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蘇半曦沒有等到寧晨回來，倒是藥膳坊來了一個熟人，滿臉急色以及那掩飾不住地擔憂焦躁，看見蘇半曦從後院出來的時候直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二話不說就拽著蘇半曦往外麵走。
蘇半曦想著山明可能是有什麽急色，倒也沒有掙紮，對著晉周和葉望使了一個眼色便跟在山明的身後出去了，不過該問的還是得問清楚，“山明大哥你這是有什麽急事嘛？你先說出來，你這樣拉著我出鎮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啊，到時候肯定又得浪費一點時間。”
似乎是蘇半曦最後麵的那一句浪費時間終終於讓山明情緒不再是那麽激動明顯了，但是臉上眼眸中的焦急和淡淡的絕望一直掩飾不去，讓蘇半曦的眼眸閃爍了一下，心中也在回想著究竟是什麽讓山明絕望成這個樣子。
猛地腦海中一道亮光滑過，是挺著大肚子的李李，因為前段時間她一直都在忙碌著，對於李李的關注也不太多，而且從李李的肚子來看估計已經八個多月了，而有段時間李李也沒有再來她家了，而山明也說李李在家待產，這都一個多月了，理應孩子也應該出世了才對。
“山明大哥，是不是李李嫂子那裏出了什麽問題？”蘇半曦這話才剛落下話音，就瞧見山明的臉色猛地拉了下來，帶著暴風雨來臨前的憤怒，但很快便沉澱了下去，因為在山明心中什麽事都不可能大過他的妻子李李，三言兩語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蘇半曦先是在心裏捉摸了一番，心裏有些焦躁，李李明顯是難產，再加上之前山明說差不過過了一天了，隻怕孩子會在產道中…
心裏雖然這樣想著，但是麵上卻不顯分毫，“山明大哥，你再回去一趟藥膳坊將子玨也叫上，我們坐馬車回去屯家灣，不然以我們三人的腳程的話，天黑之前也趕不回去。”更多安慰寬慰山明的話蘇半曦一個字都沒說。
都一天了，不知道李李和她腹中孩子會怎麽樣，再加上這個時代大夫明顯稀缺，哪怕是有著經驗豐富的接生婆也恐怕難以保證李李母子兩個的平安，而且古代很顯然的重男輕女，若是到時候非要選一個的話，李李會是最先被放棄的那一個，哪怕山明真的很愛李李也最終抵不過兩方父母。
在古代人命如同草芥，更是沒有現世的計劃生育，隻要是有點條件的人家都恨不得生生生，但是能夠被養活下來的孩子卻少之又少，就是因為古代大夫少，藥錢價格貴得離譜的原因，哪怕隻是一場小小的風寒也足以要了一個孩子或者成人的命。
在一邊走向城門口的時候，蘇半曦心底逐漸升起一個念頭，隻不過現在藥膳坊才剛剛成形，她也還有很多事要忙，等到幾個月或者一年半載的，藥膳坊徹底穩定下來了，在去將她心中這個念頭給建造出來，挽救更多無辜的生命。
晉周剛開始是不同意在午時最忙碌的時候放蘇半曦和君子玨離開藥膳坊的，但是聽山明說是他的妻子和肚中孩子出了事，事關人命，晉周也不得不放人，讓奴叔趕緊去準備馬車送山明，蘇半曦和君子玨去屯家灣，至於他們這裏讓蘇半曦就不要擔心了。
君子玨想了想，還是彎腰從號脈的櫃台底下將蘇半曦那個小木箱拿出來，抱在了懷中大步跟在山明身後，山明明顯是著急了，但是也知道現在著急也沒有任何用了，隻能任由著奴叔駕著馬車送他們三人去屯家灣。
奴叔也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山明心中的著急，僅僅隻用了一個多時辰就將三人送到了屯家灣，為了以防蘇半曦要用人的時候找不到他，晉周也交代他不用這麽急趕著回去，所以奴叔就先把三人放在了山明家門前，就趕著馬車去了蘇家，沒有想到隻有蘇時一個人在家，問了才知道。
原來是李李家來人將趙氏給請了過去，蘇問則是每日都要上山去打獵割青草回來喂那兩頭羊，所以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奴叔想了想還是跟著蘇時在家看著，山明家的人已經去得夠多了，他去也幫不上什麽忙，就不去擠了。
趙氏，張冬梅等屯家灣生產過的婦人都被請了過來，但都幫不上忙隻能站在屋中看著生命氣息逐漸衰弱下去的李李幹著急，門外皆是李李的親人低聲壓抑著哭泣，旁邊一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瘦小男子眼眸中時不時流露出一絲怨恨的光彩，捂著自己被打裂的嘴角嘶嘶輕聲哼著，不敢叫得太大聲，唯恐李李的兄弟李子在狠狠揍他一頓的時候。
呸，不就是一個賤人嘛，下手有必要這麽重嘛？
孩子沒了，就在生唄，又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看得那麽重幹啥？
不過這些招人仇恨的話，瘦小男子是絕對一個字都不敢說出來了，被秋明劉氏兄弟圍在中間蹲著，不敢有所妄動。
等到蘇半曦臉色微白和君子玨山明一同踏入院子的時候，隻覺得眼前除了人頭便是人頭，莫名讓蘇半曦心中有些焦躁，但現在是李李和她腹中孩子比較重要，就直接幹脆穿過人群讓山明推開了房間門就要走進去的時候，一隻胖胖的手擋在了她的麵前，順著那隻手望過去，一個滿臉戾氣帶著絲絲不屑的中年女人看著她。
“你是曦子吧？我知道你，醫術聽說比你師傅孫淮孫老頭還要好，但是接生畢竟不是你一個女孩就能勝任的，就不要來搗亂了，哪裏涼快兒去哪邊去，一個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待在家中學女工刺繡，偏偏出去拋頭露臉的，真是一點臉子都不要了，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麽教你的。”
山明在一旁簡直是氣得直咬牙，上前就想擋住他娘時被他爹一把給拽住了手，拉著他不讓他動彈，更是讓山明急紅了一雙眼睛，喉間發出野獸般的怒吼，“爹，娘你們這是幹啥啊，你們快讓曦子進去，不然李李…李李她…”後麵的話山明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隻是臉漲得通紅，眼角盡是憤怒悲傷的神色。
蘇半曦才僅僅隻是站在門邊就能很敏銳的嗅到從房間中傳出來的淡淡血腥味，於是這下子眉頭皺得更緊了，直接冷嘲熱諷出聲說道：“我怎麽樣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還輪不到嬸子你來管，我看嬸子你管好你這張嘴才是最主要的，至於我爹娘是怎麽教我的那也是我自己家的事，現在我是個大夫，是被山明大哥從玉寧鎮上請回來的，那我就應該要履行我一個做大夫的義務，就算是今兒個你不讓我進去，我還偏就進去了。”
跟在蘇半曦身後麵的君子玨壓根就沒有什麽好男不和女鬥的想法，遇到不喜歡或者不順眼的人直接無視掉，但是現在他隻是將山錢氏的手給種種揮開，將蘇半曦往裏麵一推，自己也跟著進去了，轉身便手腳利落的將門栓落下，對著外麵的人古板道：“山明，想要你妻兒平安的話，就不要讓不相幹的人進來。”
至於君子玨話中不相幹的人是誰，相信隻要是有點腦子的人偶讀明白，而李李的父母兄弟一聽到君子玨這話就更是餓狼似的盯著山錢氏和山明父親唯恐他們兩個闖了進去，而他們也算是看清楚了這兩人的本性，但也還算是好的，山明對李李的感情是真的，不然的話就憑這一點他們就可以將他們的女兒和外孫接回家去，他們家雖然窮，但至少能夠養得起李李和他們的外孫。
而李子這個姐控自然也會同意的，現在他們隻求李李和她肚子中的孩子能夠平安。
一跨進屋中，那股血腥味味道就更濃了，就連君子玨也罕見的皺起了眉頭，趙氏張冬梅一看見蘇半曦以及她身後跟著的男子，嘴角動了動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趙氏上前一步將李李現在的狀況簡單說完，那邊接生婆就不滿了，隻是她不滿的話語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十分不耐煩且正處於暴躁邊緣的蘇半曦給瞪了回去。
即便是濃重的血腥味也無法讓蘇半曦臉上的神情改變半分，隻是君子玨還是能夠從她的微微蹙著的眉間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學著蘇半曦的模樣從小箱子最底層取出了幹淨的白色大褂麵無表情地穿在了身上，蘇半曦朦朦朧朧的聲音從口罩下傳出：“娘，婆姨，你們去廚房燒熱水，越多越好，也順便煮點容易消化的麵條或者粥水端進來給李李嫂子吃下去，這樣才有力氣挺過來。”
不然即便是臨床經驗豐富的她麵對這樣的場景也做不到挽回兩條人命的通天本領，隻是現在她隻能硬著頭皮上了，能搶救一個是一個。
走到炕邊，血腥味鑽入白色口罩讓蘇半曦嘴角動了動，稍微彎下腰用手背碰了碰李李的額頭，體溫低得很，眼睛雖然睜開但明顯瞳孔已經渙散開了，因為下身疼痛而緊緊抓住被褥的手也開始鬆開，墊在她身下的褥子逐漸被她身下滲透出來的鮮血所浸透，呼吸微弱到下一刻就要斷了。
君子玨默默從百寶箱中摸出了一小片參片掰開李李無力的嘴讓她含在口中，最起碼能夠吊住她的一口氣，隨即轉頭看著久久沒有動作的蘇半曦問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君子玨替人看過病，號過脈但唯獨沒有給女人接生過孩子，雖然正常流程他是知道的，可李李的情況凶殘成這樣也是他始料未及的，想要下手幫助李李，可卻不知道該如何幫助李李度過這個致命的難關。
蘇半曦口罩下的嘴角再次抿了抿，眼神有些閃爍，李李的情況她剛才緊急檢查了一下，比她想象中的嚴重，也比山明口中所說的情況嚴重，恐怕是這一來一去在路上耗費了不少時間才導致李李的生命越拖越危險，隻是現在即便是她也無法把握這場手術能夠讓李李母子平安。
“很難。”但是在未定局之前，她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底下身子湊近李李的耳邊說話，“李李嫂子，不要放棄，為了你自己，為了山明大哥，也為了你肚子中還未出生沒有看這個世界一眼的孩子，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隻要熬過了這點時間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的。”
不知道神識渙散的李李到底有沒有聽進去蘇半曦這番話，但是蘇半曦從她開始聚焦起來的瞳孔中就知道李李聽到了，都說為母則強，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假，再次瞥了一眼李李高聳的肚子一眼，蘇半曦繼續說道：“李李嫂子，孩子在你腹中不能待太長時間，否則孩子會直接憋悶死在羊水中的，所以現在我要剖腹取出孩子，我會事先給你塗抹上局部麻藥，不會太痛的，隻要你忍忍就過去了，所以為了孩子好好的挺過去。”
李李嫂子這下算是真的聽見了蘇半曦的話，隻見她因為無力疼痛而被咬得唇破卻異常慘白的嘴張了張，蘇半曦握了握她的手點頭答應道：“好，我答應李李嫂子你，但是你也得好好挺過去，你會沒事的，孩子也同樣會沒事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接下來沒有再多說話了，而趙氏張冬梅等人已經將熱水和水煮麵送了進來，門外依舊還是傳來山錢氏的叫罵聲，最後李李的父母聽不過去也跟著吵了起來，但是不知道最後是誰來了，在接下來安靜一片，倒是給了蘇半曦和君子玨做手術安靜時間。
張冬梅幾乎是掰開李李的嘴巴將煮得軟乎乎的麵條灌進了她的嘴裏，李李才勉強恢複了一點力氣，而這個時候下身傳上來的痛讓她再次痛呼出聲，眼角一片濕潤，喘著粗氣麵色慘白，隻是倒是精神要比之前那副死灰白色好一點，至少這樣就不用擔心她中途昏厥過去了。
似乎是知道蘇半曦心中想法，君子玨道：“我來之前在你的小藥箱中塞了好幾片人參片，不用擔心不夠用。”隻是要是被孫淮知道的話，君子玨肯定得挨批，不過現在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孫淮也自然不會和君子玨計較太多的。
蘇半曦點點頭讓屋中幫不上忙的人都出去了，最後隻留下趙氏和張冬梅兩人，至於屋外的人就交給秋明和劉氏兄弟兩個了，而且現在產房中如若一個弄不好的話便是一屍兩命，想必沒有誰能夠承擔得起這樣的責任，所以隻是三三兩兩的待在一起低聲說著話，山明則是抱著腦袋蹲守在產房門前沒有挪動一步。
君子玨其實是個具備完美大夫的一切良好習慣，對待病人的態度一致，不到最後關頭不會放棄每一個病人，對醫術幾乎是病態一般的執著，不為名不為利隻為了能夠學到更多拯救更多的患者，而且不管麵對什麽他都是十分淡然，不會焦急惶恐，讓蘇半曦給他投去了一個讚賞的目光。
“子玨，還記得上次給晉叔叔做手術的步驟嘛，也是剖腹，隻是這次換了位置而已，你也不用在心中太過緊張的，平常心態就好，你現在先給李李嫂子的腹部塗抹上適量的麻藥。”蘇半曦轉過身去拿小箱子中的手術刀，雪白銀亮的光閃爍了一下就在趙氏和張冬梅視線中消失不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見了擔憂，但是也知道現在是蘇半曦和君子玨的關鍵時刻，因此沒有一人說話打破這樣詭異的安靜。
濃鬱的血腥味似乎比之前更加濃重了，加上一些氣味讓屋中的味道更加是難聞，但是趙氏張冬梅兩人都是生產過的，對於這樣的味道僅僅隻是難聞了一點，蘇半曦和君子玨都帶著口罩能夠阻止一些氣味的入侵，加之兩人現在可謂是高精神的集中，對於周邊的一切全都忽略了。
手術刀劃開李李肚皮皮肉的瞬間，君子玨能夠清晰的看到那薄薄一層胎膜之下已經成型血紅一片的嬰兒蜷縮著身子安靜待在李李的腹中，沒有任何動靜讓君子玨眼皮一跳，但也沒有走太多的神，蘇半曦說什麽他就做什麽，腦海中也在快速地將剛才蘇半曦的動作絲毫不差的記了下來。
當那層胎膜隨著手術刀的接近而告罄時，頭部向下的嬰兒終於全身血紅暴露在了蘇半曦和君子玨的視線下，隻是可惜那嬰兒對於外界一點反應都沒有，小小的紅紅的一團安靜蜷縮著像是在睡覺。
蘇半曦小心翼翼地將嬰兒從李李腹中抱出來，就讓君子玨給針線消毒然後沿著她剖開的那道傷口密密縫起來，讓君子玨有點詫異，但也沒有拒絕，拿著針線的手十分穩當，一點也沒有像是第一次縫製傷口而感到驚慌無措甚至是緊張的。
蘇半曦之前的時候已經在李李的腹部撫摸過，嬰兒的心跳很弱但也不是沒有，隻是在羊水產道中憋悶得太久導致呼吸道阻塞，但如果不及時讓嬰兒哭出聲音來的話，就算是嬰兒成功從李李肚子中拿出來也無濟於事。
趙氏張冬梅看見蘇半曦手中那個紅通通安安靜靜的嬰兒，心裏都是一跳，想著這個孩子是個沒有福分的，就想上前去將接過嬰兒清洗幹淨身子然後用麻布包裹起來讓山明埋葬起來，但是蘇半曦接下來的動作讓趙氏和張冬梅兩人徹底懵了。
隻見蘇半曦不怕髒和血腥味將口罩一邊從耳朵後摘下，然後將嬰兒輕柔放睡在柔軟布料上，深呼吸一口氣就對上了嬰兒緊抿著的唇瓣霎是輕柔的將口中的氣息渡過去，一下接著一下的，直到君子玨這邊已經將昏厥過去的李李肚子上的傷口都縫好，那邊小小軟軟皺巴巴渾身帶著血色的嬰兒才發出微弱的哭聲來。
盡管哭聲很是微弱，但對於趙氏和張冬梅來說已經是奇跡了，顧不上心中的震驚，兩人趕緊上前一個照顧昏厥過去的李李，一個則是將嬰兒抱起來放在溫水當中洗去他身上帶著的一層薄薄的胎衣和血色，白白軟軟的嬰兒便被趙氏動作溫柔包裹在被褥中，呼吸很是微弱，但至少都顯示這個嬰兒是活著的。
也不用擔心生產完的李李接受不了這個噩耗隨著孩子去了，也不用擔心山明接受不了這殘忍的事實，由於產婦剛剛生產完見不得風，嬰兒身子又弱，蘇半曦直接讓人將要用到的東西送到房中來，而一直擔心的山明得知母子平安的時候激動得差點暈厥過去，兩眼含淚嘴裏一直喃喃著上天保佑之類的話。
簡單將血汙氣息濃重的產房收拾了一下，見確保風吹不到李李和嬰兒的情況下，蘇半曦讓趙氏打開一扇窗戶透氣，君子玨一個大男人不好待在產房中於是趁著有人送吃食進來就出去了，最後隻剩下蘇半曦一個人待在房中照顧著李李和嬰兒，草草吃過一點之後就盯著嬰兒雖是注意他的情況。
蘇半曦想著山明可能是有什麽急色，倒也沒有掙紮，對著晉周和葉望使了一個眼色便跟在山明的身後出去了，不過該問的還是得問清楚，“山明大哥你這是有什麽急事嘛？你先說出來，你這樣拉著我出鎮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啊，到時候肯定又得浪費一點時間。”
似乎是蘇半曦最後麵的那一句浪費時間終終於讓山明情緒不再是那麽激動明顯了，但是臉上眼眸中的焦急和淡淡的絕望一直掩飾不去，讓蘇半曦的眼眸閃爍了一下，心中也在回想著究竟是什麽讓山明絕望成這個樣子。
猛地腦海中一道亮光滑過，是挺著大肚子的李李，因為前段時間她一直都在忙碌著，對於李李的關注也不太多，而且從李李的肚子來看估計已經八個多月了，而有段時間李李也沒有再來她家了，而山明也說李李在家待產，這都一個多月了，理應孩子也應該出世了才對。
“山明大哥，是不是李李嫂子那裏出了什麽問題？”蘇半曦這話才剛落下話音，就瞧見山明的臉色猛地拉了下來，帶著暴風雨來臨前的憤怒，但很快便沉澱了下去，因為在山明心中什麽事都不可能大過他的妻子李李，三言兩語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蘇半曦先是在心裏捉摸了一番，心裏有些焦躁，李李明顯是難產，再加上之前山明說差不過過了一天了，隻怕孩子會在產道中…
心裏雖然這樣想著，但是麵上卻不顯分毫，“山明大哥，你再回去一趟藥膳坊將子玨也叫上，我們坐馬車回去屯家灣，不然以我們三人的腳程的話，天黑之前也趕不回去。”更多安慰寬慰山明的話蘇半曦一個字都沒說。
都一天了，不知道李李和她腹中孩子會怎麽樣，再加上這個時代大夫明顯稀缺，哪怕是有著經驗豐富的接生婆也恐怕難以保證李李母子兩個的平安，而且古代很顯然的重男輕女，若是到時候非要選一個的話，李李會是最先被放棄的那一個，哪怕山明真的很愛李李也最終抵不過兩方父母。
在古代人命如同草芥，更是沒有現世的計劃生育，隻要是有點條件的人家都恨不得生生生，但是能夠被養活下來的孩子卻少之又少，就是因為古代大夫少，藥錢價格貴得離譜的原因，哪怕隻是一場小小的風寒也足以要了一個孩子或者成人的命。
在一邊走向城門口的時候，蘇半曦心底逐漸升起一個念頭，隻不過現在藥膳坊才剛剛成形，她也還有很多事要忙，等到幾個月或者一年半載的，藥膳坊徹底穩定下來了，在去將她心中這個念頭給建造出來，挽救更多無辜的生命。
晉周剛開始是不同意在午時最忙碌的時候放蘇半曦和君子玨離開藥膳坊的，但是聽山明說是他的妻子和肚中孩子出了事，事關人命，晉周也不得不放人，讓奴叔趕緊去準備馬車送山明，蘇半曦和君子玨去屯家灣，至於他們這裏讓蘇半曦就不要擔心了。
君子玨想了想，還是彎腰從號脈的櫃台底下將蘇半曦那個小木箱拿出來，抱在了懷中大步跟在山明身後，山明明顯是著急了，但是也知道現在著急也沒有任何用了，隻能任由著奴叔駕著馬車送他們三人去屯家灣。
奴叔也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山明心中的著急，僅僅隻用了一個多時辰就將三人送到了屯家灣，為了以防蘇半曦要用人的時候找不到他，晉周也交代他不用這麽急趕著回去，所以奴叔就先把三人放在了山明家門前，就趕著馬車去了蘇家，沒有想到隻有蘇時一個人在家，問了才知道。
原來是李李家來人將趙氏給請了過去，蘇問則是每日都要上山去打獵割青草回來喂那兩頭羊，所以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奴叔想了想還是跟著蘇時在家看著，山明家的人已經去得夠多了，他去也幫不上什麽忙，就不去擠了。
趙氏，張冬梅等屯家灣生產過的婦人都被請了過來，但都幫不上忙隻能站在屋中看著生命氣息逐漸衰弱下去的李李幹著急，門外皆是李李的親人低聲壓抑著哭泣，旁邊一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瘦小男子眼眸中時不時流露出一絲怨恨的光彩，捂著自己被打裂的嘴角嘶嘶輕聲哼著，不敢叫得太大聲，唯恐李李的兄弟李子在狠狠揍他一頓的時候。
呸，不就是一個賤人嘛，下手有必要這麽重嘛？
孩子沒了，就在生唄，又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看得那麽重幹啥？
不過這些招人仇恨的話，瘦小男子是絕對一個字都不敢說出來了，被秋明劉氏兄弟圍在中間蹲著，不敢有所妄動。
等到蘇半曦臉色微白和君子玨山明一同踏入院子的時候，隻覺得眼前除了人頭便是人頭，莫名讓蘇半曦心中有些焦躁，但現在是李李和她腹中孩子比較重要，就直接幹脆穿過人群讓山明推開了房間門就要走進去的時候，一隻胖胖的手擋在了她的麵前，順著那隻手望過去，一個滿臉戾氣帶著絲絲不屑的中年女人看著她。
“你是曦子吧？我知道你，醫術聽說比你師傅孫淮孫老頭還要好，但是接生畢竟不是你一個女孩就能勝任的，就不要來搗亂了，哪裏涼快兒去哪邊去，一個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待在家中學女工刺繡，偏偏出去拋頭露臉的，真是一點臉子都不要了，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麽教你的。”
山明在一旁簡直是氣得直咬牙，上前就想擋住他娘時被他爹一把給拽住了手，拉著他不讓他動彈，更是讓山明急紅了一雙眼睛，喉間發出野獸般的怒吼，“爹，娘你們這是幹啥啊，你們快讓曦子進去，不然李李…李李她…”後麵的話山明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隻是臉漲得通紅，眼角盡是憤怒悲傷的神色。
蘇半曦才僅僅隻是站在門邊就能很敏銳的嗅到從房間中傳出來的淡淡血腥味，於是這下子眉頭皺得更緊了，直接冷嘲熱諷出聲說道：“我怎麽樣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還輪不到嬸子你來管，我看嬸子你管好你這張嘴才是最主要的，至於我爹娘是怎麽教我的那也是我自己家的事，現在我是個大夫，是被山明大哥從玉寧鎮上請回來的，那我就應該要履行我一個做大夫的義務，就算是今兒個你不讓我進去，我還偏就進去了。”
跟在蘇半曦身後麵的君子玨壓根就沒有什麽好男不和女鬥的想法，遇到不喜歡或者不順眼的人直接無視掉，但是現在他隻是將山錢氏的手給種種揮開，將蘇半曦往裏麵一推，自己也跟著進去了，轉身便手腳利落的將門栓落下，對著外麵的人古板道：“山明，想要你妻兒平安的話，就不要讓不相幹的人進來。”
至於君子玨話中不相幹的人是誰，相信隻要是有點腦子的人偶讀明白，而李李的父母兄弟一聽到君子玨這話就更是餓狼似的盯著山錢氏和山明父親唯恐他們兩個闖了進去，而他們也算是看清楚了這兩人的本性，但也還算是好的，山明對李李的感情是真的，不然的話就憑這一點他們就可以將他們的女兒和外孫接回家去，他們家雖然窮，但至少能夠養得起李李和他們的外孫。
而李子這個姐控自然也會同意的，現在他們隻求李李和她肚子中的孩子能夠平安。
一跨進屋中，那股血腥味味道就更濃了，就連君子玨也罕見的皺起了眉頭，趙氏張冬梅一看見蘇半曦以及她身後跟著的男子，嘴角動了動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趙氏上前一步將李李現在的狀況簡單說完，那邊接生婆就不滿了，隻是她不滿的話語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十分不耐煩且正處於暴躁邊緣的蘇半曦給瞪了回去。
即便是濃重的血腥味也無法讓蘇半曦臉上的神情改變半分，隻是君子玨還是能夠從她的微微蹙著的眉間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學著蘇半曦的模樣從小箱子最底層取出了幹淨的白色大褂麵無表情地穿在了身上，蘇半曦朦朦朧朧的聲音從口罩下傳出：“娘，婆姨，你們去廚房燒熱水，越多越好，也順便煮點容易消化的麵條或者粥水端進來給李李嫂子吃下去，這樣才有力氣挺過來。”
不然即便是臨床經驗豐富的她麵對這樣的場景也做不到挽回兩條人命的通天本領，隻是現在她隻能硬著頭皮上了，能搶救一個是一個。
走到炕邊，血腥味鑽入白色口罩讓蘇半曦嘴角動了動，稍微彎下腰用手背碰了碰李李的額頭，體溫低得很，眼睛雖然睜開但明顯瞳孔已經渙散開了，因為下身疼痛而緊緊抓住被褥的手也開始鬆開，墊在她身下的褥子逐漸被她身下滲透出來的鮮血所浸透，呼吸微弱到下一刻就要斷了。
君子玨默默從百寶箱中摸出了一小片參片掰開李李無力的嘴讓她含在口中，最起碼能夠吊住她的一口氣，隨即轉頭看著久久沒有動作的蘇半曦問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君子玨替人看過病，號過脈但唯獨沒有給女人接生過孩子，雖然正常流程他是知道的，可李李的情況凶殘成這樣也是他始料未及的，想要下手幫助李李，可卻不知道該如何幫助李李度過這個致命的難關。
蘇半曦口罩下的嘴角再次抿了抿，眼神有些閃爍，李李的情況她剛才緊急檢查了一下，比她想象中的嚴重，也比山明口中所說的情況嚴重，恐怕是這一來一去在路上耗費了不少時間才導致李李的生命越拖越危險，隻是現在即便是她也無法把握這場手術能夠讓李李母子平安。
“很難。”但是在未定局之前，她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底下身子湊近李李的耳邊說話，“李李嫂子，不要放棄，為了你自己，為了山明大哥，也為了你肚子中還未出生沒有看這個世界一眼的孩子，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隻要熬過了這點時間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的。”
不知道神識渙散的李李到底有沒有聽進去蘇半曦這番話，但是蘇半曦從她開始聚焦起來的瞳孔中就知道李李聽到了，都說為母則強，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假，再次瞥了一眼李李高聳的肚子一眼，蘇半曦繼續說道：“李李嫂子，孩子在你腹中不能待太長時間，否則孩子會直接憋悶死在羊水中的，所以現在我要剖腹取出孩子，我會事先給你塗抹上局部麻藥，不會太痛的，隻要你忍忍就過去了，所以為了孩子好好的挺過去。”
李李嫂子這下算是真的聽見了蘇半曦的話，隻見她因為無力疼痛而被咬得唇破卻異常慘白的嘴張了張，蘇半曦握了握她的手點頭答應道：“好，我答應李李嫂子你，但是你也得好好挺過去，你會沒事的，孩子也同樣會沒事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接下來沒有再多說話了，而趙氏張冬梅等人已經將熱水和水煮麵送了進來，門外依舊還是傳來山錢氏的叫罵聲，最後李李的父母聽不過去也跟著吵了起來，但是不知道最後是誰來了，在接下來安靜一片，倒是給了蘇半曦和君子玨做手術安靜時間。
張冬梅幾乎是掰開李李的嘴巴將煮得軟乎乎的麵條灌進了她的嘴裏，李李才勉強恢複了一點力氣，而這個時候下身傳上來的痛讓她再次痛呼出聲，眼角一片濕潤，喘著粗氣麵色慘白，隻是倒是精神要比之前那副死灰白色好一點，至少這樣就不用擔心她中途昏厥過去了。
似乎是知道蘇半曦心中想法，君子玨道：“我來之前在你的小藥箱中塞了好幾片人參片，不用擔心不夠用。”隻是要是被孫淮知道的話，君子玨肯定得挨批，不過現在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孫淮也自然不會和君子玨計較太多的。
蘇半曦點點頭讓屋中幫不上忙的人都出去了，最後隻留下趙氏和張冬梅兩人，至於屋外的人就交給秋明和劉氏兄弟兩個了，而且現在產房中如若一個弄不好的話便是一屍兩命，想必沒有誰能夠承擔得起這樣的責任，所以隻是三三兩兩的待在一起低聲說著話，山明則是抱著腦袋蹲守在產房門前沒有挪動一步。
君子玨其實是個具備完美大夫的一切良好習慣，對待病人的態度一致，不到最後關頭不會放棄每一個病人，對醫術幾乎是病態一般的執著，不為名不為利隻為了能夠學到更多拯救更多的患者，而且不管麵對什麽他都是十分淡然，不會焦急惶恐，讓蘇半曦給他投去了一個讚賞的目光。
“子玨，還記得上次給晉叔叔做手術的步驟嘛，也是剖腹，隻是這次換了位置而已，你也不用在心中太過緊張的，平常心態就好，你現在先給李李嫂子的腹部塗抹上適量的麻藥。”蘇半曦轉過身去拿小箱子中的手術刀，雪白銀亮的光閃爍了一下就在趙氏和張冬梅視線中消失不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見了擔憂，但是也知道現在是蘇半曦和君子玨的關鍵時刻，因此沒有一人說話打破這樣詭異的安靜。
濃鬱的血腥味似乎比之前更加濃重了，加上一些氣味讓屋中的味道更加是難聞，但是趙氏張冬梅兩人都是生產過的，對於這樣的味道僅僅隻是難聞了一點，蘇半曦和君子玨都帶著口罩能夠阻止一些氣味的入侵，加之兩人現在可謂是高精神的集中，對於周邊的一切全都忽略了。
手術刀劃開李李肚皮皮肉的瞬間，君子玨能夠清晰的看到那薄薄一層胎膜之下已經成型血紅一片的嬰兒蜷縮著身子安靜待在李李的腹中，沒有任何動靜讓君子玨眼皮一跳，但也沒有走太多的神，蘇半曦說什麽他就做什麽，腦海中也在快速地將剛才蘇半曦的動作絲毫不差的記了下來。
當那層胎膜隨著手術刀的接近而告罄時，頭部向下的嬰兒終於全身血紅暴露在了蘇半曦和君子玨的視線下，隻是可惜那嬰兒對於外界一點反應都沒有，小小的紅紅的一團安靜蜷縮著像是在睡覺。
蘇半曦小心翼翼地將嬰兒從李李腹中抱出來，就讓君子玨給針線消毒然後沿著她剖開的那道傷口密密縫起來，讓君子玨有點詫異，但也沒有拒絕，拿著針線的手十分穩當，一點也沒有像是第一次縫製傷口而感到驚慌無措甚至是緊張的。
蘇半曦之前的時候已經在李李的腹部撫摸過，嬰兒的心跳很弱但也不是沒有，隻是在羊水產道中憋悶得太久導致呼吸道阻塞，但如果不及時讓嬰兒哭出聲音來的話，就算是嬰兒成功從李李肚子中拿出來也無濟於事。
趙氏張冬梅看見蘇半曦手中那個紅通通安安靜靜的嬰兒，心裏都是一跳，想著這個孩子是個沒有福分的，就想上前去將接過嬰兒清洗幹淨身子然後用麻布包裹起來讓山明埋葬起來，但是蘇半曦接下來的動作讓趙氏和張冬梅兩人徹底懵了。
隻見蘇半曦不怕髒和血腥味將口罩一邊從耳朵後摘下，然後將嬰兒輕柔放睡在柔軟布料上，深呼吸一口氣就對上了嬰兒緊抿著的唇瓣霎是輕柔的將口中的氣息渡過去，一下接著一下的，直到君子玨這邊已經將昏厥過去的李李肚子上的傷口都縫好，那邊小小軟軟皺巴巴渾身帶著血色的嬰兒才發出微弱的哭聲來。
盡管哭聲很是微弱，但對於趙氏和張冬梅來說已經是奇跡了，顧不上心中的震驚，兩人趕緊上前一個照顧昏厥過去的李李，一個則是將嬰兒抱起來放在溫水當中洗去他身上帶著的一層薄薄的胎衣和血色，白白軟軟的嬰兒便被趙氏動作溫柔包裹在被褥中，呼吸很是微弱，但至少都顯示這個嬰兒是活著的。
也不用擔心生產完的李李接受不了這個噩耗隨著孩子去了，也不用擔心山明接受不了這殘忍的事實，由於產婦剛剛生產完見不得風，嬰兒身子又弱，蘇半曦直接讓人將要用到的東西送到房中來，而一直擔心的山明得知母子平安的時候激動得差點暈厥過去，兩眼含淚嘴裏一直喃喃著上天保佑之類的話。
簡單將血汙氣息濃重的產房收拾了一下，見確保風吹不到李李和嬰兒的情況下，蘇半曦讓趙氏打開一扇窗戶透氣，君子玨一個大男人不好待在產房中於是趁著有人送吃食進來就出去了，最後隻剩下蘇半曦一個人待在房中照顧著李李和嬰兒，草草吃過一點之後就盯著嬰兒雖是注意他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