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無論出於何種理由,私家偵探鵜飼杜夫接下了委托,調查三個人。這是項相當辛苦的任務。如果由三名調查員分別調查,也許算不了什麽,但這間小小的偵探事務所做不到這種事,這是現狀。畢竟鵜飼杜夫偵探事務所,是個鵜飼獨自經營的個人事務所。


    因此,這裏基本上沒有分工合作的概念,就算有,也隻是找個合適人選,臨時交付任務。所謂的“合適人選”,之前是金藏,現在則是戶村流平。就這樣,鵜飼想把一些工作,外包給流平,但是天不從人願——


    更正,是房東不從人願。


    房東說:“所謂的外包,就是把難得接到的工作,轉給別人吧?絕對不行!難得接到三件委托,三件都要由你負責。十乘寺老爺子是富翁,在支付報酬與成本費用時肯定會多給一點,這樣就能開啟你的還債之路。”


    “慢著,理論上說,是這樣的沒錯。可是工作有三個,身體隻有一個……”


    “胡亂外包是自殺行為!給我好——好記住這一點。”


    接著,朱美以略微溫柔的態度,追加了一句話。


    “總之,送佛送到西,我也稍微幫幫你吧。”


    接下來約一個月的時間裏,鵜飼都在應付這場嚴苛的戰鬥。沒有人知道這段時間他是如何度過每一天的,也沒人想知道。


    就這樣,來到了五月一日。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久違地來到鵜飼事務所的戶村流平,看到憔悴至極的偵探不禁愕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鵜飼,是發現金藏屍體的那一天,也就是三月下旬。這一個多月裏,鵜飼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流平迅速掃視事務所內的狀況。


    各種文件散落一地,手冊與筆記本四處攤開著,桌上的文字處理機沒關機,揉皺的紙團到處都是,感覺像是在趕工整理資料。哦哦,難道這是……


    “鵜、鵜飼先生,莫非你是在工作?!”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鵜飼說出無數個“呼”之後抬起頭,“嗯,沒錯,這一個月的奮戰,我甚至沒辦法用這顆疲憊的大腦,想出正確的話語形容。總之,就是盯梢又盯梢、跟蹤又跟蹤、查訪又查訪,然後是竊聽又竊聽、熬夜又熬夜,不記得想放棄多少次了,但我還是完成了三件征信委托。你、你看!這就是報告書!”


    “咦?”流平驚訝地微微後退,“征信委托,而且有三件?您親自處理?您不是很討厭這種委托嗎?為什麽?”


    “因為這個人,讓我暫時不能挑選工作。”


    忽然響起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流平從未在這間事務所裏,聽到這個聲音,他嚇得跳了起來,轉過身去。不知何時,通往廚房的入口旁邊站著一名女性,是個年約二十四五歲的美女。光是這樣就夠令流平驚訝的了,更驚訝的是,他對這位女性的長相有印象。


    “記、記得你之前在白波莊——”


    “沒錯。”


    “弄壞了摩托車——”


    “我那是在‘修理’!”


    “修好了?”


    “壞了!”


    她的表情因懊悔而扭曲,不過扭曲的臉蛋也很標致。美女的好處真多。


    “總之,我是二宮朱美。”她自報姓名,“你就是自稱‘名偵探的徒弟’的戶村流平吧?果然和你師傅很像,比方說,消遣美女的惡趣味。”


    “我確實是戶村流平,不過‘名偵探的徒弟’是誰?”


    “還能是誰,不就是你?”


    “是嗎?這麽說來,好像曾經有人這麽稱呼我……”


    以流平的記憶力,一個月前的事情,早就全部埋葬在遺忘的角落了,他的記憶力隻到這種程度。


    “算了,這種事不重要。”


    非常健忘,且忘掉就不會執著,這是流平的特性。但他旁邊的某人無法不執著,那就是鵜飼杜夫。


    “開、開什麽玩笑——啊啊啊啊!”鵜飼撲向流平,揪住他的衣領大喊,“你在十乘寺家的老爺子麵前自稱‘名偵探的徒弟’,對吧?!那個老爺子因此委托我三件工作,托、托、托他的福,我這個月盯梢又盯梢、跟蹤又跟蹤,嗚嗚……”


    “呃,知道了、知道了,你也用不著哭吧?”


    “嗚嗚,竊聽又竊聽、熬夜又熬夜……啊啊,好困。”


    落淚的鵜飼講到這裏,又回想起自己的睡眠不足,於是忽然收起憤怒,慢吞吞地走向會客庁,像個玩具機器人般,筆直地倒在沙發上。


    “抱歉,讓我睡一小時就好。然後就——準備——出發——到——鳥——之——岬……”


    鵜飼說到這裏終於沒電了,再來,就隻聽得到偵探熟睡時的呼呼吸聲。沒見過鵜飼如此疲憊的流平,由於沒有其他人能問,便先向二宮朱美打聽。


    “鵜飼先生為什麽這麽拚命?他平常明明不工作的……”


    “因為他欠著房租。”


    “這樣啊,欠了多少?”


    “十二個月的。”


    “嗚哇!十二個月的,那不就是幾乎一年份了?”


    “唔,是啊。”二宮朱美困惑地搔搔頭,“不是‘幾乎’,是‘整整一年份’,不過跟你們師徒怎麽講都沒用吧。”


    大約一小時後,鵜飼杜夫與戶村流平這對“怎麽講都沒用”的師徒坐上車,離開市區,輕快地前往馬背海岸。


    季節是春天,天氣是晴天,風是微風,車是雷諾。一切完美,唯獨“開車送睡眠不足的偵探,前往鳥之岬的十乘寺莊園”這出行目的不太亮眼。不過,流平依舊覺得這是趟舒適的兜風之旅。


    “帶朱美小姐一起去不好嗎?”操縱著方向盤的流平,對副駕駛座上的鵜飼說,“她是‘二號徒弟’吧?至少在十乘寺家老爺子麵前是這樣,那就沒問題吧?”


    “‘二號徒弟’是我隨口胡謅的,我不可能帶她去。”


    “但她確實幫忙製作了這次的報告,對吧?比方說複印、打字和整理資料。”


    “是啊。”鵜飼在副駕駛座上微微點頭,“你真清楚啊,你怎麽會知道?”


    “鵜飼先生睡著的時候,我從她那裏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流平造訪鵜飼事務所時,朱美也在,兩人的合作關係顯而易見,不隻是房東與房客。如果她真的盡了助手的職責,就應該有資格前往十乘寺莊園,而且能為兜風之旅增色。


    “但還是不行。絕對不行。”


    “為什麽?”


    其中究竟有何種隱情?流平緊張起來。


    “要是那樣,她就會發現停車場裏的這輛罕見進口車,是我的。”


    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啊,流平放鬆下來。


    “這件事絕對要避免。你仔細想想,我欠下一百二十萬圓房租沒繳,背地裏卻開著雷諾到處跑,要是她知道這件事……啊啊,好恐怖。”


    “她大概會轟你出去吧。”


    “恐怕會這樣。換句話說,這是鵜飼事務所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是會不會流落街頭的緊要關頭。”


    “別買雷諾不就好了?”


    “這種可能我可從沒想過。”


    竟然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流平覺得偵探有些缺乏常識,或者應該說,缺乏危機意識,恐怕容易重蹈覆轍。


    載著兩人的雷諾,在馬背海岸沿岸奔馳。前方就是抬頭鳥形狀的海角,十乘寺莊園就在眼前。


    “那裏就是鳥之岬。”


    “唔,真搞不懂,有錢人為什麽要把家蓋在那種海角前端。唉,不管了,鳥之岬……這名字取得真直接。”


    偵探抱怨著海角名稱時,車子已轉進小路,開始朝海角前端爬坡。接著穿越小森林裏的單行道,抵達十乘寺莊園的正門。


    上次造訪時緊閉的門,今天不知為何完全開啟,也沒人守門,門戶大開到令人擔心,是否會進小偷的地步。不過偏遠地區的莊園大概都這樣吧。流平未經任何人許可,擅自把車子開進大門,直接前往停車場,就在他停好車,準備下車時……


    “啊,等一下。”鵜飼似乎察覺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叫住了流平,“你在這裏變個裝,然後再下車。”


    “變裝?為什麽?”


    “住在這裏的人見過你吧?而且把你當成‘名偵探的徒弟’,所以看到我們一起出現,輕易就能推測出我是‘名偵探’。但是,除非在委托人麵前,否則,偵探一定要偽裝成普通人。明白了吧?就是這麽回事。”


    “原來如此。”這種說法姑且能接受,“但我沒有變裝道具啊?”


    “不用擔心,我有。”


    說完,鵜飼從後座拉來一個包遞給流平。流平打開包一看,裏麵真是什麽都有:眼鏡、假胡子、假鼻子、假發、帽子、飾品、化妝品,等等。有這些道具,想即興演一出短劇都肯定沒問題。流平戴上無度數眼鏡和鴨舌帽(說到偵探,果然應該是這兩樣),完成變裝。


    總算下了車,停車場裏已經停了五輛自用車。除了兩輛黑頭車,另外三輛怎麽看,都不像是十乘寺家的車。雖然都是值得注目的進口車,但無論車種、顏色,還是年份,都各不相同。


    “總覺得今天訪客好多啊。”


    “唔,啊啊……”鵜飼斜眼看著停車場裏的三輛進口車,“是櫻小姐的夫婿候選人,看來三人都到了。哦對,剛好是黃金周假期,他們會齊聚於十乘寺莊園也不奇怪。”


    “你怎麽知道是那三個人?”


    “當然知道,我這個月都在密切關注他們,他們三人的車牌號碼我都能背下來了。”


    鵜飼把手搭在車頂,迅速進行說明。


    “有一輛銀色的福特,對吧?那是神崎隆二這位少爺的車,他父親是神崎隆太郎,知道嗎?在烏賊川市漁會,擔任了兩屆會長,然後成功參選市議員。是傳聞今後要進軍國會,競選議員的傳奇人物。隆二是他的二兒子,二十五歲,雖然留級一年、重考一年,但吃過苦頭之後,還是考上了東京的一流大學。去年回到這裏,靠家長門路進入烏賊川信用金庫——這名字聽起來就沒什麽信用——任職。不過,是否在認真工作還有待商榷。老實說,他其實更想拿家裏的錢玩樂吧,實際上,他的家長也確實提供了不少金援,否則在信用金庫,僅工作了一年的年輕人,不可能開著福特到處跑。”


    “哇!”


    “然後有一輛黃色的保時捷,對吧?那是升村光二郎這位少爺的車,你知道連鎖居酒屋‘升村’吧?自從在烏賊川市開設第一家店,就以價格便宜、地段便利、與宣傳巧妙作為武器,不斷擴增店麵,現在有六家店,接下來,似乎要進軍新橫濱,稱霸關東應該不是夢想。升村光二郎是升村家的二兒子,現年二十六歲,大學畢業後就進入家族企業,以二兒子的身份立刻接手一家店,並讓這家店的業績突飛猛進。他似乎很有生意頭腦,不過他大哥同樣優秀,所以光二郎立場很微妙。”


    “哦!”


    “最後是一輛紅色的福斯,對吧?那是田野上秀樹這位少爺的車。這位你肯定知道,烏賊川市立大學裏,有個叫田野上秀彥的經濟學教授,對吧?你不知道?真是的,那你肯定也不知道教授的長相和名字了……他是下一屆的校長候選人。這位田野上教授的三兒子,就是田野上秀樹,現年二十七歲,在三人之中年紀最大,畢業於大阪的經濟研究所,現在是烏賊川市立大學經濟學係的講師。你應該不知道,他在經濟學係是很受歡迎的講師。不過,他並不想和父親一樣成為學者,感覺像是經濟不景氣,畢業後難找工作,才利用家長的關係,爭取到大學講師這項工作的。”


    “這樣啊。”


    “現在,又有了一輛青色的雷諾。”偵探輕拍自己的愛車頂,“是鵜飼杜夫這位名偵探的車,怎麽樣,不輸他們吧?!”


    “呃……”但流平覺得也沒嬴過他們。


    “嗯,雷諾果然是必需品,比房租重要!”


    鵜飼大概沒察覺,他這番話,就像把象棋裏的“車”看得比“將”重要。


    介紹完三名夫婿候選人之後,鵜飼指向白色莊園。


    “那就走吧。不,等一下,依照偵探準則,這種時候應該走後門,避免見到那三個人才對。嗯,繞到後麵吧。”


    鵜飼拿著報告書,帶領流平繞到位於另一側的後門。雖說是後門,但不愧是有錢人的莊園,後門規模都和一般民宅的大門差不多。後門進去似乎就是廚房,佐野管家的太太友子,應該正在準備晚餐。鵜飼毫不客氣地連續按響門鈴,門後隨即傳來鬧哄哄的聲音,接著,門被異常強勁的力道打開。


    “歡迎!”


    “哪位?”


    “有何貴幹?”


    難怪門會迅速開啟,因為是由三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性,同時拉開的。這三個怎麽看都像是那三名夫婿候選人,看來偵探準則造成反效果了,是完全相反的效果。


    “啊,呃,唔,那個……”


    鵜飼僵在原地,支支吾吾。在這種狀況下,他總不能自我介紹說“我是偵探”,流平再度緊張地注視偵探,看他要如何度過這道難關。


    “各、各位好,我是三河屋的店員,府、府上訂的東西送來了……哈哈。”


    流平再度放鬆,偵探意外地不擅長現場編謊話。


    “三河屋?我沒聽說過這家店。”


    一名女性從三名男性之間探出頭,她年約三十,身穿樸素的圍裙——是負責十乘寺家三餐的佐野友子。未施脂粉的臉上滿是懷疑,她肯定第一次見身穿西裝、抱著牛皮紙袋的“三河屋”店員。


    “到底是什麽東西?我不記得訂過東西啊?”


    “這個嘛,得向十乘寺老爺確認才行,我不清楚。”


    流平心想,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麽隨便的生意人。連他都這麽認為,三名夫婿候選人當然會覺得可疑。


    “不太對勁!”“可不能被騙!”“趕走他吧!”


    “說得也是。”友子思索片刻之後,忽然揚起視線,下令,“這兩個家夥很可疑!老公,轟他們出去!”


    既然幫傭友子是對“老公”下令,回應的肯定是管家佐野。記得佐野是待過業餘摔角社的高手……


    剛想到這裏,屋裏就響起“交給我吧”的孔武有力聲音。十乘寺家的“奧伯”已逼近他們身後。


    流平還沒轉身,就和鵜飼一起被從後方勒住脖子。流平一時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經意地看向旁邊。見鵜飼被佐野木棒般粗的右手鎖喉,翻著白眼,臉色蒼白——看來自己也處於這種狀態。換句話說,佐野就像雙手各抱一顆西瓜,勒住了他們兩人的脖子。


    該怎麽說呢,簡直是弱小摔角雙人組任憑魁梧摔角手擺布。開什麽玩笑!流平瞬間點燃鬥誌。


    “唔啊啊啊啊啊!”流平用盡力氣大喊,“我不是你的沙包!”


    不知道是不是被“沙包”的發言嚇到


    ,總之,流平的腦袋適時鑽出佐野的左手,逃離成功。流平立刻嚐試反擊,正準備施展掃堂腿的時候,救星出現了。


    十乘寺十三聽到騷動趕來。


    “啊啊,這兩個人是我的客人,佐野,快放開他,然後帶他們去會客室。不,在這之前……”


    十三看著癱倒在後門水泥地上的鵜飼,向佐野下令。


    “看來這個人已經昏迷了,幫他‘振作’一下。”


    鵜飼與流平在友子的帶領下來到會客室,香氣馥鬱的咖啡與西點,立刻被端到他們麵前。當家十乘寺十三果然擁有強大的權力,無論是偵探還是三河屋店員,隻要是他的客人,都會受到頂級款待。


    “但我還是實在搞不懂。”鵜飼似乎還處於恍惚狀態,“我為什麽是三河屋店員?”


    “是鵜飼先生你自己說的。”


    “我怎麽就昏迷了?”


    “我哪兒知道?!”


    “我快昏迷的時候,好像聽到‘沙包’之類的字眼……”


    “你聽錯了,那是幻聽。”


    流平裝傻享用咖啡,十三還沒來,要密談得趁現在。


    “話說鵜飼先生,剛才在後門的三個人,確定就是他家夫婿候選人吧?”


    “沒錯,但我沒預料到,那三人會在廚房幫友子小姐。”


    “新時代的新郎官還要具備廚藝?”


    “不,他們不可能是會下廚的人,隻是想爭取好印象吧。畢竟他們都拚命想成為十乘寺家的女婿。”


    “話說回來,議員的二兒子二十五歲、居酒屋連鎖企業老板的二兒子二十六歲、教授的三兒子二十七歲,男方這年紀還可以,但櫻小姐才二十歲,不是急著結婚的年紀吧?”


    “這是什麽話,這和年齡無關。”


    “啊,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因為這是策略婚姻。”偵探如此斷言,“櫻小姐是十乘寺家的獨生女,十乘寺十一與道子夫婦沒有生男孩,櫻小姐呢,如你所知,不經世事,不是當女社長的料。換句話說,十乘寺家沒有繼承人。所以,十乘寺十三先生想招個家世好的年輕人,當櫻小姐的丈夫,好好栽培,繼承十乘寺家與十乘寺食品社長的位子。”


    “原來如此,那三人確實都家世很好,且不是二子就是三子。”


    “就是這麽回事,他們的家世和學曆都無從挑剔,也不用繼承家業。要是能和櫻小姐結為連理,成為十乘寺家的繼承人,就能飛黃騰達,難怪他們這麽拚命。”


    “所以平常從沒下過廚,也要表現一下。”


    “對。這件婚事對三位男方家也有好處。我剛才說過,神崎隆二的父親想從市議員轉戰國會,考慮到票源問題,當然想爭取十乘寺家的支持。選舉是最能活用親戚關係的戰場。”


    “原來如此,居酒屋‘升村’也一樣?”


    “當然,居酒屋‘升村’能走低價路線,全因他們和十乘寺食品及相關企業的交情。要是櫻小姐與升村光二郎的婚事成功,居酒屋‘升村’就將得到長久的強大後盾,借以在競爭激烈的連鎖居酒屋界存活下來。換句話說,現在一盤三百八十圓的‘全隻烤烏賊’降價到三百五十圓,都可能不是夢。”


    “你在期待什麽啊?那最後一位田野上教授的狀況,是和校長寶座有關?”


    “沒錯,田野上秀樹的父親,田野上秀彥教授,他想爭取烏賊川市立大學的校長寶座,盡管我不知道有什麽好處就是了。大學有各種派係,田野上教授現階段的票數不夠,但如果這次能和十乘寺家搭上關係就不得了了。據說,隻要有十乘寺家的支持,至今持反對意見的幾個教授,肯定會立刻投靠田野上教授,因為前端研究需要最先進的技術及財力支持,懂嗎?”


    “完全不懂……那所大學居然在進行最前端的研究?!”


    “唉,說是最前端研究,或許隻是當事人自己認定的。”


    流平認為很有可能,這座城市裏的最前端八成是這麽回事。


    鵜飼與流平的談話進行到此時,十乘寺十三來到會客室。灰色長褲加深藍色開襟毛衣的打扮,和在公園裏散步的老先生沒什麽兩樣。十三以最恭敬的態度,向偵探與偵探徒弟致意。


    “抱歉,剛才冒犯兩位了。不過,那三個夫婿候選人似乎沒發現你是偵探,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們三人怎麽會齊聚一堂?想趁著黃金周假期挑女婿?”


    “算是集體相親吧。他們三天前就住進這座莊園了,接下來還會待兩三天,希望櫻能在這段時間內決定人選。幸好你的報告趕在這時完成了。”


    “那麽,事不宜遲。關於您的委托……”


    鵜飼把一直緊緊夾在腋下的牛皮紙袋放在桌上。


    “關於細節,您看過這份報告書應該就能掌握,我先簡單報告一下結論。直截了當地說,您委托我調查的項目是,您孫女的三位婿候選人,現在的異性關係,是吧?”


    “嗯,一點兒不錯。”


    “很遺憾——不,應該說很幸運,三位看起來都沒有問題。這個月我仔細調查過了,斷定這三個人目前,都沒再和其他女性交往,和您孫女完全不成問題。詳細調查結果都記錄在這份報告書裏,請您稍後過目。”


    “嗯……”十三拿起牛皮紙袋,取出裏麵以文字處理機打出來的資料,大致確認了之後滿意地點點頭,“看起來調查得很仔細。很好很好!晚點我再慢慢看。”


    十三把報告書收回牛皮紙袋,放在旁邊,露出和藹的笑容,說:“話說回來,您肚子餓了嗎?”


    “肚子?”偵探撫摸該部位,“我肚子隨時都餓。”


    又不是缺食症兒童。不能用更好的方式回答嗎?但流平肯定也餓了,時鍾不知不覺已走到下午五點半。


    “現在用晚餐還有點早,不過應該無妨,這幾天招待三名夫婿候選人,每天晚上都是餐會。雖然沒辦法邀請兩位列席,但既然有這個機會,就吃過飯再走吧。友子小姐的廚藝備受好評哦,而且還有好酒……”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這種時候確實沒必要客氣,但至少要等對方講完再回應吧?流平如此心想。


    接下來的三個半小時眨眼即逝。


    實際上,三個半小時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隻不過在鵜飼與流平眼中,這三個半小時真的是轉瞬即逝。簡單來說,他們在這段時間的活動是:一邊在別人家的會客室裏享用新鮮料理,一邊看電視轉播中日對廣島的觸身球大戰。高級葡萄酒把倆人喝得醉醺醺,令他們感到幸福無比。無論做的是好事還是壞事,“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一這句話真是真理。


    時鍾指針走到晚上九點時,流平因感受到尿意而離席。


    流平從會客室來到木板鋪就的走廊,由於有些醉,加上原本就性格馬虎,他毫無根據隨便挑了個方向就走。這條路當然不是通往廁所的,走到底是餐廳。在熱鬧聲音的吸引下,流平隔著玻璃門窺視室內。剛才見過的那三名夫婿候選人在裏麵,還有一對中年夫妻背對門口,和他們相對而坐,應該是十乘寺十一與道子夫婦。乍看之下,三名夫婿候選人非常融洽,不過,這個場麵肯定令他們相當緊張。


    流平有點同情他們。對哦,他們沒看中日對廣島的觸身球大戰,那可是這個賽季首屈一指的精彩球賽啊!不過流平對他們的同情隻到這種程度。


    友子負責供餐,佐野


    不時幫忙,但主角十乘寺櫻不在場。自認是“名偵探徒弟”的流平,此時應該稍微思索個中意義,可是他卻放空腦袋,沿走廊走回去繼續找廁所。之後他總算找到廁所,並撞到剛從廁所走出來的櫻。與其說是偶然,更像某種必然。


    “哎呀,您是……”櫻看到流平就驚訝得瞪大了雙眼,“是之前見過的戶村先生吧?居然在這種地方遇見您,真意外!”


    “嗨——嗯,真的很意外。”


    流平環視四周,心想怎麽是在“這種地方”,感動的重逢居然在廁所前的走廊上演。


    “你好,好久不見。”


    “我怎麽完全不知道戶村先生今天會來,請問您今天有什麽事?”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如果告訴她正確答案,就是“來報告你夫婿候選人的征信結果”,但他不能這樣回答。而“能有什麽事?當然是來上廁所”這種玩笑話說給淑女聽,似乎很沒禮貌(雖說是事實)。


    答不出話的流平隨機應變,做出大膽回應。他握起櫻的手,展露出平常很少使用的珍藏低音。


    “問我來有什麽事?沒什麽事,我隻是想見櫻小姐一麵。”


    流平在心中輕聲加了句“開玩笑的”,但櫻當然沒聽見。這個不懂少女心的半吊子,居然說出如此造孽的台詞。要不是喝醉了,他肯定不會說出這種話。反過來說,他喝醉之後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事實上,他酒醉之後犯下的錯可謂多不勝數。


    但十乘寺櫻完全不知道這種事。


    “天啊——是來——見我的——哎喲,討厭啦!”


    櫻在廁所前感動了片刻,臉頰一下子羞紅,接著,轉身迅速跑走,並失足摔在長長的走廊上。


    “嗯,摔倒的樣子也好可愛。”


    流平把手舉至額頭,眺望這光景。然後,若無其事地去上廁所了。不過她為什麽慌張成那樣?難道把玩笑話當真了?唉,算了,反正她看起來挺開心的。無論在何時、基於何種狀況,能取悅美女都是件愉快的事,這麽想的流平頓時心情大好。


    盡情玩弄少女心的流平,回到會客室一看,偵探已躺平睡熟了。生疏工作造成的疲勞、工作完成後的安心,加上吃飽喝足,使得偵探再也無法戰勝睡魔,這也在所難免。


    流平反複搖晃鵜飼的肩膀,並觀察其反應,偵探隻發出平穩的呼吸聲。


    “真是的,看來得拿槍來才叫得醒他了。”


    流平獨自小酌片刻之後,也跟著偵探一起躺在沙發上。他已經完全沒有了意識,醉倒的流平和鵜飼一樣很難叫醒。


    九點半,十點,十點半,十一點,十一點半……時鍾無視醉倒的偵探們,無聲無息地繼續轉動。


    槍聲尚未響起,但某些事卻在確實地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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