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泥揮劍,腳下如飛,她殺出一條血路直達雲川的房間,果然,集中在雲川屋子裏的刺客最多,六個侍衛正與他們打得不可開交。


    雲川被侍衛們護在中間,他一見白泥身影,問道:“沐姑娘呢?”


    白泥手下劍招不停,與屋內的幾個刺客邊打一邊回道:“有幾個侍衛護著她呢,哥,湧進來的人越來越多,我們要趕緊撤出去了。”


    雲川點點頭,隻道:“你去沐姑娘身邊,我們後院馬車匯合。”


    白泥一劍刺入一個刺客的前胸,接著一腳將他踹開,又幹掉兩個,這才轉身朝著原路跑去。


    白泥帶著沐夜,身邊圍著七個侍衛,樓上到樓下,他們所到之處濺起一道道血花,客棧外不遠處有一群訓練有素的弓箭手,他們負責遠程攻擊,白泥一路拉著沐夜的手左閃右閃,多少支寒鐵的短箭與她們擦身而過。


    沐夜身上帶著傷,即便那傷口被扯得生疼,她依舊忍痛抗敵,她的手中沒有武器,一道道掌風劃過刺客的頭頂,直擊要害。


    沐夜從與她過招的幾個刺客的身手判斷出,這群人來路很雜,但有一部分,是軍人出身,訓練有素,功夫稍差力道卻很重。關於這些人的來曆,沐夜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沐麟”。


    從客房到後院的路原本很近,他們一行人卻拚殺了近半個時辰,守衛她們的侍衛從七個變成了三個,而外麵湧進來的刺客卻是源源不斷的。


    “上車。”白泥托著沐夜的身子,沐夜緊咬著牙疾步躍上,雲川的身影遲遲而至,這一路上他所遇之敵應該比白泥她們的更多更加凶猛,雲川麵上隻微皺著眉頭,手裏提著一把滿是鮮血的劍,而他身邊的侍衛已隻剩一人。


    “公子!”客棧的老板遠遠喊了一句,沐夜等人轉目去看他,原來這老板喚了店中所有的夥計來幫忙禦敵。老頭手裏揮舞著一根棒子,雖是一臉的怯意,卻又強裝鎮定的對雲川喊道:“公子快走,有老身一日,絕不叫這群歹人傷害公子。”


    雲川看著他,沐夜看不見雲川麵上是何表情,從他頸後的角度看去,隻覺的他麵上該是慘白的顏色。雲川遠遠站在車下,向著那客棧老板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那老頭笑了,臉上老淚順頰而下,再轉回頭時,麵對著那群凶神惡煞的刺客,麵上已是以死相拚的堅決。


    雲川上了車,這時站在車下守衛的人已隻剩六個,馬車正要啟程,雲川卻道:“你們留下,無論如何也要護著柳老板離開此處。”


    六個侍衛皆是一震,麵露驚色,卻未從命。為首的一個侍衛躬身回道:“我們的職責是拚死守護公子周全,此時危機,恕難從命。”


    雲川肅顏看向他,沉聲道:“你們的職責是我賦予的,違背我意,就已經沒什麽‘職責’可言了。”雲川說完,轉身上車。“他們的目的本不在這客棧,我們走後你們護著柳老板,定要活著回到荊南,這就是你的職責。” 車簾合上,再不見雲川那隱忍的一雙眸子。


    “駕。”白馬長嘯一聲,撒開蹄子跑起來。


    馬車很快上了大路,車速過急導致車內的顛簸很大。白泥看著雲川,白上一驚,急道:“哥,你身上流血了。”


    沐夜急目看去,雲川的後背上果真有一道血口,鮮血從那裏流出來。沐夜伸手打住他身上止血的大穴,看看車外,眉頭緊皺。


    “我知他們遲早會來,隻是,沒想過會這麽快……”雲川蹙眉,搖頭道:“隻要過了今晚,崇華的人就到了,可是,還是晚了這一步。”


    沐夜不說話,她一心望著車外,隻見黑夜的深處,一群顛簸中的馬隊正緩緩逼近。


    沐夜回頭看了眼雲川,又看了看一旁愁雲滿麵的白泥,她直起刺痛的後背,一手拾起了車上一柄沾著血的長劍,說道:“他們是衝我來的,而且……”沐夜想了想,又道:“我與他來說還有可用的價值,他們不會殺了我的。你們先走吧。”


    說這話的時候,沐夜一臉的堅決,她麵上沉穩而淡定,看不出一絲的懼意,甚至讓人覺得她精神飽滿連身體也已經痊愈,與那些歹人廝殺個幾百回合也不成問題。


    “不行。”雲川斬釘截鐵的說道。


    恰時,遠處的馬隊近了,一排短箭破風而來,“咚”一支,正釘在了車內的窗板上。雲川看著那箭,說道:“沐姑娘說錯一句,他們不是衝你而來,而是衝著我來的。要留,也是我留。”


    沐夜隨著他的目光,看到了釘在窗板上的那根又短又粗的寒鐵箭,隻見那箭頭呈一個四爪的倒鉤,穿過皮肉能倒勾住骨頭,那箭頭上還抹著很烈的毒藥,沐夜身子一震,終於記起,這樣的形狀和這樣的毒,正和雲川以前身上所受的傷是一致的。


    雲川看出她臉上的疑惑,隻道:“這些善用弩箭和毒的,都是江湖中人,他們是殺手,認人殺人,殺不到,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沐麟老練卻也陰險,不願背上殺太子的罪名,圍剿的是他的士兵,而下殺手的卻皆是江湖中人,如此一來,麵對朝中重臣,他亦能明哲保身。


    談話間,又一波短箭飛射而來,而此時追在他們後方的馬隊也漸進了。從出門的那一刻,雲川心中早有了決斷,他看著沐夜手中那把長劍,伸手說道:“如此一來,是我連累了你。白泥護著你,定能到達崇華。”雲川一頓,又道:“沐姑娘你還年輕,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和事,不要太介懷於過去。”


    沐夜凝著他一雙星眸,心中一突,聽著他的話明明那麽像遺言,卻又教她生氣。


    他連累的?如果不是為了來救沐夜,他還會遭遇這些嗎?什麽以後還會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不,像他這麽傻和呆的人,估計沐夜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了。


    “哎呀————!”就在沐夜出神的功夫,隻聽車內一聲高呼,兩人轉目來看時,白泥一把奪過了沐夜手中的劍,怒麵喊道:


    “你們夠了啊!”她伸手點點沐夜,又指了指雲川,直道:“你們一個身上開著倆血洞呼呼跑血的,一個剛被人廢了內力拳腳不行的,倒是把我推來推去的!”說罷白泥提劍就要向車外跳。


    兩隻手同時間伸了上來,緊緊握住了白泥的衣袖,白泥整個身子一怔,險些歪倒。


    “你不行!”


    “你武功不行!”


    兩道急呼同時間出口。這話一出,本來熱血沸騰的白泥,麵上一灰。她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仰麵豪氣萬分的說道:“我別的是不行,可我輕功獨步天下,看我把他們引去別處,等到了荊南你們再用你們的餘生好好誇讚我吧。”


    說罷,白泥手快扯下雲川頭頂上的青銀絲發帶拴在了自己的頭上,縱身一躍,身影沒入了黑色之中。


    沐夜臉色一白,眼凝著那消失在黑夜中的白色身影,起身欲去。雲川伸手,同看向那墨色間,幽幽間說道:“以她的輕功,若是沒有旁人的拖累,確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沐夜緊攥著手,目光死死的盯著遠處,那一刻,腦海中猛地閃現過她失去承恩的那個夜晚。慘白的唇角緊咬在牙間,身上的痛穿骨入肉,直達心間。


    “駕。”馬車還在前行,車輪轆轆,碾起黃土如煙……


    …… ……


    荊北城外,沐夜發現雲川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可這一路上雲川一言不發,像是在思索什麽,沐夜沒有去吵他。


    入城的時候,馬車沒有進去,雲川和沐夜加上駕車的侍衛一共三人徒步入城。他們選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客棧,清晨時分入住了進去。


    房門被關上,雲川低聲對侍衛說道:“你即刻啟程去崇華,既然他知道了我們的行程,勢必也會在去崇華的路上做埋伏,你喬裝後,取道北山避開繁華的梅鎮,明日清晨便可到崇華。將我們遇伏的事告訴掌門,他會回荊南調兵前來。”


    “公子,隻剩我一人了……”他麵帶憂色的看著雲川,似乎在向他請求能給自己一個留下守衛他的機會。


    雲川扶著桌邊,身子略顯虛弱,隻道:“正因為你是最後一個,所以我將希望都寄在了你的身上。”


    那侍衛抱拳應下,又抬頭看著雲川,用力說道:“公子請保重,屬下定會盡快趕回,寧死也會完成使命。”


    “要活著,這也是你的使命。”雲川淡淡道。


    侍衛點點頭,又望了沐夜一眼,接著轉身走出了房間。


    那時的沐夜看著臉色慘白的雲川,看著他微黯的星眸,關於雲川,她有越來越多的疑惑,卻也漸漸的開始了解。


    沐夜這一生擁有過的人很少,隻是失去承恩這一個,她已嚐盡了痛苦的滋味。而雲川此時麵上流露出的失望,沐夜是熟悉的,他在為逝去的那些侍衛傷心,他在為白泥的離去而擔憂,不止於此,他的麵容上,還有著深深的自責。


    沐夜想起沐麟身邊的那支近衛軍,他們也是死忠於沐麟這個主人的,可是那些忠誠的軍人更像是一個個被訓練出的木頭人,隻會擋劍、隻會殺敵,沒有自己的思考,而雲川身邊的人,他們也將雲川的生命看的高於一切,相比之下,這些人更多了一些人性和感情。


    沐夜記得以前沐麟總是對他身邊的人說“在戰場上,感情是多餘的”。如果沐麟和雲川的人馬相見於沙場,雲川相信,沐麟的兵毋庸置疑的將是最犀利的。可如果是在絕境中相逢,沐夜也深信,這看似多餘的感情和人性,將會成為雲川最有利的武器,這樣有著強烈的精神和情感寄托的人,他們永不會絕望。


    雲川扶著桌角緩緩坐下,後背的血滲到了肩頭。此時的他,略顯了落魄,可沐夜隻覺得,即便是這樣的困境下,雲川也是勝過沐麟的。


    “沐姑娘,你先去休息,接下來這幾天,若無動靜不宜出門。”


    沐夜點點頭,剛剛出神的功夫竟忘了後背的痛,她看了看雲川肩頭的血跡,說道:“我去叫客棧裏的人買些藥回來,你這傷需要處理。”


    雲川回道:“不用,恐會讓人起疑。”他取出發間的牛毫針,又道:“這點傷算不得什麽。”


    沐夜瞧了眼那閃著微光的銀針,點了點頭,轉身離去。門縫緩緩變窄,沐夜看到縫隙裏的雲川,手撐在桌邊,麵色慘白,額上盡是汗珠。


    “嘎”屋門緊閉,沐夜歎出一氣,走向隔壁的房間。


    來到屋內,沐夜脫下外衣查看自己腹部的傷口,血跡果然滲透了出來,她找遍了身上隻有那瓶摻著丹寧重生膏的愈傷藥,想了想,還是收了回去。她隨手撕下一塊裏衣,緊緊纏在腰間,不再去理會那滲血的口子。


    沐夜想起剛剛離開時雲川的那副模樣,心中有些不放心,攥著手裏那瓶珍貴的藥,起身又去。


    沐夜來到雲川的門外,正要抬手叩門,卻不想門內傳出一道急咳聲,那聲音低沉且渾濁,沐夜當是一怔,那是咳血的聲音。


    沐夜想也未想推門而入,那時雲川伏在桌邊,他急抬頭來看,嘴角斑斑血跡未來得及掩蓋,沐夜大驚,幾步上前握住了他的脈。


    氣虛脈激,呼吸渾而輕淺,沐夜一手附在在他胸前,手指才剛剛觸到,雲川嘴角一抿涼氣倒入。


    沐夜驚目看他:“你肋骨又開,骨叉傷肺,你遲遲不說,這內血會要你性命的。”


    雲川的傷雖說時日久一些,但內裏還是要比沐夜虛的多,像他這樣肋骨還未長好,前時動了武又一路顛簸,骨頭再次裂開也是有可能的,可這次斷開的骨頭紮到了他的肺,雖不深,卻也出了血,受了這樣的傷該是連呼吸都極為痛苦的,而他,居然忍了一路未說。


    雲川擦去了嘴角的血跡,淺聲回道:“我以牛毫針入心肺,當無大礙。”


    “你呆當我也傻麽?”沐夜說罷,輕攙起他的胳膊,將他往床邊引去。


    “你這傷,必須用藥,你既不放心外人我便親自去。”


    雲川一聽,正欲坐下的身子一停,站定看著她:“不可,你身上也有傷,而且這荊北城內是否安全還是未知,不可冒此險。隻要再等一日便可,我心中有數。”


    沐夜按著他的肩膀坐下,又扯著他的衣服慢慢躺下,手中的力道不重動作卻有些粗野。


    沐夜轉身,淡淡吐出一句:“你傷這麽重,證明你從離開卞園那天就在誆我,還敢給我說什麽早就痊愈,眼下,我信不過你了。”說罷,沐夜決意轉身而去,屋門被她一道巨力帶上,整個屋子都隨之一震。


    雲川躺在床上,胸口一陣劇痛,嗓口一熱,又咳出一口血。


    雲川緊握著雙手,凝目看著眼前的紗帳,沾著血的唇角泛著慘白。


    “雲川,你就隻能這麽狼狽的活著嗎?”


    往日如浮雲,縹緲的不盈一握,那日站在崇華雪頂手握鳳鳴劍的畫麵,漸漸淡去;那一天他登臨宣和殿臨眾臣俯首的畫麵,亦泛黃成舊。此時此刻,唯一讓他銘記在心無法忘懷的,便是兩年前離開崇華時師祖對他說過的那段話:


    “此一去,你將功成與名就,天將降難,勢不可攔,可天謀事,人成事。你若要得天下,四萬人將亡,五萬人流離失所,臨國趁虛而入,國將大傷;你若不得天下,二百人亡,百姓安寧,可你將失去兩人,此之痛,會叫你抱憾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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