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斯到底還是沒有退出。他想堅持,想要去看一看,那個男人看到的遠方到底是什麽樣子。在他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觸動,他有種預感,那或許也正是自己一直以來追求的東西。


    活到現在還沒有什麽能難住他的東西,這話說出來雖然很欠扁,但卻是事實。所以他無時不刻都感到一種空虛,當所有東西都擺在眼前唾手可得,你伸出的那隻手還有什麽意義?所以他一直在追尋,追尋自己人生的意義,就像他曾經的那些旅行,總該有一件事,應該像那輪血紅的朝陽一樣無可救藥的吸引著他,值得他付出一切。


    現在他相信,或許在這裏,他可以找到那個問題的答案。在這之前無論那家夥怎麽說,他絕不會放棄。


    新兵訓練期已過了大半,是時候做出選擇了。教官們將印好的表格帶回班裏,新兵們人手一份。按照慣例,每名新兵需要填寫兩個誌願,這樣萬一第一誌願沒通過,好歹也有個兜底的,不置於直接被分去喂豬。


    克裏斯早早填完誌願,趴在床上看著窗外發呆,他手邊的那份表格上隻有第一誌願寫著大大的兩個字:血狼。下麵則是一片空白。沒什麽特殊的原因,隻是因為血狼有亞瑟,他追隨著那個男人而來,有他的地方才是自己努力的方向,而不是那個什麽飄渺的天雲。


    血狼和天雲,這兩個名字所占的份量相當,但人數比重卻不一樣。天雲的人員數量遠遠超出血狼,大概是1:60的樣子,所以天雲名下還有很多分類,諸如槍支,戰車,戰鬥機,導彈,電子…等等等等,每一大類下又細分成很多小類,而與此不同,血狼就隻有一類——“血狼”,因為他們是無所不能戰無不勝的特種兵部隊,你可以說,一名血狼成員身後有六十位天雲技術員的支持,或者,一名血狼的戰鬥力約等於六十名天雲的總合。


    所以每年都會出現差不多的情形:收上來的誌願大部分都是血狼放在第一,第二誌願則填一個天雲裏的項目。人人都想進血狼,但血狼的淘汰率也同樣大得驚人:野外生存學校首先淘汰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再熬地獄周,最後剩下的那百分之十才真正得到了入選血狼的資格,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就真正成功了,進入血狼也意味著更多艱苦的訓練,以及真正的實戰,隻有身經百戰百煉成鋼的戰士才真正有資格做為一名光榮的血狼隊員接受所有人的崇敬。層層篩選,長久的磨練,過硬的身體素質已經是再基本不過的要求,擁有一顆堅毅的心才是成功的決定條件。而這也正是亞瑟希望在一開始就灌輸給他們的。


    拿到克裏斯的表格時亞瑟並沒做過多表情,反倒是在看到他下鋪的本時,那雙濃黑的眸子閃過一絲驚訝,這一點並沒有逃過克裏斯的眼,他留神看去,亞瑟手上拿的那份表格隻填了第一誌願,第二誌願隻有空白——然而這不是他的那份。


    擰著眉看向下鋪正在整理著裝準備開始下午訓練的榆木腦袋,克裏斯不由得又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這家夥居然想的跟自己一樣?他憑什麽?克裏斯幾乎都能想像出這小子落選之後哇哇大哭的場麵了,他搖搖頭,也沒準兒以他的性格能認認真真多養幾頭肥豬出來。


    下午照例是射擊訓練,經過前幾天被“射”的經曆,新兵們已經獲準可以摸到槍了,隻不過還是練習裝卸槍支以及射擊動作占據了大部分時間,部分上手較快的人則可以最先開始真正的射擊,不必說,克裏斯自然是先頭部隊的一員。


    夾著長槍經過那個仍舊笨手笨腳琢磨零件的木頭本,克裏斯再次無聲的歎口氣,他覺得亞瑟真正應該去勸退的人是他,像他這樣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有好結果,最後隻能比自己更空虛。


    試射一輪,克裏斯的成績繼續保持在上遊水準,聽說這東西也是需要有天賦的,他不禁又沾沾自喜起來,也不是很難嘛~不知道有沒有看出他的小得意,亞瑟隻是拿著望遠鏡看了一陣,什麽也沒說又到下一名新兵旁邊去了。


    幾小時下來,差不多所有新兵都已經打過兩三輪了,看天色漸晚,亞瑟下命令道:“現在開始我們來進行今天的最後一個科目。”


    本以為他又要出什麽夭蛾子,沒想到這一次的內容還比較中規中矩:就是單純的端槍。所有新兵被要求以跪射的姿式保持不動,槍口上掛著自己的行軍水壺——當然是灌滿了水的。克裏斯想,這大概就跟變相體罰差不多,他以前也沒少幹過舉著水桶在操練場上罰站的事,那玩意可比一條槍加一個水壺重多了。


    不過這一回他又想錯了。這次的規則與以往不同,不是你一個人能不能堅持住的事,如果有人堅持不住撂挑子了,他的水壺便會轉移到旁邊戰友的槍口上。因此跪著的人承受身體上的煎熬,站在旁邊的人則要承受精神上的重擔,二選一,哪個都不好受。


    開始的時候大家還都能咬牙堅持,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臂因為血流不暢變得又酸又麻,整條脊椎連同頸椎也像是要斷了一樣,槍口越來越沉重,心情也因為那遙遙無期的結束命令而一點點下沉。


    放棄的人越來越多,克裏斯也因為槍口上掛了四個水壺幾乎要承受不住,汗水順著額頭滴下來迷了眼,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他的槍口便歪了。水壺撞擊在地麵上發出的鈍響同樣讓他心情沉悶,猛地回頭看去,他這一排就隻剩下了他和那個榆木腦袋,但是這麽一來就意味著自己放棄的重量也要無情的加諸在那家夥身上了。


    克裏斯突然感覺到異常的不是滋味,這一次,那個詞再一次以有形的姿態壓在他心頭,沉甸甸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集體,無論你再怎麽不願意承認,你們就是一個集體,有人放棄,就必定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沉默的走到背負著同種心情的家夥中間,克裏斯一邊活動著幾乎失去知覺的四肢一邊死死盯著那個榆木腦袋,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祈禱他快快放棄,也不知道那樣的話自己是否就會好受一點。


    時間緩慢的流動著,粘稠得令人窒息。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廣場四周的大燈全都打開了,照射著整個靶場上僅存的四條人影。這一次,那之中有了本傑明的位置。亞瑟沒有想到,克裏斯更加沒有想到。


    他一言不發的緊緊盯著那小子的側臉,從他幹裂起皮的嘴唇上能看出他已經嚴重脫水,全身濕得像從水裏撈上來一樣,可即便如此,他頭上的汗還是一滴一滴的順著臉頰滴落下來,那似乎已經是這個靜止的畫麵中唯一在流動的東西了,那是唯一能證明這個人還活著的生命體征,可普通的生命體能做到這種程度麽?


    克裏斯順著他一動不動的目光看去,那視線的盡頭隻有一張小小的靶紙,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東西。可是那一瞬間他似乎懂得了,那個名叫本的笨木頭所看的並不是那個簡單的標誌物,正如他當初在大門處所堅守的,也並不是一條普通的紀律。他的心裏有著某樣東西,當那東西從他的瞳孔中折射出來,便有了那閃閃的金光,雖然他並沒有多少肌肉,但他有為了達到那個目標不惜拚命死磕的鬥誌與狠勁兒。


    永不言敗,他在用實際行動詮釋著那隻有血狼勇士才擁有的特質。亞瑟相信他在*上早已經到達極限,然而他的精神卻大大超越了*,永不磨滅。


    “看到沒有!”亞瑟大手一揮,朝那些羞愧的人群大喊道,“雖然他們長跑不如你們,遊泳不如你們,射擊不如你們,可就算他們樣樣不如你們,但是今天,他們就是最棒的!我要的,就是他們這樣的士兵!”他看了一眼表,“五個小時零四十分鍾,今天的訓練到此結束,你們可以鬆手了!”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本他們登時有如斷了電的機器人一樣,瞬間摔倒在沙土中。用不著教官們下令,同班的人早已經蜂湧過去扶起他們戰友,而本早已經在摔倒的一瞬間昏厥,大家趕緊幫他拍打四肢,補充水份,好容易才讓他重新睜開雙眼。


    “行啊你小子!”班裏之前帶頭欺負他的人此刻卻最賣力的幫他揉搓手臂,“我算服了你了!好樣的!”


    “好兄弟!”


    周圍的人也紛紛衝他豎起大拇指,一個勁兒的誇他,本困惑的看著他們,似乎半天緩不勁兒來。然而下一個瞬間,他突然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仿佛是要將長久以來心中的積鬱全部傾泄而出。


    兄弟!這是他那麽渴望的稱呼,今天他終於被承認了!他需要痛哭,不是因為痛苦,卻是為了喜悅。


    而同一時間,另一個人也受到了莫大的震憾。


    望著被大家圍在中間又哭又笑的本,克裏斯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的敬佩起一個不如自己的家夥,他也從未像現在這樣,強烈的感覺到自己周圍的空空蕩蕩。


    兄弟,那個亞瑟也曾說過的詞語,現在聽起來卻令他心頭一熱,他仿佛明白了什麽,但他也更加明白到,那還是他不曾擁有的東西,曾經他不在乎,而現在,不一樣了。


    他頭一次開始渴望起那樣一種羈絆,那超越了血緣超越了愛情卻能讓人熱血沸騰的東西。戰友,兄弟,被那樣的人包圍是怎樣的感受呢?


    他望著本,卻沒發覺亞瑟望著他的眼神。


    這還是第一次,他的注意力被亞瑟以外的其他人吸引了過去。那個男人微微一笑,在夜風中轉身而去。


    再多看看吧,小貓咪,這世界不是你所以為的那麽小,如果你隻看著一方天空,那麽你也將永遠看不到全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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