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白發被慢慢染成了黑絲,桑岐不住地朝顏靖臣歎氣。顏靖臣無奈,“師父,我是怕你出去嚇著別人。”幼時見到仗劍行俠的桑岐,還以為他是世外高人,不曾想卻是這般小孩子心性。


    氣氛沉悶的暗室裏,一隻白鴿漏夜被送來。顏靖臣取下信箋,示意下人們一個個都退下。信中所寫可想而知,他眉頭一皺,就將信紙揉成了一團。


    “緣分天定,強求不來。”桑岐有些同情地看著他,出口卻還是那句老話。“就像我當日願意幫你,全是因你自身的福氣。”


    世間之情,最令人遺憾的莫過於相見恨晚。他也曾試圖阻止顏靖臣與姈兒不必要的相遇,故意在路上擋了一擋。那句“不宜去溪邊”,既是提醒姈兒,更是憐憫他的徒兒。


    “此刻我真想入宮帶著她遠走高飛。”顏靖臣雖然這麽說,卻也知道自己無法這麽做。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凡事都要加緊進行了,蕭徹、陳貴嬪、蕭世謙,便是那蕭雩妍,全都心思各異,不是容易對付的。


    室內一片靜默,兩個人好像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緒裏麵。良久,顏靖臣對桑岐寬慰似的一笑,灑脫地說:“師父不必再多言,這些我都明白。他們是天作之合,而我注定孑然一身。”


    聽出聲音裏的黯然,桑岐終究是有些不忍,他走過去拍了拍顏靖臣的肩膀,“世間禍福,瞬息萬變,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然後又回過神去惋惜他的頭發。


    四月中旬,主上昭告天下,永成公主遷入新的府邸,婚期則定在五月。臨行前,二皇子蕭世謙特來探望。他先是寒暄幾句,又說了些白頭偕老之類的祝福話語。


    “姈兒長大了。”沒有旁人在的時候,他便想著像年少時那樣,輕輕地摸摸她的頭。姈兒身子一矮,調皮地躲開了他的親昵舉動。“皇兄卻老了。”說完她兀自“咯咯咯”地笑著。


    蕭世謙看著她,竟有些恍惚了。可能是早年失了母親的緣故,姈兒並不像宮中其他自命不凡或者嬌柔做作的女子。初初見到那個繈褓中的嬰兒,他便陡然生出許多憐愛來。聽到她第一次開口奶聲奶氣地喊“皇兄”,他覺得整顆心都要融化了。她無意間那句“身有傲骨,自恃清高”的評價更是讓他另眼相看。遑論這麽多年朝朝夕夕,深宮中彼此照拂的情分。


    姈兒出宮的前一晚,蕭世謙獨自在湖心亭飲酒。支開所有宮人,伴著熏人的微風,他竟喝醉了。


    朦朦朧朧中,有一雙微涼的柔軟的手敷上了蕭世謙發燙的麵頰。他的手一用力,就將身後的人一下子拽入懷中,口鼻中呼出了一些熱氣。那女子欲拒還迎,隻把頭偏向了一邊。四下裏寂靜無聲,她發髻中的碧玉簪悄然落地,一斷為二。


    蕭世謙俯身深深一嗅,是長樂殿中特有的淡淡的沉水香的氣味。他一時情動,便吻上了女子的唇瓣。那女子也把手繞在他的頸間,熾熱地回應著。好像回到了年少的時光,這種感覺,新婚燕爾之時也不曾有過。糾纏許久,蕭世謙將她打橫抱起,走向了燈火闌珊處的寢殿。


    重重帷帳之下,流嵐看著身邊淺淺睡著的男子。她將滑落胸前的薄衫拉好,又轉過身去,用指腹輕輕觸了觸蕭世謙的眉骨。她彎起了嘴角,好像達成了畢生的心願。自她懂事起,眼裏就隻有這個男子。他和姈兒之間習以為常的嬉笑怒罵,總能讓她羨慕好久。時間長了,便成了侵入骨髓的嫉妒。他在為失去太子之位暗自神傷,她又何嚐不是。


    那個在主上麵前從容賦詩的二殿下,那個在長樂殿內酌酒言笑的二殿下,那個在禦花園裏匆匆走過的二殿下,這時都紛紛重疊起來,成為眼前男子渾然一體不可一世的光芒。“姈兒……”蕭世謙極溫柔的一聲呢喃,將她從回憶中陡然拉回了現實。


    流嵐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遲遲無法入眠。宮人未將窗戶關好,風吹得殿內的燭火上下跳動,她竟覺得很冷。


    次日清晨,蕭世謙抵著額頭起身。他瞥了眼慌神的流嵐,眼神寒的像冰,隻冷冷地問了一句:“昨日你可聽到了什麽?”


    流嵐嚇得立即跪倒在地,連聲音也在發抖:“婢子……婢子不知。”她一抬頭,看到蕭世謙正盯著她上下打量,好像要看穿她的內心,於是把頭低得更下去了些。


    “今後就留在我身邊伺候吧,不必回長樂殿了。”蕭世謙撇下流嵐,隻有冷漠的聲音在殿內回蕩不去。“如果這就是你所求的。”


    流嵐想起昨夜湖心酒醉後,望著她的那雙眼睛。隻有從近處看了,才發覺真的是深不見底。像萬丈深淵,卻讓她甘願粉身碎骨、萬劫不複。這不正是她苦苦所求的嗎?流嵐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長樂殿中四處不見流嵐的身影,姈兒便差人去尋。流螢走到湖心亭中時,隻見到地上落了一支斷為兩截的簪子。她分明認得這支簪子。流螢想起昨夜入睡後不久,流嵐匆匆地回了房,似在翻找什麽,之後便再沒了蹤影。她急急地離開,從門縫裏回眸一望時,頭上戴得可不就是這碧玉簪。


    阿竹前來通報蕭世謙要留下流嵐時,姈兒隻淡淡地答了一句“知道了”。其實她有些感慨,流嵐自小同她一起長大,如今也找到了自己的歸宿。皇子宮女,兩情相悅,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因那人偏偏是流嵐,她的心裏到底還是對蕭世謙存了一絲罅隙。


    其實方才流螢將簪子遞到她手中時,心中便已有幾分了然。女為悅己者容,自古如此。蕭世謙已有不少妻室,流嵐卻依舊奮不顧身。


    生在帝王之家,住在深宮之中,當真可以真心相對、兩不相疑麽。旁人口中的“天作之合”又有幾分是真心祝願,她有些害怕去想。她隻知道若不是遇見了柳宴,她大概也要嫁與一個不曾見麵的男子,成為一個隻是對皇室有用處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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