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邱小夏的回答太簡單,連善談的顧辰逸也不知該說什麽,完全是一派前輩關心後輩的問話方式。這個家裏親戚朋友極多的邱小夏熟的很,大致套路應該是你吃的飽不飽啊,穿得暖不暖啊,學習好不好啊,老師喜不喜歡你啊,真乖,去玩吧。


    邱小夏正胡思亂想著,餘光瞟見室友王琦蹦蹦跳跳地向這邊走來。


    王琦是個開朗愛笑的好孩,平時又活潑好動,走路的時候馬尾辮會隨著走動微微的上下躍動,十分俏皮可愛。


    她遠遠地看到邱小夏就露出了熱烈的笑容,緊走幾步想要奔過來,可是看到與她說話的人時明顯愣了一下,嘴巴張的老大,卻又迅速遮掩什麽似的閉上,眼神閃躲,偷偷向這邊瞟了幾眼之後就像沒看見邱小夏似的過去了。


    邱小夏一頭霧水,費解的摸摸鼻子,這家夥怎麽回事?剛才因為突然見到顧辰逸滿心都是緊張和驚喜,並沒有注意四周,此時才發現路過的人似乎眼神也似有似無地飄到自己身上,甚至還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等等,這種情形她知道……


    那還是上小學的時候,孤獨的邱小夏終於在家附近交到了一個朋友。他說因為自己生病了所以沒法上學,自己就每天放學都去找他玩,給他講學校裏好玩的事情。


    別的小朋友都躲著他們倆,還總在背後議論,她卻完全不在意。直到有一天傍晚,她正和那個小男孩互相追逐打鬧時,卻聽見路過的鄰居阿姨慈愛的說:“這孩子,自己一個人還玩得這麽開心。”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隻記得之後賴在床上整整一個月,從那以後,她上學都是繞遠路,再也沒見過那個男孩。同學異樣的眼神和那阿姨慈愛的笑臉交織在一起,是她心中最隱秘的夢魘。而時隔多年,她又從別人眼中看到了一樣的眼神……


    邱小夏抬頭不敢置信的望向顧辰逸,他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像陽光那樣美好。


    她記得姥爺說過,妖怪若是化作人形,大抵都長得很美。


    所以他才會主動叫住自己嗎。


    她早就應該有自知之明,自己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孩,並不具備吸引別人的資本,她唯一的特別之處不過是她可以看見那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罷了。


    “怎麽了?”顧辰逸明顯也察覺到邱小夏的異樣,關切地向前微微探身,得到的反應卻是邱小夏像被驚到的兔子一般向後退了一步。


    白蛇傳也好,倩女幽魂也罷,再淒美動人的故事,人們也不過是葉公好龍罷了。看不見的東西,並非人人都可以接受,而聲稱看見這些東西的人,也大抵被當做瘋子或是騙子。這樣的經驗,邱小夏要多少有多少。


    她心中五味陳雜,分不明是什麽滋味,胸中縱有千言萬語,此時卻一起堵在喉頭,一句也說不出。她甚至連再看一眼顧辰逸的勇氣都沒有,隻是深深垂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對不起。”


    最終從他身邊走過時,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想要正常人的生活,像所有的其他人那樣生活。她不想再因為被課桌上突然冒出的頭嚇到大叫被老師訓,不想再被叫做“騙人精”,不想再被同齡人孤立在外……


    淚水在眼眶中翻滾,卻強忍著不肯落下,隻是腳下的石板路,模糊成一片慘淡的灰……


    邱小夏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會再為了那個別人看不見的朋友嚎啕大哭,高燒說胡話,一個月不去上學。


    她現在照吃照睡,上課抄筆記,逛街看韓劇。她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女生一樣,過得分毫不差。甚至姥爺在電話中聽出她聲音異樣問她怎麽了,她也隻是說感冒了。


    她隻是常常會莫名發呆,或輾轉難眠,想東想西,想到顧辰逸,眼眶總是發脹,鼻子酸酸的,忍不住的歎息。又不是什麽銘心刻骨的愛情,不過是不久前才相識的人,連話也沒說幾次,甚至恐怕連朋友都算不上,邱小夏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這許多感慨。


    她想大概是因為沒有好好把話說清楚吧,總覺得留了那麽一個尾巴,不明不白的自己在這裏獨自傷心。前幾次遠遠望見他都悄悄躲開了,是不是下次見麵應該好好解釋清楚呢。


    可是再見麵又能說什麽,“很抱歉,人妖殊途,我們還是保持距離吧。”——聽起來實在太官方。或者“對不起,你是個好妖怪,可是我們不適合?”——兩人根本就是才認識,這話未免太自我多情了。


    邱小夏煩躁的翻了個身,隔著床欄杆呆望著下麵的王琦。她剛打水回來,彎腰放下水壺,一甩頭發,露出左臂上趴著的小鬆鼠,短胖的身軀,一身油光水滑的褐色毛皮。


    邱小夏一股碌坐了起來。這家夥真是的,怎麽總是纏著王琦。不是沒嚐試過對這些妖怪苦口婆心諄諄善誘,可惜收效甚微。大部分妖怪就像小孩子一樣,對你的話半懂不懂的,一嚇唬就跑的遠遠的,沒幾天又不記仇的跑回來纏著你,在你周圍遊戲。


    王琦聽見動靜,向上麵一望,正看見披頭散發坐在床沿的邱小夏,不禁噗嗤一笑:“小夏你終於起了啊,日上三竿了,她們幾個早都去自習去了。”


    “昨晚睡得太晚了。”邱小夏有點不好意思,嘴裏嘟囔著,翻身爬下床。


    “一會高數課別忘了。”


    她點點頭,一麵端了盆向外走,一麵裝作無意的拍了拍王琦的手臂說:“幫我占個座。”


    那隻鬆鼠應聲而落。


    洗漱好了又胡亂吃了口東西,邱小夏匆匆趕到教室時已是人滿為患。高數是大課,幾個專業混著上的,沿著斜坡一路走到階梯教室的後幾排,邱小夏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王琦。她一麵招手一麵邀功似的指了指身後幾排的那個座位。


    “就知道你來的晚,特意給你占的靠過道,我好吧。”


    “中午請你吃雞腿!”邱小夏衝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細小牙齒。


    緊走幾步到後麵的位子,她卻不禁微微一愣,為難地看著桌子上占座的那本筆記——那上麵還枕著一顆碩大的頭顱。


    “你不是連這個座位是為我占的都知道吧。”邱小夏滿臉苦笑。長在豆芽菜上的碩大頭顱沒說話,隻是瞪著一雙死魚眼望著她。


    她四處看看,還沒開始上課,大家都在聊天,豆芽菜旁邊的男生在睡覺,誰也沒有注意這裏。


    “喂,”邱小夏捅捅那個家夥,“就今天,你能不能去別處趴著。”


    那個豆芽菜愣了幾秒,似乎在思考,然後慢吞吞的向裏挪挪,又慢吞吞的拍了拍腦袋旁邊的桌子,看起來像是在邀請邱小夏一起趴著。


    說起來這個舉動也算是足夠友好了,但顯然邱小夏無法接受,就算這家夥再瘦,她總不能真的和個來路不明的家夥坐在一張椅子上吧。她尷尬的笑笑:“那個,這裏實在太窄了。”


    邱小夏本意是讓那個豆芽菜去別處,可豆芽菜顯然會錯了意,他又向裏挪了挪,努力壓縮著自己所占據的空間。


    老師已經走進教室了,放眼望去也看不到別的空位置,邱小夏無奈的與那雙死魚眼對視了一會,決定還是繼續勸他離開。


    “拜托,你去別處好不好,我改天一定帶著點心和酒來答謝你。”


    豆芽菜幾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利誘不成,隻好威逼,邱小夏一麵把手伸進包裏尋找著裏層的幾張符咒,一麵故作陰沉凶惡地說:“告訴你,你要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氣了。”


    那對死魚眼眨了眨,還是沒有動地方,不過他旁邊的男生倒是動了動。


    那個男生肩膀聳動了兩下,衣服沙沙作響,似乎很不情願被吵醒,半晌才撐著桌子抬起頭來。棱角分明的臉上尤帶著睡覺壓出的紅色印子,睡眼迷離的望向這邊。


    邱小夏拿符咒的手停在了包中。她眨眨眼望望那男生,又轉過頭來望望豆芽菜的大頭,又看看那男生,又看看大頭,有點舉棋不定。


    她此時實在有些鬱悶,當著別人的麵,她總不好再對著一張空桌子講話吧,符咒什麽的當然更不可能掏出來,可是轉身走掉好像又有點怪,難道就這麽和豆芽菜共用一張椅子?


    那男生順著邱小夏的視線望了望豆芽菜的方向,有點困惑似的,眉頭皺了皺。


    難道他發現了?不行,好不容易裝到現在,坐就坐吧,反正看不見的人不都照坐的。心理建設了半天,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可是剛要向前挪動腳步,那男生動作卻比她快——他高高抬起了腳,毫不猶豫地把豆芽菜踹了下去。


    就那樣幹脆地,準確地,毫不留情麵地,踹了下去。


    豆芽菜被踹落地上,頭重腳輕(那是自然的),重心不穩,一路從教室的後排沿著灰色的台階,骨碌碌地滾到講台附近,才停止了這種圓潤的運動方式。


    邱小夏驚呆了,她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這結局。


    就在邱小夏還目瞪口呆在原地發傻的時候,那男生卻像剛剛隻是打了個哈欠一樣平常的看向她:“坐啊。”


    “哦。”邱小夏坐了下去,繼續癡呆。


    “對待這種無賴的妖怪,不要講道理。”那男生對邱小夏告誡道,看她呆呆傻傻的,也沒再說什麽,拿起桌上的書自己翻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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