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車水馬龍,人煙鼎沸。此時有了柳宴和顏靖臣作陪,姈兒和流螢無所顧忌地東奔西走,歡聲笑語不斷。跟在後麵的顏靖臣一言不發,柳宴則始終麵帶微笑。姈兒在一堆奇特紋飾的麵具前駐足,饒有興味地觀賞起來。冷不丁一聲馬嘯驚起眾人,未待看清來人,轉身之間姈兒的手已被柳宴緊緊攥住。“怕是那些人追來了。”說著柳宴便拉著姈兒向前的巷子跑去。


    姈兒看著柳宴的側臉,想起三年前的那個黃昏。當時怎麽會相信這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呢?這個問題,即便是此刻她也沒有想明白。柳宴握著她的手似有魔力一般,讓她來不及想多想。


    那邊瘋馬將將從流螢身邊擦過,撞壞了貨攤,殘破的麵具散了一地。顏靖臣上前扶住了流螢,沒有發現身旁女子在低頭前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稍遲到來的小廝一個勁地賠罪,眼見顏靖臣要走,竟撲通一聲坐倒在地,懊惱地拍頭說道:“瘋馬冒犯了各位,還請不要怪罪。眼下小奴必定難逃主人責罰。”說罷一邊抹起了眼淚。流螢向來是個心軟的,眼見不忍,就拿出隨身所帶的錢幣給他。但那小廝仍不起身,於是又安慰了幾句。


    一來二去,兩人早已不知姈兒和柳宴去了何處。此時他們已經停在攬月閣的飛簷下,柳宴微微仰起頭說:“還記得那日的霞光麽?”姈兒看著此時幾片薄雲的天空感慨道:“自然記得,之後再也沒有見過那樣美的黃昏了。柳宴不語,隻是看著淡淡地笑著。他不像顏靖臣那般不苟言笑,姈兒卻總覺得那笑裏帶著些疏離。


    昔有摘星樓,今有攬月閣。攬月閣是建康城人煙最盛的酒樓,往來之人魚龍混雜。上至廟堂之高,下達江湖之遠,日日生出些秘辛與流言來,當然也有姈兒所求的真相。而傳聞所至,最神秘莫測的卻是酒樓身後的主人——出雲公子,這裏暫按不提。


    姈兒初識柳宴便是在此。那年她十四歲,生母浠夫人故世已逾一十二年,塵封多年的往事終於有了些微痕跡可循。浠夫人美姿容,身形修長,麵若桃花,宮人謔為“桃花夫人”。元寧二年,寵冠一時的浠夫人忽然對外稱病,於三月後薨逝。合宮中人賜死,餘人禁言此事,時永成公主尚在繈褓。這些是後來人所述,姈兒所知也不過如此,卻總覺得其中大有內情。無奈時隔多年,無從取證。


    她每每執著當年遺下的一支短笛,睹物以寄哀思。淡青色的玉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細細地看著。指腹劃過不平整的雕刻處,上麵留著一行蠅頭小字。待姈兒年歲漸長、漸通文理之時,看“失意日無多,獨舞衣如新。”這句倒也符合主人當時的心境,隻是落款處“十二樓”三字筆力蒼勁飄逸不似其它,令人無從得解。


    自昔人逝去,主上鮮少踏入這長樂殿。四位公主之中,隻有她蕭雩姈年未滿二十,亦未建府邸。主人無勢,偌大的宮室就更加冷清起來。冷清卻也有冷清的好處,無論後宮的女子鬥得如何厲害,姈兒總是被遺忘的那個。


    撫養她長大的乳母王氏每念及此,總說是已故浠夫人生前心善所得的庇佑。王氏是少數幾個當年留下的宮人,受過夫人的恩惠。入宮單獨在內室時,別的不說,隻提醒姈兒勿忘慈母。兩人相見,總是免不了落淚唏噓一番。


    適逢宮中鼠患頗擾,幾個宮女在殿前提起毒鼠的法子。姈兒忽的心頭一震,握著玉笛的手冷汗涔涔。“毒已入心……時日無多,毒已入心!”她隻覺口中苦澀,腦袋一片空白。良久,她坐回到榻上,試圖從遼遠的記憶中搜尋出些蛛絲馬跡來。果真如此,事情沒那麽簡單。


    也是機緣所至,二皇子蕭世謙奉命調度三月三日臨水宴飲之事。許是性情差的不太多,皇子公主之中,唯有他與她最是親厚。自知浠夫人是毒亡,姈兒愈發強烈地想知道真相,卻一籌莫展。此刻不但舉目無援,且不知那下毒之人現在何處,凡事還需避人耳目。雖在深宮,卻也聽聞攬月閣根深葉大,值得一去。上巳節當日,姈兒帶著婢女流螢喬裝隨行。


    出了宮門不久,匆匆支走指路的隨從,姈兒便發現身後有人跟著。她敦促流螢加快腳步,身後的男人卻仍從容地走著,似是已然知曉了目的地。攬月閣就在眼前了,紅漆高柱,匾額上鎏金的大字在驕陽下龍飛鳳舞。姈兒更加緊張起來,忽又想起自己是一身男裝,於是壯起膽來回頭喊道:“你——”


    “跟”字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她看著男子已越過自己邁向了酒樓,小夥計立馬熱情地招呼起來。此時兩人皆因姈兒忽然的一聲轉過身來。僅一眼,卻似積年的春日和風拂過她的心間。那男子同蕭世謙一般二十來歲的模樣,卻有著她不曾見過的清朗。姈兒側頭攏了攏鬢邊落下的一綹頭發,複又看著他道:“知道攬月閣怎麽走嗎?”話一出口便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卻仍故作天真地維持原狀。身旁的流螢和對麵兩人皆是一愣。


    男子慢慢抬頭看了看上麵的匾額,眼神帶著點不解和同情:“莫非小兄弟是不識字?”姈兒:“我隻是眼神不大好。”他微微一笑:“那小兄弟是初次來建康?”姈兒:“我隻是初次來酒樓。”一陣靜默後,男子:“在下柳宴。”姈兒:“蕭譽。”夥計眼見氣氛尷尬,立時把三人都迎了進去。


    流螢看著泄了氣的姈兒,有些不解,卻還是小聲提醒她:“公主,正事要緊。”姈兒打起精神看了看周圍形形□□的人,談天闊地間摻著些她聞所未聞的穢語,隻覺嘈雜不堪。這時先前的夥計卻來到桌前,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說:“樓上雅座,有人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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