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呼吸放至最長最輕,克裏斯蒂安在黑暗中睜大雙眼,他微微壓低身體,一副隨時準備以最大速度彈出去的架勢,這是貓科動物特有的防禦姿態。如果現在有人近距離觀察他的瞳孔,一定會驚訝的發現他原本的藍眼睛居然已經變成了閃著微光的琥珀色,這種多見於貓科動物的虹膜顏色在人類中分布極少,隻有少數的混血兒才會擁有,他的情況還要複雜,原本的藍色是遺傳自庫爾裏德血統的父親,但由於混進了少量母親的黑褐色,才會呈現出這種隨著光線而變色的狀況。


    有同花順一手掌控酒店裏的電子網絡係統,他現在在監控攝像中就等同於隱形,整個頂層的走廊現如今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電梯被設置成隻能升到下麵一層,使得這裏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牢籠。但時間有限,拖得越長就越有被發覺的可能,所以他要盡可能的將用時掌握在自己手中,最理想的狀況是不與對方發生正麵衝突,畢竟他不想節外生枝。


    但現在看來,這一點已成奢望。


    一樓大廳的達芬奇剛剛傳來消息,說酒會上那倆大猩猩沒有一點要動的跡象,而現在距離接頭時間隻有短短不到十分鍾了,這隻能說明那兩個家夥隻是備用人員,真正要來取貨的人應該已經在這層樓裏了。


    不過這種情況他們之前也已經模擬過了,做特工這行的,隨便就能擬出七八套備用方案來,要連這都做不到,基本上就可以回家洗洗睡了。所謂戰場上瞬息萬變,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還可以在那個萬後麵加個零,瞬息億變。所以計劃a永遠不可能順利執行,而且你永遠不會知道,變數會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什麽方向以什麽方式向你襲來,沒有時間準備,隻能硬著頭皮上。一瞬間定生死,千分之一秒賭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你紮實的基本功,還有那百分之一的運氣。


    此時此刻,b計劃已經在自行運轉當中了,沒有暗號也沒有指令,全憑多年來的默契。廚子的本事他盡可以放心,這裏的雜魚就交給自己了,隻是還不知道數量,所以他仍需要謹慎。


    “608房間出來兩個人。”毒蠍的聲音從耳麥裏傳來,不間斷的報告著她從紅外瞄準鏡裏觀察到的圖象。“…身高都不超過一米八,窗戶有死角,我看不到他們手上有沒有武器,雖然體格沒有銀星的人那麽誇張,但也不像普通人,有可能是軍方特工。”


    克裏斯心中默默想著,隻要看他們接下來會不會分開走就能確定了,畢竟普通人不可能在這種異常的黑暗中分開行動,果然毒蠍馬上說道:“他們分開了,一個正朝你那邊走去。”


    他當機立斷,低聲道:“你跟另一個,這個我來解決。”原本關閉電源就是想摸黑行動,但現在對方也已經適應了,不如反回去賭一把。


    “同花順,一會兒我說開的時候,你就把燈打開,最大電壓。”


    他倒要賭一賭,同等條件下到底誰的適應力更快。


    一片死寂之中,他聽到某種細微的聲響由遠及近,能感覺到對方也是放輕了步子,但顯然由於噸位太大還是暴露了。克裏斯開始閉上眼,靠腦中的三維立體模型迅速計算對方接近的距離,其實說是計算,那已經是一種直覺了,多次實戰累積下來的經驗能夠讓他做到分秒不差的精準,他的大腦本就和普通人不一樣,再加上此刻快速上升的腎上腺素,他現在連毛孔都通著電,各種感官的敏銳值已經升到最頂點。


    二十米……十米…五米…三米…最後一步!他果斷下令:“開!”


    一片強烈的白光透過眼瞼刺激著視神經,他用力閉了一下眼,在睜開的同時人已經沉下肩,將全身變成一枚壓縮的彈簧,然後腳跟猛一蹬地,狠狠撞上對方下腹,再一個回旋,右手抓住左手,左肘準確擊打在對方的老二上,一聲悶哼伴隨著一個沉甸甸的金屬撞擊聲落到他腳邊,克裏斯到這時候才能真正看清眼前的事物,他預估的不錯,對方果然帶了槍。


    其實剛才的過程無比凶險,在燈光亮起前一瞬間對方已經用雙手握槍的姿勢移動到了他的水平直線上,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他的腦袋,如果燈光晚亮起零點一秒,結局都是不可想象的。


    不過他本人並沒有時間去想這些,把腰一擰,以一個漂亮的側踢直接把對方正卷著髒話的大臉直接踩到了牆上,鼻血大概已經弄髒了他的鞋底,門牙不知道還在不在,反正腦震蕩肯定夠他昏一陣子了。順手撈過地上的軍用手槍別腰裏,克裏斯幾步助跑,貓一樣攀上牆上的通氣窗,之前弄鬆的螺絲一扯就掉下來了,他帶著戰術手套的手用力抓住牆邊,以一個體操運動員才能完成的動作將自己塞進了那個不是很寬裕的空間,然後輕輕將隔離網恢複原狀。


    感謝上帝,這間酒店雖然號稱曆史悠久,但細節方麵還是處理得很前衛,所以這個足夠大的通氣窗才會被他作為可利用的條件之一;感謝上帝這裏的走廊足夠長,所以以他現在所處的角落位置,無論是從左還是從右以最快速度趕過來也至少需要五分鍾。不過實際上呢?實際上這跟上帝沒有半毛錢關係,他們隻需要感謝自己。這是整個小組花費數日不眠不休,將整個酒店的布局配置顛過來倒過去細嚼慢咽整個消化的成果,所有的數據一樣不落的保存在他腦子裏,每一個步驟都精確到秒,所以這不是靈機一動出來的想法,是存在他頭腦中無數個經過反複推敲的動作之一。


    想要百分之一百保證成功,你要付出的就不止百分之二百的努力。而這隻是對每一個從事諜報工作的人最低限度的要求——你不能失敗,一次都不能。


    因為你的背後,就是你的國家。


    仰臥在通氣道裏,克裏斯小心翼翼的將事先藏在這裏的無線視頻內窺鏡從窗子的角落伸出去一點點,然後通過巴掌大的屏幕觀察外麵的影像。很快就有一個人瞪大兩眼麵目蒼白的跑了過來,仔細查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那個半死不活的人,低聲咒罵一句,掏出對講機開始通話。克裏斯萬分希望他聯絡的是樓下那兩個人,因為那樣的話就說明除了他們四人之外再沒有其他同伴了。


    然而他的願望一如既往沒有得到實現,耳麥中傳來毒蠍壓低的聲音:“又出來人了,一個,兩個,三個,四,五,六,七,我草,一共來了十一個,比咱們多出一倍!大猩猩是瘋了麽!”


    相對她的激動,克裏斯卻異常冷靜,耳麥中繼續傳來詢問:“要不要我先點他幾個?”他伸手在耳屏上輕輕一彈:答案是否。


    狙擊手永遠是最後一張王牌,是最後一刻的保命符,不到生死關頭,他不會輕易使用。


    突然之間,一顆子彈呼嘯著從隔離網的間隙射了進來,克裏斯吃驚的瞪著眼前深深嵌入鐵板的子彈,對方竟然開槍了?他暴露了!


    果然對方也不是傻子,排查一圈連個鬼影子都沒抓到,再抬頭仔細看一看通氣窗,不是瞎子都能看見消失不見的螺絲,原因不言自明。


    克裏斯的左右大腦就仿佛兩個獨立運轉的模塊,半邊迅速分析,另外半邊已經條件反射的行動起來,他飛快的在狹窄的通道裏翻過身,抓準時機馬上開槍。子彈有限,由於空間的局限他也不能確保徹底清除目標,所以隻能抓住現有的唯一優勢——製高點來壓抑對方,否則等對方在同伴的掩護下將槍口從隔離網中伸進來的時候,他就徹徹底底成了甕裏的王八,完全的肉靶子。


    娘的,他才不要死得那麽難看!


    “同花順,繼續加大電壓!”他壓低嗓子下命令,同時保持勻速射擊,盡量一發換一聲慘叫,就算不能致命,至少也要從心理上給對方造成威懾。這支手槍上一共十五枚子彈,他必須要在這一匣子彈打光之前衝出去。


    十,九,八……


    時間漫長得可怕,心中的倒數簡直像在為自己做最後的死亡計時,克裏斯的心沉到了穀底,難道這一次…


    不準輕敵!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熟悉的聲音在腦中怒吼,那麽遠,卻又那麽近。


    不過好在廚子這會兒應該已經處理了叛徒,帶著資料等在集合地點了,就等著救護車一到,馬上就能趁亂轉移。這樣也算任務成功了吧?就算他…


    活著——!


    那個聲音在腦中拚盡全力嘶吼著,響徹天際。


    就在這一刻,走廊上的燈管終於耐不住高壓的煎熬,呯呯的發出爆裂聲,破碎的玻璃片稀裏嘩啦的掉下來,劃得人滿臉的血口子。大猩猩哪兒想到還有這一出,下意識的紛紛抬手護住頭,瞅準這一時機,克裏斯猛地從通氣道裏竄了出去,一個就地打滾,立刻與身邊最近的家夥扭打在一起。


    格鬥技巧的一招一式早已深深融入他的骨血,即使是佛力德姆最強悍的銀星隊員也隻能在他淩厲精準的攻勢下招架與吐血,而他的腦海裏卻在遊刃有餘的回想著那個男人的聲音。他說,我教給你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能見到他。


    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將那個半昏迷的家夥拖在自己跟前充當肉盾。對方真的是殺紅眼了,子彈沒命的朝這邊招呼過來,連自家兄弟的死活都不顧了。


    耳麥裏毒蠍的聲音也快要抓狂了,一張嘴不斷的變換著撒庫愛三國外加世界語的髒話,“我草這還是庫爾人的地盤吧?這幫大猩猩也太他媽狂了!”


    克裏斯卻還在笑:“女漢紙氣質又飆出來了哦~”


    “老大你再廢話我操了你信不信?!”


    “他們隻是下麵做事的,隻有上麵才會考慮那些高雅的麵子工程,從這點上來講…”


    “別他媽再分析了我求求你了!我現在就知道你快被人射死了啊啊啊!”


    “說什麽屁話,從來隻有爺射死別人的份兒。” 咬著最後一個字,他再次射出最後一枚子彈,角落裏的家夥也配合的發出一聲慘叫,噴濺著血花向後倒去。


    再剛強的肉身也抵不過金屬子彈的冷硬,更何況這還是他們佛力人自己的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好用得很。


    肉盾身上一共翻出來三支槍,已經全部打光了子彈,這下他徹底沒有武器了。一邊在身上擦著槍上的指紋,克裏斯一邊在腦中做著加減法,報銷了四個,加上肉盾和身後那坨,一樓兩個應該會被達芬奇和耗子解決,十一個去了八個,還剩下三個,如果現在叫毒蠍開一槍的話,他拚個命,大概還能對付得了那倆。


    哎,隻希望一會身上的血洞能少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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