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流螢將懶在床上的姈兒拖了起來。“公主,聽小萬子說駙馬昨夜就走了?”她擔憂地問。


    姈兒還未睡醒,又腫著一雙眼睛。她有點嫌棄流螢八卦的口吻,隨便地“嗯”了一聲,心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流螢原來心存疑問,看她這副樣子,當下就明白幾分,不再多說。


    成婚第二日,夫婦按禮應當登門回拜夫家父母。自然,公主和駙馬也不能例外。姈兒乘著馬車,


    快到柳府時,趕車的小萬子卻突然停了下來。她揭簾一看,柳宴正駕著馬擋在路中。


    “昨夜佳人可還安好?柳宴正要上車時,姈兒冷不丁問了一句。


    聽到“佳人”二字,柳宴的眉毛跳了一跳。他顧自坐到流螢身邊,似乎有意和姈兒保持些距離。


    “隻是受了點小傷罷了,有勞公主掛心。”


    流螢夾在兩人中間,動彈不得。她絕望地望了望車壁,隻覺馬車中流動著尷尬而奇異的氣氛。“籲——”隨著小萬子一聲拖長了的吆喝,馬車總算停在了柳府的大門前。她如釋重負,起身想走。卻發現姈兒和柳宴都想搶先下車,這時撞在了一處,捂著頭很痛的樣子。在他們刀光劍影的目光交鋒中,流螢戰戰兢兢地坐了回去。


    雖是長輩,柳昀夫婦卻早已領著一家大小在門前等候。姈兒一下馬車,眾人都齊齊跪了下去。姈兒以晚輩之禮回應,然後扯過柳宴背在身後的手,微笑著走了進去。等到了堂中,夫婦二人又正式地拜過了父母。除了柳宴的腳被踩後有點痛之外,上下都是一派和睦的氣氛。


    過了正午,柳府準備了豐盛的宴席,一家人圍在一桌吃飯。這時,姈兒才發現府上還有一個年輕人不曾見過。她見這人身形瘦削,麵容清臒,眉目間又依稀和柳宴有些相似,便知道他是柳家二公子。


    柳宸由仆人扶著落座,把拐杖放到一邊,緩緩開口道:“適逢下官腳疾發作,未能迎接公主尊駕,還請公主不要怪罪。”


    姈兒對著他露出一個極爽朗的笑,“二哥不必多禮,應當姈兒先去看望兄長才是。”她用肩膀撞了撞身旁的柳宴,“夫君,我說的對吧?”說完掐了一下他的手臂。柳宴眉頭微皺,頭轉向一邊裝作看風景。柳昀在座上欣慰地點了點頭,宣布開席。


    柳宸這時才仔細看了姈兒的臉,清水芙蓉般不事雕琢,一雙眼睛卻是神采奕奕,瞳仁的顏色淺得恰好;左臉露出一個笑渦,似三月桃花卷入流水,讓人倍感親近。果然和西苑那人是不一樣的,他意味深長地盯了一眼柳宴。


    “紫煙來遲了。”身後有女子嬌弱的說話聲和裙擺曳地的聲響傳來。姈兒一回頭,就對上一張美豔絕倫的臉。那女子正當年華,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風流,連姈兒見了也不免心緒微動。時間仿佛靜止,直到她嘴角一動,綻放出一個得體而刻意的笑。姈兒不禁眼神一黯,這樣的笑容,在她看來更像是一種挑釁。


    許紫煙緩步坐到柳宴的旁邊,似是不經意地掃過韓氏。“夫人今日的發簪真是好看。”


    “是嗎?”韓氏手拂過頭上的金廂倒垂蓮花簪,投向許紫煙的目光含著讚賞,“這還是我未出閣時最愛戴的飾物。”她的語氣近乎懷念。


    “那就送與公主如何?”柳宸對韓氏說,眼睛卻看著許紫煙。姈兒會意,也將滿含期待的眼神投向柳昀夫婦。同時還不忘添了一句:“這位叫紫什麽的娘子真是好眼光。”


    什麽?韓氏和許紫煙心中同時一沉。席上一時靜默,柳昀微微咳了一聲,“宴兒還不快替公主戴上。”


    摘下簪子遞給柳宴的時候,韓氏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姈兒低下頭,看到柳宴的身子傾過來,因為看不到他的表情,心裏有一絲甜蜜的錯覺。


    這頓飯,眾人都吃得很累。撤席時,姈兒撒嬌似的拉過柳宴的胳膊,“今日有些乏了。駙馬,我們就早些回府吧。”柳宴不動聲色地瞪了她一眼。


    柳府許久都不曾這麽熱鬧過了。將姈兒一行送出門後,大小侍女一時間都炸開了鍋。有說公主平易近人的,有說三郎好福氣的,當然也有說許紫煙多事的……她們說得高興,自然不會注意到在身後,許紫煙攥著裙子的手指節漸漸泛白。


    公主府,姈兒看著在案前默默看書的柳宴。她走到他麵前,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既然已經成婚,就得有個駙馬的樣子。”柳宴不帶表情地抬起頭來,似在等她的下文。“這麽和你說吧,不管你樂不樂意,本公主一向是愛麵子的。”


    “嗯,所以呢?”柳宴點了點頭,又低頭去看書。


    姈兒擰了擰眉頭,好像在尋找合適的措辭。“比如說,那幾日你還是要到府上來睡的。”


    “噗——”柳宴差點笑出聲來,沒想到姈兒會講得如此直白而且平靜。她此時正對著他撲閃著羽翼般長長的睫毛,看起來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話中的歧義。放下手中的書,“如你所願。”他淡淡地說。


    聽了他的回答,姈兒倒是一愣。每想到這麽容易就答應了,而且他剛才這是笑了麽。成婚以來,柳宴一直以沉默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不滿。他剛才蜻蜓點水般的一笑,在姈兒心頭慢慢漾開。奇怪,明明剛才還是一肚子的氣憤和委屈。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今天是柳宴這個月在公主府呆的最後一日。姈兒睡醒時,看著窗邊空蕩蕩的榻兀自伸了一個懶腰。這些天,除了在書房中看書,柳宴還發掘了諸如在池子邊釣魚,在花園裏澆水,甚至在廚房裏搗鼓等等一係列的抗議方式。他讓流螢覺得生活原來還可以愜意,讓姈兒覺得人生如此無奈。不過每每看到柳宴被自己發現時,那嘴角微微抽動的樣子,姈兒就覺得樂趣叢生並且樂此不疲。


    可是今天,姈兒路過書房,把頭探進小廚房,甚至扒開了花園裏叢生的花草,通通都沒有看到柳宴的身影。她無聊地望著池子裏遊動的金魚,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不就是仗著自己喜歡他麽,不然她永成公主整治一個僅有榮銜的二品都尉還不容易。


    姈兒無意間瞥見池子邊的那塊石頭,想起顏靖臣已經好幾日沒有來了。那天她酌了幾口


    他親自釀的桃花酒,臉上不知何時泛起酡紅。偶一抬頭,發現顏靖臣怔怔地望著自己。眼神膠著,她好不容易轉開頭。


    “你還願意嫁他麽?”顏靖臣極認真地問。她當即將酒壇子摔在石頭上,酒水和碎片四濺。那一刻,不知是怨他對自己的心意多一些,還是氣自己在一瞬間的動搖。還願意麽,這個問題,姈兒現在連想都不敢想。


    流螢找到喂魚的姈兒時,急急地驚叫了一聲“公主!”。她一把奪過姈兒手中傾斜的小碗,心疼地看了看其中所剩無幾的魚食以及池子裏麵呆頭呆腦的金魚。“清晨駙馬已經喂過一次了。”她神色複雜地看了姈兒一眼,“公主昨日是有多累,竟然睡到了現在。”


    “嗬嗬。”姈兒扯了扯嘴角,抬頭瞥了眼灼人的太陽。有多累?不過是因為柳宴在書房中看書看得遲了,再加上那邊榻上時不時傳來翻身和輕柔的呼吸聲音,使得她一時間無法入睡罷了。


    流螢見她並不回答,正要離開。姈兒卻一手拉住她,“駙馬呢?”她腳踩著一顆小石子玩,時不時抬起眼看流螢。


    流螢暗暗發笑,心想她居然忍到現在才問。“今早阿竹來過了,說請駙馬去攬月閣小聚。”她故意把語速放得慢些。


    “皇兄?”姈兒吃了一驚。流螢使勁地點了一點頭,終於掙脫了她的手。但是驚訝很快被憤懣所取代了,姈兒幽幽地歎了一聲。和駙馬相處的寶貴的一天,居然就這樣被他的皇兄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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