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晨起,模模糊糊又睡著了。淺眠之際,夢到朱允炆和自己又回到了滄浪山。他們在即將墜落的高崖之上,朱允炆忽然鬆了手。她驚慌失措地回頭,看到他龍袍加身,尊榮貴胄。卻離她遠去。


    猛地驚醒,發現天色尚未亮透。動了動身子,朱允炆立刻醒了。他圈起胳膊,將她摟在懷裏,兀自清醒了一會兒。“怎麽醒了?”


    扶衍推開他,起身穿衣服。朱允炆看了她一會兒,摸著她的發梢輕聲問:“生氣了麽?新婚兩天我都不在。”扶衍沒說話,朱允炆接著說:“是我不對。沒顧及到你的感受。等忙過這段時間,我帶你回滄浪山去看看。你不是說一直想找時間回去住一陣子嗎?”


    扶衍低聲說:“不用了……以後再說吧。”她收拾停當,將他要穿的衣服放在床邊,“我先去前廳,你再睡會兒。”沒看朱允炆什麽表情,她轉身走了出去。


    中午祭過天地,軍隊將要起行。扶衍坐在馬車中,挑起窗簾看了一眼,外麵還是層層圍堵,不知怎樣才能通行。


    行至關口,忽然一陣嘈雜。關口憑空出現一大隊人馬,飛掠而來。燕王軍一下子被其橫衝直撞的陣勢攪亂了陣腳。馬匹受驚,紛紛回撤。馬車顛顛簸簸往前衝去,有人亂中用刀攔了一下,一下割破了馬脖子,馬匹嚇得前腿騰起,將車夫甩在地上,飛馳而出。


    不知跑了多遠,扶衍在馬車裏跌跌撞撞,所幸的是沒有被甩出去。正想捏個訣讓馬停下,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馬哨聲,馬車劇烈一震,馬匹竟慢慢平穩了下來。扶衍聽出來這馬哨聲是北國牧民馴馬的絕技,一般隻有蒙古的職業馴馬師才會。


    馬車漸漸停了,拉繩也因生硬的拉拽斷掉。馬匹跑了出去,扶衍被灰塵嗆得連連咳嗽,她遮住口鼻掀開簾子,頓時一驚。


    遠處一隊騎兵靜靜佇立。當首一人,正是朱棣。


    朱棣看出是她,打馬前來。兩側矮山上,石聲響動,地上也在微微轟鳴。扶衍凝眉抬首細看,反應過來後,朝著朱棣大喊出聲:“不要動!”


    話音未落,中間地基忽然塌陷,露出一個截斷路徑的地下深坑。而策馬而至的騎兵已然躲閃不及,失聲墮入深坑。底下傳來慘絕人寰的叫聲,一個士兵叫道:“不好!下麵是刺殺樁陣!”


    兩側矮山之上忽然出現一群蒙麵人,巨大的石頭被從上推下。騎兵們有的被砸中,有的為躲閃巨石,失足落入深坑。一塊巨石直直朝著扶衍落下,她聽到朱棣大聲道:“小心!”扶衍抬手拂去,巨石偏了方向,落在地上。


    抬眼看向朱棣,他似乎眼中一鬆。蒙麵人將目標全對準了騎兵,朱棣在石陣和深坑間左突右衝,險象環生。


    “衍衍!”身後傳來朱允炆焦灼的聲音。他騎著快馬而來,用力抽打著馬背。看到她安然無恙時,他大聲道:“到我這邊來!”扶衍看了一眼對麵的慘狀,猶豫了一下,還是往朱允炆那邊走去。


    一支淩厲的箭朝朱棣的馬疾射而去,正中馬匹脖頸。箭法高明,神準無比。馬失前蹄,朱棣直直往刺殺樁陣栽去。


    無數念頭在扶衍腦海中閃過,電光火石之間,她抬手而出。等反應過來,朱棣已經被架在半空之中。她就這麽舉著他,不知下一步該怎麽辦……


    陸陸續續有士兵趕了過來。有燕王軍,也有東宮禦林軍。他們被眼前一幕驚得呆在原地,誰都沒說話。黃子澄最先反應過來,他靠近扶衍低聲說:“東宮之困皆因燕王而起,若是今日……”黃子澄沒說完,但他的眼神讓她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


    她若放手任由朱棣墜落,莫說解決東宮之困,皇位社稷簡直唾手可得。黃子澄對扶衍重重點頭,督促她快做決定。“郡主要為殿下想想!”


    為朱允炆做這樣的事……這端口,扶衍忽然沒了勇氣向朱允炆看。她怕萬一他點頭……


    章聿經過最初的震驚,也明白了情勢。他對著黃子澄拔出了劍,“若是有人瘋言瘋語,休怪章聿不客氣!”然後又對扶衍大聲道:“衍華郡主!做人要講良心,別忘了你之前掉入落日河時,爺是怎麽對你的!”


    扶衍手指猛地一顫,朱棣的身子猛地一墜。


    “爺!”章聿大聲嘶喊。


    扶衍還是收緊了手指,身後的朱允炆始終沒說一句話。扶衍閉了閉眼睛,右手微垂,將朱棣慢慢放在了地上。心裏似乎有一顆石頭落了地。


    朱棣看著她,靜如深水的眸中神色莫測。“你要等的人,決定不等了麽?”扶衍苦笑了一下,“等待太苦了。”朱棣沒再說話。


    扶衍不理黃子澄的吹胡子瞪眼,轉身走去。章聿大聲說了句“謝謝”,抬眼正對上朱允炆,他端坐馬上,表情淡然,好像是在等她回家一般。朱允炆朝她伸出了手,她牢牢抓住,坐在馬前。


    身後眾人怎麽說,她不想管。


    ********


    抵達汾琅已經半月,朱允炆愈發忙了。甚至坐在一起吃頓晚飯的時間都沒有。有時候會在廳裏等他,他夜裏踏霜歸來,總是要把她睡得冰冷的手放在懷中暖上一番。


    有些心疼,有些責備,“下次不許讓我看到你再睡在這裏!”


    後來他有時忙到徹夜不歸,扶衍一覺醒來,腳下的紫金炭爐已經熄滅,隻剩餘燼。


    經不住小玉勸說,她隻好早早地回房睡。晚上他回來,盡管動作極輕,但還是會讓她驚醒。他攬著一覺醒來的她,總是心疼地讓她快睡。有了這麽幾次,朱允炆回來的晚時,開始宿在書房。


    有時朝夕不遇,他們會隔上好幾天才能見麵。


    不知不覺過了兩個月,已經初冬,大街上白蒙蒙的霜霧總是讓扶衍舉得雙目刺痛。這還是七年前給朱止嬈煉丹時落下的毛病。


    正看著書,小玉忽然火急火燎跑來。扶衍急忙問他怎麽回事,小玉憋了半天才說,“夫人!您去看看吧……”


    扶衍趕到府門口,一輛馬車停在路邊。看形製紋飾是應天那邊來的。一個中年模樣的男人站在門口,看到扶衍,恭敬地說:“想必這位就是皇長孫夫人吧?”


    扶衍還禮,“我是。您是……”


    “在下是沐英元帥的管家。”


    中年男人從懷中掏出一個長方盒,裏麵是一紙書信。扶衍打開,竟是一紙起草的婚書,落款是沐英。扶衍滯了一下,收起信,勉強維持著笑容,“管家應該是弄錯了。允炆他……跟沐府沒有婚約。”


    管家有些心急,“夫人萬不可這樣說。實不相瞞……我家、我家小姐已有數月身孕。千真萬確是皇長孫殿下的血脈,沐英元帥開始並不知有此事,後來知曉,大罵了沐若小姐一頓,打又打不得。迫不得已,隻能前來找皇長孫殿下!”


    扶衍不知怎的腳下有些不穩,小玉趕緊扶住她。她笑了一下,估計自己笑得很難看。“允炆……不在。等他回來你跟他說吧。小玉,我有些冷,先回房吧。”


    夜裏風涼,扶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半夜,枕側好像多了一個人。比一個人暖很多。朱允炆的胳膊輕輕環著她,她一動,他立刻醒來。應該是沒在睡。


    扶衍不自覺和他拉開距離,朱允炆看著她,沒說什麽。


    “你回書房睡吧,我有些不習慣。”


    朱允炆支起身子,“衍衍……”扶衍忽然很怕他開口騙自己,於是先自說:“我都知道了,不用解釋。”


    朱允炆沒說話,扶衍很想聽他否認,但他沒有。她咬了咬唇,忍著難過說:“她懷孕幾個月了,我們結婚……也才不過幾個月吧。”


    “我會把事情解決。”朱允炆說道。


    扶衍閉了閉眼,“那是你的責任。隻有承不承擔。”


    朱允炆默然,扶衍不看他說:“你若不走,我走好了。”


    朱允炆按住她,默然起身,穿上衣服出去了。


    扶衍蜷著膝蓋坐了會兒,無聲無息中,袖子上已滿是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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