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錦簾打起,蘭宜小心攙扶著自家小主進了正殿。箴兒無精打采的坐上軟榻,端起小宮女奉上的香茶一飲而盡,秀臉上的疲累很是明顯。


    “小主回來了。”芸阡進來,見了箴兒屈身拜拜,隨後溫聲笑道:“今日小主起的早,早膳也沒吃多少,如今剛從傾禧宮請安回來,可是餓了?奴婢吩咐小廚房去給小主做些糕點墊墊肚子吧。”


    “不必了,我沒胃口。” 箴兒沒勁的搖搖頭,眉頭微蹙,身子無力彎向一邊。“你們都下去吧,我想獨自靜靜,有蘭宜陪著就夠了。”


    芸阡微怔,覺得自家小主自打昨晚回宮後,整個人都不大對勁。昨晚整夜的睡不著不說,今日天還未亮就驚醒了,話沒說多少,臉色也不見紅潤,像是憂心傷懷模樣。


    “小主,您可是身子不舒服?”芸阡有些擔憂,偷偷以眼神詢問今上午一直跟在箴兒身邊的蘭宜,後者對她搖頭一歎,表示也不知情。


    “本主無礙。”箴兒心情不好,語氣裏便多了絲煩躁,“今早孫官女子送了小菜點心過來,你可曾派人回禮過去?”


    箴兒口中的孫官女子,就是在後宮中與箴兒以姐妹相稱的孫呤墨。


    “回小主的話,奴婢已照小主吩咐,親自給孫小主的宮裏送去了兩副步搖,一套錦裙,外加一支玉簪。”芸阡想了想說:“孫小主那時也去給貴妃娘娘請安,奴婢是送到孫小主宮人手中,想來孫小主如今還不知道。”


    “知道了,爾等下去吧,本主若有事自會喚人的。”箴兒以手撫額,至今想起昨晚經曆的一切都覺心驚。瓊妃還好,可乾壽宮裏的周太後就足以讓她全身無力驚懼不安。


    一直到現在,箴兒都不知自己是哪裏做錯了什麽,竟讓周太後開始便對她不待見!


    “是,那奴婢們退下了。”芸阡沒奈何,隻得帶了其餘的小宮女們輕聲退步離開,單單留了蘭宜在殿裏。


    箴兒想到孫呤墨年紀雖小,可在宮裏對自己卻有禮有節,相待問候間很是親近,想她自己位份低下宮例本就稀少,卻還能抽出好處送給自己,實在是難得。


    “蘭宜,以後孫官女子宮裏,你多留個心眼,但凡她缺什麽就及時送過去,每個月再悄悄給孫官女子送些碎銀,切記不要聲張,自己做了便是。”箴兒如是吩咐。


    “小主心思真好,孫小主能得小主為友,是孫小主的福氣。”蘭宜生性單純,故而天真問道:“小主,今早在陪您去傾禧宮請安的路上,奴婢就發覺小主心情不好,小主可是為何事憂心?”


    箴兒沒想到自己喜怒竟如此形於色,搖搖頭歎道:“這倒是本主的疏忽了,你放心,本主真的無事。”


    “小主,蘭宜是隨小主一起進宮的丫頭,蘭宜怎能不擔心小主呢。”蘭宜說著說著,眼眶裏便含起了淚花,“昨兒夜裏,奴婢守在小主您的床簾外,依稀聽到小主喚老爺和夫人們的夢囈,小主可是想念老爺和夫人了?”


    箴兒一怔,以手托住下顎,別開眼,心中不無鬱悶。“都是本主不好,一朝入宮牆,恐怕不單是本主思念父母雙親,你也想家了吧?”


    蘭宜搖搖頭,“回小主的話,奴婢自小父母皆喪早就沒了親人,後來被人牙子賣到鄭府,鄭府就是奴婢的家,小主就是奴婢一生一世要服侍的主子!蘭宜不敢另有所思,單單將小主放在心上。”


    “蘭宜……”箴兒沒料到蘭宜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倒真是覺得意外。


    “小主,您已經是蘭宜的全部了。”蘭宜語調帶了絲哽咽,“小主在宮裏過的舒心,奴婢就會舒心,小主在宮裏若是過的不好,那麽奴婢便也會跟著難過的。”


    “傻丫頭!”箴兒聽聞此話,知道是蘭宜的肺腑之言,猶如一股暖流流進心房,箴兒覺得感動,心裏微微好受些。“你放心,本主待你早就是自個兒身邊最親近的人!如今咱們既進了宮,那本主與你也是榮辱同體,存亡共在!”


    “小主……”蘭宜瞬間一愣,立馬破涕為笑,咧開嘴甜甜的仰望著箴兒,大大溜溜的眼睛裏不帶一絲雜質。


    箴兒望著蘭宜這般純淨親熱的目光,覺得自己如今再有壓力,可身邊畢竟還是有關心她的人在,憂鬱情懷倒如煙消雲散一般,再也難以在心上停駐。


    垂下鳳眸,箴兒不由得心中思量,她不應該因為瓊妃這小小的爭鋒相對就心思消沉,她更不應該因為周太後莫名其妙的管教就慌了手腳,這不像她,也不該是她的所作所為!


    她已是跟別的女孩不一樣的了,她背後還有一個待她解救的家族,她左右還有一雙視她如己出的再生父母,她身旁還有一群摯友宮人,她怎能不為了他們,而使自個兒的內心變的強大?


    十分抗壓,百分坑打擊,若想有朝一日成龍成鳳,問鼎尊位,這才該是她目前身為低等嬪妃應具備的心態!


    如此仔細的想想,箴兒覺心中舒坦許多,就如迷失在沙漠中時,突然找尋到了前進的方向,撥開雲霧見青天,原先的鬱悶頓時消散不少,清媚秀美的臉龐也增添了幾分亮麗。


    蘭宜偷偷的瞄著小主,眼看小主神情舒緩,她心中一喜,忙倒上杯香茶奉上,笑眯眯的撒嬌說:“小主,奴婢去為您拿些糕點過來,您昨晚到現在都沒吃些什麽,如今便進些食好不好?”


    箴兒見蘭宜小女兒嬌憨模樣,寵溺的刮刮她的鼻子,剛要說話,守在外頭的太監小廖子一溜煙跑進來,跪下便道:“啟稟小主,程貴人身邊的紫秀姑娘在殿外求見。”


    聽說是程縈身邊的人,箴兒揮手便召:“快讓她進來吧。”


    小廖子應聲而去,紫秀很快便從殿外走進來,跪下稟報說:“奴婢紫秀給鄭少使請安,少使金瑞吉祥!”


    “快起來吧,你家小主如今在哪裏呢,怎麽就你來本主宮裏?”因為和程縈的交情,箴兒對她身邊的宮人向來溫和。


    紫秀抬頭笑道:“回鄭少使的話,奴婢是奉我家小主的令,前來請少使往西宮湖心亭一聚。”


    “西宮湖心亭?”箴兒疑惑,“程貴人到底有何要事?為何要將本主喚去那裏?”說實話,箴兒剛進宮還沒三天,因而對宮裏的結構還不是很熟悉,很多地方都不知該如何走。


    “其實並非正事,也無甚要緊。”紫秀回答說:“隻是我家小主與孫官女子如今在湖心亭賞玩,小主說不能少了少使和韓常在,便讓奴婢來請兩位小主同遊。”


    程縈這丫頭,都入宮裏,還是這麽好玩成性!


    箴兒在心裏歎口氣,她知道她今日若是掃了程縈的興,按她那大小姐的性子,明日不哭到沁雅殿訴委屈才怪!


    歎口氣,箴兒扶著蘭宜的手從軟榻上起身,無奈說道:“本主知道了,你先韓常在宮裏吧,你與韓常在說說,她可先頭過去,本主換件衣裳隨後就到。”


    “是,奴婢告退!”紫秀遵令而出。


    “湖心亭……”箴兒輕聲呢喃,因為不太想在這個時節出宮亂逛,所以她苦著臉,老大不樂意,卻也不得不換了件衣裳出去。


    為了讓蘭宜盡快熟悉後宮環境,箴兒此次出來,特意隻帶了她一人相隨。她們主婢兩個出了沁雅殿,經過棠梨宮前頭的四大宮,很快便來到靠近禦花園的地方。


    湖心亭在禦花園中心地帶,若要到達那處必須從禦花園進去,可是,麻煩隨之而來。因為通往湖心亭的方向有兩條路,而箴兒與蘭宜並不知道該從那條路走。


    “小主,咱們該怎麽走?”蘭宜望著橫在眼前的兩條交叉小道,一臉苦相。“真是奇怪,這大白天的,怎麽此處也無半個人?否則奴婢也可上去問問路。”


    “本主哪裏曉得該怎麽走?”箴兒更是鬱悶,無奈道:“早知如此,咱們開始便該讓芸阡隨之同行了,再不濟也得帶個熟路的宮人。”


    已經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箴兒腿腳早就走累了,眼看不遠的假山旁有一座秋千架,箴兒雙眼一亮,趕緊走過去坐著,說什麽也不願再往前去。


    蘭宜走過來,不放心的催促:“小主,程貴人與韓常在等還在等著您呢,咱們不走了嗎?”


    “本主已經走的好累,且歇上一歇吧。”箴兒黛眉微蹙,瞄瞄四周無人便偷偷伸個懶腰,悄聲吩咐道:“蘭宜,這裏有座好秋千,本主要玩玩恢複腳力,你去四周守著轉轉,若是有人來了,記得要盡快來通報本主!”


    “是,奴婢遵命!”蘭宜望見主子臉上的神情卻是很疲累,心裏也不忍再催著主子走路,於是依照主子的吩咐,真的走到前方的假山邊守著,隨後就在這座秋千架的假山周圍打轉,小心翼翼的察看著周圍環境。


    箴兒性子本是十分活潑之人,若不是後來家道中落,她絕不會是現今這般佯裝端莊穩重的模樣。她記得在老家時,庭院裏就架著一座高大的秋千,她經常帶著弟弟在上頭盡興玩耍。


    可現在時過境遷,她已長大嫁為帝王妾,不得不獨身一人為自己的命運苦苦求爭,而當初那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那個粉嫩粉嫩的弟弟卻不知蹤跡,早已淹沒在時光的無涯中。


    箴兒緩緩伸出手,輕柔撫過秋千架旁粗大的繩索,心中真可謂百感交集,盡是苦澀。


    抬頭仰望上方碧綠的蒼穹,白雲飄飄,驕陽不見,周邊的一切突然都顯得很安靜,連埋伏在草叢邊的小蟲子都不敢肆意鳴叫,箴兒幾乎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雙腿一蹬,箴兒用力推動秋千,任這高大的秋千帶著自己飄入上空,隨後又降落地麵,如此往往複複,心頭積壓了許久的煩心事在這一刻都可以不想,箴兒可以盡情的享受此時的靜謐自由。


    青綠色的紗裙隨風飄擺,如墨長發也跟著纏纏繞繞,恍如要纏盡箴兒一生的苦惱抑鬱,頭頂青雀飛過,耳畔清風徐吹,箴兒很開心的彎起嘴角,第一次在後宮中笑的自然而舒心。


    呤笑盈盈傳開,箴兒兩手抓緊秋千繩索,抬頭嫣然微笑,腦中驀然想起前朝蘇東坡的一首名詞,在如此放鬆心懷的氛圍小,箴兒很輕易便將它呤誦出來——


    “ 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


    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


    天涯何處無芳草!


    ……”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突然插入打斷箴兒呤語的,是一道沉鬱深厚的男子嗓音。


    “誰人在此?!”箴兒身子一震,意識到有人在附近,她立刻減小了秋千的晃動力度,想從秋千上下來。


    可還沒等秋千停止晃動,一抹黃色身影就從對麵不遠處的假山後出現,他站在那裏,含笑靜立,手持一柄玉扇,身形修長,麵如冠玉。


    箴兒定睛一瞧,瞬間瞪大鳳眸,驚呼失神。哪知這一下就令自己身體重心傾斜,雙手發軟之際沒有抓穩繩子,啪的一下,沒坐穩從秋千上直直摔下來。


    “啊——”箴兒下意識的低聲尖叫,緊閉雙眼的瞬間,她以為自己會與地麵狠狠的親密接觸一番。誰料身子一陣騰空,等箴兒再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又坐回了秋千架上。


    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是坐在一個男子腿上,由這位男子帶著自己同坐一處,親密的靠在他懷中,隨風飄蕩。


    “十年前,她見了朕也是嚇的摔下來,十年後,你見了朕也是如此,怎麽,朕就這般可怕麽?”同樣是那個男子溫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可如今卻離她親密的過分,就擱在她白皙的頸項邊,溫熱驚人。


    文景帝,元淩,真要命,竟然是他!


    箴兒秀美柔媚的臉龐刷的由白轉紅,嘴角哆哆嗦嗦,惶恐緊張的呢喃著:“皇……皇上!”


    身為元淩的嬪妃,在他麵前放肆的蕩秋千不說,最後還差點在他麵前摔個七仰八叉,這一刻又與他毫無間隙的親密相擁,啊啊啊!若是此時有一個地洞,箴兒發誓,她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鑽下去!


    所謂嬪妃的端莊之姿,她該如何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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