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拷問事務所


    翻譯:筆君


    〖某人的口信 一〗


    初次見到你,幸會。


    能這樣讓您聽到我的聲音,我十分榮幸。


    您是男士呢,還是女士呢?不論您是男士或者女士,我都十分榮幸,那種事我當真覺得無關緊要。您隻要作為您存在於這個世界,您就同樣是神所造之物。重要的,僅僅隻在於這個事實。


    正因如此,能讓您聽到我的聲音,我十分榮幸。


    我心中這份望外之喜,您恐怕永遠也不會理解。


    沒錯,您對我一無所知。


    我長什麽樣子,是怎樣的聲音,是怎樣的發型,擁有怎樣的肌膚,擁有怎樣的肉和骨骼。


    我是怎樣生存,怎樣被愛,怎樣被改寫的,怎樣被創造出來的。


    這些你全都您一無所知,也根本無從得知。


    正因如此,我要對您說,幸會。


    能這樣讓您聽到不是別人,而正是我本人的聲音,我非常榮幸。


    但同時我感到疑惑。我的聲音是否真的傳達給您了呢?我的口信,究竟有沒有沒有任何人聽到呢?不論現在還是從前,都是一樣。


    但我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您聽與不聽,終歸都一樣。


    祈禱本來就是單方麵的。我的聲音也是一樣,它就類似於祈禱。


    如此這般,就像在獻上祈禱的時候,對於對方究竟能不能聽到……


    其實根本就覺得無所謂————對吧?


    您說是不是?


    〖棹人的日常·表〗


    棹人心想,自己被殺的感覺無比清晰地烙印在身體之上,這種事恐怕非常罕見,也相當不幸。


    (更何況在夢中還會重現)


    沒什麽夢比明知是夢卻醒不過來的噩夢更糟糕的了。


    在那樣的噩夢中,棹人周而複始地在潮濕的榻榻米上一次又一次被父親掐死。在腦袋快要炸掉,眼珠快要飛出來的壓迫感與劇痛之下,拚命伸向外頭的舌頭抽搐著,讓他體會到深深的絕望。


    就在他脖子正要被折斷的瞬間。


    「——————咚!」


    「噶啵!」


    噩夢在無比詼諧的喊聲與強烈的腹部重擊下,被強製切斷了。


    棹人霍地張開雙眼,映入眼中的不是那掛著破熒光燈髒兮兮的天花板,而是仿佛隨時都會壓下來的石製天花板。眼前的景色並非他生前居住的房間,顯得十分肅穆。


    棹人不明白出了什麽事,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此時,他想起一件重大而重要,還很難理解的事情。


    (對了,這裏是——)


    異世界。


    棹人提心吊膽地轉動眼睛。不出所料,在他眼前站著一個美麗的女孩。


    她秀發烏黑亮澤的,紅色的雙眸如寶石一般,雪白肌膚勝似奇跡般。


    她坦然地穿著胸部隻有皮帶遮擋的暴露拘束裝,兩手交抱在胸前,裝飾在美腳之上的高跟鞋漂亮地陷入棹人腹部。


    棹人向窗戶瞥了一眼,金色的光從百葉窗灑進來。


    他在對突如其來的這一擊開口抱怨之前,首先在腦內飛快地整理現狀。


    這是個明媚的早晨。目前,瀨名棹人並非本意地正在當一位仆從。


    而他的主人,正是眼前這位朝他腹部施以華麗一擊的女孩。


    自稱孤高的狼,也是卑賤的豬,『拷問姬』伊麗莎白·拉·芬努。


    換而言之,現在是主人比下人起得更早的情況。


    「早、上好?」


    「真是個美妙的早晨呢,棹人!竟敢懶覺睡到主人起床還不醒,膽不小啊?」


    伊麗莎白發出凶殘而美麗的冷笑。棹人自覺果然睡過頭了,嚇得麵無血色。


    就這樣,轉生之後無奈又奇妙的一天,再度拉開序幕。


    ***


    瀨名棹人經曆了生父的漫長虐待,最終於十七歲又三個月的時候迎來死亡,結束了他可憐、殘酷、淒慘、如蟲豸一般毫無意義的生涯。但他在死後,靈魂被召喚到異世界,獲得了第二次生命。


    那位召喚者——伊麗莎白·拉·芬努奉教會命令,為償還自己的罪孽,如今正同十四個惡魔及得到其惡魔之力的契約者戰鬥。惡魔乃是破壞世界,以人類的痛苦為食糧的邪惡存在。棹人對其恐怖自出,也已目睹冰山一角。


    惡魔之一的『騎士』屠戮無辜村民的場麵,殘忍得令人不忍正視。同時伊麗莎白對『騎士』的處刑方式——『五馬分屍』也非常可怕。目光所及之處,不論哪邊都是地獄。


    可是,光看日常生活的話,棹人的生活或許勉強還能算得上平靜的範疇中。


    目前,棹人負責城堡裏的所有家務。由於伊麗莎白要忙於討伐惡魔,便將日常雜物全都推給了棹人。但是,這裏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作為教會不能抱怨的最基本條件,伊麗莎白須召喚『無辜靈魂』作為自己的仆從。於是,以與罪孽不相符的殘忍方式慘遭殺害的棹人符合條件,跨越世界被拉到了這裏。伊麗莎白讓棹人轉生的理由,僅僅隻是這樣。


    也就是說,棹人的家務技能並不是很高。


    「難————————————————————吃死啦!」


    所以,餐廳裏今天依然上演了盤子亂飛的鏡頭。


    棹人做的『濃鬱牛舌土豆泥』在半空中飛舞。接著,伊麗莎白重拳砸在餐桌上。棹人一邊靈巧地躲過從天而降的塊狀物,一邊撫摸下巴思考。


    「本來想嚐試容易製作的菜色,沒想到竟然還是不行」


    「餘啊,是喜歡內髒料理的獨特風味!可這東西太過分了啊!吃第一口還以為是蔬菜餘肉汁玲離盡致地展現了出來,結果卻是地獄般的血腥味!而且煮得太久反而口感變硬了啊!超硬的啊!簡直不可饒恕!」


    「你的品嚐評論果然很厲害啊」


    「有空佩服,就不能稍微提升下廚藝嗎!」


    伊麗莎白將叉子投擲出去,精準地刺中了招人的額頭。但棹人不慌不忙地把叉子拔了出來。噗滋……他額頭脫線地噴出血來,不過他的身體是人造人,目前幾乎是不死狀態。而且,他因為生前的受虐經曆,早已適應了疼痛。


    他一邊按著流血的額頭,一邊將另一個盤子遞到正怒不可遏地顫抖著抱怨「難道早餐就隻有這些東西麽」的伊麗莎白麵前。


    「哎,一大早就吃內髒料理未免口味太重了,所以我覺得荷包蛋可能比較好」


    「都怪你貪睡,都快中午了……也罷,能吃就好、喂,這不都焦了麽!」


    伊麗莎白再次重重地砸了下桌子。總覺得能在她腦袋上看到一對徹底蔫掉的貓耳。伊麗莎白是『拷問姬』,是受萬眾畏懼的稀世罪人,但她吃到好吃的東西也會天真地感到歡喜,吃到難吃的東西也會可憐兮兮地意誌消沉。


    ——嗯,好可憐。


    棹人下意識交抱雙臂。


    「都~說~了~,你這家夥怎麽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伊莉莎白小姐,請不要揮舞餐刀,大量出血會導致靈魂脫離的」


    這種事棹人實在受不了,選擇了逃走。如果繼續讓伊麗莎白更加不開心,大概會落得被綁在刑訊椅上的下場。


    他心裏這想象著,決定專注於燉菜的掃除工作。


    除了要為伊麗莎白準備用餐(雖說被她含著淚奮力扔了過來)之外,平日裏的工作並沒有特別規定。眼下,棹人正獨自負責這座他轉生前從未見過的巨大城堡的管理工作。必須得做的事情,照理說應該堆積如山才對。可身為雇主的伊麗


    莎白所給出的指示卻十分隨便。


    基本就是『就先打掃下那邊吧』『隨便洗洗吧』之類。


    她對吃的方麵非常講究,但對其他事情卻非常隨意。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算寬宏大量了。於是,棹人也隻是隨意地工作。但是,唯獨要優先打掃伊麗莎白的臥室。他能預感到,要是對那裏馬虎對待,下場準會很慘。


    她的臥室非常簡單樸素,完全不像一城之主居住的房間。因此,隻要留意不碰到她的私人物品,這工作倒也不難。棹人撤下用過的床單,再鋪上幹淨的床單,將換下來的手洗之後曬出去。他不太清楚該怎麽處理裝滿羽毛的枕頭和床墊,於是(在伊麗莎白不睡午覺的日子裏)帶到有華麗陽台的房間裏翻一翻拍一拍然後曬一曬。


    這些做完後,他就開始擦走廊,打掃顯眼的地方。有時又是要逃脫會動的鎧甲的追趕,又是偷看冰精靈儲藏室被嚇一跳,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該做午飯的時間。


    基本每天都在重複這樣的事情。


    而今天,棹人選擇後庭除草作為工作。


    後庭的雜草生長繁茂,原因是根本無人打理。有的還開著顏色從未見過的花。但是選擇這裏,搞不好有些失策。


    (……總覺得,今天出奇的困啊)


    棹人一邊漫不經心地扯斷雜草,一邊揉著眼睛。


    這一帶的天氣多為惱人陰天,今天少見的放了晴,這恐怕就是催生這份睡意的原因。又或者,是因為陰魂不散的噩夢讓他無法從疲勞中走出來所致。之所以在『拷問姬』的城堡裏迷迷糊糊,是因為一切都那麽悠閑。但棹人自從被殺過一次之後,恐懼心與警惕心也漸漸麻痹了。


    「哎,大概是因為那樣吧。畢竟轉生前要應付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又是搬運又是上藥,有時還要在慘不忍睹的房間裏撒石灰,要被要求做不少事情呢。要說現在,隻要不跟惡魔戰鬥倒也算輕鬆……不,可是惡魔實在是,呼哇~」


    棹人打了個哈欠,轉向身後。茵茵碧草之中掉落著淒慘的屍體。


    與此同時,棹人察覺到一件事。


    (啊,這是夢啊)


    全身皮膚被扯起來,用絲線穿起來的屍體什麽的,根本不現實。


    那具屍體正一副充滿怨恨的樣子瞪視著棹人。屍身隻保留下來的一半,上麵連接的部位就像被硬生生地剝下來一般,肉被詭異地撕碎了。


    肉撕下後的多餘皮膚與穿插其間的縷縷細絲,在半空中綿軟無力地飄蕩著。


    屍體轉動脖子,從異樣的角度如舔舐般向棹人望去。


    屍體似乎還在感受著劇痛,眼珠不斷溢出淚水。棹人很明白他的痛苦。無助地存活於痛苦之中乃是純粹的煎熬。


    「別哭得那麽慘啊」


    棹人愣愣地嘀咕了一聲。雖然在夢中,但他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他對此覺得不可思議,同時不經意地看向地麵。屍體流下的血所形成的血泊,在草地上黏糊糊地逐漸擴散開來。這應該是場夢才對,然而此情此景卻顯得異常真實。


    棹人向膝蓋運力,站起身來。他不知為什麽,就是覺得自己必須這麽做。


    「————我這就過去」


    棹人覺得有些奇怪,但他並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奇怪。


    他隨意地接近屍體,隨即屍體僅存的一隻手凶猛地向棹人伸過來。


    就在這一刻,棹人麵前的地麵劇烈地裂開,大量鐵橛子從地上冒出來,毫不留情地貫穿了屍體。但是,被鐵橛子貫穿的屍體並沒有發出聲音,最後就像幻影一般消失物不見,設麽也沒留下。


    棹人在震驚中向後猛跳,同時心想。


    (————啊,果然是場夢啊)


    如果不是夢,又怎麽會發生這種奇怪的事情。


    不知為什麽,棹人剛才總覺得必須得去靠近那東西,就像是必須去分擔那份痛楚似地,被一種可怕的異物感所驅策。如果不是夢,這種事根本不應該發生。


    ——好吧,我該怎麽醒過來呢?


    棹人思考著,忽然想起一個不靠譜的說法。據說在夢中睡著,就會在現實中醒來。棹人本來就無法完全抵抗住此刻的強烈眩暈,於是選擇閉上眼睛。


    幾秒鍾後。


    「————我打!」


    「嗚啵謔!」


    隨著無比爽快的喊聲,猛烈的一擊落在肚子上。


    棹人禁不住醒了過來,隻見伊麗莎白的鐵肘已陷入他的腹部。本以為是用腳,結果這次用的是胳膊。棹人連忙把伊麗莎白的手揮開,猛地跳起來。


    「痛痛痛,你、你搞什麽啊,伊麗莎白!」


    「可笑!不僅早上睡過頭,竟然還睡午覺,你這也算仆人麽!要在那個世道,早就給你『扭拇指器』伺候了。對餘的慈悲感激涕憐吧!」


    「你指的究竟是哪個世界……咦,奇怪啊?我,睡著了麽?」


    棹人頓時心底一愣。


    他回想夢中看到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以及體會到的一樣感覺。


    (那究竟是怎麽回事?)


    棹人重新向後庭環視了一圈,不見任何新鮮血跡,令人在意的就隻有地麵。這裏就像過去曾燃起過戰火一般,非常荒涼,而且地麵就像從內側爆散過一般,殘留著飛灑的碎土。


    (總覺得好像有鐵橛子冒出過似的……)


    「話說棹人啊,既然你堂而皇之地睡午覺,可見已經閑的要死了吧。好吧,餘就賜予你一個合適的任務,跟餘來吧」


    「不,大白天睡覺是我不對,但不一定就表示我不忙吧。嗚哇!」


    「少廢話,跟來就是了!」


    棹人被伊麗莎白用力扯住耳朵。事已至此,抵抗也變得蒼白無力。


    棹人被不由分說地拉走,之後隻留下凹凸不平的荒涼地麵。


    霎時間,鮮豔的紅色黏糊糊地湧出來,隨後緩緩消失。


    ***


    棹人被伊麗莎白帶著走下通往地下的樓梯。


    散發著美味的地道中總有謎樣的呻吟聲,就像一座有怪物藏身的迷宮。實際上,這裏就算飼養著什麽東西也不足為奇。在這座迷宮的最深處,設置著用伊麗莎白血液繪製的轉移魔法陣,但現在似乎並不是在前往哪個方向。


    錯綜複雜的通道兩側有數不清的門,伊麗莎白選擇其中一扇,在門前停下了腳步。然後,她猛地將門踢開。


    「看腳,咚!」


    「為什麽你開門總要這麽粗暴」


    棹人心裏覺得不可思議,從伊麗莎白身旁向房間內窺探。這個房間非常小,牆壁如同從左右兩側壓迫過來,就像為了給囚犯施加精神壓力而設計的地牢。


    在房間的正中心,放著某種神奇的東西。


    「……發光的玻璃球?」


    可是這麽去理解似乎又不大對勁。玻璃珠的內側閃耀著紅光,光不斷地發生變化。那紅光變成蝴蝶,變成花,或緩緩散開,或撲翼騰飛。


    伊麗莎白朝那神崎的球體指過去。


    「嗯,那是餘很早一起想試試看於是放在那裏,結果給忘掉的魔道具。看到你這迷迷糊糊的樣子之後,總算把它想起來了」


    「你就這麽直接給忘掉多好」


    「不用那麽戒備,這是保護使用者不做噩夢的東西」


    「保護不做噩夢的東西?」


    光聽效果確實很方便的樣子。要是能不用夢到被殺時的情景,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棹人不禁對那東西產生了興趣。


    伊麗莎白揚起嘴角,纖細的手指在球體表麵輕輕一摸。在被她觸碰到之後,球體內側的紅色蝴蝶即刻開始亂舞,大量的話接連綻放。


    此情此景雖然


    美麗,卻又隱隱的不祥。


    棹人不禁退了一步。此時,伊麗莎白莞爾一笑


    「倒是聽說,用這東西的話哪怕弄錯一步,就能讓人再也回不來,或者變成廢人呢」


    「我堅決拒絕!」


    「不,能行!餘隱約覺得你應該能行!是男人就展現你的膽量吧!」


    「噠啊啊啊啊啊啊啊,住手啊啊啊啊啊,別推我,伊麗莎白!」


    「盡管放心吧!餘替你收屍!」


    「這算哪門的安慰!哇啊啊啊啊啊!」


    伊麗莎白用力從背後把棹人往前推。棹人雖然在抵抗,但心裏基本已經放棄了。他在城堡裏度過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學到了一件事,伊麗莎白像這樣作出決定的話基本是沒辦法抵抗的。


    棹人的身體觸碰到玻璃球。就在這一刻


    ——————咻噗


    隨著短促的脫線聲音,棹人被吸進了球體內部。


    ***


    放眼望去,無限延伸的紅色花田覆蓋了視野的每個角落。


    此情此景充滿了魔性美,但隻管來表述,就是太過異常。


    (且不管有沒有惡魔,現在的生活果然有夠荒唐呢)


    棹人在花田中攤成大字,一下子就收回了他在後庭裏產生過的想法。存在魔法之類概念的世界,不是什麽好地方。不過,就算哀歎也無濟於事。


    棹人坐起身來,紅色的花瓣從身上散落。


    天空是奇怪的灰色,十分渾濁。在這樣的灰色背景之下,紅光編織出來的蝴蝶亮閃閃地飛來飛去。眼中的鮮豔色彩不斷延伸,直到地平線的那頭。言情的景色,美麗卻又扭曲。


    棹人琢磨著要前往的方向,環視周圍,隨即便發現了目的地。


    「有什麽東西!」


    棹人下意識大叫起來。在紅色花田的中央,有某種奇怪的動物。


    一個由黑與白構成,整個輪廓圓溜溜的生物正綿軟地漂浮著。


    棹人思考起來,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一方麵由於他生前的環境,他的雜學知識談不上豐富。要說黑白雙色的生物,他就隻能想到熊貓了。但是,那顯然不是熊貓。


    (夢、黑色、白色,唔,總覺得好像聽過)


    「吧————————庫————————」


    「哇,叫起來了」


    棹人嚇得向後跳開了一步。那神秘生物的叫聲,恐怕也是他本來無法理解的。人造人的身體,似乎搭載了自動翻譯的功能。


    棹人提心吊膽地接近那生物。那生物就像羊水中的胎兒,綿軟地,悠閑地漂浮著。光從外表來看,倒也不算令人排斥。


    棹人稍稍放下心來,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就這樣,他的手掌被那謎樣生物吃了下去。


    「嗯?」


    ——難道,我被咬了?


    棹人愣愣地眨了眨眼。謎樣生物的嘴庫嚓庫嚓地動著。但是,棹人並沒有覺得痛。看來那生物以棹人的手掌為媒介吸走了某種東西。


    正當棹人覺得無所謂的時候,生物突然猛烈地膨脹起來。


    不知它究竟吃下了什麽,黑白生物的體積眼看著迅速增大,長著短毛的身體圓滾滾地鼓了起來。


    嗙地一聲,炸開了。


    「………………咦?」


    生物的皮毛破裂,四散炸開,之後留下一團惡心的肉塊。


    布滿脂肪與血管的肌肉塊在空中砰砰地搏動。


    棹人茫然地望著眼前的景象,但他並沒有慢慢掌握現狀的閑工夫。失去皮毛的野獸身體開始出現新的變化,肉塊從邊緣崩潰,一下子溶解了。高粘度的液體在地麵擴散開來。


    瞬息間,所有的一切陡然靜止不動。蝴蝶、花、世界,全都不動了。


    棹人向四周張望,覺得自己應該並沒有做什麽不好的事情。盡管他這麽想,但劇烈跳動的心髒卻無法平息下來。不祥的預感愈演愈烈,他又向周圍張望。


    時間維持靜止,不論他多麽戒備,世界依舊沒有要動起來的跡象。


    蒸蛋棹人打算暫且解除緊張的之時。


    世界就像『掌握完畢』似地,猛然動起來。


    紅色的花瓣散開,中心的花蕊漸漸變成其他顏色,其材質變得冰冷、堅硬。最後,花變成了銀色的針,閃耀著銳利的光輝。隻見,蝴蝶的翅膀也變成了銳利的刀片。不久,整個世界被傷人的東西完全填滿。在這冰冷的白銀世界中,棹人茫然地杵在原地。


    「……不會吧」


    哪怕往前走一步,恐怕針都會把腳刺穿,刀刃會把皮膚割破。眼前的景色不僅異常,而且殘酷。無計可施的棹人到處張望。


    謎樣生物已經融化消失,世界的變化也已經平息。如今,囚徒內部已經沒有任何可指示行動的東西。棹人判斷,恐怕一直這麽傻站著,情況也不會好轉。但是,隻要稍微動一動就會被周圍弄傷。在這令人絕望的狀況中,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哎,【沒辦法了呢】」


    棹人用這一句話把一切帶過,邁出腳步。如果能順利到達球體的壁麵(要是存在的話),或許能讓外麵的伊麗莎白把自己弄出來。


    棹人抱著模棱兩可的主觀願望,向前邁進。庫滋一聲,他的腳被針刺穿。他微微顰眉,把腳抬起來。肉發出惡心的聲音,從針上拔了出來。血噗嗒噗嗒落在地上。棹人感受著劇痛,向前走出一步。然後庫滋一聲,他的腳再次被刺穿。


    此時,響起一個嘹亮的聲音。


    『對疼痛雖然恐懼,但早已習慣。這矛盾便是你最根源的扭曲呢』


    棹人連忙四處張望,連自己的腳被針貫穿還沒拔出來的事情都拋在了腦後。結果,棹人擰動身體後成了詭異的姿勢,失去平衡險些跌倒。


    隻見數不清的針向眼前逼近,快要刺中全身。


    (啊……這還是饒了我吧)


    他不願無止盡的飽受痛楚,也不願在痛楚中死去。


    就在他產生這種想法的瞬間,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一隻雪白的手有力地將他拉過去。


    在他即將被針刺穿的千鈞一發之際,他被提上了空中,騎上了那隻巨大黑白生物的後背。他想知道是誰救了自己,目光四處彷徨。


    他向身旁一看,隻見一切元凶——身著拘束裝少女正擺著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將內側染成紅色的飾布像裙子一樣墊在屁股下麵,抱著雙腿。


    『拷問姬』——伊麗莎白老實地坐在招人旁邊,活似花季少女般向棹人舉起一隻手。


    「嗨,棹人」


    「嗨你個頭啊,都怪你我才弄得這麽慘」


    「造成你噩夢的原因還相當的矛盾呢」


    伊麗莎白俯視著如今已變成銀色的花田,輕聲細語。


    經她這麽說,棹人也向周圍看了看,自然而然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腳上的疼痛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傷口自然而然地愈合了。但是,布滿針與刀刃的大地盡管僅僅存在於這個空間內,卻以現實之物的形態無限擴張延伸。


    棹人被這冷冰冰的世界震懾住,嘀咕了一聲


    「不……我覺得這跟我噩夢中的情景沒有任何關聯」


    「要確認人的噩夢的具體情況,就必須深入個人的記憶中。這個處於試驗階段的魔道具,畢竟不可能做到那種事。這個地方,終歸隻是將對象的噩夢抽象地表現出來。你對疼痛充滿恐懼,然而卻又完全習慣,並完美地接受恐懼……這非常矛盾呢。即便在餘來看,這片針山刃海也相當異常呢」


    「………………」


    「簡直就是個出不去的,痛苦的牢籠」


    伊麗莎白低聲這麽說道。棹人


    什麽也沒說,隻是和伊麗莎白一起繼續騎在漂浮在空中的謎樣生物的背上。不久,伊麗莎白像貓咪一樣伸了個懶腰,僅有皮帶包裹的胸部十分危險地上下搖擺。然後,她身體放鬆下來,說到


    「哎,你的精神創傷其實根本無關緊要。你恐懼什麽,討厭什麽,對什麽無法釋懷,餘根本不想問,也沒興趣知道。餘要做的,隻是即刻將這個地方徹底毀掉」


    「————————啥?」


    「不是說過麽,餘會替你收屍的」


    「不,我覺得收屍和破壞這個地方的差別會不會太大了點?」


    「餘有什麽辦法!誰讓它就是那樣的魔道具啊!」


    伊麗莎白咻地站起身來。


    飾布在她身後像披風般飛揚,她的雙眼俯視下方的白銀世界。幾隻蝴蝶停在她烏黑的秀發上。在閃耀著危險光輝的羽毛裝點之下,她揚起嘴,露出貓咪般的笑容。


    「這是個粗暴的魔道具。這個世界的存在意義,本來就是將做噩夢的對象塞進去之後,將其痛苦的根幹意象化地展現出來,讓其他人將痛苦的寫照連同世界一並破壞以求令該對象的精神得到解脫」


    「這麽做的話,噩夢就能夠改善了麽?」


    「沒有任何根據」


    「原來沒有啊」


    「但也值得一試吧。餘的身體也很遲鈍,淨是令人不快的事情」


    伊麗莎白嘎啦嘎啦地弄響脖子。


    ——難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發生過什麽?


    棹人感到納悶。


    那謎樣生物可能是預測到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庫嗚嗚地叫起來。而這成為了蹂躪開始的信號。


    伊麗莎白伸出手,她的手中出現紅色花瓣與漆黑之暗的漩渦。然後,她從漩渦中猛地抽出一把長劍。


    「弗蘭肯塔爾的斬首劍!」


    刀身之上銘刻著閃耀紅光的銘文,強製性地將其含義灌輸到見者的眼睛裏。


    『汝以行動獲得自由吧。祈禱神明成為汝之救世主。開端、過程、終結,一切握於神之掌控』


    「『魔女起舞』!」


    伊麗莎白放聲一喊,揮下長劍。


    瞬息間,響起滋咻的詭異聲音。隻見地麵變成了被加熱的鐵板,開始釋放紅光。如果上麵有人,肯定會發了瘋地跳來跳去。


    熱度開始緩慢增強,就連鋼鐵之花也漸漸發紅熔化。蝴蝶喪失氣力,落向地麵。這個封閉的世界在高溫的煎熬下開始扭曲,那黑白的謎樣生物也感到燙似的,苦悶地顫抖起來。


    棹人一邊抓緊謎樣生物的後背以防被抖落,一邊憤慨地向伊麗莎白爭辯


    「喂,伊麗莎白。照這樣下去,感覺我們也會被烤死啊!」


    「嗯,這可傷腦經了。餘都沒想到這種可能」


    「你怎麽對待這種重要的地方那麽隨便!」


    棹人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伊麗莎白不慌不忙地將劍揮起,張開那姣好的紅唇,靜靜地宣言


    「那麽————就把幕切了扔掉吧」


    她威風凜凜地將劍揮下,紅色花瓣與漆黑之暗卷起漩渦,化作衝擊波釋放而出。隨即,半空中伸出鎖鏈,轟向渾濁的灰色天空。


    隨著玻璃破碎的刺耳聲音,世界開裂了。散發黴味的涼涼空氣從外界灌進來。


    然後,傳來咻噗的脫線聲音。


    回過神來,棹人與伊麗莎白已經被拋了出來。


    ***


    「————嘿!」


    「咕噗呼!」


    隨著今天遭受的第三次腹部攻擊,棹人蘇醒了。


    他睜開眼睛,直起上半身,連忙上下左右地張望。棹人不知不覺間回到了地下室,在他眼前,之前將他吸進去的那個球體正發著光。


    光滑的表麵之上出現了可憐的裂痕,裂痕上正騰起黑白的煙。棹人感覺不知從哪兒傳來「吧庫」的不滿聲音。


    伊麗莎白站在球體另一側,交抱著雙臂點點頭。


    「果真是便宜貨,不僅危險而且隻能用一次」


    「不……我強烈覺得是你用法有問題」


    棹人說明了自己的看法,但伊麗莎白似乎根本沒聽,一邊點頭一邊撫摸著球體的裂紋。最後,她皺緊眉頭撒開手。


    「也罷,等會隨便修修好了」


    「這東西能修麽?」


    「用熔接總能搞定的」


    「隻會讓它更糟糕吧」


    ——隻能預見重症要變成致命傷。


    就在棹人在心裏吐槽的時候,伊麗莎白輕盈地轉過身來,突然問棹人


    「於是,你現在莫名其妙地不困了是吧?」


    「啊、啊啊……經曆了那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當然會醒吧」


    其實,棹人的睡意早就徹底煙消雲散了。


    聽到他的回答,伊麗莎白傲慢不羈(不知為什麽得意洋洋地)點點頭


    「嗯,都是餘的功勞呢!拜倒在餘腳下,崇拜感激吧!」


    「為什麽」


    ——人家本來就不願意,是你把人家扔進去的吧。


    棹人忿忿不平地看著伊麗莎白。但不管怎麽說,伊麗莎白還是幫他破壞了那個世界。


    (……這家夥會不會是用自己的方法思考之後行動的呢?)


    棹人不禁苦思起來。白天的橛子痕跡,還有伊麗莎白在夢中的行動,在棹人腦海中浮現出來。伊麗莎白說不定在背後為棹人做著什麽。正當他準備問的時候——


    伊麗莎白交抱雙臂,理直氣壯地接著說道


    「於是棹人啊,午飯的時間快到了,晚了就『灌水椅』伺候好不好?」


    「不好」


    前言撤回。


    他的主人今天依舊蠻橫全開。


    ***


    到了晚上,要做的事情同樣很多。


    首先,要為伊麗莎白沐浴做準備。另外,還要檢查魔法燈有沒有故障。對於這偌大一個城堡,雖然覺得沒有意義但,但還是要確認門窗是否關好。然後,在伊麗莎白要喝酒的日子裏,還要做相應的準備。把這些全部加起來,工作量就變得相當大了。


    棹人結束了今天的工作後,坐在了自己的臥榻上,愣愣地嘟噥起來


    「……累死了」


    與平時相同分量的工作,再加上今天多次的詭異遭遇,讓棹人疲憊不堪。而且,那個魔道具究竟有沒有效果還猶未可知。


    伊麗莎白說,『你今後改做噩夢的時候大概還是會做噩夢!不過做噩夢的頻率感覺應該也不是不會減少的呢!』


    這話說得已經不是隨便或者敷衍了事的水準了。但不知為何,棹人完全沒有生氣。


    (將做噩夢的對象塞進去之後,將其痛苦的根幹意象化地展現出來,讓其他人將痛苦的寫照破壞以求令該對象的精神得到解脫,麽)


    無止盡地一味活在痛苦中,無異於煎熬。


    盡管很亂來,但有人若能幫自己打破這樣的煎熬,那確實不失為一種美麗。


    棹人覺得,仿佛深深刺在心頭的棘刺,稍稍地鬆動了。


    (唔,話說回來,我在後庭看到的是什麽東西?那也是痛苦的象征麽?)


    棹人無意間發現了疑問,開始深思。


    ——到頭來,那異樣的幻覺究竟是怎麽回事呢?但想到這裏卻又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麽。恐怕那個就是那個,隻能當做是噩夢讓我看到的幻覺了。


    身處永不結束的噩夢之中的,屍骸。


    「………………我不會去你那邊的」


    棹人嘀咕了一聲。他可不想死了以後還要一個進地哭。麵對那隻會不斷流著淚痛苦喘息的存在,如今她不可能再伸出援手。


    現在的棹人,要侍奉千古罪人——『拷問姬』。


    不論今天還是明天,都沒有閑工夫為過去的事情哭泣。


    棹人自然而然地倒在臥榻上,閉上眼睛,攤成大字。伊麗莎白說,並不清楚那東西究竟有沒有效果。到頭來,今天究竟會怎樣呢?


    根本沒工夫擔心那種事,他倒頭便進入了夢鄉。


    這天夜裏,棹人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有個叫起來「吧庫吧庫」的生物在天上飛,然後伊麗莎白騎在那生物的背上。她一邊悠然地在空中漫步,一邊對棹人做飯難吃氣憤不已。


    棹人不禁心想,這『拷問姬』在搞什麽啊。


    總之,那是個奇怪的夢。


    但完全不是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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