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兒坐在閣樓二層後方的涼台外,原本是打算散散心的,哪知心不靜結果越是煩躁。眼看著一個多時辰過去,箴兒手持一柄玉團扇在手,胡亂的搖晃著,心思越發沉重起來。


    涼台下方是鄭府的後花園,從涼台的位置望下去,後花園裏一片青翠悅目,種滿了風景樹和叢叢鮮花。如今是陽春三月,春色正是無比的好,花兒相竟綻放的燦爛美麗。


    鄭老爺辦理公事去了,鄭夫人又去他家做客了,兩個妹妹都還在午睡,孤身一人許久,箴兒覺得極為無聊,很想下樓出閣去後花園裏賞賞花,可是因為現在的身份,她又不能隨意出現在旁人跟前。


    箴兒歎口氣,將身子彎在涼台的欄杆上,無精打采的眺望著天邊陰沉沉的天空,心境當真是淒涼無比。轉眼望見身旁擺著一盆牡丹花。此時正盛開的格外豔麗。


    心裏一時苦悶,箴兒便將身子靠近花邊,伸手輕輕的撫弄著牡丹花大而舒展的花瓣。腦中驀然想到一句古詩:“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箴兒心下歎息。


    “再好的牡丹,開的美麗算是它的福氣,可話又說回來,牡丹開得再美,一季過後,又總會有凋零的時刻。”輕聲的搖頭呢喃著,不知為何,箴兒竟起了幾分悲春傷憫的情懷。


    心中傷感便容易惹得人無力,人若是無力了,輕輕拿在手中的玉扇都會覺得沉重,箴兒黛眉微蹙,美目凝神望了半晌手下的牡丹花瓣,準備轉身回房去罷了。


    正當箴兒要離開時,下方的花園中出現了一夥人的身影,他們又說又笑,態度很是親密,感覺就像是常年在一起的親人般熟絡。箴兒猛地止住腳步,將身子微微側在牆後,睜大眼望下這都是些什麽人。


    可是這一望,倒叫箴兒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走在前頭的是鄭老爺,箴兒無所驚訝,可是讓箴兒迅速驚異的是,跟在鄭老爺身後的竟是一個長相十分英俊的男子,身體挺拔修長,手持一柄銀劍,分明就是那日在清樂寺,與她匆匆一唔的那位青衣公子。


    “是他!”箴兒用繡帕捂著嘴角驚異出聲,嘴角抿著,說不出是奇怪還是驚喜。她並沒有想過,今生今世,原本算是天涯一瞥的人,竟還有再見麵的機會。


    這位青衣公子到底是何人?他為何會到鄭府來呢?


    由於隔得尚有些距離的緣故,箴兒聽不清鄭老爺與青衣男子間的談話,所以心裏也更加的好奇。屏住呼吸,箴兒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經在認真的注視著青衣男子。


    一襲青衣的是楚崢,他如今雙十年華。由於自小雙親俱亡,楚崢的母親又是鄭老爺的親妹妹,因而楚崢自大八歲就寄養在鄭府,鄭府都稱他為表少爺。


    前幾年他由鄭老爺安排,外出拜師學藝有幾年了,已習得一身的好武藝,在江湖上人稱“楚公子”。如今因為得知家中表妹被選入宮,還有十多天便要進宮,他便打道回府,準備去送送與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妹。


    “賢侄一別家府就有三年,舅舅和你舅母自是不必提,單是你的兩個妹妹都想念你緊的很!總算是盼著你回來了。”


    鄭老爺自小就將楚崢當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今離開幾載的侄兒好不容易回來了,還成長的如此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鄭老爺心裏別提有多高興。


    “兩個妹妹?”楚崢有些疑惑,微微笑道:“舅舅怎麽說是兩個呢,難道是薇妹妹或筱妹妹不想念我這個表哥?”


    聽聞楚崢的話,鄭老爺臉上表情一僵,眼底閃過一絲傷痛,可很快便沒了痕跡。他知道,很快他便不得不向自己的侄兒講明一個大問題。


    “崢兒,你此番回府,可還會出去?”鄭老爺轉移話題。


    楚崢點點頭,“舅舅,侄兒是聽聞箴妹妹大喜,又頗為想念舅舅和舅母,所以才特地趕回來祝賀的,希望能在箴妹妹離府之時送上一送,也希望能與舅舅舅母一番團聚。至於日後,侄兒肯定是會再回師傅身邊的的,侄兒如今學藝尚且不精,還得隨師傅多多研習才是。”


    鄭老爺感歎道:“難得你一片孝心和兄長之情,好孩子!”


    “舅舅過獎,侄兒都是應當如此的!”楚崢雙手抱拳對鄭老爺屈身一作揖,輕聲恭敬道:“對了,舅舅,關於箴妹妹榮幸之事,侄兒還未祝賀舅舅,恭祝舅舅大喜!”


    “崢兒……”鄭老爺欲言又止,臉色十分痛苦。


    “舅舅,您怎麽了?”楚崢有些莫名其妙,趕緊上前扶住舅舅微微顫抖的身體。鄭老爺深吸口氣,不想再瞞著侄兒,遂一揮手屏退了身後的家丁。


    “崢兒,舅舅有些事要跟你說。”


    楚崢將身子微微彎著,“舅舅請說,侄兒洗耳恭聽。”


    鄭老爺沉默半晌,而後才湊近侄兒身旁,語氣悲痛的將自己原本的女兒不幸之事緩緩道出,說話之時,因為思女心切,悲女早亡,已經老淚縱橫了。


    “舅舅!您說什麽?”楚崢聽完了所有事,單場就懵了,瞪著眼,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所聽到的一切。他怎麽會聽到,聽到舅舅說,說他的表妹其實早在兩個月前就病逝了,如今頂替表妹的,是另一個女子?


    這怎麽可能呢!在傷心之前,首先衝進楚崢腦中的便是不可能!箴表妹在他離家時尚且隻有十三歲,如今不過是三年一晃,她就真的病逝了?不可能的!


    可是讓楚崢難以說服自己的是,這樣的不幸之事,舅舅身為箴表妹的父親,又怎會拿出來亂說?


    “這件事是要嚴格保密的,除了我和你舅母,並沒有旁人知道。崢兒,家族中有女子冒充秀女,這可是要滅九族的大罪,你也要縫緊牙關啊!”鄭老爺正色的吩咐道。


    “是,侄兒明白。”楚崢心疼青梅竹馬的表妹早逝,難過的俊容一片蒼白,輕聲顫抖的問道:“舅舅,如今的表妹是?”


    “一切都是宮裏的貴人安排的,至於上頭到底是哪一個,舅舅也無所得之。隻知道宮裏來人時,說是上頭體諒鄭府剛剛喪女,在選秀的花名冊上又留了名號,若是突然以病逝相稱,恐有欺君之嫌,所以才安排了這一出頂替之事。”


    “那位前來頂替的女子,舅舅與舅母從前並不認識?”楚崢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到底是位怎樣的女子?竟然願意拋棄自己的本家本姓,甘願頂著別家女兒的名號入宮!


    鄭老爺搖頭,“不認識。”


    “竟還有這樣的事!”楚崢低聲驚呼。


    “以前不認識也沒什麽,如今也認識了。”鄭老爺突然語重心長的歎道:“所幸現今的箴兒性子溫婉賢淑,孝順懂禮,有她在身前,當真是與你親表妹有其過而無不及的。我和你舅母都很歡心。”


    鄭老爺口中的“箴兒”,想必就是那位前來頂替的女子吧?楚崢嘴上為免舅舅傷心,不再提關於表妹的事。可是心裏卻暗自好奇,心想著現今的表妹到底是位怎樣的女孩?


    鄭老爺與楚崢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涼台正下方。楚崢以前從未見此處有一座這般精美的閣樓,遂問道:“舅舅,府中何事建起這座小樓?”


    鄭老爺答:“這便是為了你箴妹妹居住剛剛才新建起的,你箴妹妹如今已是宮裏留名的從七品少使,身份尊貴不必以前,不能再與平常人輕易見麵,舅舅便為箴兒再次單獨建一小樓,成全了禮數尊卑。”


    “原來是表妹的閨閣。”楚崢心下了然,頓足腳步便回身,風輕雲淡的望一眼身後的小巧別致小樓,想看一看是怎樣的景觀。誰料那一眼,竟讓他呆了。


    入他眼的是一個身穿粉紅丹雲戲飛燕錦裙的女子,手持一柄玉團扇靜靜的站在涼台的角落裏,身量苗條纖細,皮膚白皙細致,五官清秀與嫵媚皆俱,眉宇微皺,當真是極美貌的美人兒。


    女子似乎被他的目光嚇一跳,趕緊縮了縮自己的身子隱在牆側。身旁還擺放著一盆開的正盛的紅牡丹,花紅人美,春意盎然,此景相襯的極好,又為美貌女子增添了幾絲重彩。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楚崢凝望著女子羞怯的臉龐,突然也想到了這句好詩。他雙眸中驚豔的色彩一閃而過,卻隻是單純的為美好事物而感懷,並沒有半分褻瀆輕浮的意思。


    也許真的是緣分使然,箴兒沒有想到,正在她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楚崢的時候,楚崢也會抬眼回望她。兩人雙眸對視的那一刻,兩人呼吸皆是一窒,心跳如鼓。


    身側春光爛漫,三月的鮮花盛開的格外動人,在鄭府後院閣樓的涼台上,箴兒第一次與楚崢雙目對視,而後也第一次隔著錦簾正式的見了這位所謂的“表哥”。


    楚崢如一位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英俊端正。箴兒並不知道,關於他,關於他們之間的故事,並不會就這麽簡單的停止。


    而這時候,離箴兒進京,入深宮,已隻有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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