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下來,就讓我們直接進入事件發生的當日吧。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向讀者朋友們說明一下——那便是,關於這個故事的視角問題。


    一般的推理小說中,往往是從被害者,或者加害者,又或者是目擊者的角度來敘述的。不過,想要了解整個事件,這種單一的視角,就無法麵麵俱到了。


    不必說,這次的神奇事件,自然是圍繞著戶村流平展開的。當然,我們會以他為主要的敘述中心。


    但是,僅僅這樣還是不夠的。


    為了彌補戶村流平視角的不足,我在這裏準備了另外一個視角。簡而言之,就是警察的視角。


    從兩個視角來描寫同一起事件,這在推理小說界裏,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倒不如說再普通不過了。


    也許會有人說:渾蛋,如果要從兩個視角來敘述事件,作者一定會利用這種敘述方式,來做什麽文章來欺騙讀者,但是,本文的目的並不在此。本尊隻是想利用兩個視角,讓讀者更好地俯瞰事件的整體經過罷了。


    “那麽,能夠自由地進行視角轉換的你,到底是哪根歪脖子蔥呢?……”我好像聽到了讀者們的疑問。


    這個故事的敘述者是誰?我想,這個問題可以從幾個方麵來回答。


    在這本書的封麵上,很了不起地印著“東川篤哉”這個稀裏嘩啦的名字,大家可以認為:這個家夥就是故事的敘述者。當然,你也可以認為:故事中的某個角色,就是故事的敘述者。再或者,把敘述者當成是推理小說中常見的“神之視角”也未嚐不可。不過,在無神論者眾多的日本,這種說法可能不太會被接受。


    無論如何,這本書的講述,會在多個視角間來回移動,如同電影中的場景轉換一樣。如果有人對此感到不適,還請多加包涵。


    至此,警察先生們即將登場了。警察並不是凶手。對於總是在推理小說中被妖魔化的角色,在這裏我們還是保持敬意的好。


    要說烏賊川市一定會有的特殊存在,那就是烏賊川警察局了。在距離市中心稍微有點遠的運河沿岸,有一座三層樓的鋼筋混凝土建築。外表威嚴,內部卻因長年受潮,而變得揺搖欲墜。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烏賊川市警察局了。


    雖然政府曾幾次提出,要對這座建築進行改建,但最後都不了了之,現在也隻是“繼續觀察”中。


    從遠處眺望這座建築,會覺得它的牆壁是一片白色。不過,走到近處仔細看,你就會發現,它其實是一種髒兮兮的灰色。經曆了那麽多年的風霜,不可能還是原來的純白色嘛。


    如果你再靠近一點兒,把臉貼到牆邊細細觀察,還會發現:大樓的牆壁上,已經出現了不少裂縫。雖然大多數警察都察覺到這個事實,但是,誰都沒有明說,也就自然沒有應對的措施了。


    如果你再靠近一點兒,試著把鼻子貼到牆麵上——大事不好了,那你就會被當成可疑人員,被大蓋帽上前阻止,並且淒慘地接受盤問了。因為這裏到處都是警察叔叔嘛。


    比如說,請想象這樣一位中年男子,他正在一邊安靜地抽著煙,一邊望著運河的水麵出神。從他嚴肅的瞼孔和健壯的身材,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他是個靠體力吃飯的人。說起靠體力吃飯,從他的膚色又可以看出,他是個經常在大熱天,進行戶外工作、時常汗流浹背的人。


    不過,那個家夥可不是漁夫。


    這位中年男子,正是烏賊川市警察局的砂川警部。他的興趣是職務詢問。值得人們大加景仰的是:砂川警部既沒有太太,也沒有外債,還遺憾地不存在犯罪前科。


    簡直太厲害了!


    為了弄清楚砂川警部望著河麵的原因,我們需要介紹另一位登場人物——那就是砂川警部的部下,誌木刑警。此時,他剛好從警察局的大樓中走出來,看到佇立在河邊的砂川警部後,快步趕來。


    “砂……砂川警部,都這種時候了,為什麽?……為什麽您怎麽還在這裏磨洋工?”


    “喲,誌木啊。”砂川警部悠閑地應著,視線還停留在水麵上,“我這可不是在磨洋工喲,這是我的每日必修課啊。”


    砂川警部露出一副神秘莫測的笑容。


    “您在看什麽?難道有屍體浮上了水麵?”


    “笨……苯蛋。如果真有屍體浮上來,警察局裏的同事們,肯定會大喜過望……啊,不,是要亂成一團的。你看,這裏,那裏,還有那邊也有。”


    誌木刑警聚精會神地,努力朝著砂川警部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他什麽都沒有發現。不,水麵上確實漂著星星點點的白色物體——那,那是什麽?


    “那是什麽?小點心嗎?”


    “你是笨蛋嗎?……那是水母。你看,到處都是,很多的樣子噢……”砂川警部黑著臉笑著。


    “可是,那又如何?”


    “這條運河一旦出現大量水母,幾個小時以後,這裏就會開始下雨。這是我多年現察得出的結論,錯不了的。”


    “哇,您這是天氣預報啊!”


    沒錯,砂川警部的特長就是天氣預報。雖然這個特長沒什麽值得驕傲的。


    “怎麽了?我不是每次都猜中了嗎?”


    “不不,問題不是猜中還是猜不中啦——您又不是天氣預報員,您是警察啊!”


    “那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我可是很忙的。”


    “這我可真沒看出來——哎,算了。”誌木刑警放棄觀察水麵,“有比天氣預報更緊急的事件發生,需要我們緊急出動,好像有漁民發生爭吵,我們過去看看吧?”


    “我不想去。”


    “比起天氣預報,您應該先搞好警察的本職工作啊。快走吧,警部。”


    誌木刑警硬是把砂川警部拖離了河邊。不久後,警笛聲便響了起來。而在運河上漂浮的水母也在不斷地增加。如果砂川警部的預測正確,今夜烏賊川市就會有大雨降臨——


    2


    二月二十八日,星期天,夜裏的溫度神奇般地驟然下降。


    此時的氣溫低得仿佛整個城市都冰凍住了一般,再加上海風的吹襲,給整個烏賊川市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嚴寒天氣。馬上就要迎來三月,卻沒有任何春天的跡象。這天夜裏,溫度再次接近零度。


    戶村流平遵照一周前的約定,來到了茂呂耕作的公寓。


    他從烏賊川市市中心出發,走了大約十五分鍾,來到烏賊川邊。左轉,向著大海的方向,沿著與自行車專用道並排的河岸步道走了五分鍾,來到幸町公園。茂呂耕作的公寓就在這旁邊——即使這麽說,對於不了解烏賊川市地形的讀者來說,這種說明就像保險合約的條款說明一樣,不過是文字的羅列,沒有任何意義吧。


    所幸在這個故事裏,周邊的複雜地形對於內容本身並沒有什麽重要影響。


    茂呂耕作的公寓位於幸町公園旁邊,讀者們隻要記住這一點就好。


    這是一幢二層樓高的鋼筋混凝土建築。雖然用“破破爛爛”來形容有點對不起裏麵的居民,但這的確是個不爭的事實。


    這幢毫無生氣的、如同鐵盒子一般的建築物,已經有二十五年的曆史了,老朽化現象非常嚴重。


    盡管這幢建築的外觀已殘破不堪,卻有個相當高雅的名字——“白波莊”。想必當年為其命名的人,沒想到它日後會變得如此殘破。


    戶村流平橫穿幸町公園,


    來到白波莊。從小小的門門通過,四扇大門便映入眼簾。茂呂的房間是最靠外的那間,也就是四號室。


    戶村流平看了看手表,心想雖然提前太早不太好,可遲到的話……


    戶村流平和茂呂耕作相約的時間是晚上七點整,而現在表針指在七點十分。


    “這表走得也太準了,以後還是稍微調快點兒吧。”


    戶村流平一邊想著,一邊來到一樓的四號室門口。雖然沒掛茂呂的名牌,不過因為流平來過很多次,所以絕對不會弄錯。


    這裏的鐵製大門已經有些生鏽,可以看出曾翻新重塗了好幾次。流平感覺它就像中學體育器材倉庫的大門一樣,總而言之,是扇看上去非常堅固的大門。


    說起來,這個公寓倒是有個特別的優點:因為公寓實在過於老舊,所以住戶可以對其任意改造。當然,改造要以不損害建築物結構為前提,而且最好看不出來。


    於是,茂呂把兩居室中的一個房間裝修成完全隔音,並在牆上掛了屏幕,設置了投影機及大型重低音響等設備,弄成一間許多上班族夢寐以求的家庭影院。


    總改裝費用超過百萬日元。而茂呂耕作會選擇住進這個破舊的公寓,正是因為可以自由改造,這樣就能為自己建立家庭影院了——這大概就是興趣為大的人的天性吧。


    這也是流平如此尊敬這位前輩的原因之一。


    戶村流平已數次拜訪過茂呂的家庭影院。他也常常會想,自己何時才能擁有這麽棒的家庭影院。而他認真找工作,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在為此做準備。為了工作,也必須和茂呂搞好關係。這才是重中之重。


    戶村流平帶著這份明確的意識,按響了四號室的門鈴。茂呂耕作那張熟悉的臉孔立刻出現在門口。


    茂呂耕作今年二十五歲,卻給人一種非常成熟冷靜的印象。他的外形硬朗,眉眼卻顯得十分柔和,仿佛在誇耀自己優秀的視力。鼻子有點鷹鉤,到了春天就會花粉過敏。薄薄的嘴唇周圍有一圈明顯的剛剛刮過胡子的痕跡。說起來,學生時代時他的胡子可是很濃密的——不過對於沒見過茂呂的讀者來說,以上說明也如同汽車保險合約的條款一樣,簡直毫無意義。如果能讓你們看看照片就好了。


    總而言之,茂呂是個普通的二十五歲青年,既不是帥哥也不是醜男。


    “快進來吧。”


    茂呂耕作穿著一件薄毛衣,搭配一條茶色長褲,外麵還套了件休閑外套,一身普通的日常裝扮。流平進屋後,看到門口右邊的牆上還掛了一件外套,也是件普通的黑色外套。


    “打擾啦。”


    茂呂耕作家的玄關連著條短短的走廊、旁邊是廁所和浴室。並不是衛浴一體的裝修,而是兩個獨立的單間。走廊右邊有一間小廚房,盡頭有兩個房間,一間是起居室,另一間就是茂呂引以為豪的家庭影院。


    茂呂耕作先將流平帶到起居室,這裏的暖氣效果相當不錯,這讓剛從寒冷的室外進屋的流平一下子感覺溫暖放鬆了不少。


    “外麵很冷吧?”


    “是啊,挺冷的。”


    “明天會下雨吧?”茂呂一邊隨意說著天氣的話題,一邊收拾桌上攤開的報紙和雜誌,“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泡茶。”


    “啊,不用啦。”


    戶村流平像往常一樣客氣著。不過沒過多久,茂呂已把早就準備好的熱茶端了上來。


    而後兩個人便自然而然地聊起了關於工作的事。


    “我說啊,你可能想得太複雜了。”茂呂眯起眼睛說,“你該不會以為,我們公司是那種超有人氣、競爭激烈、很難進的公司吧?”


    “咦,難道不是嗎?”


    “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茂呂搖了搖頭,“實際上,我們公司長期人手不足。雖然聽起來不錯,是和電影相關的工作,但其實隻是個外包公司而已。雖然對員工有一些技術上的要求,不過因為工作量太大,辭職的人挺多的。”


    “……是、是這樣啊?”戶村流平胸中有些東西鼓動了起來。


    “沒錯。所以雖然招聘有一定要求,不過其實並沒有你想得那麽困難啦。你更應該考慮的是,入職以後能不能堅守這份工作。”


    “前輩你這麽說,讓我很緊張啊。”


    “沒關係,別想得太複雜。反正離入職還有一年時間嘛。”


    “我會好好努力的。”


    “不,你還是利用這段時間好好玩樂吧。”


    ……


    “我們公司經常加班。”茂呂喝著自己衝的玄米茶說道,“今天加班,明天也加班,都讓人懷疑是不是觸犯《勞動基本法》了。所以我勸你,還是在能玩的時候多玩玩吧。不然以後會後悔的。”


    這話說的還真夠直接的啊。流平心想,幸好自己有這麽好的前輩,想到這裏,他感覺肩上的重擔減輕了一些。


    “哈哈哈,看把你嚇的。我們公司也沒那麽可怕啦。如果真有什麽顧慮,就來找我商量好了,隻要不是借錢就行。不過你也不是那種物質欲特別強的人吧,不然怎麽會來我們公司呢。你膽子還真不小啊。”


    “啊……”難怪能這麽容易就拿到內定。不過,凡事還是積極點兒考慮吧,流平振作精神想道。


    工作的話題告一段落之後,流平和茂呂開始討論起電影。


    “啊,對了,讓我看看你說的那盤錄像帶吧,在你包裏嗎?”


    “錄像帶?”戶村流平一時沒領會茂呂的意思。


    “你之前不是在電話裏說過嘛,說有什麽想看的錄像帶,好像叫《暗殺森林》一類的名字。”


    《暗殺森林》是意大利電影大師貝納爾多·貝托魯奇的作品。不過流平想看的,並不是這部電影。


    “不是《暗殺森林》啦,是《殺戮之館》,我帶來了。”


    戶村流平從背包中取出錄像帶。


    《殺戮之館》,一部由日本電影導演河內龍太郎拍攝的推理題材電影。當然,河內龍太郎並不是什麽電影大師,《殺戮之館》也是一部沒什麽名氣的作品。


    總之,就是由不出名的導演,拍攝的不出名的電影作品。一周前,茂呂問流平想看什麽電影時,流平說出了這部片子。雖然當時茂呂聽到電影名字後問了句“為什麽”,但並沒有表示反對。於是,流平到錄像帶出租店租借了這部電影,帶到了茂呂家。


    其實,流平是在剛才來茂呂家的路上順道去了趟錄像帶出租店,借出這部《殺戮之館》的。而那家錄像帶出租店的店員正是流平大學同年級的同學,名叫桑田一樹,也是個狂熱的電影迷。他一聽到流平打算租借《殺戮之館》這部電影,馬上說:“別租這個啦,簡直是浪費錢、浪費時間。這片子無聊透頂,我可沒騙你,我在這裏打工半年,你是第一個借這盤帶子的人。你好奇心重也要有個限度啊。”沒想到對方這樣強烈反對。


    不過流平並不打算把這些告訴茂呂,狂熱的電影愛好者有一條準則,就是不能向別人透露先入為主的觀點。


    反正流平今晚說什麽都要看一下這部電影。


    “這電影長嗎?”茂呂耕作注意到了電影的時長。


    “挺長的,帶子上寫著兩個半小時呢。”


    戶村流平說著,將帶子遞給茂呂,茂呂接過後確認了一下。沒錯,電影時長部分的確寫著兩小時三十分鍾,還有“一九七七年關東電影協會製作”的字樣。


    “嗯……是一九


    七七年的作品啊……不知道為什麽,有種不祥的預感。”茂呂自言自語道。


    這讓流平多少有些緊張,作為彺熱的電影迷,他對推理電影的曆史多少有些了解。


    日本電影界掀起推理熱潮,是在昭和五十年代的前半段,按公曆算就是七十年代後半段。


    那個時代的推理電影,以《砂器》《犬神一族》,以及由獨立電影公司雄atg製作的、幾乎對推理電影有著起死回生作用的《本陣殺人事件》為代表。


    當時,鬆本清張和橫溝正史等作家的作品相繼被電影化,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年代會出現這種現象,還真有點不可思議。當然也免不了有人搭乘這股熱潮的東風,隨著推理大作的改編,許多二流推理電影也隨之誕生,《殺戮之館》就是其中的一部。


    戶村流平心裏確實有些緊張了。


    不過還是先看看吧。電影迷的心理就是這麽複雜,這倒有點像看恐怖片的心情。


    希望這是部有趣的電影。但如果真爛到無藥可救,至少也可以當成聊天時的談資吧。


    “總之,這算是部跟風的推理電影,還是別抱太高期待為好。”


    看來茂呂在看電影前就已經對這部片子失去了興趣。


    戶村流平連忙說:“不、不要這樣啦。哪怕是部跟風電影,我們也可以親眼看看到底有多爛嘛。對吧?”


    “當然要看啦。啊——”茂呂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麽,“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我已經把浴室準備好了,泡好澡再看電影吧。”


    “咦,這樣嗎?那我就不客氣啦。”


    戶村流平自己住的公寓並沒有獨立浴室,所以每次他來茂呂家都會在這裏順便泡個澡。這樣還能省下一筆去澡堂的費用,對流平來說,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茂呂耕作也對此心照不宣,所以每次流平過來,都不忘請他在這裏洗澡。這也算是流平每次來的慣例了。


    於是流平進了浴室,大概在裏麵泡了十五分鍾,關於這一段,就無須特別描寫了。


    3


    那麽,讓我們利用流平的入浴時間(?)來講述一下兩位刑警的故事吧。刑警這邊,也發生了一段關於沐浴的小插曲。


    兩位刑警接到關於“漁夫爭執事件”的報警後,來到碼頭,發現現場已演變成“漁夫vs警察”大戰。已經和好的漁民們和接到報警電話趕來、不肯空手而歸的警察抱在一起,亂成一團。


    直到最後,警察也沒搞清楚漁民們爭執的原因,不知不覺就發展成一場超級混戰。一位警察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就被漁民踢飛到了海裏。最後,警方逮捕了一名鬧事者,並收獲一位落水刑警,此事終於告一段落。


    “你看,又變成這樣了,真是的。”


    砂川警部不滿地發著牢騷。


    誌木刑警身上則仍滴著水滴。


    “又又又……又來了。我再也不來了!”


    ……砂川警部看著自己的部下。“喂,誌木,你怎麽弄成這副樣子了?”


    “我我我……掉到海裏了。”


    “原來警方的那個受害者就是你啊!”砂川警部同情地望著誌木,“冬天的海水這麽冷,你能自己遊上來,還真是不容易啊。”


    “因、因為根本沒人來救我啊!”凍得渾身發抖的誌木無精打采地答道。


    “都是因為你太不顯眼了……還好歹徒已經被逮捕了。”


    “一點都不好啊!”誌木瞪大眼睛叫著。


    “知道啦,知道啦。”看著誌木異樣的狀態,連砂川也有點害怕了。


    “對了,不如泡個熱水澡吧,車站附近有個桑拿房。我來開車。”


    “拜,拜托了……”誌木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求求你,在我倒下之前快些開過去吧。”


    砂川警部讓誌木坐上警車的助手席,而後打開警笛,開始向目的地進發。不知道市民們看到狂奔的警車最後停在桑拿房門口會做何感想。


    萬幸的是,砂川警部在誌木凍死之前成功地把他運到了桑拿房“解凍”。有點像把凍過的肉放進微波爐裏轉熟的感覺,雖然誌木本人不覺得這次經曆有何寶貴之處,不過,總之——


    “活過來了——太好了——”


    這下誌木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總算恢複精神的誌木從澡堂出來,卻對著衣服發了愁。他可不想再穿那身被海水浸濕的西裝了,可他也沒帶可以替換的衣服。


    看到站在更衣室裏發呆的誌木,砂川趁機說:“交給我吧。”砂川拍了拍胸脯。“我和這家店的店員很熟,我去跟他借件衣服來,等著我。”


    砂川警部將誌木留在更衣室,自己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他拎著一個手提袋走了回來,裏麵裝著一套衣服。


    皮製短褲配帶鉚釘裝飾的皮帶,紅色的襯衫上繡著龍的圖案。這一身衣服穿上身,怎麽看都像個暴走族。


    “很適合你嘛。”砂川警部敷衍地說道。


    “我說,”顯然誌木可高興不起來,“警部您說的熟人到底是個什麽人啊,難道是黑社會嗎?”


    “怎麽可能!隻不過是以前受我照顧的暴走族。現在人家可是改過自新,在這家店打工了。”


    “為什麽改過自新之後還會留著這種衣服啊!”


    誌木看著自己背後凶猛的龍形刺繡,整個人都呆住了。這是刑警該穿的衣服嗎?


    “別抱怨了。有的穿就不錯了。”砂川警部答道,雙手打開誌木那件被海水泡過的西裝,“喂,這件衣服就扔掉了吧?”


    話音未落,他已把衣服扔進了垃圾箱。


    “警部!”誌木刑警尖叫起來。


    “怎麽了?”


    “您別把我的警察手冊也一起丟掉了啊。”


    “笨蛋!你怎麽不早說呢?”


    砂川警部連忙把手伸進垃圾箱,勇敢地拯救出了誌木的警察手冊。


    4


    洗完澡,戶村流平用茂呂耕作給他的毛巾,悠閑地擦拭過身體之後,心情簡直好到極點。現在他已經沒有第一次來的時候的緊張感了,倒是比在自己家時更放鬆。


    “那麽,我們趕緊開始看電影吧!”


    “啊,等一下。”茂呂耕作勸道,“我還想再看一會兒體育新聞,稍等。”


    此時起居室裏的小電視機,正在播放七點的體育新聞。播了幾段體育新聞之後,便是天氣預報。


    “什麽體育新聞?足球,還是棒球?”此時是二月末,戶村流平不記得有什麽體育賽事。


    電視中響起播音員的聲音。


    “……接下來是體育新聞。職業棒球賽在今天開幕,在廣島對近鐵的比賽中,廣島隊備受期待的新生力量遭遇強……強……強烈阻擊。”


    原來是職棒的開幕戰啊。說起來好像的確是在這個時間。不過這個不專業的播音員是怎麽回事啊(倒不如問這篇稿子是怎麽回事)。


    看來前輩對這場“廣島對戰近鐵”的賽事很有興趣。


    在烏賊川市,不管是廣島隊,還是近鐵野牛隊,都沒有多少狂熱球迷。難道說茂呂前輩居然是其中一隊的球迷?——這還真是意外啊,流平歪著頭心想。


    “接下來,是有關奧運會的報道。”


    聽到播音員轉換了話題,茂呂耕作發出“唔”的一聲。


    “我們去


    家庭影院看電影吧。”


    看來前輩對奧運會的內容沒什麽興趣。果然他是廣島隊的粉絲嗎?或者是野牛隊的支持者?不會吧。


    說起來,流平喜歡的是阪神隊,但一直沒向別人透露過這一點,也沒對前輩的喜好追根究底。


    對奧運會的報道眨眼間就結束了,等流平反應過來,電視上已經是天氣預報的畫麵了。


    “接下來是天氣預報。目前低氣壓正在接近關東上空,明天開始,關東部分地區將會降下大雨,並伴隨落雷天氣——”


    感覺好像並沒有人在看天氣預報,茂呂利落地關上了電視。而後,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說道:“你聽說過水母天氣預報嗎?很準的。漁民們總是靠觀察水母來預知天氣。不,還是別管他了,我們去看電影吧。”


    戶村流平和茂呂離開起居室,來到旁邊的隔音家庭影院。


    簡陋的牆上裝有厚厚的隔音材料,本來應該有六疊大小的空間,現在感覺隻剩四疊半了。另外,房間中還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播放和音響設備。


    牆邊還立著一個架子,上麵放著數不盡的錄像帶。


    房間中央則是可供三人休息、觀賞電影的沙發。以及為了觀看電影而留出的,幾乎有點浪費的空間。


    戶村流平之前聽說茂呂的家境非常殷實,不過能打造出這樣的空間,除了金錢之外,也要有對電影的一腔熱情。


    “不過啊,雖然科技進步帶來了便利,但也有不好的方麵。以後就進入dvd時代了吧,雖然更方便了,不過這些收藏的錄像帶就會失去用武之地。我們也不可能把這麽多的錄像帶換成dvd吧。真是麻煩啊……來吧,坐這兒。”


    茂呂耕作站在電視機前低頭示意。流平拍了拍手。


    “那就開始放映吧。請關閉手機。”


    茂呂耕作用紳士的語氣陳述注意事項,在他繼續之前……


    “喂,真的要關掉手機哦,快點兒!如果在看電影時手機響起來的話……”


    “響了的話?”


    “要罰一千塊錢!”茂呂露出一副嚴肅的表情,“我是認真的。”


    “太嚴格了吧。不過沒關係,我根本就沒手機。”


    “咦,為什麽?現在居然有人不用手機?”


    “我特別討厭這種玩意兒,總有種被束縛的感覺。反正就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啦。”


    先不說喜好,其實流平在和紺野由紀交往時確實是有手機的。不過和女友分手後,他也和手機徹底說了再見。當然,這段小插曲,他可不好意思向別人提起。


    “好,那就開始放映啦!”


    茂呂耕作將《殺戮之館》的帶子放人錄像機。為了不讓投影機影響觀影視線,他們把投影機放到了沙發後麵。投影機的光芒投射到幕布上,上映時間正好是晚上七點三十分。


    茂呂耕作關掉了房內所有的燈。在黑暗之中,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前的色彩開始複蘇。流平有一種身處電影院中的感覺。


    5


    “幸町的高野公寓,有一名女性墜樓身亡,請附近的警車迅速前往現場。重複。幸町的高野公寓——”


    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陰暗的車內響起警察內部使用的無線電聲。坐在助手席上,如同地藏菩薩般安靜的砂川警部發出緊張的聲音。


    “什麽?在幸町!那不是……就在這附近嗎……好!”砂川警部探出身子,將右手伸向無線電接收器,“就當沒聽見吧。”


    隨後,砂川警部用右手的食指關上了無線電接收器,令其保持沉默。而此時,坐在駕駛席上的誌木刑警無法保持沉默了。


    “哇!怎麽回事兒啊,警部?這是案件啊,是案件!正是需要我們出動的時候啊!”


    “你想加班嗎?罪還沒受夠嗎?弄不好這次會把你扔進火裏哦。”


    “如果還是漁民糾紛就算了,”對誌木來說,這種災難一天隻要一次就夠了,“不過,弄不好是個大案子呢。”


    “能有多大啊。反正要麽是事故,要麽就是自殺啦,交給縣警就行啦。”


    “這可不是市警該說的台詞啊,應該反過來吧!”


    “天氣這麽冷我可不想加班,也不想看什麽屍體,我想回家,窩在被窩裏,好好地喝點兒熱東西。”


    “不行啊。認真點兒,警部,把警笛打開。”


    “那會幹擾附近的居民啦。”


    “這可是維護社會正義。”


    “隨便你吧。”


    實際上誌木也正等著這句話。


    “那我們就風風光光地去吧。”


    誌木打開了讓烏賊川市陷入大混亂的警笛,街上的行人紛紛回頭張望,想看看出了什麽事,通行中的車輛也左右回避改變著行車方向。


    誌木開著車,向幸町方向全力行駛。


    可能是因為鳴響了警笛,兩位刑警很快就到達了高野公寓。此時是晚上九點四十八分。讓我們廢話少說,直接進入正題。


    此時現場已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有兩個身穿製服的警官在現場拉起警戒線,以保護現場。不過,並沒有看到其他警車。


    “到啦,警部,我們是第一名!lucky!”


    “這可沒什麽好高興的吧。你有點拚過頭了。明明剛從海裏爬出來——你這是什麽異常體質啊。”


    其實誌木也有同感。不過一來到案發現場,誌木就會感覺情緒高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警察這一行的樂趣吧。誌木完全沒有疲勞感。


    兩個人走下車——誌木心情雀躍,砂川則一臉厭煩。


    此時終於又來了幾輛警車,正在靠近現場。警笛聲由遠及近,最終重合成一片。沒過多久,附近就聚集了大量警車。


    砂川和誌木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走到站在案發現場的巡查身邊。砂川抬了抬右手,分不清是在行禮,還是在隨便活動手腕。巡查馬上從警戒線後麵穿過來,站直身體行了個禮。


    隨後走過來的誌木也行了一禮。


    “啊,我說你,這裏不允許普通人進入,請離遠一點兒。”


    巡查將警戒線在誌木麵前拉了起來,擋住他的去路。被這樣對待的誌木嚇了一跳,不過馬上便明白了對方這麽做的理由。


    “我說——不好意思,我也是刑警,請不要以貌取人,你看。”


    誌木忍住內心的羞愧,取出警官證出示。巡查像是要把眼睛瞪出來一般,緊緊盯著那本黑色的手冊。連誌木也看的出來,巡查的臉上明顯地寫著“難以置信”四個大字。


    “啊,讓這家夥進去吧。”砂川警部終於幫腔道,“他穿成這樣是有理由的——嗯,他正在黑幫做臥底。”


    “咦?!臥底嗎?!”巡查感動地大聲說道,“就像刑偵連續劇裏那樣,變裝後深入敵後嗎?好帥啊!難怪會穿成這樣。”


    “嗯嗯。”砂川警部應付地點了點頭。


    誌木麵無表情,跟著走了過去。無論如何,要是說出向暴走族借衣服的事,也未免太沒麵子了。


    巡查則一改剛才的懷疑態度,用崇拜的目光望著誌木。


    “那真是了不起的任務啊,您辛苦了!”


    “不,沒什麽啦。”誌木應和著對方回應道。


    “那這次是潛入了哪個黑幫呢?是潛入川村組還是丸和會?”


    “不,”誌木老實地


    回答,“是潛入了大海。”


    刑警二人到達現場時,屍體已被蓋上白布,躺在人行道的一端。在這裏抬頭就能看到高野公寓,仿佛巨人一般屹立在黑夜中。砂川警部看了一眼屍體所在的位置。


    “鑒定科的人還沒到吧?所以先不要動屍體為好。我們就先找屍體的第一發現者了解情況,打發一下時間吧。”


    “打發時間——您說的是聽取案情吧?”


    “沒錯,”對砂川警部來說,兩者是同樣的意思,“你去把第一發現者找來吧。”


    很快,巡查便帶來一位上班族模樣的中年男性。這名男子似乎對碰到這種場麵很是興奮,馬上就開始了自我介紹。


    “我叫高梨孝太郎,五十一歲,在運輸公司擔任勞務課課長。”


    “原來如此。請你說說發現屍體的經過吧,大概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認真確認過了,我的手表顯示是晚上九點四十二分。”


    “哦?不好意思……”砂川警部拉過對方的左腕,與自己的手表比對著。


    兩隻手表在兩隻手腕上閃著光芒。不,正確地說,發光的隻有對方的高級手表,警部的手表隻是一隻廉價的電子表。


    “嗯,現在是十點零一分。看來你的表基本準時。”


    “不,是完全準時。我們做勞務管理的,必須要嚴守時間,這可是這一行的規矩。倒是警察先生,您的手表慢了十五秒。”高梨孝太郎挺著胸膛,自誇道。


    砂川警部有點惱怒。


    “我知道了。那就請你說明一下,晚上九點四十二分時的情況。”


    “沒問題。”對方立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我當時剛下班,一個人走在人行道上。走到這幢公寓門口時,突然聽到什麽聲音,像是眼前五米處有什麽東西摔了下來。那一刻我可是嚇得肝都涼了。我本來以為是誰家陽台上的東西掉了下來,走過去一瞧,卻發現是個年輕女人。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自殺,所以就看了一眼手表,確認了一下時間,當時是晚上九點四十二分。”


    “哦?”砂川警部發出感歎,“也就是說,你不是發現了屍體,而是目擊到了死亡瞬間。這可真不多見啊。”


    “是的,我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現在心還怦怦地跳個不停呢。”


    “放心吧。”砂川警部滿不在乎地說,“不會再讓你碰到第二次了——理論上講。”


    “是嗎……”


    這時誌木的心中也有相似的叫喊。“沒錯啊!就是這樣!這種體驗你絕對不會再感受到第二次、第三次了!”


    “那……當你趕過去的時候,那名女性已經斷氣了嗎?”


    “是的。周圍都是四濺的血跡,根本不可能還有氣。”


    “你知道她是從幾樓摔下來的嗎?”


    “那就不知道了。我隻看到她摔到地上的那一刻。”


    “你認識她嗎?”


    “不,完全不認識。”


    “好的。”誌木結束了詢問,將主導權交回給砂川警部。


    砂川警部接著問:“那麽,你在目擊到這名年輕女性身亡之後,又做了些什麽?”


    “我當時想先聯係警察。比起打一一〇,可能直接聯係附近的派出所更快一些,於是我就去派出所了。”


    “原來如此。誌木,你把剛才那個年輕巡查叫過來,我有事問他。”


    不一會兒,誌木帶著巡查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走了過來。


    “我叫加藤信夫,叫我加藤就好。我是在幸町派出所執勤的警員。”


    “嗯,這樣啊。”


    看得出來,年輕的巡查極力想讓警部記住自己的名字,不過砂川警部對此毫無興趣,隻是敷衍了一下,便開始了詢問。而巡查之後的回答證明了高梨孝太郎的證詞沒有問題。


    “高梨先生來到我們派出所,大概是九點四十三四分。如果事件是九點四十二分發生的,那麽以從現場到派出所的距離來看,這個時間到達是非常合理的。對,沒有問題。”


    “哦?那麽,不好意思……”


    砂川警部像之前那樣,毫不顧忌地拉過巡查的手腕,比對著自己和對方的手表。


    “嗯,十點七分,時間基本準確。”


    “不,我的手表是絕對不會出錯的。我買的可是剛剛推出的,連一秒都不會錯的最新型手表。”巡查自豪地挺起胸說,“倒是警部先生,您的表慢了十五秒。”


    “是嗎……我知道了。”因為慢十五秒又失了一次麵子的砂川警部說道。


    “那麽,你接到報案之後是怎麽處理的?”


    “當然是馬上趕到現場,並努力保護現場了。”


    “然後過了幾分鍾,我們就到了,對嗎?”


    “沒錯,是這樣的。”


    “對了,你啊,”砂川問加藤巡查,“你知道這名死亡女性的身份嗎?你對這一片的居民很熟悉吧?以前見過她嗎?”


    “是的,我看了一下,但隻看臉的話完全無法分辨——不過看她的身材和發型倒是感覺有點眼熟。有點兒像住在高野公寓四樓的某位女性。”


    “哦?是住在四樓的哪位女性呢?”


    巡查挺直了背,流利地回答:“是烏賊川市大學的女大學生,名字叫紺野——應該是叫紺野由紀。”


    “嗯……是女大學生啊。”砂川警部再次望向躺在一旁的屍體。


    這時,法醫和鑒定科的同事終於來到了現場,開始了驗屍工作。


    “好,那你先回派出所吧。”


    “是,那我就告辭了。”加藤巡查立正敬了個禮,剛走出去一兩步,就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過頭,走到誌木麵前。


    “怎麽了?”誌木問。


    “那個,不好意思……”加藤巡査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仿佛要說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您剛才說潛入大海,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啊?”


    “我從來沒聽說過叫‘大海’的黑幫啊。是不是我聽錯了?是海野組,還是野中組?我沒聽過這個名字,所以總覺得非常在意……”


    ……


    看來這位巡警對潛入搜查的興趣非常高,弄不好他想成為像刑偵連續劇裏的那種警察。這樣的話,剛才那些開玩笑的話似乎說得有些過分了。


    “不,是這樣的……”


    正當誌木與加藤巡查麵對麵正待解釋時,某個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嗯?那是誰?”


    出現在麵前的,是誌木高中時代的同級同學。這位許久不見的同學看起來和以前沒有什麽太大變化。他正站在警戒線的另一側,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向自己的方向望著。


    “那是……茂呂!那不是茂呂耕作嗎!”


    “咦?”旁邊的加藤巡查抬起頭問,“什麽?”


    “不,不是和你說啦。”誌木盡量用不太大的聲音喊道。因為正在執勤中,所以不能太過分了,最好還是稍微注意一點兒。


    這時,在黃色警戒線外的茂呂耕作正好與這邊的誌木對上了視線。但是——


    “咦?”


    接下來,茂呂耕作突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不知該說是吃驚還是害怕的表情,兩個人的視線在交錯的一瞬間之後便立刻錯開了。而後,茂呂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誌木對這位老同學意外的反應感到奇怪。怎麽回事啊?難不成不認識我了?


    “不好意思,請問是怎麽回事?”旁邊的加藤巡查擔心地問。


    “不,沒什麽,”誌木打起精神來說道,“我碰巧在人群裏看到一個熟人,不過可能是認錯了。”


    “喂!”這時,背後響起砂川警部的聲音,“誌木,你在幹嗎昵?要開始現場調查了!”


    死者身穿一套駝色運動服,看起來身材勻稱。可要判斷她是否是美女,還欠缺一條非常重要的條件——她的臉部損傷嚴重,幾乎讓人難以直視。


    很明顯,死者是墜樓身亡。墜樓身亡的女性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自殺,誌木這樣判斷著。弄不好是被壞男人拋棄了,或者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悲觀心理,又或者是……


    正在誌木進行各種推測的時候,法醫的話無情地打碎了他的想法。經驗豐富的法醫說出了非常重要的事實。


    “該女性的死亡推定時間是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左右。死者是從相當高的地方墜下的,臉部和身上的傷口都是由墜落導致的。”


    “這也是死因吧?”砂川警部可是做夢都沒想過會有別的死因。


    “不,還不能如此斷言。”法醫謹慎地回答,“除了墜樓時造成的外傷,死者的背部還有被利刃刺中的傷口。現在還無法判斷到底哪個才是致命傷。”


    這完全出乎砂川警部的意料,他不由自主地說:“等等,您說有被利刃刺中的傷口嗎?!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事實啊,我也沒辦法。總之,應該不是自殺,不可能有人捅到自己的後背。”


    “那……就是他殺了?”


    “也許吧,這就是你們的工作了。反正,根據我的判斷,被害者先被人刺中後背,然後才被推下樓的。”


    “那凶器呢?”


    “可能是小刀一類的。而且刀刃比較薄。”


    “死亡推定時間是在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左右,沒錯吧?”


    “沒錯,”法醫強調道,“因為這名死者剛去世不久,所以誤差不會太大。”


    根據勞務課課長高梨孝太郎的證詞,屍體墜落到地上是晚上九點四十二分,和法醫推算的時間隻差幾分鍾。現在的法醫鑒定真是厲害啊,誌木在心中想道。


    至此,我們已經明確,這名死者不僅是死者,而該被稱為“被害者”了。


    現在的問題就是被害者的身份了。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物品,從衣著也無從判斷她的身份,再加上容貌因墜樓而損毀,雖然加藤巡查根據她的體型和發型判斷可能是紺野由紀,不過現在還不能如此斷定。


    總之,還是把公寓管理員叫來看看吧。管理員雖是位老人,不過看起來心髒相當強健。


    “確實很像四〇三室的紺野小姐。發型很像……而且這身衣服之前見她穿過……應該是她,沒錯。”


    果然,被害者的身份就是烏賊川市大學的女大學生,紺野由紀。


    砂川警部和誌木刑警馬上前往紺野由紀所住的四〇三室。兩人搭電梯來到四樓,玄關的門沒關,房內的空氣還是溫熱的。燈亮著,卻沒有人在的氣息。兩人大喊了一聲,無人回應。


    砂川警部踏進門內,誌木緊隨其後。


    房間裏並沒有被翻動過的樣子,電視、錄音機、桌椅、床鋪,都非常整潔。暖氣將室內烤得熱烘烘的,讓人覺得不太舒服。現場的樣子很難讓人聯想到殺人案件,隻是有點安靜過頭了。


    隻有地毯上一塊像是被浸染過的痕跡,讓人感覺到房內的異樣。


    “喂,誌木,快看。”


    “啊,這是……”


    誌木刑警馬上跑過去,用手指沾了一下地上的痕跡,指尖立刻像被畫筆染紅了一般。是溫熱的血跡。


    6


    讓我們再次讓時間倒轉,回顧一下茂呂家的情況。在隔音房間裏,電影從晚上七點半開始播放,隨著內容的不斷展開,終於在九點時迎來了高潮部分。


    說起來,知道《殺戮之館》這部電影的人並不多。很難用三言兩語對電影的內容加以說明,不如就引用一下流平對這部電影的觀感吧。


    毫無疑問,《殺戮之館》是部以殺人為主題的電影,它講述的是在一幢西式別墅中,偶然聚集到一起的男女老少,相繼被人殺害的故事。雖然故事缺乏現實性,不過在影視怍品中,這樣的劇情卻相當常見。


    應該算是阿加莎·克裏斯蒂《無人生還》類型的故事吧。


    在七十年代的推理電影熱潮中,除了“橫溝正史係列電影”和“鬆本清張係列電影”外,還有一個很大的派係,便是“克裏斯蒂係列電影”。


    像是《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上的慘案》,以及《破鏡謀殺案》這幾部電影,都由英格麗·褒曼、伊麗莎白·泰勒,以及勞倫·白考爾等大明星出演。不過,這種大牌雲集的演員陣容,卻反倒讓電影變得蹩腳。


    《殺戮之館》也順應了當時推理電影的這股風潮,請了不少大牌明星出演。


    電影裏一共死了七個人,凶手可真夠忙的啊。


    凶手是誰?動機是什麽?為了解決這些問題,一般的推理電影通常會在劇情中安排一兩個角色死掉,但這部電影覺得這樣遠遠不夠一般,居然弄死了七個人。


    原來如此,所以這部電影才長達兩個半小時。流平看得有些吃驚了。


    當然,為了迎合當時推理電影的風格,電影在結尾安排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凶手(不過對於推理迷來說,這就是稀鬆平常的事了)。


    太好了,還好偵探不是凶手,流平撫著胸口,在心裏想著(因為實在有太多這類作品了)。


    這部作品,不管是作為電影,還是作為推理作品而言,都有點像大雜燴。不過流平看來倒不覺得無聊,反而認為非常有趣。


    作品中的各種殺人場景都設計得非常精巧,包括刺殺、絞殺、毒殺、墜樓……多種多樣,簡直像“豪華殺人套餐”。


    另外,導演省略了推理電影中經常出現的情感戲,這一點深受流平的肯定。


    當然這會導致電影缺乏深度,不過跟著故事的節奏,緊張地看完電影,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


    在講述連續殺人案的推理電影中,真的有必要加入情感倫理大戲嗎?從很早以前,流平就有這樣的疑問了。


    為了表現複雜的人物關係而讓作品失去了原有的節奏,這麽做難道不是得不償失嗎?這也是很多電影作品的一大弊病。


    特別是推理電影,這種情況真是屢見不鮮。


    但在流平看來,《殺戮之館》並不屬於這類失敗的推理電影作品。


    正如其名,這部電影的主題在於不斷地殺人,並以此為賣點。這就是流平對這部電影的印象。


    不過其他人可不都這麽想。坐在流平身邊的茂呂,就在觀影期間打了無數個嗬欠,看來他對這部電影並沒有太大興趣。


    終於,電影放完了。戶村流平在沙發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啊,真有意思——”


    戶村流平的話音未落,就聽到茂呂打斷他說:“才剛十點鍾,要不我們再喝一點兒吧?”


    “嗯,好啊,那就喝一點兒。”


    事實上,每次流平來茂呂家看電影,都會趁機和茂呂喝點酒,今天他也打算不醉不歸。


    “


    好,那我出去買點酒和小菜。”


    “啊,還是我去吧。不就是附近的便利店嘛。”


    “不,這裏的便利店不賣酒,我得去熟悉的酒館那裏買。你就在家裏看會兒雜誌等我回來吧。”


    “這樣啊,那就拜托了。”


    在作為家庭影院的房間一角,放著一個專門擺放雜誌的書架,放的全是與電影相關的雜誌。比如《電影月報》、《電影藝術》、《劇本》,甚至還有《電影會場》等雜誌。另外也有和電影相關的教科書。大概夠看一天的。


    “然後……”


    “啊?”


    “渾……渾蛋,不要亂碰這裏的機器。”


    這是茂呂耕作一貫的警告。茂呂從來不讓任何人觸摸自己的這套家庭影院設備,每次他離開房間都會這麽囑咐流平。


    “好的,我知道了。”


    “那我走啦,馬上就回來。”


    聽了戶村流平的話而感到安心的茂呂耕作,就這樣離開了房間。


    但是,茂呂卻並沒有像流平預想的那樣,很快回來。雖然他說是去附近的酒館,不過到底有多遠呢?難道是去附近的鎮子裏買了嗎?


    就在戶村流平略感不安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原來是茂呂耕作回來了。他手裏拿著寫有“花岡酒店”字樣的塑料袋,從袋口可以看到幾瓶日本酒。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啦,”茂呂看了眼錄像機的內置時鍾說道,“哎呀,居然花了十五分鍾,真不好意思,路上碰到點麻煩。”


    錄像機的內置時鍾此吋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十五分。


    而後,茂呂打開了音響的播放設備,從喇叭中傳出悠揚的音樂聲。


    戶村流平一般不怎麽喜歡聽音樂,茂呂平時喜歡聽的也無非aerosmith,或者藤彩子一類的。聽聲音,這次播放的應該是aerosmith吧。流平的判斷是正確的。


    之前室內保持著安靜的氣氛,隨著音樂的播放,此時充滿了激情。不知道大半夜的放這種音樂,會不會遭到鄰居的投訴,流平有些擔心。


    “半夜放搖滾音樂,真的沒關係嗎?”


    “沒事,這個房間是完全隔音的。所以不光可以放心觀看電影,聽搖滾,甚至開派對都沒問題。”


    原來如此。流平住的簡陋小公寓,隻要和朋友在晚上喝酒時弄出點聲響,都會遭到鄰居的投訴。在這裏則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也沒買什麽好酒,總之隨意吧。”


    茂呂耕作說著,從塑料袋裏拿出酒和下酒菜。其中有兩瓶“清盛”牌清酒,還有兩罐汽泡酒,以及柿餅、薯片、鱈魚起司、開心果等零食。對兩個人來說足夠吃了。


    “我們先幹一杯吧。你想說點什麽?”


    “咦,我嗎?那就希望大家都身體健康,事業有成——可以嗎?”


    “可以啊,就為了健康和事業幹杯!”


    “幹杯!”


    戶村流平開心地說著舉起了酒杯。事業的事先不提,不過對於健康的問題,流平可絲毫沒有懷疑。


    “不過,茂呂前輩啊,”戶村流平終於問起剛才開始就一直想問的事,“你剛才說,在路上碰到了麻煩事,是怎麽回事?”


    “啊,我在路上稍微遇到了點事。”茂呂耕作喝了兩口酒,開始說明剛才的情況。


    “在花岡酒館旁邊,有一條小路通向高野公寓,你知道吧?”


    “啊,高野……”流平無意識地重複道。


    “高野公寓。”


    “嗯,知道。”


    戶村流平開始心跳加速。事實上,他對高野公寓比對自家旁邊的麵包店還熟悉。因為丟下頗具衝擊性的分手宣言後斷然甩掉他的紺野由紀,就住在那裏。


    雖然已經分手一個月了,不過紺野可不是那種一和男人分手就馬上搬家的可愛女人,所以現在應該還住在那裏。當然,分手之後,流平就沒再踏入過她家了。


    “那個高野公寓,發生了什麽?”戶村流平忍住心中的波動,若無其事地問道。


    “哦,我在酒館裏買東西時,發現高野公寓門前圍了好多人。”


    “咦?”


    “旁邊還停著好多輛警車。”


    “警車?難道有小偷?”


    “不,看起來好像是有人從樓上跳下來自殺。”


    “不會吧?”流平不由得叫了出來,雖然他很想問不會是紺野由紀吧,不過還是忍住了。因為茂呂耕作根本不認識紺野嘛。


    “怎麽了?”茂呂耕作驚訝地望著戶村流平。


    “不,沒什麽……哈哈哈,自殺什麽的,也不是很新鮮嘛,哈哈哈。”


    戶村流平發出了不自然的笑聲。此時在他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說服自己“自殺的不會是紺野由紀”——不,怎麽可能?!肯定是別人啦。不過無論他再怎麽努力,也還是會在意,所以才發出了這種不自然的笑聲。


    茂呂耕作仿佛沒注意到流平的樣子一般,繼續說道:“這附近不怎麽發生自殺事件,還是跳樓,酒館的花岡老板也嚇了一跳呢。對了,我湊熱鬧地去看了看。”


    “前輩也去圍觀了?”


    “不,說不上圍觀啦。就是那種看到好多人,自己也不由得想湊上去的感覺,你明白吧?就像排隊一樣。”


    “哈哈,怎麽說得跟排隊吃拉麵一樣。那你看到了什麽?”


    果然,流平還是很想知道死的到底是誰。總之先問問看。


    “沒有,到最後也沒看到。我沒親眼看到屍體啦,總之,就是因為這件事,我才耽誤了點時間。咦,你怎麽了?臉色有點不對勁啊。”


    “沒,沒什麽……啊,”流平不由自主地說道,“我也想去事發現場看看啊。”


    “喂,你是認真的嗎?”茂呂明顯露出納悶的表情,“你還真是愛看熱鬧啊……不過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可說真的,沒什麽好看的,你去了也隻能看到一大堆圍觀人群和警察而已。”


    “我隻是想知道死的是什麽人啊。”流平終於說出了心裏話。


    “為什麽?反正不是孤寡老人就是被炒魷魚的上班族吧,最近這種新聞不是很多嘛。”


    茂呂耕作打算結束這個話題,一門氣將酒喝完。


    “嗯,有可能吧。”


    沒錯,確實很有可能像茂呂說的那樣。不,一定是那樣的。明天就會在報紙的一角看到“被解雇員工跳樓自殺”一類的新聞了。這太常見了,沒什麽新鮮的。流平這樣說服向己。而後他突然意識到這種心理波動非常不正常。


    前女友住在高野公寓,而高野公寓裏有人自殺。就是這麽回事。但自殺的一定是別人,沒錯。


    但是如果——隻是假設一下——如果自殺的是紺野由紀,那又如何呢?作為前男友是不是該痛哭流涕一下?


    不對,不對。首先,那是不可能的。紺野由紀這種女人怎麽可能自殺呢?


    真要說的話,倒是被她甩了的自己更有可能自殺吧。當然自己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最多就是喝醉酒之後抱著公車站牌發發酒瘋,或者給出租車司機添點麻煩。


    戶村流平心中閃過千頭萬緒,變得有點自暴自棄。


    算啦,最後他得出結論,為了這種事而變得心情低落,實在是太愚蠢了。


    “你怎麽了?為什麽一直在發愣啊,難得心情這麽好


    ,再多喝點吧。”


    聽到茂呂這麽說,流平才回過神來,繼續喝酒。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陣,直到把罐裝酒都喝光。


    茂呂耕作見狀,將手伸向“清盛”牌清酒的酒瓶。


    “接下來改喝日本酒吧。啊,壞了。”


    茂呂耕作拍了一下腦袋。


    “怎麽了?”


    “我還沒洗澡呢。”


    的確如此,在茂呂的提醒下,流平剛才已經洗過澡了,不過茂呂自己還沒洗。


    “真是的,本來還想今天至少要洗個頭的,要是喝醉了,就沒法洗了,肯定會睡著的。”


    “在浴室裏睡著?”


    “我有一次差點兒在浴缸中溺水呢。當時我喝醉了,鼻子以下全泡到水裏,嗆了好幾口水。”


    真恐怖。不過應該還不至於溺死吧。


    “那快去洗吧,不用管我了。我出來的時候把泡澡的水放掉了,要洗的話得重新放水。”


    “是嗎?啊,現在幾點了?”


    “十點半。”流平看了看錄像機的內置時鍾說。


    “十點半啊,要泡澡的話就得等到十一點多了。沒辦法,為了節約時間,就淋浴一下好了。請你等我一會兒。”


    “沒事沒事,你去吧。”


    “你隨意,我盡快出來。不好意思啊。”


    茂呂耕作稍微低頭示意了一下,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嗯,去吧。”


    戶村流平望著茂呂耕作離開的背影回了一聲。十分鍾,頂多十五分鍾,茂呂就會回來繼續和自己喝酒了吧,這是此刻流平唯一能確定的未來事件了。


    7


    但是,過了十五分鍾,茂呂耕作還是沒有回來。


    戶村流平一開始並未特別在意,整個人沉浸在電影雜誌當中。《電影月報》裏有一篇知名電影評論家寫的連載文章非常有意思,針對日本電影的評論十分獨到。於是他從二月上旬、一月下旬,再到一月上旬,倒著讀了起來,幾乎忘記了時間。不,他忘記的不隻有時間。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眼前的“清盛”酒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少了一半。不僅如此,下酒的小菜也吃了不少。看來是放鬆得忘記節製,就算茂呂說了“你隨意”這樣的話,可自己也吃得太過頭了。


    “這可麻煩了。”流平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不過比起這個……戶村流平終於意識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茂呂耕作洗澡究竟要洗到什麽時候啊,怎麽到現在還沒出來?明知有客人在外麵等著,茂呂前輩不會洗那麽久的澡吧。茂呂可不是這種粗神經的人。


    戶村流平又看了一下表,已經晚上十一點了。這麽說來,茂呂洗了三十分鍾了。


    難道說,發生什麽意外了?


    嗯,也有可能。弄不好是在浴室裏突然貧血暈了過去,又或者是改變主意想泡個澡結果睡著了……要是平時倒還好,茂呂今天喝了不少酒,這樣的話,弄不好真的發生了什麽意外。


    因為擔心,流平站起身來。這一站不要緊,他發現自己的腳下開始打轉,是因為喝得太多了吧。雖然流平超愛喝酒,酒量卻很小。他晃晃悠悠地打開隔音室的門,向外走去。


    在家庭影院的隔音房裏完全聽不到水聲,門一開聲音迅速傳入流平耳中,很明顯是浴室裏的淋浴聲。茂呂還在浴室裏吧。


    除了流水的聲音,還有從屋外傳來的叭啦叭啦的摩托車聲。是大晚上的有人在修車嗎?流平心中產生了這樣的疑惑,不會打擾到鄰居嗎?不過現在他還顧不上這件事。


    “茂呂前輩。”他站在走廊裏,朝浴室的方向伸出頭喊道。


    浴室外麵的更衣室裏放著洗衣機,上麵還有一塊洗臉台的空間。流平走了進去。


    浴室與更衣室之間隔著一扇玻璃門,流平再次叫道:“茂呂前輩。”


    可是,沒有回應,不變的隻有單調的流水聲。前輩是因為水聲太大而沒聽到自己的喊聲嗎?於是流平用更大的力氣喊道:“茂呂前輩,能聽到嗎?!”


    可是,回答他的隻有外麵斷斷續續的摩托車聲和排氣扇的聲音。真吵啊。


    情況有點奇怪,難道前輩真的在浴缸裏睡著了?還是說貧血暈了過去?總之,事態緊急,流平用手推著浴室的玻璃門,發現門沒上鎖,一推就開了。


    隻見浴室裏水汽彌漫,什麽都看不清楚。不過沒多久,流平就注意到了異常之處。那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的光景。


    茂呂耕作蜷著身子,趴在浴室地板的瓷磚上。掛在牆上的花灑不斷地流出熱水,水打在茂呂身上,四散開來。


    更讓流平沒想到的是,茂呂並非赤裸,而是穿著衣服躺在地上。他的灰色休閑外套已經完完全全被水打濕,變成了黑色。


    戶村流平說著“不好意思”打開了浴室的門,卻沒想到迎頭就看到這樣一幕。茂呂前輩是因為淋浴時貧血暈倒了嗎?不,這真的是貧血嗎?


    如果是貧血的話,花灑的水噴到身上他不可能沒有任何反應……這一瞬間,流平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茂呂前輩!您沒事吧?”


    戶村流平趕緊關上花灑,抱起茂呂的身體。然而此時,流平的背上躥出一股寒意。


    奇怪,感覺茂呂不帶半分力氣,臉上也毫無表情。雖然還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熱度,不過那真的是體溫嗎?會不會隻是不斷被熱水拍打產生的溫度?


    戶村流平將手貼到茂呂的脖子上,發現沒有脈搏了。好奇怪,不可能吧。流平整個人都嚇呆了。但是,事實正是如此。


    “死、死了嗎!!”


    戶村流平慌慌張張地四處張望著,目光移到地板一角的排水口。剛才從花灑流下的水,都順著那裏排了出去。


    令戶村流平感到觸目驚心的是,水流之中混雜的幾絲紅色液體。


    這……這是什麽?難道是……血嗎?真的是血跡?


    戶村流平再次望向茂呂耕作的身體。


    他把茂呂耕作原本向下趴著的身體翻過來,從頭到脖子,再到胸口、腹部,檢查了一遍,發現其腹部右側,衣服上有一塊變了色。原來是灰色,如今卻被染成了深紅色,甚至有些發黑。


    戶村流平無比驚恐地湊上去摸了一下,他的手馬上就被染成了紅色。


    戶村流平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用盡全身力氣將茂呂放下,再次貼近看那一處變色的地方,發現是一處非常明顯的傷口。


    這時,他聽到一個聲音,像是有什麽硬東西掉到了地上。


    他歪過頭,看向屍體下方,隻見之前一直被茂呂身體遮擋的地上,居然有一把刀。


    刀刃大概有十二三厘米長,雖然刀片較薄,卻一看就知非常鋒利。


    此時,流平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茂呂耕作被人刺中小腹,已死亡。當然是被人殺害的。這可是殺人事件!此外不會再有其他可能了。


    戶村流平已經無法再保持冷靜,他不能進行冷靜的思考,隻覺得一股熱血衝向腦門。


    那之後發生了什麽,流平都記不清了。隨後他昏倒在更衣室裏,是因為貧血,還是被什麽東西絆倒,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用電影鏡頭來表現的話,這部分的畫麵應該是鏡頭突然晃動起來,然後焦點漸漸模糊,直到畫麵全黑。這是過去的


    電影作品中非常常見的表現形式,最近倒是不怎麽見了。


    總之,失去意識的流平既沒有逃離現場,也沒有通報警察,隻是單純地任由時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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