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池的水很冷,寒徹骨。


    當花錦城漫進水池的時候,紅蓮幾乎嚇呆了,花錦城卻不顧岸邊的紅蓮的勸喊,俯身慢慢地在水裏摸索著。


    還好翠池的水並不深,隻漫過了腰。但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卻已經是太艱難的了,在寸步難行中,幾次差點被腳底的濕透扳倒。


    找到笛子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半個時辰的時間了。花錦城顫抖的嘴唇泛著白色,將竹緊緊地笛抱在了懷中,幾乎喜極而泣。這是她唯一的親人留給她的唯一的一件東西了。也是她如今唯一的慰藉了,她不知道失去了它,她還靠什麽支撐下去。


    將花錦城扶上岸的時候,花錦城已渾身沒有了溫度,紅蓮急得直落淚,花錦城卻笑了笑,看了看天空的寒月,催促著紅蓮趕緊扶自己會錦繡宮換下濕掉的衣服。


    當花錦城趕到清華宮的時候,離鳳閔口中的半個時辰又過了半個時辰。


    和想象中的場景不一樣,舒哈公主已經不在了,清華宮中靜悄悄的,靜得令人心顫。燈火映照的深處,有一個人正坐在龍椅上,隻手撐著下巴,薄削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雙眼緊閉,秀氣的眉間,凸顯的褶皺,泄露了他身體上正在慢慢加劇的疼痛。


    這樣的他,不知道已經看到了多少次,但是花錦城卻還是無法適應,每一次都隻是輕輕一瞥,便再也不敢直視了。她依舊無法適應和他的相處。


    花錦城尋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剛要坐下,忽然,一直茶盅飛過來砸到了自己的麵前,碎片在腳下碎成幾片。花錦城滯了滯,抬眼對上一雙足以冰封千裏的寒眸。


    “臣妾來遲,請皇上降罪吧。”花錦城握住手中的竹笛,閉了閉眼。


    旋即,隻聽到衣袂翻動的聲音,眼前一暗,那個人已經來到自己的跟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冷聲中乘著盛怒道,“你以為朕不敢嗎!?”


    眸光中閃爍著戾氣,卻在逼近她時,一滯。她身上的寒氣不亞於他的,手指間觸碰到的地方皆是冰冷的。


    花錦城動了動嘴角,淡然地看著他,“臣妾不敢。”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淡然得傲氣。


    剛才片刻的動容,一下子消散,鳳閔的眼中冷意驟然又加了幾分,長袖一揮,花錦城冷不防跌倒在地,隻聽他冷笑著開口,“怎麽,今日竟學會了跟朕頂嘴了,是不是看著晉王夫婦恩愛有加,你心裏不舒服了?”


    板磚冰冷刺骨,花錦城伏在地上,身子一顫,沒有半句話語。


    花錦城的沉默進一步激怒了鳳閔,鳳閔彎腰蹲在她的麵前,扯起她的一隻手,迫她看向自己,森然道,“剛才在翠池邊你說的話朕全都聽見了,說什麽等待,是不是還沒等到朕死,卻等到了他的喜事,你後悔了?!”


    進宮前,有一個人曾對她說,我會等你的,不會用很長,我便會接你出來。


    那短短的一句承若,成了花錦城的希望,也成就了她現在的失望。當年的那兩個人,已經不複存在了。這樣的結果,不是在宗越娶親那天才醒悟的,而是在進宮時就已經該覺悟的了。


    花錦城的身體忽然止不住地顫抖,眼前的這個人,比誰都通透,可是……


    花錦城半跪在他的麵前,看著他盛怒的麵孔,陰森寒氣,忽而問道,“皇上,你可曾有過喜歡的人?”


    鳳閔表情微怔,倏爾竟放開了她的手,起身不再看她。


    聲音悠悠,仿佛會飄得很遠,“臣妾給皇上將一個故事吧。“


    見鳳閔沒有動,花錦城才繼續說下去,“從前有一個小孩,很小的時候便是一個人,因此這個小孩不知道什麽是愛。這個小孩便每一日到處漂泊,像個小乞丐一樣,受了很多的苦。因此一旦有人給這個小孩一件衣服或者是吃的東西,這個小孩便會心滿意足,高興得滿心激動,將人們眼中的可憐當做了愛。直到有一天,出現了一個人,他給了這個小孩所需要的一切,住著漂亮的房子,穿著暖和的衣服,吃著人間難得的美食,小孩便認為那個人定是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了,其實那個小孩錯了……”


    花錦城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停了許久。


    “後來呢?那個小孩怎麽樣了?”


    花錦城歎了口氣,“後來那個小孩死了。”


    心死了。


    鳳閔沉默了半晌,忽而開口,“朕也講一個故事給你看。”


    “好。”


    “從前有一個皇帝,他有一個極寵愛的妃子,可惜他的妃子卻因為難產而落下病根,太醫說她將不久於人世。皇帝悲痛不已,不願再看一眼這個才剛剛出世的孩子。終於,那個妃子還是去世了,皇帝悲痛萬分,一直將那份怨恨發泄到這個孩子的身上,最後痛恨到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不顧眾臣反對,連夜將他送到另一個國家做質子,那時兩國之間形勢緊張,那個小孩幾乎是狼入虎口。


    但是他卻活了下來,在異國他鄉裏,他想方設法,最後迫使國君將他遣送回國。回國那日,他還是滿心歡喜的,而來接他的人中,卻始終沒有見到自己想要見到的人的身影,他很失望,但是還好,他的眾多兄弟姐妹中有一個皇兄竟對他很好,宮中的宮女太監不跟他玩,那個人來找他玩,陪他聊天,蓬年過節時也不忘在皇帝的麵前替他討一份賞賜。


    那個人對他真的很好,好到最後將毒殺太子的藥瓶放在了自己的床上。侍衛在他的床上找到了那個藥瓶,一時物證鐵證如山,他無話辯駁,直接被打入地牢,而那個人卻隻是看著他,輕蔑一笑。


    皇帝本來就恨這個孩子,所以,地牢中的酷刑沒有對他留過情。暗無天日的五天裏,本來以為自己就要死去。到了第六日,地牢的門打開了,居然將他放了出去。他心中一動,以為自己的父皇還是對他心存愛意不願看他死去的。


    可是現實卻是殘酷的,後來,他才從一名官員中知道自己能夠活下來的原因,那個給太子送藥的太監本來要被滅口,卻僥幸活了下來,還被侍衛抓獲,在嚴刑逼供下,終於吐露了實情。


    天子震怒,卻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如今太子已死,太子之位空缺,放眼底下,皇帝的子嗣不多,除了一個身患殘疾的三兒子之外,如今真正能夠繼位的就隻有兩個兒子了,一個是地牢中的他,一個是真正毒殺太子的四皇子。


    太子之死,必須有人來承擔罪名,皇帝經過一夜的思量,終於決定包庇四皇子,舍棄掉地牢中的那個。處決前夕,幸有群臣連夜跪在宮門外求情,才讓皇帝起了惻隱之心,收回了旨意,重新將他打入冷宮,麵壁思過,再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蠟燭即將燃盡,室內光線漸漸暗了下來,花錦城漠然無聲,卻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涔涔的汗水竟濕了一身的內衫,鳳閔口中的“他”是誰,其實已是呼之欲出,而花錦城卻發現自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鳳閔卻繼續開口,“眾人都以為他將老死於冷宮之中,可惜每個人都猜錯了。過了很多年,老皇帝親自將他從冷宮裏接了出來,半年後駕崩之時,將皇位傳予了他。嗬嗬,因為老皇帝已別無選擇,他包庇盛寵引以為傲的的那個在沙場上戰功連連的四皇子,死在了回朝的路上。楚國的國君必須是身心健全的,所以現在,老皇帝的眼下,隻能想到了那個身在冷宮中的他。”


    一股寒氣襲來,花錦城渾身一顫,啞然開口,“那個四皇子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他死有餘辜。”


    花錦城默然,她終於明白,眼前的這個人的眼中深深的仇恨,四皇子的死和老皇帝最後的退讓無法熄滅他的怒火,以致仇恨無處宣泄,凝滯在心中,日日煎熬著他,因此,他便將整個楚國作為他仇恨的賭注。


    而他,亦是一個可憐人,父母舍棄了他,國家舍棄了他,他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已不足奇怪了。


    “皇上,我知道你已經累了,收手吧。”花錦城緩緩起身,凝視著他的筆直的背。


    鳳閔父母猛地僵住了身子,“霍”地一下轉過了身來,一道狠戾的目光直朝花錦城射去,冷笑若寒冰,那張絕美的臉龐不複往常的張揚和妖嬈,臉色沉得不能再沉,陰森而可怕,“花錦城,你以為朕還收得了手嗎?朕亦不可能收手,除非朕現在就死!你們都不是巴著朕快點死嗎?若是等不及了,那現在便動手吧。”


    說著,一把寶劍被擲在了花錦城的眼前。


    花錦城臉上血色頓失,再也無法不動容,眼前的這個男子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的麵容,蒼白而失神,心中湧起一陣苦澀,再也抵抗不住這樣的逼視,禁不住低下了頭。曾何幾時,這個男子已經悄悄地走進了自己的眼,花錦城握緊了手中的長笛,卻按壓不下心中的恐懼,占據在心房,滿滿的,任憑自己怎麽的抵抗和排斥,有一種情感正在慢慢地侵蝕自己最初的想法,當初進宮的初衷,已不知何時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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