但姑且也根據傳統在麵對入口的牆上也設置了一個祭祀水神的神龕,而更加增加了雪屋的氛圍。


    「遠峰穀同學,這個給你」


    坐下後,美南在我麵前放好碗筷。


    於是一個男生像是指責般對她說道。


    「怎麽,小愛花你都不叫遠峰穀學長了嗎」


    「欸,那個」


    「是我說我用叫我前輩的。畢竟我不是滑冰部的」


    對於慌張的美南,我若無其事地說道。


    盯著被爐上的火鍋的夕紀轉過眼睛斜視著我。


    「又讓晴耍帥了。所以愛花也要叫我夕紀醬哦?」


    「夕,夕紀醬!?這怎麽行」


    美男滿臉通紅地搖著頭。然後大家都笑了起來。


    「茜屋,你這是職權騷擾吧」「怎麽了嘛,加個醬不挺可愛的」


    「茜屋更適合加個“大人”吧」「那現在開始就你們要叫我茜屋大人!」


    「但是夕紀大人感覺確實合適」「確實」


    「你們把這麽親切的我都當成什麽了啊」


    女王大人!大家一齊說了出來,夕紀則生氣地鼓起臉。


    「真是失禮啊。肉都不給你們了哦?」


    完全是火鍋主義的夕紀,熟練地將火鍋中的食材分給大家。


    「但是我感覺夕紀前輩這個稱謂還是很重要的」


    美南一邊用盤子接著一邊說道。


    「能很自然地相處,又能很好地處理事情。我十分尊敬」


    「用醬就行了呀……」


    夕紀微微皺眉,然後又瞬間開朗地笑了起來。


    「用這樣可愛的稱呼的孩子,可是能得到大肉的哦?」


    「我也要我也要」「茜屋大人好厲害」「夕紀大人好帥!」「夕紀醬給我肉吃」


    「少來了,才不會給你們呢!」


    空氣中回蕩這平和而又溫暖的笑聲。大家在狹小的空間內圍著一個火鍋,就是能瞬間拉近大家距離的事情。


    身為局外人的我隻是聽他們交談而已,因為我沒有心情加入這樣的圈子。


    吃完後,如預想的那樣男生都沒吃夠,所以去外麵服務台那追加訂單,等追加的食物吃完後,我們躺在裏麵熱鬧的交談著,不一會工夫就過去了一個小時多。


    眼前的火鍋已經空了,大家也都談累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要是春告久來的話就好了」


    夕紀的嘀咕聲在這個狹窄的雪屋中響起。


    坐在她旁邊的我,突然聽到這個名字也不禁愣了一下。


    「一定會和大家關係更進一步的吧」


    夕紀完全沒注意到我的反應繼續一個人說著。


    然後其中的一名女生不開心了。


    「夕紀你是不是太在意那個人了」


    「嗯,但是」


    「但是什麽啊。我聽傳聞她並不是什麽好人哦」


    ——傳聞。


    我很在意聆聽著。夕紀則很嚴肅地說。


    「是個好孩子哦。雖然並不是很容易親近」


    「都是夕紀太愛照顧人了,你隻是放不下她一個人」


    「感覺她就是仗著自己聰明在那裝模作樣」


    那個女生的語氣十分斷然。


    「也不至於說是裝模作樣。怎麽說呢……誰知道啊」


    「嗯,是啊」


    另一個女生一邊說著一邊使著眼色。


    這種眼神讓我感到厭惡,也越來越讓我在意。


    「最近的傳聞是真的呢」


    「嗯。夕紀扯上關係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能別這麽說了嗎」


    夕紀嚴厲地拒絕。然後


    「因為……如果那個傳聞是真的話也太過分了吧?」


    蓋過夕紀那嚴厲聲音的,是另一個女生細小的聲音。


    「她逼得在交往的男朋友,自殺了什麽的」


    <二>


    自殺。


    春告久把交往的對象——逼得。


    「你們說的是什麽」


    我非常在意地開口問。我像是趴在地上一樣壓低著聲音,然後大家都冷場了。


    「沒,沒什麽哦」


    「嗯,嗯。隻是傳聞」


    女生兩人瞬間慌了,像是要撇開話題一樣晃著手。


    我把握成拳的手放在桌上然後繼續問。


    「不要隱瞞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麽情況」


    「遠峰穀不要生氣」


    對麵的男生也過來調解。


    「隻是im上流傳的,沒有可信性」


    「是的是的。沒必要去在意」


    「正因如此才需要更加慎重地去麵對不是嗎?」


    我不經意地帶著些許怒意說道。


    「不要和她有所接觸之類的,這種毫無根據的傳聞不就是要去忽略的吧。怎麽會是慎重去麵對」


    「……所以說你們不要這樣了」


    夕紀發出嚴厲的聲音。說話的女生也縮了縮腦袋閉嘴了。


    「可以和你說明」


    夕紀的試探般的眼神看著我。


    「你要是聽了有什麽不適可不要怪我。因為是你自己想知道的,晴」


    「是想把責任推給我嗎。既然是讓人不適的話就因為去背地裏偷偷說吧」


    夕紀很是驚訝。我盯著她。狹小的雪屋中空氣凝固。我能感覺到美南坐立不安地來回看著我和夕紀。


    「晴呆子,平時這麽呆,生氣時不知道會做些什麽,真可怕」


    夕紀突然用著開玩笑似的語氣說著。


    「我並沒有生氣」


    「那就是不高興。你就這麽在意春告久嗎?」


    她完全沒有拐彎抹角,這次又輪到我語塞了。我迷惘著該怎麽回答,夕紀深深地歎了口氣。氣息中像是帶著一絲悲傷,或許是我的錯覺。


    「好像是星期三的晚上吧」


    夕紀平靜地開始說著。


    「im的群組裏開始傳春告久的事情。因為她的名字很少見,而且成績優秀,所以在校內討論度也變高,然後某個人就在一個興趣群組中拋出了她的話題。然後這個群組中剛好有一個東京的人」


    「東京的……」


    「比我們低一個年級。然後……和春告久的男朋友是同學年」


    ——春告久的男朋友。


    她的直白的話給了我意想不到的沉重打擊。


    她有在交往的人。兩人彼此抱有好感。


    我陷入思考,因為怒氣而發熱的頭腦也一下子


    冷靜了下來。


    “……我不擅長被人稱呼名字。尤其是男生”


    這句話的意思我現在也總算是有所理解了。


    因為過去有稱呼她名字的人。這是比誰都要親密的證明。失去了他後,春告久也拒絕了其他人用名字稱呼她。


    我的身體微微顫抖。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憤怒,一股莫名的感情席卷著我。


    「她的男朋友不管是在男生中還是在女生中都非常有人氣」


    沉思著的我耳邊響起夕紀的聲音。


    「中學時代有很多的朋友,是讓人羨慕的存在。但是春告久在很多人麵前,狠狠地甩了她……後麵馬上就」


    夕紀吸了一口氣。帶著沉重的語氣說。


    「被飛馳而來的電車撞到,然後死了」


    這一瞬間,我逐漸把握了各種事情的眉目。


    “那樣,那樣的事情”


    帶著淚水顫抖的聲音。


    “……請不要……再去做了……”


    「很明顯,這應該不是自殺吧」


    夕紀沒有理會沉默的我繼續說道。


    「但是確實是在被甩後那天,立馬就發生的事情。而且剛才也說到過,周圍有很多羨慕她的人,所以大家都很生氣。不管是當麵還是在im上,反正大家好像都在責備春告久啊」


    真是讓人胸口作痛的話題。


    就算這是事實,因為春告久的話而讓他自殺,這些並不是當事人的人也不應該擅自貫徹自己的“正義”,而去對一名少女進行暴力般追責的行為肯定是不合理的。


    「春告久立馬注銷了在im上的賬號,然後立馬轉校了。於是也更加點燃了大家的怒火。說她是逃跑了,類似的話」


    這是肯定的啊。親密的人死了,被周圍的人責罵,怎麽可能再像以前一樣再在那個地方待下去。


    「春告久的男朋友是在去年的夏天死的」


    其他的男生和女生也你一句我一句得。


    「對對。不到半年呢」


    「明明自己的男朋友才死了不到半年,現在卻心平氣和地來上學之類的話」


    「哇,這麽看來確實很過分啊」


    「女人還真是冷漠,不如說是可怕」


    「別說了」


    我忍受不住嚴厲地說道。


    「這也隻是一個低年級的人散布出來的而已吧。趁著春告久自己什麽都沒說,這些人就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難道不是嗎?」


    「那春告久為什麽保持沉默」


    夕紀不依不饒。


    「如果是清白的話就好好地和大家說明一下不就行了。為什麽要保持沉默呢,難道不是內心有所愧疚嗎?」


    「這肯定是有的」


    我努力地保持冷靜,拚命地壓製著怒意。


    「隻有冷淡無情的人,才會對身邊重要的人遭遇不測死去時而絲毫不感到有任何自己的責任。春告久不正是因為覺得是自己的責任才保持沉默的」


    「如果有愧疚的話為什麽要逃避?接受大家的指責不就好了?那為什麽要……」


    「夕紀。換你的話能忍受嗎」


    我銳利地指出,夕紀頓時語塞。


    「真的是她的責任嗎?如果真的有,法律會製裁的。如果不是,局外人的責備就絕對是錯誤的」


    「錯誤的……」


    「如果說有指責的權利的話,那也隻是他的家人吧。無關係的人高高在上地去指責什麽的,不就是煽風點火的卑劣行為嗎?。打著“正義”的旗號來自我滿足什麽的,真讓人惡心」


    「為什麽晴要這要包庇春告久啊」


    夕紀的眼角因為怒意而染上了紅色。


    「這不是包庇」


    「說謊。而且從最開始晴對春告久的態度就很奇怪。還有如果這個傳聞是真的你又要怎麽辦。晴也能如往常一樣看待她嗎」


    「誰會信這種本人不在場時擅自傳播的充滿惡意的謠言」


    「我,我說啊!」


    美南突然站了起來。


    「反正都已經吃完了,我覺得也差不多該收拾收拾了」


    「欸……」


    我和夕紀抬頭看著美南。美南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遠峰穀學長,夕紀學姐也一起來收拾吧。就是這樣。好,好吧!?」


    「啊,嗯嗯」「嗯,嗯。是啊」


    我和夕紀目瞪口呆,然後點頭同意了。


    我和美南拿著餐具走在去廚房歸還的路上。


    本來的話應該是雪屋餐廳的服務員來做的。客人什麽都不用做。


    但是毫無疑問很有效地緩解了剛才那尷尬的氣氛。


    「抱歉,做了多餘的事情」


    美南拿著裝著餐具的托盤小聲嘀咕著。


    「沒事。說實話,幫大忙了」


    這句話不是出於對美南的安慰,而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


    「繼續那樣下去的話一定會進一步激化矛盾的」


    「你能這麽說,我就放心了……。剛才說到傳聞事情之前,夕紀前輩好像都是在誇獎春告久同學吧」


    「……嗯」


    「大概剛好與自己相反,所以夕紀學姐才很在意吧。然後其他的學姐就嫉妒了。畢竟我也不禁變得很在意春告久是什麽樣的人,能讓學姐說道這種程度。所以聽到傳聞之後,多少都會有點吃驚」


    「美南也知道了嗎」


    「嗯,是的。滑冰部有一個im的群組,自動就收到了」


    美南無精打采地一邊走一邊回答。我配合著她的步伐。


    服務台那裏有好多人在排隊歸還餐具,我們兩人回去後,美南又開始說了起來。


    「不管是凝聚著大家的愛照顧人的夕紀學姐,還是獨自生活的春告久,我都覺得她們非常厲害。我呢,進入高中後就和初中的朋友分開了哦」


    聚集在祭典的人們把雪麵踩得非常堅實所以很滑,稍微一不留神就會滑倒。美南大概是習慣了所以走得很穩。和春告久不一樣啊,我這樣想著。


    「因為的是不擅長貫徹自己的性格,所以入學之後都交友失敗了……然後夕紀學姐很關係地來到我身邊。我非常尊敬她。然後知道了我所尊敬的學姐非常稱讚的春告久,也知道了她獨自一人也能安然生活,與之相比不斷在尋找關係親密的朋友的自己,不禁讓我對自己感到厭惡」


    抱歉我又自顧自說了起來,美南道歉著。我搖了搖頭。


    連說自己的事情都有所顧慮的她,讓我感到一絲可憐。


    「但是看到今天遠峰穀和夕紀學姐的爭吵後,啊,抱歉,是交談,雖然是我個人的想法,但是我對春告久的事情有了新的想法」


    「什麽樣的?」


    「也許確實沒有人能毫不在意地獨自生活」


    我盯著美南。


    她沒有抬頭看我,一直盯著容易滑倒的腳下。


    「真偽先暫時不談,想到那樣的傳聞依舊傳到了這遙遠的土地時,讓我感到恐懼而不敢出門。換誰來都無法忍受,因為不知道別人在背地裏會說什麽,也有可能給與自己有關係的人帶來麻煩」


    「確實是」


    「而且重新回到學校也許是春告久內心的堅強。聽了夕紀學姐的話後,我就完全沒有了春告久有著卑鄙的一麵的想法。總是抬頭挺胸,看著前方,做不到的事情和不會做的事情也能斷然拒絕」


    是啊,她總是挺直腰杆看向前方


    。


    明明身材嬌小,麵對席卷而來的狂風,她做的不僅僅是抵抗,甚至是主動正麵迎擊。


    這就是她被冤枉的證明,亦或者說是感到自己也有責任而心甘情願地接受指責的悲壯,不管是哪種我覺得都是合理的。


    「那個遠峰穀和春告久的關係很好嗎」


    「算不上關係好。隻是偶爾會交談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遠峰穀依然在那毫無根據的謠言中包庇著春告久,我覺得這應該算是很親近了吧。甚至不惜和關係最好的身為青梅竹馬的夕紀學姐吵架……抱歉,那個,我還沒到能這樣毫不顧忌地和遠峰穀交流的程度吧,不好意思」


    「沒事的,然後呢?」


    「然後,就是,既然遠峰穀能親密到做到這種程度的話,也許春告久同學內心也是默許的。那個,就像是人際關係的互相扶持?這種感覺吧。互相幫助,投桃報李」


    我繼續聽她說, 我也對美南有了新的認識。


    雖然一幅怯生生的態度,但是卻知曉人際關係的本質。


    確實我和春告久的關係就像是她說的一樣,是種相互幫助,相互饋贈的存在。


    畢竟從相遇以來,再到語言交流,都隻是我內心想法的單方麵增加而已。


    「就像剛才說的,如果真發生了那樣的事,避開其他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美南一頓一頓地繼續說著。


    「但是春告久同學和遠峰穀是有所相連的。雖然單純說話可以說是最低限度的關係,她明明極力避免與別人有所關聯,卻又隻和遠峰穀一個人構築了親近的關係。所以」


    美男抬頭看著我。


    「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人都想與別人相互依靠」


    「美南……」


    「如今的春告久同學,也許是被遠峰穀同學給拯救了吧」


    美南帶著些許羨慕之意說道。


    「呃,那個,不好意思,自說自話地講了那麽久」


    美南紅著臉。我為了讓他安心擺出一副燦爛的笑容。


    「不,謝謝。美南真是有獨特的看法呢」


    「欸,怎麽會呢,像我這樣的」


    美南的臉更加紅了,拚命地搖著頭。


    我們回到了大家等待的地方。夕紀猶豫地舉起手,其他的人也一齊看向這邊。抱著異樣的心情我也舉起了手。


    「夕紀,那我回去了,差不多到打工時間了」


    「欸,我怎麽不知道!?」


    「我沒說嗎。說好了休息到中午的」


    這是謊言。因為我能感覺到隻要我在場,他們就沒法回到中午前那種輕鬆的心情。


    「去盛岡車站的巴士一個小時隻有一輛。遲到就不太好了,所以我走了」


    「等一下。真是的,到車來位置送你一下吧。大家就隨意玩一下吧,我到時候會聯絡的」


    「不用了,沒必要送了……哇」


    夕紀抓著我的手臂把我拉走了,讓我一個踉蹌。


    「真是強硬啊。都說了不用送了」


    「閉嘴,晴笨蛋。什麽意思嘛,休半天什麽的」


    夕紀抱著我的手臂快步走著,我也終於跟上了她的步伐。


    「是因為我嗎?就因為我們那樣吵架了?」


    「我沒想和你吵架」


    「明明都準備說到底了」


    「是我的錯」


    「你在道歉什麽哦……晴呆子」


    夕紀緊緊抱住我的手臂走著,暫時陷入了沉默。


    「有點,感覺自己被背叛了哦」


    夕紀突然這麽說道。我詢問她。


    「背叛?」


    「指春告久的事情,感覺很好很羨慕」


    夕紀把身體靠到我手腕上。透過夕紀身上厚厚的羽絨服,我依然能感覺到彈力和體溫,我也緊張起來。


    也再次讓我意識到,夕紀——是我親密的異性青梅竹馬。


    「我覺得她能和我們友好相處就好了。但是聽完那個傳聞後,我也感到有些震驚,她是做了這麽過分事情的人。所以我對包庇她的晴感到火大」


    「都說了那是別人擅自傳播的,夕紀你應該能明白吧」


    「我知道啊。我知道的。雖然我知道」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混亂,然後突然說道。


    「晴,你,對春告久是怎麽想……的」


    她沒再說下去。再次陷入沉默。我們從巨大的雪像旁邊走過,然後穿過拍攝和叮叮當當花馬隊拍攝紀念照的地方,等到看到會場的出口時,我問她。


    「怎麽想的。幹嘛」


    「沒什麽啊。晴笨蛋」


    夕紀回答得很果斷。話的最後還些許顫抖。


    「果然我還是不想知道啊……」


    我們穿過出口,來到了除雪後露出來的柏油路上,還能看到滿是雪的停車場。有暖爐的等待室中聚集著很多人。


    「那就這樣吧,學校再見啊。晴」


    她甩開了我的手腕。


    還沒等我說話夕紀一甩頭發就在雪地上跑著離開了。


    「別摔了啊」


    「怎麽可能會摔倒,晴笨蛋」


    我對著她喊著,但是回應我的是帶著討厭的語氣,然後夕紀消失在了門中。


    背後傳來巴士的引擎聲。


    然後等待室的們打開,人群魚貫而出,我也跟著人群一起登上打開門的巴士。


    我混在人群中穿過然後抓住吊環。


    巴士開動時,我外套的口袋中的手機傳來震動。


    取出一看是夕紀的短信。


    「對不起」


    隻有這麽一句話。明明平時是很喜歡在im上聊天的青梅竹馬。


    我沒有回信。畢竟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將手機放回口袋中,然後把體重都壓在吊環上看向外麵。停車場的對麵有一個光滑的斜坡,有好多的人在那用各種顏色的滑板從上麵滑下來,但這愉快的光景正在漸漸離我遠去。


    我獨自一人時,總會像這樣,沉醉在思考之中。


    關於春告久那不確定的傳聞。不堪回首的過去。處於未知的事實。但又無法確認。但是有一件唯一能確定的事情。


    那就是她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然後她失去了那個人。


    “……如今的春告久同學”


    美南的話像是打亂我的思考一樣流入我的腦海。


    “也許是被遠峰穀同學拯救了吧”


    即便如此,春告久也不會尋求我的幫助。


    強行出手,也一定會被她拒絕的。不如說是隻會給她帶來痛苦。


    明明自己完全沒必要感到罪悪與責任,但她內心所背負的苦痛,讓她越是尋求重要的人以外的幫助,越是會增加擔負的罪惡感。


    明明想要被人拯救,但卻不敢尋求。


    進退兩難的處境。包括我在內無論是誰,什麽都無法做到。


    (即便如此,就算是我能為她減輕一些負擔也好)


    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腦內中閃過銀色的光輝。


    玄關前潮濕的地麵上,散落著無數像是要刺穿一切的光輝。


    ——你有幫助其他人的資格嗎?


    這是我對自身的質問。但同時又不知道是何人的聲音


    我的身體感到一陣惡寒。即使車內開著暖氣,但依然讓我起雞皮疙瘩。


    我閉上眼,咬緊牙關,就這樣


    裝作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看不到的樣子。當時我心裏的清楚的。


    不管我怎樣視而不見,這份不安絕對不會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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