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楚櫻拜別鄭老爺及夫人,攜帶聖旨,帶著在鄭府貼身伺候她的兩個婢女,動身趕往京城以備秀女競選。


    柳州距京城的路途不算近,鄭老爺不放心楚櫻路上的安全,硬是派了十幾來個家丁和兩個姨娘隨楚櫻同行。


    楚櫻又是感動又是悲情,覺得自己與鄭老爺等雖然沒有親生的血緣聯係,可鄭府對於她也算是仁至義盡的。


    楚櫻在馬車上顛簸了一天,傍晚時分才總算是到了京城。想起昔日在深宮裏所受之苦,再看今朝她又趕著奔來。世事難料,遙望前方京城矗立的高大莊嚴的城門,楚櫻心裏不可避免的傷感喈歎。


    當晚眾人都累了,楚櫻領著家丁和姨娘們在一家客棧休息。第二日大早,吩咐家丁和姨娘們候在客棧,楚櫻坐在轎子上,領著兩個婢女便進了宮。


    一個月前,楚櫻離開皇宮用的是深夜逃離的不堪法子。如今再次進宮卻風雲大改,慎持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榮端秀女,身世高貴。


    順著昨晚暗中接到的傳話,楚櫻進宮後並未直接到選秀的毓秀宮,而是悄悄進了傾禧宮。


    傾禧宮,是大盛朝正一品嫻貴妃獨居之處。


    赫敏站在傾禧宮外,看樣子是早就候著楚櫻的。如今見楚櫻領著婢女趕來,笑盈盈的迎上去,屈身行禮道:“奴婢傾禧宮尊等宮女赫敏,給鄭小姐請安!”


    楚櫻急忙屈身,“姑姑客氣了,楚……”想到自己今日的身份,楚櫻抿抿下唇,連忙改口:“箴兒見過姑姑。”


    那赫敏本就得了嫻貴妃的吩咐,現在與楚櫻碰了麵就要趕緊領著楚櫻進傾禧宮。楚櫻讓婢女們等在外頭,自己隨著赫敏而去。


    傾禧宮華麗依舊,青銅鑄造的高青綠古銅鼎中燃著精妙的香料,隱隱透出幽香。一旁擺放著古琴,錦匣,牆上裝飾著前人古畫,文物筆墨顯出分外高雅的格調。


    遠遠的楚櫻便望見在大殿的前方,雕刻著龍鳳呈祥的軟榻上,一身流彩飛花蹙金翠宮袍的嫻貴妃端身畏坐。


    殿下兩側,身穿著宮服的宮人們俱都垂首斂目的侍立著。不愧是正一品貴妃居住的宮殿,氣氛格外莊嚴慎重,容不得人放肆隨意。


    楚櫻深吸口氣穩穩自己的心神,微微笑著上前跪在地上,“臣女叩見嫻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楚櫻今日身穿一襲淡青色的清蓮寧玉繡紗蘇裙,外頭披著百花戲蝶的係帶披風,手肘處彎著一條淡青色錦絲帶。腰間垂著一塊藍田美玉,一個吉祥如意的紅色香囊。


    如墨長發分成兩半,一半被玉色絲帶輕輕的綰起,梳成流燕髻盤著。另一半發絲分成兩側,任它隨意垂在胸前。其它的金簪銀飾一律沒有,隻在發綰邊輕別一朵嬌豔綻放的鮮花。


    楚櫻五官長的本就極為標致,可謂集清秀和嫵媚於一體。如今她這身打扮既不張揚招搖,可又不至於太過簡單樸素。反倒是素雅清麗,眉宇間處處透著女兒家獨有的嫵媚和柔美。


    嫻貴妃見之滿意的點點頭,笑盈盈的招招手,“快起身吧,來人,給鄭小姐賜坐。”


    “謝貴妃娘娘恩典!”楚櫻抿嘴一笑,被一個小宮女扶著在下方的椅上坐著。


    嫻貴妃細細的打量楚櫻一番,笑著說:“真不愧是二八好年華,當真是花一般的年紀,花一般的美貌。”


    楚櫻紅了臉,趕忙回道:“這都是貴妃娘娘您的厚愛,若不是貴妃娘娘昨日派人指點,臣女也是不知如何打扮的。”


    “皇上不喜女子豔麗妖嬈,可又不愛女子太過蒼白樸素。像你今日這般打扮,既恬靜素雅,又端莊柔美,當真是恰到好處的。”嫻貴妃溫和的說:“你生的天生麗質,本宮縱然再心疼你,也不過是錦上添花。”


    “都是貴妃娘娘的恩典,楚櫻何德何能,隻願不辜負貴妃娘娘一片苦心。”慌亂之中,楚櫻脫口而出的便是自己以前的身份。待反應過來時嚇得臉都白了。


    “爾等都出去。”嫻貴妃眉頭一挑,笑吟吟的望一眼惶恐的楚櫻,突然屏退殿內宮人。


    楚櫻見之知道是自己出錯,忙起身,屈膝跪在嫻貴妃堂前。“臣女糊塗,請貴妃娘娘恕罪!”


    她當真是糊塗,竟然會在嫻貴妃麵前提起自己原來的身份。假冒秀女可是殺頭的死罪,她是不想活了嗎?


    “無事,先把頭抬起來,本宮要教你幾句話。”嫻貴妃靜靜的望著楚櫻地下的頭,淡然說道:“你今日既然進了宮成了待選的秀女,或許明日就成了天子嬪妃,與本宮也就是姐妹了。隻是你一定要牢牢的記著,從今天起,原來的楚櫻已經死了,不存在了。如今活在這個世上的,隻有柳州鄭參軍事家的大小姐,鄭箴兒!”


    沉默一陣,嫻貴妃沾花一笑,緩緩問:“ 鄭妹妹,你可記著本宮的話了?”


    “是!”楚櫻額前冒出細汗,趕緊叩首回答:“臣女謹記貴妃娘娘教導,絕不敢忘!”


    “如此便是極好。”嫻貴妃拍拍手掌,笑著說:“你起身吧,本宮與你一見如故,你到本宮宮裏不必太拘著禮。本宮原也是心疼你受苦,如今想要盡心的幫你,你可願意啊?”


    “時至今日,臣女一切都是因為貴妃娘娘的恩典,臣女十分感激!”楚櫻不明所以,“臣女自然是極為願意的,隻是不知貴妃娘娘的意思是……?”


    “讓你以秀女的身份進宮,又有一個高貴的父家,對本宮而言這都是簡單的事。隻是你今日能不能入得了皇上與太後的眼,那就看你自身的造化了。”


    楚櫻更加疑惑:“娘娘,您的意思是?”


    “今日的選秀對於秀女們而言,是能否順利進宮的最後一道門欄。除了自身的相貌家世不談,其實最重要的是皇上與太後的,哦,對了,還有皇後的看法。”嫻貴妃撫撫胸前佩戴的金項鏈,鳳眼含笑,“你可知道,該如何才能最大可能的贏得皇上喜愛?”


    “這……”楚櫻秀臉嫣紅,搖頭低聲回答:“臣女愚鈍,還請娘娘指教。”


    “我既然喜愛你溫順乖巧,自然會幫你的。”嫻貴妃點點頭,給身旁的赫敏是個眼色,赫敏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遞給楚櫻。


    “鄭小姐,請。”赫敏示意楚櫻接過香囊,仔細的幫她塞進袖口內。楚櫻雖然不明所以,但是立刻在自己身上聞得一陣幽香,隱隱約約雖不太招人,但靠得太近的話還是會有所察覺的。


    想了想後,楚櫻問道:“貴妃娘娘,這是?”


    “自古美人以香料襯之,美上加美。你雖然秉花容月貌,可是若是在這好容貌上再帶一份清雅幽香,豈不是更妙?”嫻貴妃捧起桌上香茶,輕抿小口,“這個香囊你且帶在身上,放心,本宮瞧過的東西,自會在你選秀時送你好兆頭的。”


    嫻貴妃的話說的這麽明白,楚櫻一下就想到了其中關鍵,索性就收了香囊,又是一番謝恩。


    嫻貴妃與楚櫻又隨意閑聊了幾番,楚櫻急著選秀的時辰快到了,便要急著回去。隻是嫻貴妃不知為何,似乎在故意留著她,總是沒話找些話與楚櫻說著。


    楚櫻也沒法子,隻有笑著陪坐,心裏卻唯恐誤了選秀呃時辰,萬分焦急。


    嫻貴妃看出楚櫻的不安,捂嘴一笑,還問道:“妹妹在家中,這段日子可還過的習慣嗎?可還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


    楚櫻一愣,明白嫻貴妃問的是鄭府,趕緊點頭:“多謝貴妃娘娘關愛,臣女一切極好。家中父母姊妹憐愛,臣女別無所求,多謝貴妃娘娘!”


    “這就好。”嫻貴妃點頭,溫柔的感歎說:“賢德女子,宜室宜家。你既然有家中父母慈愛,那更當修德修儀,有朝一日得蒙君恩,也能榮耀門楣了。”


    “是。”楚櫻笑著點頭,雙眼時不時的望望門外,欲言又止。


    嫻貴妃看出楚櫻狀態不佳,關心的問道:“妹妹怎麽了?”


    “貴妃娘娘,”楚櫻紅了臉,咬咬牙後幹脆站起身,小心翼翼的說:“ 娘娘,如今時辰已經不早了,臣女怕誤了選秀的時辰……”


    嫻貴妃聞言,繡帕捂著嘴角吟吟輕笑,對楚櫻說到:“你莫要擔憂,本宮可憐你,自然是為你好。你可知近水樓台先得月?有過一麵之緣的兩人,無論是做何事,總是能在第一印象是占人先機。”


    “什麽?”楚櫻皺著眉頭,尷尬的說:“臣女實在是不懂貴妃娘娘的意思。”


    嫻貴妃輕抿一口香茶,突然轉開話題:“那日在宮道上相遇,妹妹曾說自己會談箜篌?今日既然到本宮宮裏來了,可否能為本宮彈上一曲,也讓本宮開開眼見呢?”


    什麽?這個時辰了竟然還讓她彈箜篌?楚櫻傻了眼,眼睜睜的看著嫻貴妃話音剛落,外頭就有幾個太監抬著一座箜篌進殿。


    “是,能為貴妃娘娘彈奏是臣女的福氣。”當務之下,楚櫻找不著理由拒絕。所以她也隻得起身,點頭行禮後來到箜篌邊。“那臣女便獻醜了。”


    嫻貴妃宮裏的箜篌自然是極好的,楚櫻原先還顧慮著時辰緊迫,可是在伸手撫上琴弦時,那清脆空靈的琴音完全讓她震撼著,吸引著她屏氣輕聲的沉醉在古樂的世界。


    楚櫻之所以彈得一手好箜篌,完全是得生母自小所教。以往在楚府家中,她時常在種滿桃樹的庭院裏彈琴至夜,不到興盡絕不罷手。


    想那時父母弟弟一家和睦,團聚的日子當真是歲月靜好。哪想如今世事難料,一家人竟各分西北,天涯相望。


    思之至此,楚櫻焉能不心生感傷。水盈盈的丹鳳眼哀傷的睜著,嘴角一抹思念的微笑冷冷清清。就連手下彈奏的琴音也帶了些許哀情,在動人耳目時也分外的淒婉。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


    明明手裏彈的是箜篌,可是不知為何,楚櫻嘴裏脫口而出的確是這首感傷錦瑟之詩。或許是心之所想,情不自禁吧。


    琴聲如水,又如空氣空靈透徹,幹幹淨淨的悅耳動聽,不帶一絲雜質汙穢。悠揚纏綿的琴音太過誘人,聽得久了,竟也像美酒般能醉人心扉。


    嫻貴妃透過宮窗望望窗外,回頭再看殿中楚櫻精致臉龐貌美如花,通體端莊素雅還滿腹才情高雅。


    等到宮外庭院出現一抹黃色的身影時,嫻貴妃的眼中一亮,嘴角邊驀然卷起一絲稱心如意的微笑。


    而這一切對於沉浸在琴樂的楚櫻而言,都是不知情的。她還在忘我憂傷的彈奏中,突然聽到宮外太監一聲高呼:“皇上駕到!”


    鐺!楚櫻受驚,沒注意中手下一個用力的在琴弦上一滑,纖細如青蔥的手指立刻被劃出一條紅印。


    楚櫻連忙起身,慌亂的說:“貴妃娘娘,皇上來了,臣女還是避一避比較好吧?”


    “天時地利人和,妹妹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避什麽?”嫻貴妃走下殿,一把拉住楚櫻的手,笑盈盈的緩緩說:“ 後宮之中有多少嬪妃,獨守冰冷的宮殿,十幾年都見不到皇上一麵,妹妹還能不珍惜此次良機?“


    “這……”楚櫻心中大感疑惑,透過嫻貴妃淡定的神情,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嫻貴妃此時的臉色太過舒心,好像這個場麵正是她精心安排的一般。精心安排?想到這裏,楚櫻算是明白了,這背後絕對有嫻貴妃在打算著。


    對於嫻貴妃,楚櫻真不知道是該感激還是怎麽的。如今她是待選的秀女,若是有機會先跟皇上見一麵自然是極好,可是嫻貴妃為何要處處替她打算?


    難道真的隻是與她一見如故,可憐她身世飄零?楚櫻自小性子謹慎,如此理由還不足以讓她信服。可是眼下這個問題好像不是重點。


    楚櫻還來不及多想,宮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隨著一個挺拔修長的黃色身影走進殿內,還有一聲男子驚豔高興的詢問:“嫻貴妃,是何人在你宮中彈奏箜篌?琴聲氤氳,真是教朕聽了也倍感舒心!”


    這男子的嗓音極為溫潤清暖,楚櫻聽了心中一跳,趕緊低下頭,準備微微將身子避避。誰料身旁的嫻貴妃突然拉著她的手,向著進來的一夥宮人迎上去。


    快要迎上皇袍男子時,嫻貴妃給楚櫻使了個眼色,笑語盈盈就屈身拜道:“臣妾給皇上請安,恭祝皇上萬福金安!”


    隨著嫻貴妃這聲請安,傾禧宮的宮人們全都跪下,異口同聲的喝道:“奴才們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轟!楚櫻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像是要斷了,手腳頓時冰冷,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傻了般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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