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魏立國三百年的冬至,天上撲朔朔落著細雪,人們裹得嚴嚴實實,可還是有雪落在脖子裏,沁涼直到心裏。天上陰蒙蒙,日頭早已看不見,可人們還是知道現在是午時時分,隻因不遠處長秋殿外鳴起的鍾聲,嗡嗡嗡,如敲在人們心上……長秋殿,這是前朝的名了,延續到現在,因為前朝亡國之君便自盡在這裏,到了大魏新朝,統治者為了彰顯威儀,每逢重大的或有警示意義的重犯將被處刑,都會放在這個地方。


    長秋殿之前的廣場。


    午時三刻,處斬犯人的時刻,午時鳴鍾,喚京城人前往觀看——以警世人。


    皇家鼓勵,民眾們給麵子響應,不出半刻,長秋宮前不甚寬敞的地方就擠滿了圍觀的人。有明眼人就發現了宮殿之北距廣場一二百長的茶樓裏,支起的簾帳——有人,非尊即貴之人!這座茶樓已經存在兩三百年了,在長秋宮這麽敏感又晦氣的地方邊上,做生意能討著好麽,閑的沒事的人絕不會這麽幹,故而人們隱隱猜測,這茶樓是歸屬於皇宮大內的……


    在這個皇權與武權並存的世界,皇室為了培養子孫後代顯然是用足了心思。


    他們猜對了,此時茶樓三樓雅間,大魏朝年輕的帝王正閑閑坐在圓木桌旁,目光時不時掃過下麵的人群,有點無聊。他身邊的是他的親弟弟兩個,親兒子三個……他站起身來帶頭俯瞰,立馬,身後就被站滿了,幾個皇子站在椅子上向外張望著。


    “皇弟可滿意了?”


    旁邊那個細眉薄唇麵染風流之色的小年輕眼中劃過得意:“那是,敢把手伸到蘭心身上,就要有被砍掉的準備!”


    他說的沒錯,敢向他心尖尖段蘭心伸手的,必定會被砍掉,實例就是下麵這被一群彪形大漢壓上來的身帶枷鎖頭發披散的女子。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人群已經停止騷動了,隻因今天的主角歸了位——斬刑,工部慕侍郎家的三小姐慕嫣。


    慕嫣這個人在京中其實是很不有名的,說起這個名字,大家夥兒心裏隻會浮現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實在想不起她有什麽事跡,有什麽能耐……京裏名媛閨眷這麽多,各有其能各擅專場,出身高貴的也多,哪裏輪得到一個啥也不突出,丟在人堆裏都濺不起個浪花來的來吸引大家的目光?


    可最近幾天她真的大大出了風頭,皇帝陛下的親兄弟瑞王爺看上了春花樓的蘭心姑娘……咳,春花樓是什麽大家自行腦補,蘭心姑娘蕙質蘭心姿容不俗,不知怎的就對了瑞王爺的胃口,惹得瑞王爺為了她像皇帝陛下誓曰此生此世非卿不娶非卿不要,瑞王爺撒潑耍賴十八般武藝都用上,犯了難無了奈的皇帝陛下逼不得已隻好拍板子應了……於是乎大魏三公子之一的瑞王爺有了主了。


    大魏三公子,整個大魏最出色的三個年輕人,瑞王爺的當選有他身份高貴的原因在內,不可忽視的,他勾人的相貌也是尤為重要的加分點。他是未婚姑娘心目中最最好的那種夫婿人選……


    他要成親了,他有主了。


    總是有許多的閨中女眷不服的。可是,等著看好戲的眾人萬萬沒想到,先站出來的,不是追瑞王爺跑追得有勁的侯府小姐宰相千金,而是……名不見經傳的侍郎慕家三小姐慕嫣。


    慕嫣很顯然是心腸歹毒還愚蠢的,她直接花銀子雇了江湖人士要毀了賣藝不賣身蘭心姑娘的清白……被抓個正著。其實,誰猜不出來呢,蘭心姑娘身邊有瑞王爺的人時時保護著呢,傻乎乎撞上去,慕家三姑娘的智商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結果很簡單,敢直接把手伸向瑞王爺發了話要保的人,伸向未來的皇家媳婦兒,她慕嫣不倒黴,誰倒黴?她迅迅速速被抓住,判了死刑,拖到長秋宮戴了枷鎖一氣嗬成。


    場子中央的慕嫣垂著頭,也許沒有垂頭,她的頭臉完全被遮住,誰也看不清——有一頭好頭發,身上的衣服很單薄,露出的手腕子上有勒痕,遠處看身形還是個美人呢。茶樓上的瑞王爺覺得隱約有點不對,但撇撇嘴又釋然——他來隻是響應皇兄的召喚,陪陪沒見過血的侄兒們,蘭心還對他嬌嗔說不要變心,可這個慕嫣配得上他分心一點麽。


    雪下得有點大了,圍觀群眾似有些不耐煩,好戲開場前的那一刻總是讓人覺得愈發焦急枯燥的,當是時,雪已慢慢停了,天空有了漂亮的亮白色,遮住太陽的雲朵也紛紛散去,有光影投射下來,一個人影出現在街頭,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人身姿挺拔背後背著什麽長條狀的東西,一步一步移近,腳步輕緩青衫在隨風飄著滿頭青絲高高束起,他越來越近!哦,清貴雋秀的眉眼,專注的眼神,獨一無二出塵脫俗的氣質,已經有人驚呼起來了!


    輪廓這麽熟悉眉眼也熟悉感覺呀熟悉,不就是和瑞王爺並列大魏三公子稱號的,那個三公子裏唯一隻靠個人能力便能與瑞王等人並列的“琴絕”——顧奢麽。顧奢,沒人知道他從哪來,隻是三年前出現在京城,一曲琴音引得半城如醉。據傳他的琴聲造詣已臻化境,在這方麵五十年沒人敢挑戰的枯木禪師恰巧聽到了,也隻感歎了一聲“老了老了,老衲不如”就漸漸隱去了……


    在任何人眼裏,出塵脫俗能彈出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那般輕渺浩大琴音的顧奢和剛剛因為追男人聲名狼藉了的慕嫣,是沒有半分交集的,可現在,為什麽顧奢一臉欲言又止看著慕嫣,而慕嫣,連個眼神都不施舍他……呢?


    顧奢常年隱居深山,身上自帶草木香氣。


    “你來了。”好一會兒長發披麵看不見臉的慕嫣才發出這麽一聲。周圍人一瞬沒了呼吸,不是因為她突然出聲嚇得,也不是驚訝於她對顧奢愛答不理的態度,而是……那是怎樣一種聲音,他們隻能形容,滲涼,直直涼入心底。


    雖悅耳。


    然,冷若冰鋒。


    顧奢倒像是習慣了一樣,搖搖頭,退到到周圍一塊石頭上撩衣坐下——一層薄雪而已,隻是讓天地澄澈半晌,並不能帶來過多泥濘,沒見,石頭上已經漸漸全幹了麽。


    顧奢不是在意這個的人,眾目睽睽之下,長秋廣場之中,他輕輕從背後取下那布包包,取出的是一把瑤琴,之後,修長指頭掠過琴弦,指尖輕撚,其意鏗鏘!


    “你不該來。”還是清冷的聲,眾人努力適應,已經能壓下心悸感了,沒錯,慕嫣的聲音竟給了他們無端的壓迫。


    顧奢卻淺淺地笑,一撩琴弦,帶起一串細碎輕音:“我想來便來,你瞞著我們去死,是想舍了我們這些人不顧麽。”


    “你來晚了。”


    “不晚,你怎知我們便是無能為力?”


    眾人被他們的對話搞暈,下一刻卻都抽了口涼氣!隻因一直垂著頭的慕嫣竟抬起了頭,他們看清了她的臉!冰雪何淒淒,明月何皎皎,她的臉確實配得上那把聲音,素白的臉淡淡模糊的眼眸,隻一抬頭便暴露在眾人眼裏的冰霜之氣,撲麵而來的壓迫感,眾人隻覺心嘭嘭嘭直跳!


    這是……慕嫣麽。


    她一直沒什麽表情,掃過來的目光也是淡淡的,衝著顧奢的方向道:“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茶樓上的皇帝王爺蹙起眉毛,剛剛慕嫣的感覺,平頭百姓不知道,他們還不知道麽?皇帝與瑞王對視一眼,壓下眼底忌憚與深思。他們身後的侍衛,刀卻出了鞘!


    顧奢苦笑一聲:“趕我走麽。無論如何,既是訣別,便讓我奏一曲作別。你不覺得,我現在想走,也晚了麽。”


    慕嫣沒有出聲回答,隻靜靜閉起了眼,人們驚訝地發現收斂了那股讓人心悸的氣息,慕嫣竟還真是個過分清麗的美人,不,世間美人都是比不過她的,無論是嫵媚還是清高,他們莫名有感,那些在慕嫣麵前,隻能被襯成紙片片!


    顧奢得了鼓勵一般拂袖演奏起來。


    什麽是已臻化境的琴音,他們算是見識到了,帶著他們入情入景——眼前是一片碧海青天,腳下是山岩,碧浪翻混驚濤拍岸,有璀璨光華閃耀,分明……分明是一刀一劍!刀劍相交,鏗地一聲作響,兩個人影一頓,踏浪而退,白衣入水而分毫不沾,揮劍、舉刀再來!有人一揮袖,大海從中央分出到線來!


    之後便是一片竹海,琴笛合奏,有人立於竹端,有人手鼓琴瑟,有人醉著舞劍暈著眼兒將一壇酒灌在喉嚨裏,可下一刻便有人冷著臉走來,那片竹海便化為片片……


    眾人驚駭莫名,更多的人臉煞白起來,在這個武林與朝堂並列甚至更勝一籌的世界,能力出眾的武者是受人景仰和尊重的,大家對武林人士等級的劃分也稍有了解,從低到高,不入流,三流,二流,一流,宗師,大宗師……先天!他們不知道那畫麵中的人是何等水準,但……隻穿越時間和空間透過來的隱隱威壓,便有受不了的人吐出血來。


    茶樓裏的皇帝臉色鐵青,他也看見了那畫麵,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皇室大力培養招攬,才大宗師一個而已,那裏……而且,顧奢的那把琴他也是認得的,太古名琴大聖遺音。


    價值城池好幾座。


    狠瞪了眼瑞王,卻發現瑞王臉白的可怕了。他懂,瑞王是皇室培養的秘密武器,江湖上招攬的畢竟靠不住,瑞王天縱英才,絕頂的習武資質,皇室前輩不顧性命地集中力氣灌輸,年僅二十,他便已至宗師之境,但……境界越高,被壓迫的時候感應越強反應越大,遇見先天或者大宗師什麽的,普通平民反倒覺得啊好厲害啊,沒什麽太大感應。


    他們身臨其境似有魂魄被那琴音攝入畫麵之中,皇帝手一揮,身後的侍衛結了個陣勢,一聲大吼,感覺那股束縛感沒這麽強了,皇帝攙起暈暈乎乎的瑞王,繼續看著那些畫麵,並向一個侍衛示意了一下,那侍衛帶著他的虎符一並消失……


    他花了大力氣了解江湖,自然是聽過的,音攻,音殺,音意,音道,理解不了,但無外乎高深的樂理造詣加上心境加上技巧厲害的琴或者別的什麽的……


    場中顧奢肅肅坐撫琴,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淙淙,氣魄蓋壓全場,似乎有所收斂,再沒有威壓甚重的畫麵流出,一眾百姓也漸漸適應,那邊身帶枷鎖的慕嫣一語不發,隻唇角微顫,一瞬不動望著顧奢的方向……


    皇帝漸漸沉起眼,顧奢並沒有刻意攻擊百姓,沒有攻擊他這個皇帝,他對這倆人的身份很有疑惑,之前說的話也很古怪……他注意到顧奢臉色慘白慘白的,手指尖在淌血,琴音有點不穩但他還是從容不迫的,他驟然想起一個傳聞,大魏三公子之一的顧奢本是天陰絕脈,習不了武的,現在這麽催動音攻……不要命了麽。


    顧奢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灰敗,皇帝驚訝地發現人群中竟傳來幾聲慘叫,幾聲爆裂之音,相應的,顧奢咳一聲噴出血來,血沾染了淡青的衣衫,太古遺音也被染紅,有些愣,顧奢朝著慕嫣的方向扯了個歉意的笑。


    “何苦。”慕嫣的聲音有些幹澀。


    “呼……”顧奢身形其實很單薄,勉力撐在石頭上重喘幾口,有血順著衣領流下,忽然發現什麽,雋秀卻無力的眼裏發出光了:“我的任務完成了。”


    場中眾人已經迷糊了,他們剛從天邊雲海裏回過神來,就發現奏琴人已經成了這幅樣子,現在,誰吹口氣都能把顧奢吹倒了!困惑不已,他們順著顧奢朝著的方向看去,原來……一匹棗紅的馬兒疾馳而來,帶起風聲烈烈,馬上騎士如電一般,瞬時現身眾人眼前!


    他已下了馬。劍眉星目,格外俊朗。


    “美人兒,幾個月沒見,你就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了?”眾人發現他指的是慕嫣。慕嫣卻沒理會他,被縛著,下巴便點點顧奢的方向:“馬上,你另一個美人就沒命了。”


    來人倒吸一口氣,奔到軟趴趴失去知覺的顧奢跟前手指連彈直點他肩上幾處大穴,還沒忘了一手揮出,鏗鏗鏗!慕嫣身上的枷鎖便斷成好幾節,眼見的人可以看見斷裂處插著的幾根銀針。


    “我聞見血腥味。”慕嫣突然這麽說。場上的侍衛們這才反應過來,劫法場!紛紛舉刀怒瞪紅衣騎士,紅衣騎士理都沒理他們,又是漫天銀針甩出,插在舉刀侍衛們身前,把他們嚇了一大跳,往後縮……高手!


    此時紅衣騎士卻有點扭捏:“小師叔……”


    慕嫣倒沒理會他,枷鎖斷掉,其實束著手的繩索也一並被解開了,她放下袖子,靜靜站了起來,走兩步,很困難,軟綿綿的,又歪倒在地上。


    紅衣騎士扭捏著臉走近扶她起來,眼裏都是控訴:“小師叔,我離得那麽遠,五天五夜,片刻都沒合眼,兩千裏,我跑死了整整二十匹馬兒,才堪堪趕來……”


    慕嫣一頓。“我又沒讓你們來。你怎麽回事?”


    “我偷偷溜出來的,之前便有傷,在肩膀,沒怎麽處理就來了……”紅衣騎士眼裏泛了淚:“都怨小師叔,你根本就不讓我們放心……”


    慕嫣眼凝著:“你們不該來的。”


    “哈哈哈哈,慕容嫣,你說的沒錯,咱們的事情,哪輪得到小輩插手!”桀桀怪笑,一道黑影閃現眾人眼前,被眼前一幕幕驚得回不過神來的眾人這才大驚,慕容嫣,這個名字他們怎麽不熟悉?眾人所知的,這天下就沒有達到先天這一階層的人,先天之下便是大宗師,大宗師,大魏國有三個,敵對的大蒙國有四個,但大魏國顯然是一個頂倆的,最出名的一個便是年僅十六就震驚天下敗退強敵在戰鬥中進階大宗師的慕容嫣!


    慕容嫣初出茅廬,就刀斬大蒙國成名宗師拓跋炎,之後進階之路又斬了大蒙國成名四十幾年的大宗師拓跋離苦,魏蒙兩國對立,慕容嫣隱隱被作為大魏武林魁首。


    ……這天下間如果有一個人真的能摸到進階先天的那道“天人迷障”,隻能是慕容嫣了。


    慕嫣慕嫣……慕容嫣?剛清醒過來的瑞王臉紅一陣白一陣,他卻是相信了那人所說,剛剛那些畫麵,如果真的要找個人出來,便是慕容嫣了,慕容嫣以戰證道,戰氣四溢,對他們這等人的威懾力是最大的。


    一身黑衣的來人還在怪笑著:“慕容嫣,大宗師巔峰,果真萬萬年不見驚才絕豔的天才,可這天才今天要隕在我手裏了!”


    一柄閃著烏光的黑勾出現在他手裏,凜冽的血腥味,他眼中是更濃重的血腥:“先中了別離恨,又和大蒙兩大國師大戰一場,之後的鎖魂散,不能動內力了吧,被你們國家一群白癡拖去砍頭一點反抗都做不了,你一身本事還剩了幾成?”


    “嘖嘖,怕是半成都不到了吧。”有一聲嬌笑傳來,卻原來黑勾人身邊閃現一個麵色妖嬈的女子,她撇撇那邊躺著昏迷不醒的顧奢,輕佻笑道:“是把好手,把奴家都繞迷糊了呢。”


    “卑鄙!”紅衣騎士站在慕容嫣身前,被黑勾人一喝有點站立不穩,慕容嫣上前幾步把他護在身後,卻是笑了:“我還剩下幾成,試試便知!”


    “這是我們這個階層的戰場,閑雜人等,還是不要礙眼了。”沒等對麵倆人反應過來,慕容嫣已一聲輕喝:


    “大魏國第十七代皇帝段衡,我以雲天之主的身份與你商定,你的軍隊撤走,平民撤走,我清走這些魑魅魍魎,保你大魏,十年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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