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問我,這樣當然是壞事喔。不過,有時候也很無奈呢。我是侍奉聖母大人與神明之身。地下陵寢的封印被解開,末日也近在眼前。在那之後,不論是生者或是亡者都隻有回歸灰燼一途。既然如此,如果是為了守護王族遺骸這種塵埃的話,隻要分派極少數的人馬就夠了喔。特別是我還有其他非扮演不可的角色呢。」


    少女宛如歌詠般流暢地述說,她忽然起身。


    少女搖曳緋紅色長布,以像是歌劇的口吻接著說道:


    「吾既是『守墓人』,也是『傳達者』。是吹響末日喇叭,高聲呼喚羊兒之人——『看吧,如今那人清醒了。能在眼前目睹奇跡的信徒很幸福。』」


    棹人眯起眼睛。她的台詞異樣地冗長。然而從身為教會相關人士,而且還是狂信者這一點判斷,其內容本身並不怎麽奇異。隻不過,由外表年齡隻有十歲左右的少女編織出這番話語的事實又另當別論了。而且最大的問題在於她的稱呼。


    「————『守墓人』?」


    棹人回想在地下陵寢見到的光景。


    在扭曲的小孩房裏麵,活生生的人類被利用來進行痛苦的撫慰。在其門前,有著讓神聖生物吃下惡魔之肉,再把人類當成材料加進去創造出來的怪物。


    準備這一切的人正是「守墓人」。


    因此,棹人確定「守墓人」是沒有最低限度的倫理觀,甚至連理智都沒有的存在。然而眼前這名少女不管怎麽看,都保有正常的精神。這個事實令棹人感到戰栗。


    (意思是「有理智」的人製造出——有辦法製造出那幅光景嗎?)


    棹人推論那是徹底瘋狂之人的行徑,然而現實卻比那個推論還要恐怖幾十倍。


    在那瞬間,空氣咻的一聲發出聲響遭到割斷。


    棹人連忙抬起臉龐。定睛一望,琉特揮落的劍緊緊地停靠在守墓人的額頭上。那東西有可能會隨時砍破她的頭顱。然而,「守墓人」卻隻是沉穩地重複眨著眼睛。琉特用灌注憎惡的聲音詢問她。


    「教會的腐肉找吾等何事?」


    「真令人失望呢。之前明明待你們如此寬大,這種態度還真是讓人歎氣。該不會是忘了第三次和平協定了?你們原本可是不可原諒的異端者喔。不過,獸人不是吾等之民,也不是人類。因此教會原諒了身為大罪人的你們,至今為止你們也都一直當著良善的鄰居。啊啊,然而卻!然而卻做出粗暴之舉啊!」


    「少給我裝瘋賣傻!你這小姑娘!」


    琉特大吼,成形移動式房屋牆壁的獸皮因振動而微微發震。


    棹人在手心捏一把冷汗,確認他的劍尖。幸好「守墓人」的頭部還沒有被割開。琉特發揮驚異的理智,將劍停在原處。


    「你們對吾等人民做出的行為——虐殺的真相我都聽聞了!吾等是遠比人類還要尊崇恩義的種族!因為友人也有美言之故,所以我並沒有將人類稱之為惡的想法!不過,麵對背叛就要以牙還牙!如果你就是『守墓人』的話,別以為自己可以活著回去!」


    「————為何?」


    「啥?」


    「區區第二皇女的私兵,有何權利對吾這名『守墓人』大吼?」


    現場響起可怕的冷徹聲音,少女將清澈的空洞眼眸望向琉特。


    她變臉的模樣令棹人倒抽一口涼氣。伊莉莎白輕輕發出冷哼,貞德聳聳肩,當事人琉特與棹人一樣浮現驚愕表情。


    「守墓人」奇妙地用古風口吻,淡淡地繼續說話。


    「你這種貨色沒有權利用這種口吻說話吧。虐殺的證據何在?該不會覺得惡魔契約者跟『拷問姬』的證詞具有效力吧?太嫩了喔,小鬼。」


    「——唔,為何非得被你當成小童看待?」


    「這就隻是因為你是一隻不成熟的狗喔。教你一件事吧,想對本『守墓人』刀劍相向,最好再編更像樣一點的理由喔。如果是薇雅媞的話,就會這樣做吧。」


    「你是薇雅媞·烏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的誰?」


    「而且到了這個節骨眼,沒人命令就不曉得怎麽做嗎?真是呆子,可以退下了。」


    「————咕!」


    「吾叫你退下!」


    「守墓人」的傲慢令琉特扭曲臉龐。他屈辱地顫抖手。「守墓人」的額頭出現傷痕,鮮血流下。即使如此,她仍然絲毫沒有移動,然後又用不同的語調編織話語。


    「唔,如果你說無論如何都想切下這顆頭的話……這樣很不錯不是嗎!三王要由誰來負起責任,這點也令人期待啊!放心吧,所謂的重整就是最大的懺悔,無論犯下何種大罪最後都會被原諒,是壓倒性的消滅儀式!在那之前種族之間繼續互相殘殺也是一樂!的確,在末日之前,大家都應該思考『死亡』吧!」


    這次她宛如青年般浮現爽朗笑容,棹人愕然地思考。


    (這家夥究竟是怎樣?)


    與貞德相比,「守墓人」的言行又有著不同的異質感。簡直像是有好幾個人混雜在一起似的沒有統合感。


    琉特的劍尖微微顫抖,鮮血流落至「守墓人」的唇瓣。即使如此,她的微笑仍然不變。琉特緊咬牙根,高高揮起劍。


    「呼!」


    「住手,琉特!」


    棹人發出製止聲。「殺害守墓人」可能成為致命性的對立火種。然而,琉特也沒有停下刀刃,就這樣直直還刀入鞘,重重地盤坐在毛皮上麵。


    棹人撫胸鬆了一口氣。在他前方,「守墓人」伸舌舔去自己的血。有如貓兒般把舌頭可以抵達的範圍清幹淨後,她張開唇瓣。


    「嗯,不錯呢。教會對鄰居可是很寬大的,不會追究你這次的無禮之舉喔。」


    (臉皮厚也要有個限度。)


    棹人如此心想皺起眉心,琉特也激烈地扭曲臉龐。然而,就在此時他有如回神似的環視四周。他的部下們也朝「守墓人」釋放殺氣。他們有可能隨時會撲向她,咬裂她的咽喉。琉特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吐氣。


    他下定了某個決心。然後,琉特朝「守墓人」深深低下頭。


    「感謝您寬大的心胸。」


    部下們一起咬緊牙根。既然隊長謝罪,他們就無法采取糟蹋此舉的行動。所有人都硬是收起怒火。然而,琉特卻有如低吼似的接著說道:


    「不過,希望您務必不要忘卻。這裏是『世界的盡頭』,不是任何一個種族的領地。大家既然都在追尋相同的事物,就總有一天會引發爭執吧。戰場是會發生意外的地方。就算是位高權重之人,也無法保證絕對安全,請您小心喔,因為脖子也有可能被不曉得打哪來的無禮之徒射出的冷箭射中。」


    「嗯,我『守墓人』——老早便知道此事了喔。嗯,我也有見過呐。所謂的戰場,就是這種地方。任何人都平等地擁有加入死者行列的可能性與權利。死者會成就圓滿與骷髏共舞,等待萬物都在神明掌心裏被消滅的那一天。這是何等安穩,而且歡喜呀!然而,這裏還不是戰場——我『守墓人』也隻是使者而已喔。」


    「守墓人」輕輕將掌心壓向自己的胸口。


    然後,她總算浮現可以說是符合年紀的天真微笑。


    「來談話吧!就像神之創造物,都能和平又充滿田園氣息地互相理解般。」


    ***


    「………你說談話?」


    棹人愕然地低喃,「守墓人」的提議本身並沒有什麽異常。正是因為如此,也有著致命性的瘋狂。畢竟兩者的目的與思想實在是差太多了。


    貞德與棹人他們要守護現在的世界,並且試圖維持它。這就是他們的救世。


    包含「守墓人」在內的狂信者們,打算進行世界重整。這就


    是他們的救世。


    大多數鬥爭之中都存在著某種妥協點。然而,這裏麵卻沒有。


    兩者的目的之間橫跨著不可能互相靠近、又深又寬的代溝。


    在這種狀況下,究竟是要談些什麽呢?


    「不可能。你也是知道的吧,『守墓人』啊。不論說多少次,都隻是浪費時間。」


    「哎呀,被如此斷言了呢。好寂寞喔。」


    「你們支持重整,吾等則是渴望生存。這是世界滅亡,或是不滅亡的二選一喔。這裏麵沒有妥協的餘地——這是很罕見的、完完全全的完美鬥爭。」


    伊莉莎白說出跟棹人一樣的想法。


    她維持著盤坐將手肘靠在腿上撐著臉頰的姿勢,就這樣冷淡地撂下話語。


    「吾等無法互相理解——既然如此,就隻能有一方去死。」


    「哎呀,也不是這樣子的喔。還是有商量的餘地呢,伊莉莎白·雷·法紐。特別是你,隻有你沒必要希望世界繼續維持下去。」


    如此說道後,「守墓人」露出微笑。伊莉莎白不悅地揚起單眉。


    棹人自然而然地察覺到「守墓人」想要表達的話語。


    (伊莉莎白有著身受火刑的命運。確實,世界要毀滅或是繼續維持下去都跟她無關……不過,等一下喔。如果防止世界重整,將教會的扭曲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不就有希望減刑了嗎?)


    事到如今,棹人才察覺到這個可能性。然而,「守墓人」立刻把話接了下去。


    「如果沒進行世界重整,你們也借用薇雅媞·烏拉·荷斯托拉斯特的睿智彈劾了教會好了。內部會進行許多肅清喔。哥多·德歐斯的那群穩健派會再次取回權利。即使如此,初始惡魔的存在還是不會被公開,事實也會遭到隱蔽——就算要打賭也行。你們跟薇雅媞都會選擇沉默喔。」


    「守墓人」如此斷言,伊莉莎白沒有回應。哪有這種蠢事——棹人正要衝口而出,卻也停了下來。


    的確,正如「守墓人」所言。


    (沒錯……我不會說,伊莉莎白也是如此吧。)


    說出來的話,究竟會發生什麽情況呢。


    初始惡魔的存在一旦公布,世界就會被推入混亂之中。大大普及的宗教從根底遭到破壞,就是如此嚴重的一件大事。教會相關人士,虔誠的信奉者,一部分的貴族,甚至連王族都會變成憎惡與疑心的對象。處刑與拷問的曆史會長久地持續下去。


    民眾不著邊際的總體意誌有時會毫不留情地殺人。會有幾個人被吊死,或是人頭落地呢?


    如今,與惡魔之間的鬥爭讓經濟遭受到深刻的打擊。如果再失去指導者,社會會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吧。如果再加上饑荒跟瘟疫,會演變成怎樣的慘狀?


    不難想象出這幅光景。既然如此,選項就隻剩下一個。


    就是「不說」。


    「因此就算世界繼續維持下去,你們也無法成為英雄喔。隱瞞一切的不是別人,就是你們自己。因此拷問姬的下場也不會有所改變。」


    (隻要跟教會私下進行交易……不行,既然伊莉莎白自己不要求恩赦,民眾就會死纏爛打地要求處死「拷問姬」吧。)


    羊群們停在火山口。接下來它們會連這件事都不曉得,就這樣燒死自己的救世主。


    棹人握緊拳頭。既然如此,事情就是重整跟火刑哪邊要好一些了。


    「跟我方才說的一樣,重整正是最大的懺悔。當一切消滅時,你擁有的罪孽也會得到原諒喔。『神會有如你的救世主般祈禱』——的時刻來臨了,這樣不是很好嗎?比起火刑,這種落幕方式更美麗吧。你的努力終於能得到主的回報。」


    「守墓人」有如祝福般微笑,棹人同時強烈地受到某個疑問驅使。


    (的確,「拷問姬」是大罪人。然而——)


    民眾不曉得她成就的善舉,也不會尋求知道的方式。他們就是這種生物。民眾總是隻聽自己想聽的事,隻看自己想看的東西。


    羊群原本便是蠢昧的存在,這一點沒錯。


    (不過,這個真不是罪惡嗎?)


    所謂的無知,不是應該被丟石頭的事嗎?他們的存在方式就是錯誤的不是嗎?既然如此,為了從根本改正這件事——重整不也是一種方式嗎?


    「別想————你這大傻瓜!」


    棹人的夢想,被刀刃般銳利的聲音打碎。他猛然回神。


    在棹人麵前,仍然撐著臉龐的伊莉莎白就這樣撂下話語。


    「這種事前提就很奇怪了。決定要裁決餘的人不是民眾,而是餘。餘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成為英雄。就算你說重整比較輕鬆也不關餘的事,甚至可以說剛好相反。」


    伊莉莎白筆直地指向「守墓人」。她讓黑指甲發出光輝,開口低喃。


    「說餘之罪可以被原諒的人都要殺掉————就隻是這樣喔。」


    伊莉莎白濕黏地舔舐紅唇。嫣然一笑後,稀世大罪人接著說道:


    「你的說服造成了反效果。『守墓人』,速速去死吧。」


    (伊莉莎白果然強大呢。)


    棹人如此心想體會到這件事。伊莉莎白的覺悟與決心隻在她心中完結,他無法認可、也無法接受這種事。然而,不害怕死亡的態度值得驚歎。再度冷靜下來思考的話,棹人果然也反對重整這件事。


    他不希望伊莉莎白身受火刑。然而,世上之人盡數滅絕的結局,他也找不到可以讚同的地方。將反正都會死的事實稱為救贖,隻不過是詭辯罷了。


    同時,棹人也察覺到了那股違和感。「守墓人」這番話語的前提就不正常了。


    (希望世界重整的人,大多數都相信「正確的信奉者會被留在世界上」。)


    應該是這樣才對。然而,眼前的「守墓人」卻不一樣。


    打從方才開始,她就是以所有人類滅亡為前提進行著話題。


    「……這是,怎麽一回事?」


    棹人的唇瓣自然而然地掉落疑問,「守墓人」有如想說「怎樣了嗎?」似的歪歪頭。


    棹人直視幼小少女,半發作似的詢問。


    「你知道重整的結果,會造成所有生者都死亡的事嗎?」


    「不是所有人喔,聖女大人會留下。」


    「你知道?那麽……你為何支持重整?」


    棹人吐出衷心的疑惑。如果認為信仰到極致就能受到奇跡的恩惠,自己也能因此殘存下來的話,那這種想法還在理解的範疇內。想要證明自己至今為止的虔誠與正當度的行為雖然扭曲,不過做為欲求是有可能存在的吧。


    然而,如果明白連自己這群人都會歸於虛無的話。


    (這種奉獻實在過於無益。)


    不論是祈禱或是祈願,都將不會具有任何意義。如此一來,就連低喃一句「神啊」都無法傳達到祂耳中吧。誰都無法得救,指的就是這麽一回事。


    「這種事根本無意義,而且很過分不是嗎?」


    「————為何,祈禱要尋求結果呢?」


    幹燥聲響有些不可思議地響起。


    棹人瞪大眼睛。在他驚愕之際,年幼少女做出斷言。


    「這就是不敬。」


    棹人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然而,少女卻在此時忽然浮現微笑。她用出乎意料、真的很柔和的聲音低喃。


    「嗯……是呢。異世界的人類無法理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掌握了世界的真相喔,因此有所確信。聖女大人與神明長年以來,其真意便是以世界重整為目標。既然如此,吾等的消滅也是值得欣喜之事。」


    「你在、說什麽……」


    「『神如果說吾等有錯,那就沒錯』。」


    「守墓人」莊重地斷言。她有如要教誨無知羊兒似的,沉穩地如此述說。


    「下一個世界就是神之國度,應該會成為理想之地才對。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呢。既然如此,聖女大人曾對吾等投注無償的愛情,如今我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歸還那些愛情。『神的意誌中有著祝福』、『奇跡將要得到行使』、『那兒不需要吾等』。這才是所謂的信仰。」


    棹人感到毛骨悚然,琉特的尾巴也炸毛了。


    事到如今,棹人總算理解到那個事實。


    (這家夥正是貞德譬喻的,「隻為了目睹奇跡而飛身躍進火山口的牧羊人」嗎?)


    同時,棹人也在腦內反芻伊莎貝拉曾經說過的教會教義之必要性。


    『即使如此,我仍是要斷定教會的教誨是很棒的事物。為了支持信仰而保持清淨之身,正確地活下去是尊貴的行為。人類很弱小,今後也必須需要東西信仰。』


    這名少女沒將信仰當成需要支持之物,她才是親身支持著信仰,甚至沒將那些祈禱會傳到神明那邊當成前提。少女對神沒有任何要求。


    不過,如果神叫她去死的話她就去死,就是這種愛。


    棹人張開顫抖的唇瓣。他就這樣心神動搖地提出詢問。


    「為什麽你會投向這種思想呢。你明明還很年幼,卻如此地——」


    「夠了,住口吧,棹人。對『守墓人』這樣問很滑稽喔,你才是不知道前提。」


    伊莉莎白不悅地插嘴,她粗魯地用下巴比向「守墓人」。


    伊莉莎白比了比浮現美麗微笑的少女,然後用滲出厭惡感的聲音說道:


    「『守墓人』繼承了曆代所有負責人的人格與記憶。不過嬰兒的大腦不可能承受傳承儀式的負荷。因此,許多人格會互相混合,並且被自然地淘汰,最後隻留下一個共通點——『對神與聖女的信仰心』。一言以蔽之,那家夥就是『被擬人化的狂信』喔。」


    (……看起來很正常,不過「守墓人」果然並非如此嗎?)


    棹人感同身受地體認到這個事實。同時,他也再次認知在教會生根的扭曲有多深。為了持續隱瞞初始惡魔這個致命性的秘密,「守墓人」人格與記憶的維持是必要且不可或缺的措施吧。目睹那東西還能維持信仰心的人才很稀少,然而,其結果卻是如此。


    (恐怕就教會原本的存在方式而論,伊莎貝拉所言才是正確的吧。)


    然而,他們將世間的一切都卷入其中,不斷朝錯誤的方向滾落。


    究竟是哪裏不對,為何會變成這樣?就算思考,也不可能得到滿意的答案。打從創世之後,或者是從創世前就薄薄地不斷疊加至今的瘋狂,如今即將要顛覆一切,事情就隻是如此罷了。然而就算在混亂的狀況下,還是可以明白地得知崩壞的導火線。一切便是從「肉販」將惡魔的肉賣給弗拉德那時開始。


    果然有必要直接跟「肉販」談話。如此思考後,棹人開口詢問。


    「現在你們把『肉販』關在哪裏?」


    「守墓人」頭一歪,完美地無視了他的問題。


    在琉特那些部下的包圍下,貞德一臉清爽地坐著。「守墓人」將視線移向那張毫無防備的側臉上。她用和氣的口吻向金色「拷問姬」搭話。


    「我有聽到報告了喔,有另一名『拷問姬』。有人自稱是救世少女,違背神之意誌,試圖將毒酒注入聖女的唇瓣裏呢。你就是與吾等立場相反的愚者……不過,與那副帶有機械氣息的印象相反,聽聞你似乎很中意伊莎貝拉·威卡呢。」


    「嗯,因為是初戀。」


    貞德輕描淡寫地回應。


    在那瞬間,除了「守墓人」以外,所有人都無可挑剔地瞪大雙眼。


    「咦?」


    「啊?」


    「咦?」


    「啥?」


    貞德這句話,近乎於炸彈。


    棹人與伊莉莎白,還有小雛跟琉特都被她唇中說出那個字匯——「初戀」直擊。不知該如何反應而全員靜默的結果,讓現場被一股實在難以形容的沉默裹住。


    除了依舊洋溢著微笑的「守墓人」以外,他們的表情變得非常奇妙。


    就在此時,貞德跟之前一樣冷靜的語調接著說道:


    「不,這是玩笑話。」


    「是哪門子的玩笑啊!餘還以為你是認真的耶!現在是講這種話的場合嗎!」


    伊莉莎白重重揍向地板。熊毛皮砰的一聲下沉,棹人也高速地點頭。雖然貞德自稱是在開玩笑,不過就算不會看氣氛也要有個限度。然而,她就這樣淡淡地繼續說道:


    「不過,我也覺得那是類似的情感。【哎,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我在煉金術師旗下,為了救世而被挑中,然後被培育成人。我是公主,也是祭品。被他們所創造,又毀壞了他們。這是我跟煉金術師們的約定。雙方之間都沒有怨懟。然而,我跟人類接觸的經驗有限,所以在得到隨從前該如何跟外界之人〈stray sheep〉交流,一直令我感到煩惱呢。我【逮了】附近山裏的野盜,從他們身上學到了東西。」


    「會定期摻雜亂七八糟的口吻,就是因為這樣嗎!」


    一個謎題在這裏得到闡明。貞德的用辭遣句有時會粗暴地令人難以置信,就是有著這樣的背景。然而事到如今,不知她為何要說出感覺像是沒必要的情報。無視棹人的困惑,貞德又接著述說。


    「所以,對我來說這是第一次。」


    「你說第一次……是什麽的第一次?」


    「就像那樣,遇見『普通人類』。」


    貞德回應棹人的問題,她茫然地將虛空映照在薔薇色眼眸裏。


    貞德不像她似的,用有點像是在作夢的口吻囁語。


    「【處女少女】雖然愚蠢——卻很勇猛,而且清廉。」


    這句話讓棹人受到衝擊。他一邊眺望貞德的側臉,一邊思考。


    她與人類的關係,一直以來都受到限製。像這樣被創造出來的存在就是現在的貞德,同時也是救世少女。她不在乎自己踐踏的人們,甚至不認為他們是犧牲者。然而,如果說僅有一人能做為個別對象被她認知的話。


    (不用說或許——這種情感足以被稱為初戀不是嗎?)


    棹人話衝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如今指正此事又能如何呢?


    伊莎貝拉在遙遠的彼方。她貫徹自身意誌回到了教會的陣營。被服裝像是處刑人的那群人抓住後,無人知道伊莎貝拉的下場如何。


    (不…………等一下,有一個人知道。)


    如果是「守墓人」的話,或許就有掌握到她的安危。


    棹人不由自主將視線移向「守墓人」。在那瞬間,稚氣臉龐咧嘴浮現下流笑容。


    棹人覺得背脊竄上一股寒意,他慌張地打算詢問伊莎貝拉的安危。然而,貞德卻有如要妨礙似的開了口。她無比冷徹地低喃:


    「話雖如此,想用【處女少女】當材料跟我交涉是沒用的喔,小姐〈狂信者〉。【反正也太遲了吧!你們這些卑賤之人的手段總是如此!】」


    「喂,給我等一下,你說太遲……意思也就是說,伊莎貝拉她——」


    棹人臉色慘白。在那瞬間,他鮮明地想起伊莎貝拉的笑容。她背對著炸裂而出的白光,露出微笑。就算殘留著醜陋的傷痕,那張臉依舊美麗。


    (伊莎貝拉她……………)


    「守墓人」發出銀鈴般的輕笑。


    棹人有如發作般伸出的手正要揪住穿著法衣的胸口。


    嘰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在那瞬間,尖銳聲音響起,野營地入口那部分的皮革同時彈性十足起跳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至那邊。覺得很麻煩似的歎了氣後,「守墓人」站起身。


    她一邊拖曳著緋紅色布塊,一邊肅穆地步行,解開有著切痕皮革的繩結。「守墓人」卷起入口的皮革後,球體與銳利靈氣一同衝入室內。


    那是教會的通訊裝置。長在它左右兩邊的翅膀輕輕脫落,球體墜落至「守墓人」的手掌上。比棹人所知更加複雜的魔術文字在其表麵奔流。


    看樣子這次的文章似乎加密過。閱讀內容後,「守墓人」眯起雙眼。


    「辛苦了,如此告知監視者——【你重蹈雅·流德爾的覆轍嘍】。」


    「守墓人」輕輕推起通訊裝置,球體左右兩邊再次長出翅膀。


    通訊裝置一邊啪噠啪噠地振翅一邊離去。目送它被銀色世界吞噬後,「守墓人」將入口恢複成原狀。她回過頭,將掌心抵住自己的胸口。


    緋紅色布片滑順地搖曳,「守墓人」朝所有人深深低下頭。


    「那我就此告辭了。很遺憾,事態似乎變得有點不平靜了呢。雖然度過一段難以說是有意義的短暫時光,不過我仍相信這是有意義的密會喲。狩獵、審問異端者這種效率很差的行為是負遺產,我也不想與所有人為敵呢。在此隻能由衷希望各位的想法會略有改變。」


    「守墓人」濤濤不絕地說道。比什麽都還要可怕的是,從她話語中滲出的大慈大悲似乎不是虛言。「守墓人」讓小手掌十指交握,有如祈禱般閉上眼皮。


    「『願神成為你的救世主。不論是起始或是過程跟終結,均在神的掌握之中。』——願神與聖女的祝福也與各位同在。」


    「守墓人」抬起臉龐微微一笑,沒有半個人回應那副笑容。然而她的心情似乎也沒受到影響,就這樣邁開步伐。「守墓人」一邊用全身承受獸人們的殺氣,一邊再次卷起入口處的皮革。然而在離開前往銀色世界前,她一時停下腳步。


    「放心吧——誠如各位所望,接下來彼此就是敵人嘍。」


    低聲囁語後,「守墓人」再次邁開步伐。入口啪沙一聲被複原。


    就這樣,她的身影從棹人他們麵前消失了。


    ***


    (簡直像是台風過境。)


    棹人茫然地環視四周。麵前的光景跟剛才相比毫無改變。然而,感覺上卻像是蓋上了一層厚重的膜。「守墓人」這個存在就是如此地擾亂了現場的氣氛。棹人一邊忍受麻痹般的疲勞感,一邊遙想伊莎貝拉的安危。


    (到頭來,她……究竟變得怎樣了?)


    他回想「守墓人」的扭曲笑容,那副虐待狂般的表情他在生前也見過無數次。


    棹人正要把難以抹拭的不安說出口。不過在那之前,伊莉莎白卻了站了起來。


    「要走嘍,棹人。這下子有明確的目標了。」


    「目標?是指要追蹤『守墓人』嗎?」


    如此一來,就能查明教會的野營地在哪裏吧。然而,突然對上總隊不會很危險嗎?棹人將這個疑惑加入自己的言外之意,伊莉莎白搖搖頭開口回應。


    「那家夥以為餘不懂,所以大意了吧。打從哥多·德歐斯的時代開始,餘就慎重地偷出教會隱匿的秘密文件,並且進行暗號破解。所以剛才那些文章餘也看得懂。」


    「你做了這種事嗎?」


    「哼,看見暗號會想解讀,就是魔術師的本性喔。哎,餘總覺得有朝一日會有這個必要性,實際上如今也派上用場了不是嗎?可以說餘果然厲害呢,嗯。」


    伊莉莎白自吹自擂,同時將仍然用單手拿著的茶一仰而盡。她將喝幹的茶杯遞給隨侍在一旁的小雛。


    「辛苦了,小雛。很好喝喔,你的技術還是一樣好呢。」


    「言重了。能得到伊莉莎白大人的讚美,小雛感到很開心……不過,那個,伊莉莎白大人,所以說通訊裝置上麵究竟有怎樣的訊息呢?」


    小雛小心翼翼地詢問,這個回答會決定棹人他們今後的行動方針吧。他們手心冒汗地等待她的答案。就在此時,伊莉莎白說繼續說出意想不到的話語。


    「『大本營的監牢被打開了,監視者後腦勺被毆打昏死過去』,也就是說……」


    棹人自然而然地反芻在伊莉莎白城堡裏目擊到的光景。


    連「拷問姬」製造的「吊籠」,「肉販」都打開了,區區人類製造的牢籠不可能關得住他。而且離開監牢後,「肉販」究竟會怎麽做呢?


    伊莉莎白繼續說出棹人意料中的內容。


    「現在『肉販』的消息不明,那家夥似乎逃去某個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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