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沐夜驚見從天而降的蘇子鶴,脫口喊道。


    蘇子鶴翩然落下,衣闕飄飄,眉目淡然。他看也未看沐夜,目光直凝在白蕭蕭的麵上。白蕭蕭那黑色的身影映在蘇子鶴的雙眸中,那影像似是蒙上了一層黑霧,模糊不清,陰明難辨。


    “好久不見。”蘇子鶴緩緩吐出二字。


    白蕭蕭無神的雙目微合,冷笑出一聲。“我早已看不見了。”


    蘇子鶴渾身震了一下,驚眸看著她,卻不料白蕭蕭一個移形換位手持著銀錐朝蘇子鶴攻了過去。


    蘇子鶴連佩劍都未出,徒手擋下她手中的銀錐,白蕭蕭一個翻身又將另隻手中的銀錐朝著他的麵門攻去。


    白蕭蕭眼雖盲武功卻是極高,蘇子鶴隻防不攻,十幾個回合下來,二人誰也未傷到誰半分。


    “雲川!”三師叔白羽英遠遠朝著雲川這邊喚了一句。“你帶著她們二人先回去。”


    談話間,院子裏又圍上來了數十個持劍的崇華弟子。蘇子鶴本就是黑道中人,又在光天化日闖進了崇華山上峰路,即便現在眾人一團圍上將他拿下也不為過。一群弟子虎視眈眈的直盯著蘇子鶴,似是下一刻就要齊衝上去。


    沐夜看見周圍漸漸走進蘇子鶴身邊的一圈崇華第子,又見師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白蕭蕭的身上,她毅然走上前來,正麵迎著那些手持武器的崇華第子。


    “沐夜,你做什麽?”沐盼盼吃驚的看著她,隻覺得她此時的舉動簡直就是在送死。


    除了正在打鬥中的二人,眾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沐夜的身上。沐夜眼看著臉前進逼的一群崇華第子,提聲說道:“即便你們救了我,於我有恩,可他是我師父,凡是想傷他的,就是我的敵人。”沐夜眼中滿是堅定,她掃過眼前眾人的臉,卻,獨獨沒有看雲川,也不知是略過了,還是不敢看。


    “我們崇華豈會做那以多勝少之事。你們都退下……”白掌門揮了揮手,一眾持劍的弟子果真退散了開來。:


    沐夜聞言,心中算是落下顆重石,轉身再看身後的二人時,隻見白蕭蕭右手又打出了兩根銀錐,勢如閃電,蘇子鶴側頭閃避開,白緊疾身向前一縱,咬著牙關憤怒中揚起了右手,蘇子鶴正要再避,卻見她那手中空無一物,就在這思量間,“啪”一聲重擊落在了他的左頰上。


    “師父。”沐夜大驚,抬腳正要衝去蘇子鶴的身邊,身子一怔,再次被雲川攔下。


    沐夜回目間對上了雲川柔和的眸子,隻見他微搖了搖頭,沐夜身上的殺氣驟然鬆下,她咬牙正要掙脫他的手,卻聽雲川輕聲說道:“我師叔的身手絕不止於此,她刻意手下留情,她沒想過要取你師父的命。”


    沐夜微怔,轉身再看,白蕭蕭果然不動了,而師父就筆直的立在那裏,半個臉頰紅成個掌印,可他的嘴角,居然緩緩揚了起來,垂頭不語。


    沐夜從沒見過師父那樣的笑過,那一瞬間,連她也驚住了。


    “你是不是在笑?”白蕭蕭緊攥著右手,高揚著臉,黯淡的眸子裏卻微微泛著紅。


    蘇子鶴低頭看向她,笑依舊停駐在他的嘴角,帶著那一抹笑,他緩緩點了下頭。


    “你是不是在點頭?”白蕭蕭的肩頭開始顫抖。


    蘇子鶴凝著她的雙眸,那裏麵卻瞧不到自己的麵龐。他依舊點點頭,臉上的笑卻染上了一抹苦澀。


    “可是我如今已經看不到了……”說罷,兩行淚水從她的眼角滑出,淚珠懸在她瘦削的麵龐下,搖搖欲墜。


    蘇子鶴垂下臉不再看她,愣愣的站在那裏。沐夜看著師父那半個紅腫的臉,也不知是不是白蕭蕭的力道太大,師父的鼻尖,和他的眼,也有些紅。


    “蘇子鶴!”白掌門緩緩走了過來,他的眉頭皺的很緊,臉上滿是怒意。“當初我師妹她拋下一切,寧背負一生罵名也要追隨你而去,你那時是如何說的?你將她害成這樣,這麽多年了,你有說過一句有來看過她一次嗎?你怎麽還敢出現!”


    蘇子鶴低頭看看白蕭蕭,隻見她衣著單薄身形瘦削,像是河邊風吹過的蒲草,一吹就倒。蘇子鶴澀澀說出一句:“後來,我聽聞你嫁人了。”


    “是。我像你一樣,大婚那天,逃掉了。”


    蘇子驚訝的目光看著她,隻見白蕭蕭臉上的淚水越來越多,他凝著那些晶瑩的淚,卻隻是看著,未將它們擦去。


    “我來找我徒弟的。”蘇子鶴說道。


    白蕭蕭的唇角微微一顫,淚水滑進她口中,那淚似是苦膽一般,攪得她心苦澀無比。“找到了,趕緊滾。”她陰狠的說道。


    “嗯。”蘇子鶴輕輕應了一聲,緩緩轉過身。


    白蕭蕭微微閉目,又一道淚水滑下,她緊攥著手間那最後一根銀錐,此時射出,如此近的距離,隻要一瞬,銀錐便可穿過那人的頭骨,這樣的場景她在夢中看到過無數回了,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覺得指間的那根錐像是長在肉裏的,就是無法出手。


    “雲川。”蘇子鶴對著沐夜身旁的雲川微微點頭。“我徒弟當年為救你,受我一針,如今看來,她那痛倒是沒有白受。”


    雲川笑著,對他躬身。他心知蘇子鶴有話要對沐夜說,於是轉身走去一旁。沐夜似是還沉浸在剛剛的震驚中尚未脫離,蘇子鶴已恢複了從前那一臉的嚴肅,對她說道:


    “我不是來尋你的,不過,看見你無礙,算是有些收獲。”


    沐夜趕緊問道:“師父,承恩還活著嗎?是你帶走他的嗎?”


    蘇子鶴點點頭,沐夜瞬時眼中一明,似是有一道暖流湧入了心間,他咬著唇角,狠狠點了下頭,重複道:“活著,承恩還活著。”隻是為了等待這一個肯定,她像是等待了一生那麽長久。


    “師父,那承恩呢?”


    蘇子鶴眸光微暗,搖頭說道:“隻怪我棋差一招,出了些紕漏。”現在想想那個小丫頭,明明就長著一張辦事不牢靠的臉,要不是當時形勢緊急,他斷然不會將承恩托給她的。“沒事,我就去和他匯合。”


    “我和你一起走。”沐夜說道。蘇子鶴繼續搖著頭:“帶上你累贅。”說罷,蘇子鶴抬起頭來,這一個抬目正對上了沐夜身後不遠處雲川的雙目,隻見那雙眸子射月流星,澄淨如水,蘇子鶴又道:“沐夜,雲川的身份,你知曉了嗎?”


    沐夜疑惑的目光看著他,隻見蘇子鶴眸光幽暗又深遠,輕聲道:“為師也不知道把你留在這裏是好還是不好。他們名門正派做事光明磊落,我與他們的恩怨倒是不會波及你,現在外麵風聲緊,你在這裏最安全;隻是,有些事,怕是你早晚會知曉……”


    “師父是何意?”沐夜問道。


    蘇子鶴緩緩直起身子,默然間向著身後的白蕭蕭看了一眼,又搖了搖頭。


    沐夜也看了看白蕭蕭,覺得師父的意思似乎是怕被白蕭蕭聽到這邊他們二人說的話,於是,也不敢再多追問。


    “等我消息吧,徒弟,此地我不能久待。”


    沐夜點點頭,眼看師父正要轉身離去,沐夜猛拽住了他的衣服。蘇子鶴轉身,卻聞沐夜低聲說道:“師父,這些年,你為了教導我和承恩,為了保護我們,受了許多累。這份恩情……沐夜此生銘記於心,定不敢忘。師父,此去,望多保重。”


    蘇子鶴愣了一下,他眨幾下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臉前的沐夜。半月未見,雖不知這些時日裏她經曆了些什麽,隻是感覺她變了,像是……身上多了些人味,而且,麵上也有了些生氣。總之,似是比沐夜在墓園的時候,更像個活人了。


    蘇子鶴點點頭,不自覺的又看向了遠處的雲川,那時雲川也笑著對他點了點頭。蘇子鶴心中暗忱:或許把沐夜留在這裏,是對的。


    蘇子鶴轉過身走了幾步,臉前隻剩白蕭蕭那微白的麵龐,淚跡還在,她一身單薄滿目蕭然的立在那裏,那一幕竟是說不出的寂寥。


    “你要走了?”白蕭蕭澀聲問道。


    蘇子鶴點點頭,明知道她看不見,卻還是點頭。蘇子鶴一直都是個話多、話狠、話又毒的人,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克星,便是不羈如他蘇子鶴,狠絕如他蘇子鶴,總有個人,是能叫他狠不起絕不起的。


    “我走了。”蘇子鶴吐出一句,起腳欲去。白蕭蕭一個移位,一手抓住了他的右臂。


    她這一握,正臥到了蘇子鶴腕間那支“射月”,白蕭蕭亦顫了一下手。手指摩挲過那皮革和針槽的紋路,她冷笑:“我這輩子最引以為傲的作品,卻又最恨之入骨的作品,如今就戴在我最愛又最恨的人身上。你說,這有多諷刺。”


    “這是你那支,還是我那一支?”


    蘇子鶴沒有回頭,側臉回道:“我的。”


    “我的那一支,送人了嗎?”


    蘇子鶴點了點頭。那瞬間,白蕭蕭的手微微顫了一下,頹然滑落下來。一並滑落的,還有一行淚水。


    “蘇子鶴。”她的聲音很輕,輕到,一觸就要散去一般。


    “蘇子鶴,你這輩子最喜歡折磨人,喜歡將人玩弄在手掌之間叫他們生不如死,你看盡他們的掙紮他們的痛楚,最後才要了他們的命。十五年了,你瞧瞧我,你折磨我十五年了,我每一天都像活在地獄裏。就因為喜歡著你,愛著你,忘不掉你,我已經生不如死了,你到底為什麽,是為了什麽……要這般對我?”


    蘇子鶴輕輕撥開她的手,他移開眸子,沒有看到她那絕望的臉。


    “我走了。”青衣一縱,消於原地。如來時一般,翩然而去。


    白蕭蕭空了的手掌,卻始終無法收回。當年,他也是留下這三個字“我走了”,然後,留下她一人,為世人所笑,為鋪天蓋地的黑暗所困。


    或許,這就是她的宿命了。愛,愛不到;留,留不住;殺,殺不掉。眼看不到了又如何,如果是心死了,那該多好。


    縱使相逢應不識,惟有,淚千行……


    一抹青色的疾風略過崇華的頂峰,身旁青草依依,綠樹成蔭,花香正濃,可是這一切,都進不到蘇子鶴的心底。他低頭,腕間露出一截射月,就在那皮革的一角,烙著一個發白的火印子。


    簡簡單單的一個“蕭”字,那一小塊皮子,似是久經摸索,顏色已有些灰黃。


    …… ……


    沐夜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玄玉已經侯在門口了,她一眼就瞧出沐夜的臉色不好,問道:“沐姑娘,宴會如何?”


    沐夜坐在桌邊,玄玉立馬給她倒了一杯水。


    “不怎好。”她想了想,又道:“不過,也算得到個好消息。”


    玄玉不太懂,正想坐下聽她細說,卻不料門外走進一人,兩人回頭去看,竟是沐盼盼。


    沐盼盼主動為她們解惑道:“白掌門叫我一同搬上來住,與你做個伴。”


    “……”沐夜沉麵,冷目直看向她。玄玉起身迎上去,笑著問道:“你就是四小姐吧?沐姑娘的姐姐。”沐盼盼笑著朝她點點頭,玄玉開心的回她:“我這就給你準備廂房去。”


    玄玉一走,屋子裏再次靜下來。沐盼盼收起臉上的笑,坐在沐夜身旁,直白地說道:“你們師徒倆大鬧這一番,我要是你真沒臉在這裏呆了,你這臉皮還真不是一般厚呢。”


    沐夜收回目光,喝了口水,回道:“卻厚不過你。”


    沐盼盼一愣,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又道:“沒錯,我開始是沾了你的光才來了崇華,可現在白掌門明顯喜歡我要比喜歡你多。你和你師父什麽身份,人家沒把你趕下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我要是你,肯定自己收拾下東西然後走人了。”


    “沒錯,你不是我。”沐夜淡淡說道,言外之意是叫她莫再廢話。


    沐盼盼怒氣竄上心頭,她站起身子,強壓著心底的怒火,說道:“你師父在崇華鬧了這麽大的事,雲川那幾個師父定不會再給你什麽好臉了,若這些再傳到崇華派老師祖的耳中,恐怕,就是雲川有意保你,你也呆不長久了。”


    沐夜不說話,低頭喝她的水。


    “哼。”沐盼盼吐出一起,向著門外走去。


    “沐姑娘!”隻見玄玉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差點撞到沐盼盼的身上。她人還沒站定,提著氣說道:“沐姑娘,明月閣傳來消息,師祖爺爺他老人家要見你!就現在,叫你馬上過去!”


    沐夜怔了一下。立在門口的沐盼盼眸光一轉,臉上揚起一抹輕蔑的笑,她嗤笑說道:“說什麽來什麽。依我看,你連今晚在崇華的最後一頓飯都吃不上了,哈!”說罷,拂衣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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