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立冬的日子,葉長安穿的有些單,她站在落葉堆積的庭院一角,對著那裏的一株秋海棠發呆。


    從剛才薑淮左被羅天明幾個叫進屋裏說話開始,她就站在那裏沒有動過。路知遙隔著玻璃看向葉長安,心情跌落到了穀底。


    其實並沒有多久沒見,也沒有如何想起過這個人,可當他看到葉長安那個模樣的時候,還是有些心疼。就像是被擊碎了所有的生機和信仰,葉長安隻剩了一個空殼。


    仿佛是感受到他的視線,葉長安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瞬剛好起風,各色落葉盤旋起舞,像是聚集在她身邊的萬千蝴蝶。她側頭避了一下向臉上刮來的葉子,又緩緩轉過身去,徒留了一個背影。


    路知遙魔怔般盯著她單薄的背影,以及隨風飛舞的長發,突然世界都失去了聲響,眼前隻餘了那一幅畫。以至於老宋連續叫了他三聲都沒有反應,最後還是羅天明拍了他一下才回過神來。


    路知遙下意識的去看薑淮左,入目就是他意味深長的笑容。


    羅天明捅了捅他的腰:“知遙弟弟,我大表哥問你最近市裏的招標動靜呢,怎麽跟丟了魂似的?”


    自從他冒充高中生接近葉長安的事情被羅天明知道後,他就多了個“知遙弟弟”的外號。往常路知遙隨便他們叫也沒覺得有什麽,今天聽了卻有點諷刺。


    連帶他自己,這裏的每個人都有一個罪名,叫做助紂為虐。其實在事情開始前就已經有了預兆,隻是他們太過不以為意。平常時候的薑淮左很清楚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冷靜理智的幾乎有些不近人情。以至於這次他們都以為薑淮左不過是圖個新鮮,沒想到他居然能執拗到如此地步。


    老宋扭頭衝他剛剛出神的地方看了一眼,話不經腦子就冒了出來:“知遙弟弟,你剛才不會是看你長安姐姐看呆了吧?”剛一說完他就反應過來說這話的檔口不對,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路知遙麵色一僵,隨後做出一副坦蕩的模樣,反問他:“你說呢?”


    老宋立即諂笑著改口:“嘿嘿,開玩笑,開玩笑的。”


    薑淮左就一直保持者剛才似笑非笑的模樣,隻是眼裏一閃而過的深意讓人不寒而栗。


    羅天明不知道這邊兒的風起雲湧,反倒借著話題正大光明的打量起了葉長安,他邊看邊衝薑淮左說:“大表哥,你……你到底是把人家怎麽了?”


    這話從剛一進門起他們就想問,可扯東扯西談了半天公事,愣是沒人先提,終於還是羅天明忍不住問了出來。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薑淮左的臉上,神色都有些複雜。


    薑淮左笑的雲淡風輕:“沒什麽,隻是讓她知道一點兒該知道的東西而已。”


    老宋邊搖頭邊歎氣:“淮左啊,你這次是不是過分了點?那天我跟天明兒都在,其實事兒也不大,真不明白你怎麽就生了那麽大的氣,看把人家折騰的,魂都快沒了。”


    “就是就是!”羅天明隨聲附和:“這才幾天沒見,那小胳膊小腿瘦的,一陣風都能給她刮跑咯,你是不是不管飯啊?”


    薑淮左扭頭看向了窗外,沒人能看見他麵上的神情,隻能聽見那聲音裏古怪的笑意:“之前我忍她讓她等她,可結果呢?結果就是什麽都得不到。葉長安的脾氣你們也見識過了,既然等不到,還不如伸手去奪、去要。這次就當是個小小教訓,你看她現在多聽話,等把她所有的固執和反抗給剔除了,就可以一勞永逸了。”


    老宋跟羅天明聽完都覺得滲人,他倆對視一眼,懷疑薑淮左有些瘋了。


    某種程度上路知遙是比薑淮左還要狠絕的人,隻不過他的心狠手辣用在了敵人身上,薑淮左卻把那些東西用在了葉長安身上。正因為從前什麽都沒有,反而讓路知遙學會了克製,可薑淮左不一樣,他生來就擁有了尋常人家幾輩子都積攢不來的財富權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愈加肆無忌憚不知滿足,倔勁兒一上,連天上的星星都要想辦法摘下來,何況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


    老宋難得這麽正經的勸他:“淮左啊,之前的事我們聽知遙說了,你做的……確實不妥。原來人家本來就有心上人,你還使出這些手段……這不是……這不是作孽嗎?要是以後被她知道了,你……你們……她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薑淮左這才回頭看他們,無所謂道:“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如此,現在她已經恨我入骨,我又有什麽好怕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反正薑淮左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把葉長安困死,他們縱使覺得葉長安可憐,卻也不會冒著惹怒薑淮左的風險去做些什麽。


    羅天明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問出了自己最後的困惑:“大表哥你……到底喜不喜歡葉長安?”


    薑淮左卻顯然不願再進行這個話題,他抬起手腕看了下表,邊往外走邊說:“時間不早了,咱們找個地方吃飯去。”


    一行人加上葉長安去了附近一家餐廳,薑淮左幾乎點了菜單上的所有菜品。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應付了事,營養攝入跟體力消耗根本不成正比,先前日夜折騰連氣帶怒還沒覺得,此時冷靜下來方覺餓得難受,臨了又點了幾瓶紅酒。


    飯菜上的很快,桌上的氣氛卻不熱絡,路知遙一直在喝酒,老宋和羅天明也難得沒有拌嘴瞎扯,隻一個勁兒埋頭猛吃,飯桌上唯一說話的人倒成了薑淮左。


    他盛了一碗粥放到葉長安麵前,幹脆利落的命令:“喝光。”


    等葉長安小口喝完又給她夾了些清淡些的蔬菜:“吃完。”


    後來可能是實在是吃不下,她剛一放下筷子,就聽薑淮左說:“拿起來。”


    葉長安抿了抿唇,果真就重新拿起筷子繼續吃。


    一邊兒羅天明看不下去出口勸阻:“大表哥,嫂子吃不下就別逼她吃了。”


    他扭頭似笑非笑的看著葉長安:“這幾天她幾乎就沒吃東西,再不吃就真的要餓死了,那我可舍不得。”


    葉長安的手一抖,筷子就掉到了地上。薑淮左捏了捏她的下巴:“是真的吃不下了嗎?”沒等葉長安回答,他就又補了一句:“還是看見我就飽了?”


    她沒說話,就是可憐生生的坐在那裏搖了搖頭。


    薑淮左叫人給她拿了雙新的筷子:“繼續吃。”


    羅天明剛想說句什麽,就被老宋踢了一腳,衝他搖了搖頭,給了他一個“別摻和”的眼神。


    羅天明歎了口氣,沒再開口。


    葉長安又吃了許久,直到吃的胃裏翻騰,她站起來說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間”後就跑了出去。


    這一吐吐得昏天暗地,把剛才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到最後已經吐不出什麽東西,可她還是覺得惡心,好不容易製住幹嘔又覺得頭暈目眩,幾乎站都站不住。


    她扶著牆壁走到洗手池邊,搖搖欲墜之際身後伸出來一隻手。她抬頭看向麵前的鏡子,扶住她的是路知遙,又不是自己印象裏的路知遙。


    她想起之前,自己把這個“弟弟”當做救命恩人,心以為他單純良善,又正直勇敢,是個難得一見好孩子。他總是“姐姐”、“姐姐”的叫著她,恍惚間葉長安就真的覺著自己多了個弟弟。路知遙喜歡吃她做的飯,她就把準備好給紀蔚年的味道都提前給了他,每一次他都吃的一幹二淨,她也有些歡喜。


    可後來呢?真相橫隔在眼前,果不其然,大多數的男人不是混蛋就是騙子。


    她離開他的觸碰,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臉。


    路知遙站在一邊沒動,突然說了一句“對不起”。


    旁人可能聽的莫名其妙,葉長安卻瞬間就懂了,原來之前被那群混混圍堵不是薑淮左指使的,真的就是這個人做的。


    葉長安頓了一下,水聲嘩啦,又繼續掬水洗臉。


    像是下了極大地決心,他問:“需不需要我幫你?”


    過了很久她重新站直,無數水珠沿著她的臉頰滑落,水霧朦朧裏她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搖頭:“我已經沒有什麽能給你的了。”


    “如果說我不要回報呢?”


    葉長安垂下眼簾:“那你憑什麽為了我去得罪薑淮左?”


    路知遙說不出話來,他想不出一個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的合理理由。


    “幫人一次可以不求回報,可當有第二次、第三次就開始覺得不滿足,到了最後你還是有想要的東西,我卻不想再賣給別人了。”說完這句話她擦了擦臉上的水,轉身走了回去。


    路知遙對著鏡子站了良久,如此,倒也真的沒有幫她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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