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醒來的時候,首先躍入戶村流平眼簾的,是髒乎乎的茶色天花板。


    戶村流平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等到他好不容易將睡眼揉醒,才終於想起,自己是在紙箱屋裏度過了一整夜。


    原來眼前的並不是天花板,這裏連屋頂都沒有。昨晚他還沒發現,這裏的層高相當之低。頭頂上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果然,雖然和自由開放的露營帳蓬看似相近,但實際上差別很大。


    戶村流平在狹小的空間裏直起身,發現金藏(說起來還沒問過他的全名叫什麽)就躺在自己腳邊,看起來似乎還睡著,搞不好在夢裏吃大魚大肉呢。如果這時把他叫醒,說不定他會怨恨自己,流平小心地直起上半身。


    這時,他發現自己身上叭叭作響。說起來,昨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那時他是在更衣室的木地板上醒來的,今天則是在紙箱屋硬邦邦的地上。一定要比的話,還是茂呂家的地板舒服一些。


    不過今天醒來之後不用麵對屍體,也算比昨天幸運了一些。


    不,等一等……


    戶村流平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身邊的流浪漢。腰部感覺到刺激的金藏微微動了一下身體。太好了,看來還沒死。


    總之,今天總算不用像昨天那樣,伴著屍體醒來了。


    不過今天要麵對的問題還是一大堆。而且明天早上不會幹脆就在拘留所的地板上醒來吧……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相當有這個可能。


    戶村流平走到門外,看了看表,現在是早上八點半。他想用河水洗把臉,不過看了一眼烏賊川的河麵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條河並不怎麽幹淨。


    雖然流平肚子很餓,但他可沒有在陽光普照的河邊吃早飯的心情。他找了個雜草叢生、比較隱蔽的地方坐下,繼續思考昨晚沒有解開的問題。


    他對昨晚金藏的推理深感佩服,可能真如金藏所說,凶手把刀捆在了棍子上。不過這裏有個大問題。


    如果囚手是將刀伸進浴室的窗子殺人,那麽,在大門邊修理車子的二宮朱美不可能什麽都沒看到。


    可能是因為金藏不了解現場的詳細情況,所以搞錯了吧。浴室的窗子就在玄關旁邊,二宮朱美在大門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四號室的玄關和窗子,而她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更別說有人在外麵用棍子伸進去一把刀了。


    這就是最後的問題。二宮朱美說她隻看到去花岡酒館之後回來的茂呂耕作,完全沒看到其他人,因此,鵜飼的“內出血密室”一說被否定了。出於同樣的理由,金藏的“槍密室”說法也不能成立。


    可是……流平在心中想道,“內出血密室”和“槍密室”。


    二宮朱美的證詞輕易否定了兩個推理,她的證詞就是這麽重要。但如果反過來想,對這兩個推理造成阻礙的,也隻有二宮朱美的證詞這一點。


    因此,她的證詞的可信度,就成了非常重要的問題。


    到現在為止,鵜飼和流平都認定二宮朱美是善意的第三者。然而,如果完全信任她的證詞,就無法解開密室之謎。


    假如對她的證詞進行質疑,就能解開密室之謎。鵜飼的“內出血密室”和金藏的“槍密室”都有了實現的可能性。與其根據她的證詞尋找第三種可能性,倒不如試著去推翻她的證詞。


    二宮朱美說了謊。


    可是為什麽呢?流平暫時還搞不清楚原因。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凶手是二宮朱美的熟人,為了保護此人,二宮朱美才說了謊。


    第二種可能性是,凶手就是二宮朱美本人——戶村流平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


    戶村流平想來想去,慢慢地陷入了左右為難的淒慘境地。


    總之,有必要先把金藏的推理說給鵜飼杜夫聽聽看,而後再去思考對策。


    戶村流平站起身來,回到紙箱屋。金藏還在熟睡,他打著鼾,好像比剛才睡得更沉了。


    戶村流平猶豫了一下,是否要叫醒他,不過最後還是默默地關上了門(確切地說,那不過是塊破板子)。流平離去時心想,等以後有機會再報答這一飯一夜的恩情吧。


    戶村流平跑上河岸,沿著人行道走到大馬路上打了個車,目的地當然是鵜飼杜夫的偵探事務所。


    平時隻要開五分鍾就能到的距離,今天流平居然花了二十五分鍾,才到達偵探事務所。


    顯然,他碰上了早高峰。司機親切地說了兩次“你還是走路比較好”,不過流平此時絕對無法堂堂正正地從馬路上走過去。


    到達之後,戶村流平像昨天一樣,爬上大樓的螺旋樓梯,將鐵門推開一條縫,鑽了進去。


    隨之而來的,幾乎讓人窒息的眩暈感,也和昨天一樣。三樓的走廊非常安靜,甚至讓戶村流平產生了,一種“這是昨天情景再現”的錯覺。流平直接走到“鵜飼杜夫偵探事務所”門前,按下門鈴。


    然而,裏麵卻無人應答。


    “該不會是睡著了吧?”戶村流平心想。


    他慢慢轉動門把手,本以為門鎖著,實際上並非如此。


    好奇怪……本應更警惕一些的流平,此時卻隻是在心裏埋怨了一下,鵜飼杜夫怎麽沒把門鎖好。


    “真是的,明明是個偵探,卻連門都不記得鎖好就睡著了,萬一被殺手發現可怎麽辦啊。”


    可借現實生活中,並不總是有殺手來找偵探麻煩。


    房間裏的溫度很低。即使這樣,也沒有讓流平意識到偵探並不在房間內,這大概是逃亡者特有的遲鈍吧。流平穿過辦公桌和沙發並排擺放的接待室,向裏麵的房間走去,平時鵜飼晚上都會在這裏過夜。沙發在,鵜飼卻不在上麵。


    走到這裏,流平終於感覺到不對勁了。鵜飼不在,房間裏的空氣冰涼,房門又沒鎖。如今隻有自己在這個房間裏,在三樓的一個房間裏……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戶村流平一回頭,發現有兩個風格奇怪的男人站在自己麵前。確切地說,從麵相上來看,這兩個家夥長得並不奇怪,隻是他們給流平的感覺有些異常。流平平靜地注視著二人。


    “你們是誰?”


    麵對戶村流平冷靜的提問,兩個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年輕的那個將手伸進衣袋,而後出示了一本黑皮冊子。


    “我們是警察,你就是戶村流平吧?”


    戶村流平靠近兩個人,望著他們出示的手冊。這是真的警察手冊,可不是什麽“開運符”。


    “你……你們……”對於流平如此熱衷觀察警察手冊的舉動,年輕刑警感到有些奇怪。


    “你再那麽看,也不會在手冊上看出一個洞來,我們可不像你那樣,假扮警察,放心吧。”


    “好……好的。”


    戶村流平感到一陣無力。從昨天早上開始,持續幾乎整整一天的逃亡,現在終於結束了,這讓他同時有種安心的感覺。盡管隻經曆了一天的逃亡,他卻感覺有一周那麽漫長。


    夠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已經沒辦法繼續逃避下去了。


    中年刑警向前走出一步,對流平宣布道:“鵜飼杜夫昨天晚上已經跟我們回警局了,麻煩你也跟我們走一趟。你身邊的兩個人相繼身亡,你有義務對事件進行說明。當然,我們會尊重你的各項權利,同時也請你配合我們的調查……我們很忙,請你盡量配合。”


    中年刑警的語


    氣中,充滿了不耐煩的態度。


    來到警察局後的流平被叫到調查室直接麵對兩位刑警。中年的是砂川警部,年輕一些的是誌木刑警,流平馬上就記住了兩個人的名字。在他們的詢問下,流平將事發經過全部講了出來。


    親身經曆的密室之謎,鵜飼杜夫的“內出血密室”推理,金藏的“槍密室”推理,還有自己的“凶手是二宮朱美”推理,流平都原原本本地講給了砂川警部和誌木刑警。


    看著幾乎放棄抵抗的流平,兩位刑警放鬆了警惕。


    本來以為,聽了流平的自白,事件就能迎刃而解。然而,聽完他的話,兩位刑警臉上的表情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不但沒有承認自己的罪行,反而拋出了密室之迷。不過,先不管這番話能不能取信於警察,光是能讓警察認真聽他講話,對流平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戶村流平用了好長時間終於把話說完。聽完之後,叫誌木的刑警說道:“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砂川警部則平靜地說:“不好意思,能從頭再說一遍嗎?”


    為了讓對方聽懂,戶村流平已經做好了不停重複說明的心理準備。


    2


    終於,在事件發生的第三天,追蹤者和被追蹤者,這一幕兩組四人共同出演的雙線故事終於聯係到了一起。而這個故事也接近高潮。一些讀者可能已經猜到了,不過為了某些還沒猜到的讀者考慮……


    “接下來不可能再出現受害者了。”有些讀者可能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沒錯,故事即將接近尾聲。


    為了解決事件,讓我們再來整理一下現有的材料。本來打算通過戶村流平的自白來解決事件的兩位刑警,對於突然擺到眼前的密室殺人事件,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之前對案件一直缺乏興趣的砂川警部,此時眼中放出了異樣的光彩。在這個故事的開頭,我們曾經說過,“砂川警部是最能代表烏賊川市警局的刑警”,這可絕對不是誇張。此時,他已經獲得了重要的線索。


    那麽,就讓我們趕快借用砂川警部的視角,來解開事件的真相吧——雖然我想這麽寫,但遺憾的是,還缺少一個環節。


    讓我們回到最開始,從砂川警部站在河邊時講起。


    此時是下午一點,兩位刑警對戶村流平的詢問已告一段落。天氣晴朗,和風緩緩,河麵上有兩三隻水母。


    砂川警部來到運河邊,坐到代替椅子的啤酒箱上。乍一看,他就是個曬太陽的普通中年刑警。不過實際上並非如此,砂川警部正專心致誌地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麽。


    砂川警部手上拿著的與其說筆記本,倒不如說是雜務記事本。他邊想邊寫,邊寫邊想,還不時撕掉寫得不好的一頁,就這樣不斷重複著。


    “警部,砂川警部!”跑過來的依然是誌木刑警,“現在可不是在這裏數水母的時候,請您趕緊去調查室繼續……”


    “混蛋,你說什麽傻話呢,”砂川警部提高了聲調,“我可不會在這麽忙的時候數水母……”


    “咦,您不是在數水母嗎?”


    “我已經數完了。未來的一段日子應該都是晴天,放心吧。”


    “我不是在擔心天氣啦。警部,我們還是趕緊集中精力調查吧。”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正在思考呢。”砂川警部將筆記本塞回西裝口袋,繼續說,“喂,誌木,你怎麽看戶村流平的證詞?‘早上起來在浴室裏發現了屍體,玄關上掛著鏈鎖,窗子也鎖著,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可他並不是凶手。’你能相信這種偵探小說一般的證詞嗎?”


    “怎麽可能?!凶手就是戶村。事發當晚隻有他和茂呂在一起。恐怕殺害紺野由紀的也是他。不然他為什麽要逃走呢?”


    “‘因為他破壞了密室’,‘因為信不過警察’,他是這麽說的,我也能理解他這種心情。”


    “這樣啊……那密室什麽的,都是他瞎編的吧?”


    “可如果是瞎編的話,也未免太刻意了。凶手隻會為幫助自己而說謊,但在他的證詞裏,密室中除了他並沒有其他人。也就是說,他的證詞讓他的處境更糟糕了。真是不可思議。”


    “是因為他腦子不好使吧。”


    “也說不定他是個老實人呢。”


    “警部,你真的相信他?”誌木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說起來,紺野由紀和茂呂耕作被害,中間隻隔了十幾分鍾。兩個案發地點徒步行走的話,隻需要一分鍾。而且經法醫鑒定,傷害他們的凶器是一樣的。所以,這兩起案件一定有聯係。而從兩起案件的交叉點來看,有嫌疑的人隻有戶村流平。是這樣的吧,警部?”


    “沒錯,話是這麽說……”


    從砂川警部的表情來看,他好像還對戶村流平以外的人有所懷疑。


    “戶村說‘二宮朱美可疑’,你怎麽看?”


    “哈哈,把刀綁在棍子上,還真是有趣的手法。別開玩笑了。”


    “可是不這樣,就沒辦法通過窗子行凶吧?”


    “不,根本不是這個問題。警部,凶手——哪怕凶手真是二宮朱美——是如何預料到茂呂耕作會在晚上十點半,進入浴室的呢?如果不能提前知道茂呂耕作什麽時間洗澡,這個詭計就無法成立,更別說提前準備凶器了。而且,二宮朱美根本不需要那麽做。警部你也看到了,她是白波莊的房東,隻要用備用鑰匙就可以進入房間。對於擁有備用鑰匙的她來說,刻意製造密室反而不利。所以不可能是她。”


    “嗯,說得也對。”


    “那凶手果然就是戶村吧。”


    “不,怎麽說呢,”砂川警部裝出思考的樣子,轉移了話題,“哪怕沒有他的證詞,我也覺得有些不對勁。有一些小細節——非常微小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不太對。如果我想得沒錯的話,那還真是有趣……”


    “咦,警部你在說什麽啊?難道你認為凶手不是戶村流平?”


    “我覺得他有無罪的可能性。也就是說,現在還不能判斷。”


    “這樣啊,我還以為這事已經板上釘釘了。”


    “好,那我們就來弄個黑白分明吧。”


    “可以的話誰不想啊。”誌木毫不掩飾他對砂川警部的質疑,“可不能用猜拳來決定啊,警部。”


    “那當然了,”砂川警部從啤酒箱上站起身來,“我有辦法。誌木,你去給我找一間有電視和錄像機的房間,不管是會議室還是接待室都行。還有錄像帶。就是流平租的那卷錄像帶。”


    “在‘阿童木’租借的《殺戮之館》嗎?要那個做什麽?”


    “當然是讓大家看看了。”


    “看《殺戮之館》嗎?”誌木露出驚訝的表情,“那種無聊電影,看了也隻是浪費時間……出租錄像帶店的店員不也這麽說嗎?”


    “唉,總之,我們先確認一下到底有沒有那麽無聊吧。”


    雖然不明白警部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不過誌木也隻能照辦了。


    3


    誌木刑警很快就準備好了砂川警部要求的設備,並全部弄到了調查室。在這間進行過無數次問詢的調查室一角,出現了一台電視和一部錄像機,看上去真是相當奇妙的景象。


    “抱歉,警部,會議室現在被防犯講習會占用,所以請您先使用這裏。”


    “沒關係。”砂川警部輕輕坐到椅子上,看著誌木擺弄設備,“倒是調查室比較符合我的要


    求,這個空間,感覺有點相似。”


    正在擺弄電線的誌木停下手上的動作。


    “什麽意思?”


    “這裏有點像茂呂耕作的家庭影院啊。完全隔音,還有電視和錄像機,不就是一個簡單的家庭影院嘛。”


    “原來如此。這樣就能再現事件當晚的情況了吧。可這和解決事件又有什麽關係呢……啊,警部您現在是不會說的吧?”


    “是的,現在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果然……那麽,開始播放了。”


    確認好配線之後,誌木刑警打開電源,按下了播放鍵。


    突然,畫麵上出現了女性的特寫畫麵,接著,狹小的房間中傳出殺豬般的叫喊,嚇得砂川警部幾乎從椅子上滑落下去。


    “啊啊,不好意思,”誌木馬上按下了暫停鍵,“看上去怎麽像非法電影,這肯定是從非法錄像帶租賃店收繳上來的吧。”


    “錄像機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啊?”


    “我也不知道。”誌木聳了聳肩,“不過這也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嘛,畢竟烏賊川市的警察有九成是男性,有這種東西也沒什麽稀奇的。”


    誌木一邊幫同事找借口,一邊從錄像機裏取出與案件無關的錄像帶,將它放到電視機的一側。而後,把與案件相關的《殺戮之館》塞進錄像機,開始自動播放。誌木又按下暫停鍵。


    “警部,準備好了。”


    “嗯,叫戶村流平過來吧。”


    “好的。”誌木正打算出門,又停住了,回過頭說,“警部,要把那個偵探也叫過來嗎?”


    “好吧。”砂川警部為難地點了點頭,“暫且也叫過來吧。”


    戶村流平和“偵探”鵜飼杜夫先後來到調查室。後到的戶村一看到鵜飼便馬上跑了過去,現場出現一幅令人感動的重逢畫麵。不過其實,他們倆隻分開了一天,而見到同伴的喜悅之情馬上轉為現實的對話。


    “你怎麽也被抓住了?虧我還保持沉默沒把你交待出來。”鵜飼不滿地說。


    事實上確實如此,不管砂川警部和誌木刑警如何威脅,他都頑強得沒有透露戶村流平的去向。


    而且,為了拖延時間,一到飯點他就會提出“想吃豬肉飯”,“想吃壽司”一類的奇怪要求,刑警們不勝其煩——這就是偵探對流平的後方支援了。


    可結果,戶村還是那麽輕易就被抓了個正著,把他的努力化為了泡影,這讓鵜飼非常不滿。


    戶村流平說道:“今天早上,我去鵜飼大哥的事務所,結果這兩個刑警正好在那裏。我本來是想去找鵜飼哥的呢……”


    “笨蛋,你怎麽不先打個電話看看我在不在!”


    “這次確實是我不小心……”戶村流平無力地說,不過馬上反駁道,“倒是鵜飼大哥,你怎麽比我還早被警察逮到了?”


    “嗯,怎麽說呢……”偵探停下話頭,過了一會兒,才不好意思地開口說道,“因為我的車子太顯眼了。”


    之前一直沉默的砂川警部,聽到這裏也微微笑了起來。


    “為什麽要把我們叫到這裏?”


    “咦?我也不知道。”戶村流平做了個誇張的姿勢,歪了歪頭。


    砂川警部走到他們麵前,回答他的問題。


    “我有東西想讓你們看一看。就是那部《殺戮之館》。河內龍太郎導演在一九七七年拍攝的,由關東電影公司出品的作品。影片時長兩小時三十分鍾。”砂川警部看著錄像帶上的標簽讀道。


    “戶村,你是和茂呂耕作一起看的這部電影,沒錯吧?”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戶村流平生氣地說,“當然沒錯了,二月二十八日晚上,我和茂呂前輩一起看了《殺戮之館》。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電影從晚上七點半開始,結束時大概是晚上十點左右。”


    所以,九點四十分發生的紺野由紀殺害事件,應該和他無關,這也是詢問時戶村流平,一直強調的論點。隻不過誌木和砂川問他“你能證明嗎”時,他隻能回答;“不,沒辦法……”


    詢問過程一直重複著這樣的問答。


    現在,砂川警部可不想再重複這一過程了。不過,他還是轉動椅子,麵對二人。


    “總之,你們先坐下吧,我們再一起看一看這部電影。你們看,這裏是不是很像白波莊四號室的家庭影院?現在播放的電影也和那天的一樣。你們就以二月二十八日那晚的心情,再看一次這部電影吧。”


    戶村和鵜飼露出奇怪的表情,默默地坐了下來。


    “好了,誌木,快放電影吧。”砂川看了一下手表確認時間,“現在正好是下午四點,播放時間是兩個半小時,所以應該會在六點半時結束。好好享受吧。”


    誌木按下錄像機的播放鍵。電視畫麵上馬上出現了關東電影協會的標記,陰暗的殺戮故事就此拉開序幕。


    十分鍾過去了,二十分鍾過去了,三十分鍾過去了。


    在這間陰暗的詢問室裏播放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前的電影,這讓誌木想起以前和朋友一起觀看這部電影時的情景。電影裏的主要人物用兩隻手就可以數完,可人際關係卻複雜得嚇人,台詞更是亂七八糟,無聊得要命。隻看了十分鍾,誌木就覺得像在看早上的報紙一般,困意連綿。對於正在上班的誌木來說,真的有點痛苦。


    為什麽非要這麽做?警部到底在想些什麽呢?誌木實在想不出原因,砂川警部的這種安排到底是什麽意思?


    隨後,又過了二十分鍾。


    努力和睡魔作戰的誌木刑警,望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戶村。映入誌木眼簾的,卻是大張著嘴,一臉驚訝的戶村流平。


    這讓誌木困惑了起來。為什麽他會這麽驚訝?難道是被電影的無聊嚇呆了嗎?不,他應該是第二次看這部電影了,而且上次看就是前天晚上,應該不會如此驚訝才對。


    “等、等一下!”突然,調查室裏有人大喊。說話的人是戶村流平。


    誌木馬上用搖控器將影片暫停。誌木覺得,戶村可能打算供認罪行了,砂川警部卻仍是一副悠閑的樣子。


    “怎麽了?電影剛播了一會兒,連一半都不到呢。”


    戶村流平陷入了沉默。不過,他馬上抬起頭來,用右手的食指指著停止的電視畫麵,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可是!可是!我搞不懂啊!這是什麽電影啊?!”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這可是你帶來的錄像帶啊,河內龍太郎導演的《殺戮之館》,沒錯吧,誌木?”


    突然被點名的誌木慌忙回過頭。


    “是的。這的確是《殺戮之館》。”


    “怎麽可能啊——”戶村流平激動地大叫起來,並向坐在旁邊的偵探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鵜飼哥哥,這部電影真的是《殺戮之館》?這是真正的《殺戮之館》嗎?”


    當然,偵探此時也吃了一驚,他瞪大了眼睛和戶村對望著,回答道:“你在說什麽啊?這當然是《殺戮之館》。喂,難道你和茂呂耕作一起看的電影,不是《殺戮之館》嗎?”


    “不,”戶村猛地搖了搖頭,“我和茂呂前輩看的電影也確實是《殺戮之館》啊。”


    “什麽啊,那還有什麽問題?”鵜飼有些無力地反問。之後戶村則說出了讓人驚訝的話。


    “可是,我們看的並不是這一部《殺戮之館》,而是比這有趣的《殺戮之館》啊。”


    4


    調查室裏的空氣一瞬間幾乎被冰凍住了。似乎隻有砂川警部理解了流平話語中的意思。而誌木刑警和鵜飼兩人完全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然而,這裏麵最慌亂的人還要屬流平。為什麽同一部電影給人的感覺差距如此之大,這可是他之前從未體驗過的事。


    在一片安靜的房間裏,停止的電視畫麵放射出異樣的光芒。


    “哈哈,怎麽回事?”過了好一會兒,誌木笑了起來,“難道這世上有無聊的《殺戮之館》和有趣的《殺戮之館》兩部電影嗎?”


    當然不可能。


    “難道是重製版?”鵜飼杜夫想了一會兒,說出自己的想法,“你看的《殺戮之館》是再版的作品嗎?”


    學習電影專業的鵜飼杜夫和戶村流平都對“重拍”這個名詞不陌生。


    在電影界,對於一些有名的電影或題材,經常會重複拍攝多次。比如《無法鬆的一生》,《緬甸的豎琴》等,就分別被稻垣浩導演和市川昆導演重新拍攝過。因此,哪怕是同名電影,也有可能出現很大的差異。


    但是,這次的情況並非如此。


    “這不可能,”誌木代替流平說,“一九七七年,由關東電影協會製作的《殺戮之館》隻有一部。也就是說,昨天他和茂呂耕作一起看的《殺戮之館》,和我們剛才看的《殺戮之館》應該是同一部。”


    “是的,的確是同一部電影。”戶村一邊點頭一邊說,“不過並不完全一樣。啊,怎麽說呢——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應該是剪輯,這兩部電影的剪輯不一樣。”


    “剪輯?”誌木刑警歪著頭問。


    戶村流平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抱著頭,僵在了椅子上。驚訝的誌木和鵜飼則求助一般向砂川望去。


    砂川警部說道:“我曾聽電影圈的人說過一件真人真事——當然,其中也有添油加醋的可能——我記得非常清楚,是關於一部電影的軼事。有一部電影,評價算是毀譽參半——其中的反對聲音更大一些吧。不過那是一部大作,製作者投人了很多心血,還打算將它送到國外的電影節去參展。但害怕電影太長,海外的觀眾無法接受。電影原本的時長在日本播放是沒問題,不過在有大量電影參展的電影節中,還是短一些的作品比較受歡迎。因此製作者不得不動了剪刀,對這部注入心血的大作進行了重新剪輯,將其中不太重要的部分剪掉。這對製作者來說可是痛徹心扉。”


    “結果,很多原先對這部電影持批評意見的電影界人士,在看了重新剪輯版後,都覺得原本又長又無聊的劇情變得有趣了。不過因為製作者並不是心甘情願剪掉部分內容的,因此這些評論並沒有能夠引起足夠的重視。”


    砂川講到這裏時,一直沒人插話,他繼續說道:“這個故事很有趣吧?明明是同一部電影,卻因為剪輯的不同而給人不同的印象,令人難以置信吧?而且反而是剪過之後的電影獲得了更多的好評。”


    “戶村說兩次觀看《殺戮之館》時的印象不同,而且你說那部‘相當有趣’,‘殺人場麵接連不斷’,這樣的印象讓我起了疑。因為我年輕時也看過《殺戮之館》,但感覺和你說的大相徑庭。”


    “不過,不同的觀看者,是有可能對同一部電影產生不同印象的。然而,錄像帶出租店的店員——你也認識,就是那個桑田一樹——他的意見也和我一樣。不僅如此,這裏的誌木刑警學生時代時也和朋友們一起看過這部電影,他也覺得非常無聊。大家的意見非常一致。簡單說來,就是《殺戮之館》這部電影太長了。而這部大家都認為長過頭的《殺戮之館》,為什麽你會覺得有趣呢?”


    “這是因為你的電影品味異於常人?有可能。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你看的電影,和我們所看到的並不相同。所謂的不同,並非劇本不同,而是你看的《殺戮之館》是經過二次剪輯的。為了確定這一點,我才讓大家一起觀看《殺戮之館》。”


    “果然如此。”流平好不容易發出了聲音,“我前天晚上和茂呂前輩一起觀看的《殺戮之館》是被重新剪輯過的。也就是說,是精縮版。”


    “沒錯。我們在這裏看到的,是原版的《殺戮之館》。你看的精縮版電影,比正常版本應該短了三十分鍾。”


    砂川警部將暫停的電影關掉,而後從錄像機中取出錄像帶,向戶村流平展示。


    旁邊的誌木刑警問道;“但是,警部大人,如果是一個外行,隨意將電影剪掉三十分鍾,電影不會變得很奇怪嗎?”


    “有可能啊。我也想問問專家。對了,戶村先生,把兩個半小時的電影剪掉半個小時,會讓電影顯得很不自然嗎?”


    “不,我想沒關係,”流平明確地回答,“三十分鍾並不長。有一些在電視上播放的電影,也會剪掉差不多三十分鍾。把兩個小時的電影剪成一個半小時,熟練工都可以做到。不過……”


    戶村流平說到一半,發出了疑問。


    “可是,那卷錄像帶是我從桑田一樹的錄像帶店裏借來的,怎麽剪輯呢?是什麽時候剪的呢?”


    “沒錯,這就是問題所在。”砂川警部慎重地回答,“有可能進行剪輯的,除了你以外,隻剩兩個人。不可能是桑田一樹,因為他無法預料到你前天會去租《殺戮之館》這部電影,所以就更不可能提前對錄像帶進行剪輯。這樣一來,就隻剩一個人,有可能對錄像帶動手腳了。那個人,知道你會在二月二十八日租借《殺戮之館》,而且能熟練地進行剪輯工作。”


    ……


    砂川所說的人物,已經清晰地浮現在了流平的腦海中。雖然難以置信,但除了此人以外,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不會吧?


    一片寂靜中,響起了砂川警部的聲音:“就是茂呂耕作。”


    “怎麽會?!”流平喊道。但他的心聲卻是:“果然如此!”


    “不,這是事實。因為,當天晚上是他操作錄像機的,他將戶村流平帶來的錄像帶,替換成了自己製作的剪輯版,這是隻有他才能完成的工作。而且,他本人就在電影公司上班,可以用公司的機器進行剪輯。當然,他也擁有相應的剪輯技術。”


    戶村流平無法否認這一點。不,他現在已經確認,就是茂呂所為。如果是他將長過頭的《殺戮之館》進行剪輯,將多餘的部分剪掉,—定會讓電影變得有趣。他這麽做是為了讓自己看嗎?


    “可是,茂呂前輩為什麽要做這麽麻煩的事?難道隻是為了惡作劇?”


    “是為了混淆時間。他用這部縮短了的電影,讓你的時間感覺發生混亂。這就是他的目的。當然,他這麽做,並不是為了惡作劇,而是巧妙地製造了不在現場的證明。戶村,你完全上鉤了。”


    “不、不在現場的證明……什麽不在現場的證明啊?”


    砂川警部揭開了事件的核心。


    “當然是為殺害紺野由紀而製作的不在現場的證明。茂呂耕作,就是殺害紺野由紀的真正凶手。”


    5


    砂川警部向吃驚的戶村流平說明道;“對你來說,這恐怕是個難以相信的事實。當然,你有疑問也是合理的。前天晚上,一直和你在一起看電影到十點的茂呂耕作,為什麽會是九點四十二分發生的紺野由紀凶殺案的凶手呢?一般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不過,如果利用剛才我提到的《殺戮之館》精縮版,就變得有可能了。讓我按順序說明吧。事情是這樣的……”


    “首先,你和茂呂耕作在一個星期之前約好,將於二月二十八日晚,一起在


    茂呂家觀看《殺戮之館》的錄像帶。而茂呂利用這一周時間,剪輯製作了《殺戮之館》的精縮版。他利用自己的剪輯技術和公司的設備,輕鬆地完成了這項工作。這是事件的第一階段。”


    “接下來,到了二月二十八日晚上七點。你從錄像帶店裏借來了真正的《殺戮之館》,拜訪茂呂耕作家。你們聊了一會兒工作的事之後,茂呂對你說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知道是什麽嗎?”


    “重要的事?”流平歪著頭問,“是什麽?”


    “他讓你去洗澡。這對他的犯罪計劃來說可是很重要的一環。當時的茂呂耕作應該非常緊張,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讓你去洗澡,而你也不疑有它,進了浴室。出來之後,你換上了茂呂給的睡衣,是這麽回事吧?而這時,茂呂計劃的第一階段已經完成了,明白了嗎?重要的不是洗澡,而是通過洗澡讓你拿下手表。等你洗完澡、換了衣服,一定不會再把手表戴上了,對吧?”


    “說起來,我的確把手表和衣服褲子都放進洗衣籃裏了。”


    “嗯,可以想象。那麽,你洗澡出來後第一眼會看到什麽呢?是電視。當時正在播放的是國營電視台七點新聞的最後部分。這不是偶然,而是茂呂算好了的。七點新聞的最後部分,也就是大概七點半左右。這個時間可比鍾表的可信度更高,因為新聞節目不像手表,可以隨意調節。當然,也因為這一點,七點半這個時間點刻在了你的腦海中。這就是計劃的第二階段。”


    “之後,你和茂呂來到家庭影院。這時你不用看表,也知道是七點半了。而後你將原版《殺戮之館》交給他,他悄悄將這盤帶子塞到架子上的錄像帶堆裏,拿出自己事先準備的、剪輯版的《殺戮之館》。到這裏就有點複雜了。原版《殺戮之館》的影片時長,就像標簽上寫的,是兩個半小時。但剪輯版的時長——如果我計算得沒錯,應該是兩個小時。相差的三十分鍾,就是為了捏造不在現場的證明而剪出來的。總之,茂呂替換了錄像帶,並將錄像機的內置時間調整為八點。這時,開始播放。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將兩小時誤以為是兩個半小時。當然,如果在播放電影時你看了手機可就前功盡棄了,所以他要求你在看電影時關閉手機。這一點他再三強調過,而深信不疑的你,也相信這部電影是從七點半播到十點。這就是第四階段。”


    “等電影播完。茂呂從錄像機中取出錄像帶,為了不讓你發現帶子被替換過,他趕忙將剪過的帶子放回架子,再將之前你帶來的那盤取出來。這時,對你來說是晚上十點。而你在茂呂的催促下看了一下錄像機的內置時間,也是十點鍾。所以,你對這個時間絲毫沒有懷疑。但這時真正的時間,其實是九點半。距離紺野由紀被害還有十幾分鍾。從白波莊到高野公寓的距離很短,此時他趕去殺人,時間上完全來得及。這時,茂呂需要把你留在白波莊,自己離開。他找了個‘買酒和下酒菜’的借口出了門。我再重複一遍,這時的時間是九點半,這是計劃的第五個階段。”


    “終於快到殺人環節了。茂呂耕作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個人悄悄地來到高野公寓,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進入紺野由紀的房間——也許之前他們就約好了。總之,茂呂用刀刺死了紺野,並在九點四十二分將她從公寓的陽台上推了下去,並逃走。至於為什麽要將被害者推下陽台,就無須說明了吧?那是因為,對茂呂來說,如果要利用製造的不在現場的證明,就要讓警方得知準確的行凶時間。這是第六階段。”


    “結束殺人的茂呂耕作,還有一項重要的工作。他需要盡早回到白波莊。事實上,九點四十二分行凶結束,他九點四十五分就回到了白波莊。當時家庭影院的時鍾顯示是十點十五分,茂呂在你麵前做出驚慌的樣子,你明白這是為什麽嗎?誌木,明白了嗎?這次的事件,對我們來說可是相當有趣啊。”


    “啊,那是……”誌木猶豫著,邊想邊說,“凶手肯定是想早點兒離開殺人現場,這是理所當然……”


    “並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因為高野公寓周圍聚集了大批圍觀群眾,還來了大量警車。”


    “啊!”誌木刑警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看到警車有那麽可怕嗎?就算警察來到現場,也不可能馬上發現凶手吧。如果冒冒失失地驚慌逃走,反而更顯得奇怪。”


    “的確如此,不過茂呂害怕的並不是警車。”


    “啊?什麽意思?”誌木一臉迷惑地問。


    “這是怎麽回事啊?”戶村流平再次要求說明。


    “很簡單。他害怕的是警車的警笛聲。這對他的計劃可有著重大影響。因為茂呂好不容易利用精縮版的錄像帶,以及調整過的時鍾,給你造成了時間上的錯覺。這時如果被你聽到警車的聲音,可就麻煩了。”砂川警部得意洋洋地冷笑著說。


    “順帶一提,前天晚上,最先到達現場的,是我和誌木的車子,當時是九點四十八分。之後,警車陸續開來。原本已相信錯誤時間的你如果第二天看報紙,就會知道行凶時間是九點四十二分。可明明案發是九點四十二分,為什麽十點十八分才聽到警車的聲音呢?到時候你就會產生疑問,然後就會發現事情的真相。這對茂呂來說可是個大麻煩。所以,他隻有一個辦法,在警車到達之後趕快回到白波莊,想辦法勸你一直待在家庭影院的隔音房內。那裏麵是完全隔音的,你肯定聽不到遠處的警笛聲。為了遮蓋聲音,他還打開了音響,放起了搖滾樂。這就是第七階段。”


    “什麽都沒注意到的你,當然也沒有聽到警笛聲,還和回來的茂呂一起繼續喝酒。茂呂耕作拿出的酒和下酒菜,都是他提前準備好的,而不是十五分鍾前買的。他把花岡酒館的袋子藏在廚房裏,回來的時候悄悄取出,假裝是剛剛買回來的。而後,你們邊喝邊聊了十五分鍾。此時,若從家庭影院出來,能聽到警笛繼續鳴響的可能性很高。所以他不會離開。當然,你們不會隻喝酒不聊天,所以一定得說點什麽,他得用有趣的話題把你留在隔音房裏。這時他準備的話題可是非常有針對性的。因為以隔音房內的時鍾來看,茂呂是十點離開白波莊,去花岡酒館買東西,並在十五分鍾後回來的。這十五分鍾,可不是普通的十五分鍾。高野公寓的殺人案發生在九點四十二分,也就是說,晚上十點到十點十五分這段時間裏,高野公寓外擠滿了警察、警車,以及圍觀人群。在這個時間段,茂呂偶然經過高野公寓附近去買東西,如果回來的時候(其實是殺人回來)完全不提那附近的事,會非常不自然。所以茂呂必須編造自己外出時遇到墜樓事件的經曆,那可是非常厲害的演技吧?”


    “咦,稍等一下,”頭腦一片混亂的戶村流平說道,“也就是說……他當時說的,是未來發生的事?”


    “沒錯。茂呂自行想象了晚上十點到十點十五分,墜樓事件現場的情況——是未來會發生的事情——然後對你描述。不過這並不難。他沒有說什麽具體內容,隻是大概描述了一下,類似‘到處都是警車’,‘好多看熱鬧的人’,這種程度的描述,隻要想象一下就可以了。”


    “確實如此。”


    “這就是第八階段。馬上就要結束了。”


    砂川警部的說明已漸入佳境。


    “第八階段結束時,隔音房裏的時鍾顯示時間是十點三十分,也就是現實時間的十點。這時,茂呂耕作必須離開,是的,他必須去花岡酒館買東西。除了戶村你以外,他還需要花岡酒館老板的證詞,必須要你們兩人的證詞互相印證才行。為此,茂呂要找個借口離開。所以他以‘洗澡’這種稍顯不自然的理由離開了。當然,戶村你是不會反對的。


    於是他到浴室,打開淋浴,假裝洗澡,實際上卻悄悄從玄關離開了。也許是偶然吧,在門口修車的二宮朱美正好看到了他,茂呂對朱美說‘去一下酒館’,然後出了大門。然後來到花岡酒館買了酒和下酒菜。當然,他必須注意,要買兩瓶四合一的‘清盛’酒,以及兩瓶汽泡酒。下酒菜則是柿餅,薯條,鱈魚起司,開心果,等等。買酒時,他和酒館老板聊了聊墜樓事件,而後又在高野公寓附近和高麗軒的老板聊了幾句,讓對方當證人。”


    誌木馬上問道:“為什麽要做這麽多餘的事呢?他不是已經和酒館的老板說過話了,還有必要再和高麗軒的老板講話嗎?”


    “是的,有這個必要。因為茂呂耕作對戶村先生說過(第八階段),會去十五分鍾,是因為‘我在看熱鬧的人群裏耽誤了點時間,後來跑了回來’。這是為了掩飾警笛聲而慌忙跑回來的借口,但也因如此,他必須真的去看熱鬧的人群裏待一會兒。換句話說,茂呂在第八階段說了一些預測未來的話,所以他必須根據預測來行動。一般來說是反過來的,應該是根據已經發生的事說相應的話,但對茂呂來說,他必須根據自己說過的話去實施相應的行動。因此他必須找一個能證明他看過熱鬧的人,也就是高麗軒的老板。和高麗軒的老板說過話之後,他馬上回到了白波莊,並在門口又碰到了二宮朱美。這時是十點十五分。”


    “回去之後,他直接進了浴室,打算洗一下,然後以濕乎乎的狀態出現在戶村麵前,這樣還能掩飾他出過汗的味道。到了十點十七八分——當然,隔音房裏的時間是十點四十七八分左右——這時你還在想,茂呂前輩是不是洗澡的時間太長了。當然,你不知道他已經出過一次門,而是深信他一直在家洗澡。到這裏,第九階段結束了。茂呂的詭計已經完成。”


    砂川警部用沉著的語氣,開始陳述最後的階段。


    “第十階段很簡單。茂呂拚命勸你酒,把你灌到半醉,卻還不至於讓你的記憶發生混亂。等你睡著,他就把隔音房的時鍾調整回來,完成計劃。”


    之後,砂川警部像要打破房間內的緊張氣氛一般,補充了一句:“事實上,這個計劃還沒有最後完成,他就死掉了。”


    6


    令人驚愕的真相出現了。真的可以將它稱之為真相嗎?茂呂耕作殺害了紺野由紀,這一點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他還使用了詭計。但是,這種精心布置的殺人詭計,在到達最後階段之前,卻因為凶手自己的死而土崩瓦解。所以隻能說這隻是一半真相。


    戶村流平被驚得半死。


    “難道,茂呂耕作是在製造詭計中途被殺的嗎?不是我殺的啊。殺害紺野由紀的是茂呂,而殺害茂呂的人是……”


    “啊,關於這一點,我也想過了。”砂川警部望著窗外完全暗下來的景色說道。


    “你沒有殺害茂呂耕作的動機。我們一開始也隻是認為,你是殺害紺野由紀的嫌疑人,而茂呂是你的共犯,所以你才下了殺手。可如果茂呂才是殺害紺野由紀的凶手,那就很難理解,你為什麽要殺害茂呂耕作了。而你說房內掛上了鏈鎖,也和你是凶手這一點相矛盾。應該不會有人故意做出對自己不利的證詞……”


    之前一直滔滔不絕解開詭計的砂川警部,說到這裏,也似乎無法闡明事件的真相了。


    “無論如何,我們都想不到戶村以外的嫌疑人。那麽殺害茂呂的人到底是誰?這是我們現在麵臨的最大難題。”


    迷惑的誌木問砂川:“那麽,我們要重新開始調查茂呂耕作被害案嗎?”


    “是的。”


    “那就先尋找可疑人物吧,警部?”


    “嗯,我們需要重新調査之前沒有調查過的茂呂的社會關係。”


    “和女性有關嗎?”


    “當然女性關係也要調查,必須全麵展開調查。”


    “不,我想沒有這個必要,警部。”


    沒等砂川回答,就有人發出了異議。一直沒說過話的這個人甚至有點失去存在感了。


    “不用擔心,”鵜飼抬起手說,“凶手是誰,我心裏有數了。”


    “哦?怎麽回事?”砂川警部產生了興趣,問道,“難道你要自首?”警部的話還真是尖銳。


    “怎麽可能?我不是在吹牛或者開玩笑。”偵探強調自己是認真的,而這一番話並未打動兩位刑警。


    誌木用嘲弄的語氣說道:“那樣的話,就請他告訴我們吧,警部,這樣我們可就省事了。”


    “沒錯。”砂川警部也用同樣的語氣說道,“那你就告訴我們吧,你所懷疑的人物是誰?”


    一瞬間,房間內充滿了緊張的氣息。流平也緊張地等待著,偵探接下來說出的話語則是——


    “不,我現在還沒想到。”


    真是的!流平開始後悔讓偵探參與這件事了。雖然他自稱偵探,但最後還是隻有老老實實聽砂川警部推理的份兒。他不禁也對這個私家偵探產生了同情心。


    “不過警部,隻要給我三十分鍾,我就能給二位解答事件的‘最終階段’。可以嗎?”


    現在連同情都沒有了。


    “鵜飼哥……等一下,這邊來。”


    戶村流平拚命比畫著,將鵜飼叫到調查室的一角。


    “等等,這是怎麽回事,鵜飼哥?搞這麽大陣仗,等會兒可別後悔啊。”


    “你啊,怎麽說話的!”鵜飼杜夫一副難以壓抑興奮之情的樣子,“誰搞大陣仗了?誰要後悔了?你和警部都沒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過我已經完完整整地搞清楚了。”


    此時,戶村流平感到了強烈的不安。好不容易才躲過危機,又有不祥的預感降臨到他的身上。


    7


    最後,戶村流平還是坐在了警車的後座上,旁邊則是探出身子指點著方向的鵜飼。“對,就在那個路口往右轉”,“那裏左拐”,開車的則是誌木刑警。可能是覺得不耐煩吧,車子開得相當猛,把後座上的兩個人弄得前翻後仰,不停發出叫聲。


    “我說啊,我可是個警察,你就不用給我指路了,隻要告訴我西幸橋就行了。用不著每一個路口都指一下。”


    沒錯,正如誌木刑警所說。在夜幕降臨的烏賊川市,車子就這樣一路向西幸橋方向駛去。坐在副駕駛席的砂川警部回頭說道:“你們去西幸橋做什麽?還是要去河邊?”


    “現在還不能說。”偵探最喜歡故弄玄虛了,鵜飼杜夫當然也不例外。


    當然,戶村流平倒是知道鵜飼杜夫的目的地在哪裏。說起西幸橋,那肯定就是金藏的棲身之處了。說到金藏,他馬上想起那個所謂的“槍密室”推理。那個和事件真的有關係嗎?流平不安地想。


    鵜飼杜夫這麽做也有自己的想法。砂川警部在他們麵前揚揚得意地解開了茂呂的詭計,作為偵探,難免會覺得麵子上有些掛不住。因此,他才想在警察們麵前親自解開最後這個——也是最大的謎題。可以說有點意氣用事吧。


    還真像個小孩子一樣啊……


    戶村流平這麽想著,警車已經開到了西幸橋。車子按照偵探的指示在路邊停下。之後鵜飼拜托兩位警察:“能讓我和戶村兩個人過去嗎?”


    “不行。”砂川警部毫不通融。


    “嘖嘖。”鵜飼也不願意讓步。


    “別露出這種不滿的表情,別忘了,你們的嫌疑還沒有完全解除呢。”


    “好吧,”鵜飼終於屈服


    了,“那就請警察先生不要妨礙我們,和我們保持十米的距離,以免礙事。戶村,我們走。”


    鵜飼杜夫從後麵推了流平一把,從車子裏跳了出來。


    “礙事!警部,怎麽回事?那兩個人,啊!”


    “算了,就由他們去吧。”


    鵜飼杜夫聽著憤怒的誌木和正在安慰他的砂川警部的對話,快速沿河邊往下遊跑。流平在後麵跟著,一回頭,看到兩個刑警就像約好的那樣,在他們身後約十米的地方跟著。這讓他覺得稍微有點奇怪。


    “我說,是不是讓警察離我們近一些比較好啊?”


    “我討厭那樣。”偵探還在堅持己見。戶村流平隻好跟在他身後繼續跑著。


    今天晚上天上看不到月亮,雖然街道上有路燈,卻照不到地勢更低的河邊。此時周圍已經是一片黑暗。流平能聽到的,隻有身後警察們的腳步聲,以及烏賊川的水聲。有車子通過橋上發出聲音時,他就覺得更可怕了。


    他們拔開雜草,終於來到橋下,黑暗中,顯得極其不合群的幾座紙箱屋出現在他們眼前。流平感到難以平靜。


    “請等一下,鵜飼哥,”流平這時才開始詢問偵探的真正意圖,“你到底想幹什麽?找金藏有什麽用?”


    “好啦,你先安靜一會兒。”鵜飼杜夫無視了戶村流平的提問,向金藏的住處走去。


    和昨天一樣,紙箱屋上立著一塊夾板充當大門,鵜飼舉起右手,敲了敲板子。


    “喂,金藏,你在家嗎?”


    戶村流平站在鵜飼杜夫的身後,看著偵探透過門縫往門裏窺視,不禁瞪大了眼睛。當然,裏麵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到,也無人回答,似乎沒人在家。


    “嘖,不在家嗎?”


    “怎麽回事,要等一下嗎?”


    鵜飼杜夫沒有回答,而是回到門口,過了一會兒又轉到房間的另一側,這兒還有一間相似的房間,好像也住了人。裏麵亮著燈,燈光透過門縫和洞穴透了出來。


    鵜飼杜夫盯著眼前的藍色塑料布,這塊塑料布從天花板垂直而下,正好擋住門的位置,也可以說是個簡單的出入口。鵜飼拍了一下塑料布,大概是敲門的意思吧。屋裏響起稀裏嘩啦的聲音——這是敲門起到作用了吧。過了一會兒,屋裏有人出現了。


    “咦,是你們啊,找我有事嗎?”


    來人發出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有著濃重的口音,但流平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黑暗中無法看清他的樣子,不過一身破破爛爛的,應該也是個流浪漢吧。而且還是個年紀不小的流浪漢,流平心裏想著。總之,流平之前沒見過這個人。


    鵜飼杜夫緩緩地問:“不好意思,這麽晚來打擾你。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刺中了一個人,地點在幸町公園附近。”


    聽到鵜飼這番話,流平大吃一驚。雖然不知道是怎麽推理出來的,但突然對第一次見麵的人說“你昨天殺人了吧”之類的話,還真是膽大得可以!


    而流平麵前的這個謎樣的男人,則微微笑著說:“嗯,你是怎麽知道的啊?那裏可是連巡警都沒有啊。你看到了嗎?沒錯,就像你說的,我昨天確實刺中了一個年輕人。不過說起來,我可不是殺人,隻是想偷點東西。”


    眼前的男人似乎已經承認自己就是凶手了,而且也沒有逃走的意思,流平聽著他的話,感覺像在聽天書一般。


    “喂,警察先生,請到這邊來。”


    “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


    被鵜飼叫過來的兩位警察,在黑暗中向這邊一路小跑過來。流浪漢沒有做出任何抵抗,彎腰站著,等著警察們趕來。


    “到底是怎麽回事?”砂川警部向鵜飼杜夫問道。


    “我來介紹一下吧,這就是刺殺茂呂耕作的凶手。”鵜飼指著旁邊彎著腰的男人。


    “什麽……”砂川警部反複打量著這個男人,然後理所當然地問鵜飼杜夫,“這個人,究竟是誰?”


    鵜飼杜夫誇張地聳聳肩,回答道:“怎麽說呢……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職業的話,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是個流浪漢。”


    “什麽啊?你說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是凶手?”


    “這有什麽關係啊,我們又不是範·達因,名字職業什麽的,根本就沒關係啦,你還是聽聽他本人怎麽說的吧。警察先生,我這就把殺害茂呂耕作的凶手交給你們了。”偵探露出一副將成果拱手讓人的表情,說道。


    雖然完全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不過似乎事件終於有了結果。戶村流平站在一邊,呆呆地想道。


    8


    從紙箱屋裏出來的謎樣的男性,在警察們麵前老老實實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然後被繩之以法。


    當然,至此,警察們已沒有理由,再拘留鵜飼杜夫和戶村流平兩人,所以當場釋放了他們。


    “不過,我們有可能還需要找你們聽取證言,所以請不要玩失蹤啊。”


    砂川警部說著,似乎已經忘記之前是怎麽對待兩人的了。誌木刑警則好像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隻好先把凶手押上警車。而後,兩人便帶著凶手乘車離去。


    戶村流平看著車燈漸漸遠去,這才意識到,原來糾纏他三天的噩夢終於結束了。


    但是,噩夢結束,現實卻並沒有正常開始。戶村流平搞不清楚的事簡直如山一樣多,此時他的心裏還沒有湧出事件終於解決的真實感。


    兩個人坐上出租車,準備回鵜飼的偵探事務所。一回去,流平馬上就要求鵜飼說明事件的真相。那個連名宇都不知道的流浪漢,真的就是殺害茂呂耕作的真凶嗎?為什麽鵜飼會知道這一點?而為什麽他毫不抵抗,接受了警察的逮捕?


    “這很簡單啊。”鵜飼杜夫坐到事務所的沙發上,開始了說明。


    戶村流平就坐在鵜飼杜夫對麵的椅子上,兩人麵前擺著冒著熱氣的咖啡。偵探先喝了一口,將右手伸進西裝口袋裏,好像在尋找什麽一般。過了一會兒,他將手拿了出來,指尖上是一枚茶色貝殼一般的東西。


    “你還記得這是什麽嗎?”


    “開心果?”戶村流平歪著頭問。


    “沒錯,是開心果殼。昨天,我和你一起去茂呂耕作家的時候,我在隔音房裏發現的。這可是決定性的證據,我當時可沒想到能撿到它呢。”


    “為什麽說這是決定性的證據?”


    “你仔細想一想,為什麽這個堅果殼子會落在隔音房裏?是因為主人沒有及時打掃衛生,所以一周前的垃圾還在嗎?”


    “你在說什麽啊?”流平否定道,“那是前天的垃圾啊,我和茂呂前輩不是在那個房間裏吃過東西、喝過酒嘛。當時茂呂前輩買的下酒菜裏麵就有開心果,所以是當時落下的。”


    “沒錯,是這樣的。”鵜飼點了點頭,“那接下來我們回顧一下,前天晚上,茂呂耕作拿回來的花岡酒館的袋子裏都有什麽。根據你說的,裏麵有兩瓶‘清盛’清酒,兩瓶汽泡酒,柿餅,薯條,鱈魚起司,還有開心果。你肯定記不清楚當時有哪些東西開封了,哪些沒開封吧,至少我沒聽你說過。不過開心果應該是開了封的,所以才會留下果殼。沒錯吧?”


    “沒錯,確實如此……然後呢?”


    “什麽然後呢?”鵜飼像在嘲笑流平的遲鈍一般說,“我們一共見過兩次花岡酒館的袋子。一次是你前天在茂呂家的酒桌上見到的。第二天逃走時,你害怕那些東西成為證據,而把它們收拾


    好帶走,扔到了幸町公園的垃圾箱裏。不過在你丟掉之後,馬上就被什麽人撿走了。據我推理,可能是住在附近的流浪漢幹的。你還記得嗎?”


    “嗯,記得。”


    “而花岡酒館的袋子第二次出現在我們麵前,是在昨天晚上。我把你帶到金藏的住所,然後,他在我們麵前拿出了花岡酒館的袋子。我們當時都認為那是被你當垃圾丟掉的袋子,轉了幾次手後來到了金藏這裏。事實上,裏麵果然有四合一的‘清盛’,柿餅,薯條,鱈魚起司。一些食物已經開封,可能是被金藏吃了。但是,有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那就是開心果的袋子並未開封。那袋開心果,是由我本人當時親手打開的。”


    “啊!”


    戶村流平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矛盾之處。的確,鵜飼是在自己麵前取出開心果袋子,並開了封。也就是說,在那之前,開心果是未開封的狀態。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鵜飼試探性地問流平。


    “也就是說,金藏拿出的花岡酒館的袋子,並不是我扔到幸町公園的袋子。這是兩隻不同的袋子。”


    “沒錯。不過,這又是怎麽回事呢?兩個袋子裏裝的東西是一致的,這絕對不是偶然。不過砂川警部已經解釋過這個詭計了,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茂呂一共弄了兩個花岡酒館的袋子。是吧?”


    鵜飼杜夫喝了一口咖啡,繼續說道:“簡而言之,看完《殺戮之館》後,茂呂耕作說‘出去買酒和下酒菜’,實際上是去殺害了紺野由紀。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他提前準備了一隻花岡酒館的袋子,拿到你麵前——那就是你前天晚上看到的袋子。到了第二天,你把它丟進了垃圾箱。但是,金藏拿出來的,卻是另外一個塑料袋,那麽它是從哪裏來的呢?”


    “金藏說是從隔壁的流浪漢那裏拿來的。”


    “沒錯,那個沒有名字的流浪漢。那麽,他是從哪裏得來的呢?”


    ……


    “說起來,按照砂川警部的說法,事件的最後是這樣的:茂呂耕作借口洗澡,把你留在了酒桌上。自己則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而在晚上十點多去了花岡酒館。當然,他小心地購買了和之前一樣的東西。這不是很奇怪嗎?他買的東西去哪裏了?是在回來的路上扔掉了嗎?不可能。雖然他買東西隻是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就算扔掉也沒關係,但他絕不會這麽做。因為茂呂耕作出門時碰到二宮朱美在門口修理車子,還對她說自己要去酒館買東西。所以他不可能在路上把花岡酒館的袋子丟掉,空著手回到白波莊。所以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袋子,從茂呂耕作的手上轉移到了那個無名流浪漢的手裏。可以這麽認為吧?”


    “我明白了。是他從茂呂前輩手裏搶走了袋子!那個不知道名字的流浪漢!”


    “是的,茂呂耕作從花岡酒館買了酒和下酒菜,然後加入看熱鬧的人群中,後來按照計劃,打算回家。在回家的途中,他一定是橫穿了幸町公園,因為這是從高野公寓到白波莊的最近路徑。這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一名流浪漢突然搶奪花岡酒館的塑料袋。那是二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也和今天一樣冷。在凍得渾身發抖的流浪漢麵前,突然出現一個拎著酒袋的瘦小年輕男人。這時,流浪漢的心中閃過一絲邪念……”


    “於是,他為了奪走袋子而刺傷了茂呂。”


    “不,不是這樣的。”鵜飼果斷地否定了這一點,“那樣的話,就是搶劫殺人事件了。但事實並非如此,這甚至不能稱為一起殺人事件。”


    不是殺人事件?這麽說來,那個流浪漢在被逮捕時也說了同樣的話。


    “話說在前頭,我可沒有殺人,隻是偷東西而已。”


    “我想那應該算正當防衛。當然,盜竊罪是逃不掉的。”


    “正當防衛?!”


    “沒錯,那個流浪漢算是選錯了對象。因為在他看來,偷走裝著酒和下酒菜的袋子,並不是什麽大罪。但在茂呂耕作看來,這袋子裏裝的可不隻是‘酒和下酒菜’。剛才我已經說過了,他回去時很可能還會碰到二宮朱美,如果空著手回去,就會引起二宮朱美的懷疑。因此,他絕對不能讓人奪走‘酒和下酒菜’。對他來說,犯罪計劃好不容易發展到了最後階段,已經是最後一道關卡了,他會為了保護這個袋子而不擇手段。因此,他取出了刀子。”


    “就是刺殺紺野由紀的那把刀吧?”


    “沒錯。隻要殺過一次人,第二次出手就很簡單了。當然,他並不是真心想刺傷這個流浪漢,不過是想把要搶走他重要物品的人趕走。然而,在流浪漢看來,這一行為讓他震驚。很難想象竟然會有人揮著刀子趕人,所以,茂呂耕作和流浪漢打了起來。兩個人在扭打之中,刀子意外地刺進了茂呂的右側腹。”


    “原來如此。”流平感歎道,“刑警的確說過,紺野由紀和茂呂耕作前輩很可能,是被同一把刀子所殺。這也是他們懷疑我的原因。事實上,茂呂前輩是死在自己行凶的刀子之下啊。”


    “沒錯。然後,刺中了茂呂的流浪漢慌忙逃走。茂呂耕作被刺之後的行動,已經不需要再多作說明了吧?你已經聽過我的名推理了。”


    “啊?”戶村流平一臉迷茫地問,“名推理?什麽名推理?”


    “喂,你還要讓我再說一遍嗎?就是‘內出血密室’推理啊。”


    “啊……感覺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完全忘記了。”


    “你還真是馬虎,這可是解開密室之謎的唯一可行理論。當然,我是一開始就推理出來了。”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偵探鵜飼杜夫聽了戶村流平關於密室的描述之後,馬上就說出了“內出血密室”理論。而後,這個推理被二宮朱美的證詞打翻。但是經過砂川警部“時間差詭計”的解釋,這個推理的可能性又再次複蘇了。


    不枉鵜飼杜夫大偵探對這個推理如此堅持。


    “茂呂耕作去花岡酒館買東西,是十點鍾以後的事。而他在幸町公園和流浪漢發生爭執,被刀子刺中,已經是十點十分以後的事了吧。然後,他就像《人性的證明》中的黑人男性一樣,用右手按住身上的傷口,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回到了目的地白波莊。當然,他在門口碰到了二宮朱美。根據她的證詞,那時是十點十五分。他沒和二宮朱美打招呼,直接走了過去。如果朱美稍微觀察一下就會發現,他走路的樣子其實很奇怪,但她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相反,茂呂捂著右側小腹的姿勢被她誤以為成‘右手拎著酒館的袋子’。實際上,他當時應該是用右手握著插在身上的刀子。而後,他回到家,掛上了鏈鎖。這樣密室就完成了!”


    鵜飼杜夫臉上露出一副難以形容的表情。


    “之後的就很簡單了。茂呂耕作將外套脫下來,掛在玄關的衣架上,而後晃晃悠悠地走進浴室,自己將身上的刀子拔了出來。恐怕他也是在這一瞬間死去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十七八分。而後,你發現了屍體,當時隔音房內的時鍾顯示是晚上十一點,但實際時間是晚上十點半。不,準確地說,是晚上十點三十五分。”


    “啊?”流平發出了疑問,“為什麽你說的時間這麽準確?”


    “難道你還沒弄明白嗎?你還記得二宮朱美是怎麽說的嗎?‘晚上十點三十五分,四號室的浴室發出很大的聲響,聽到了咚的一聲’。一開始我們還以為那是茂呂耕作的死亡時間,實際上並非如此。”


    “啊!是這樣……”


    “沒錯。你發現屍


    體之後,暈倒在了浴室門口,二宮朱美聽到的,是你倒地的聲音。你是晚上十點三十五分昏倒的,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


    “嗯……”戶村流平嘀咕著,同時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也就是說,如果我沒有昏倒,而是馬上聯係警察的話,就能察覺到時間的問題了。這樣茂呂前輩的詭計就會被識破——也就是說,把這起案件複雜化的,居然是我自己!”


    “是的,可以這麽說,不過也不完全是這樣。你別忘了,還有一個偶然因素。說不定是神的惡作劇呢,那就是——雷。”


    “雷?!”


    “是的,在你昏睡的晚上,白波莊附件有落雷。因此,這一帶停電了一段時間,錄像機裏內置的時鍾因此被重置了。也就是砂川警部所說的第十階段。雖然茂呂耕作已經死亡,第十階段無人實施,卻因為偶然的落雷而完成了。如果不是這樣,第二天我看到錄像機的三十分鍾時間差,一定也會察覺事件的真相。總之,是各種各樣的偶然結合在一起,才生成了這起奇妙的密室事件。”


    而後,鵜飼杜夫拿起咖啡杯,做了個幹杯的動作。


    “不管怎樣,我們終於打開了這個密室——咦,這個時間是誰打來電話?”


    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響起。鵜飼放下咖啡杯,走到桌旁,輕輕拿起聽筒。


    “哎呀哎呀,是警部打來的電話啊。”他大驚小怪地說道。看來打來電話的人是砂川警部。“那個流浪漢都老實交待了吧……原來如此,這就好。他主張自己是正當防衛吧……咦,你問我為什麽會知道?別說傻話了,我當然早就看透了這一點。不不,不用謝。表?表彰?我嗎?哈哈哈,不用啦,我可沒這個興趣,我隻是為了委托人而工作。那就這樣,下次有機會再見吧……”


    鵜飼杜夫話音未落,就扣上了電話。


    “鵜飼哥哥,”戶村流平有點在意地問,“是砂川警部打來的嗎?”


    “是的,事件就像我預料的那樣解決了。真不容易。”


    “可是……他說的表彰是什麽意思?”


    “說要給我發個紀念品什麽,真是夠小看人的。”


    “你拒絕了嗎?”


    “當然,我可不是拘泥於獎品和名譽的人。”


    “真是的,這不是浪費嘛。”


    “我又不是為了這個而協助警察的。”


    “我想你還是拿著好了。”


    ……


    “鵜飼哥。”


    “怎麽了?”


    “拒絕真的虧大了吧?”


    ……鵜飼杜夫頓時沉默起來,隨後他緩過神來,少見的豪邁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別開玩笑了。我可是私家偵探,怎麽能接受敵人頒發的表彰呢。我是不會為了一個獎狀就墮落的!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他心裏還有這樣的小算盤。可從他不自然的笑聲中,很明顯可以感到口是心非。這個瞬間,戶村流平看到了“在這不起眼街道上自尊心超高的男人”的真實寫照呢。


    9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受到表彰啊?”


    “嗯。他很高興吧,那個偵探。”


    “他拒絕了。”


    “拒絕?是出於偵探的自尊心嗎?”


    “有可能吧。”砂川警部一邊回答,一邊觀察著誌木,“喂,你好好看著畫麵,這可是重要的工作。”


    此時,是事件解決後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三日上午。砂川警部和誌木刑警在白波莊四號室,集中精力處理與事件相關的證物。他們搜查的主要對象,是堆積在隔音房牆邊櫃子裏的錄像帶。如果砂川警部的推理正確,這裏應該有兩個小時的精縮版《殺戮之館》,理論上是這樣的。但實際等他們真正開始搜查,才發現這項工作有多麽艱難。因為完全不知道茂呂耕作將那盤錄像帶放到了櫃子的什麽位置。如果錄像帶上都貼著標簽自然很好找,但事情當然沒有這麽簡單。為了做好偽裝工作,茂呂很可能在那盤帶子上貼了其他標簽。最後,警察們隻能一盤一盤地把錄像帶抽出來,放進錄像機中播放檢查。雖然工作過程很漫長,不過總歸會找到吧,誌木這麽想著,努力地繼續著這項單調無聊的工作——或許這是破案後最適合他們的工作吧。


    “警部,您也不來幫幫忙,真是的,就這麽看著屬下忙死嗎?”


    “沒有啦……反止事件已經解決了嘛。”


    砂川警部這麽說著,坐在隔音房正中央的椅子上,看著誌木忙活。昨天盡情發揮名警部才智的砂川警部,今天果然恢複成“以往毫無幹勁的砂川警部”。也就是說,他把全部熱情都燃燒在了調查不在現場的證明上,一回到普通的搜查工作就幹勁全無。他就是這種類型的警察。


    “警部,雖然事件算是解決了,不過我還有個問題。”


    “什麽問題?不管你問什麽我都能解答,反正也很無聊。”


    “我可不無聊啊!”誌木刑警回嘴道,“不過算了,我想知道的是,事發當晚,茂呂在現場附近和高麗軒老板說話時,出現了非常奇怪的反應,這是怎麽回事?他到底看到什麽了,才會那麽驚訝呢?”


    “什麽啊,原來是問這個。他當時是想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不是嗎,因此,他見到誌木刑警才會驚慌。當然,他應該沒認出你的真麵目,隻看到有其他刑警在。”


    “咦?怎麽回事?”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誌木,你還記得事發當晚自己的穿著嗎?”


    “啊,說起來,我當時的打扮的確很怪。”


    當天晚上,誌木刑警穿著借來的暴走族的衣服,現在想想還會覺得很不好意思。


    “你站在茂呂的立場想一下。久未見麵的高中同學打扮成那副樣子,怎麽看都不像警察吧。那他到底看到了什麽呢?說起來……你也說過上高中時欺負過不少人吧,那麽,在茂呂看來,當年的不良少年現在成了真正的暴走族,而且還在殺人現場,和警察在一起。這在茂呂心裏會如何分析呢?答案很簡單。”


    “嗯,”誌木隻想到一種可能,“他們以為我是殺人事件的嫌疑人——茂呂是這麽想的吧?”


    “是的,這麽想也是理所當然。對於真凶茂呂來說,可是吃了一驚,但也令他很為難。在那種場合下,他當然不能走過來和你敘舊了。就像昨天說明的一樣,茂呂必須按照和流平說的那樣行動。所以,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最終決定無視你的存在。這就是他看到你時,出現不自然反應的原因。”


    原來如此,誌木終於明白了。如果以茂呂是凶手的前提來考慮,那就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了。但是當時誌木完全沒有懷疑過茂呂,所以才會有那樣的疑問。


    “我還有一點不明白。”


    “是動機吧?茂呂耕作為什麽要殺害紺野由紀?這就是最後的問題了。不過……”


    砂川警部微微伸展了一下身體,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道:“事到如今再來說動機還有什麽意思呢?反正我們不能給己經死去的茂呂定罪了。動機什麽的,無論怎樣都好吧。”


    “不,我想問的不是這個。”誌木留心著砂川警部的反應,說,“為什麽茂呂要為了不在現場的證明做到這種地步呢?也就是說,他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的動機是什麽?這才是我的問題。”


    “嗯,原來是這樣。”看來砂川警部也有同樣的疑問。


    誌木帶著自信,繼續說道:“一般來說,隻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烏賊川市係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川篤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川篤哉並收藏烏賊川市係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