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個星期六,喬茵不需要去律所,單留在家裏陪陳月紅說說話,也好讓沈燕芳休息一會兒。


    陳月紅這兩天精神不大好,星期四剛到警局的時候還算精神,可到了星期五也依然沒聽見周承澤的音訊,人便慢慢蔫了。喬茵聯係不到肖楊,隻好在星期五下午跑了趟公安局,找到熟悉的警察大致了解了情況,才知道現在最有嫌疑的還是周楷明,而周楷明很可能加入了某個傳銷組織,肖楊正追蹤這條線索,潛入那個傳銷組織內部。


    喬茵挑揀著重要的部分把這個消息告訴陳月紅以後,也不見她心情有所好轉。星期六這天早上,陳月紅起了個早,坐到小陽台的椅子上,垂著腦袋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喬茵起床以後見她醒來了,就走到她身邊坐下,低頭一看,才發現陳月紅正盯著膝上一張全家福瞧。


    那應該是周承澤六七歲時的照片,瘦瘦小小的個頭,一張小臉幹幹淨淨的,對著鏡頭笑得靦腆。他站在最前麵,身後一邊是已經有十六七歲的哥哥周楷明,和比現在年輕不少的陳月紅。母子倆把家裏最小的孩子周承澤擁在中間,小心翼翼扶著他的肩膀,很是寵愛。而一家之主周睿站在最後頭,兩手分別搭著妻子和大兒子的肩膀。


    看上去像是一家和樂的普通人,喬茵卻發現有那麽點兒不對勁:倒不是周家人的關係,而是他們的衣著。他們一家都是東北那邊的農民,從周承澤拍這張照片的年紀來推算,這也該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可他們一家的穿著,跟那時東北的普通農民相比,還真是奢侈了些。


    不對。喬茵微微皺了眉頭。她記得她跟周承澤念大學那會兒,他還領著補助金呢。他的生活費也基本都是周楷明拚了命工作賺來的,平時非常節儉,家裏是典型的貧困家庭。


    喬茵想要問問陳月紅,抬頭卻又見她神色哀慟,隻得抿了抿唇把話咽下去,伸了手輕輕抓住陳月紅的手,以示安慰。


    原本是和和睦睦的一家,萬一今後就隻剩下陳月紅,真是難以想象她該怎麽過日子。她隻希望周承澤能堅持到肖楊他們找到他,畢竟他也是個特別孝順的兒子,不該丟下母親一個人。


    陳月紅拿滿是繭子的手指摩挲著照片,重重歎了口氣:“都是祖墳壓了龍脈。”


    這話來得突然,喬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周家的祖墳,壓了龍脈。所以才得了這種詛咒啊。”陳月紅抿了嘴,搖搖腦袋,滿臉的滄桑,“家裏的男丁都走得早……周睿也是被傳銷騙光了家產,才一夜之間病死的。”她頓了頓,又長長地歎息一聲,眼淚啪嗒啪嗒就掉下來了,“你說孩子他爹就是這麽死的,這孩子是要多想不通,才會又進了傳銷的窩兒?”


    邊說邊抬起胳膊擦眼睛,陳月紅眼淚掉個不停,眉宇間盡是痛苦的神色,“居然還把承澤也帶進去了……詛咒啊,都是詛咒……”


    喬茵沉默了片刻,起身拿來一包抽紙,替她擦眼淚。


    其實說什麽詛咒,喬茵是不信的。她相信這話說給周承澤聽,他也不會信。但她說不出什麽“這沒可能”的話來反駁陳月紅。因為隻有這時候喬茵才覺得,人有時候確實該留點信仰。畢竟人的承受能力有限,麵對苦難時,越是深究,越容易將責任推給自己。而這種自責帶來的痛苦,不是每個人每次都能擔得住的。如果不能把責任分些給命運,那人這一輩子,未免也太痛苦了。


    外頭漸漸下起了雨。灰黑色的烏雲厚重,密不透風地將天空遮了個嚴實,壓得人喘不過氣。


    此時周承澤也悠悠轉醒。繳了三千塊錢的入夥費以後,他又在新的屋子待了兩個晚上。徐大凡早在他昨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就不見了人影,更沒有兌現承諾,讓他見到周楷明。周承澤已經不對見到周楷明抱有期望,不過他休息了兩個晚上,頭腦總算清醒了不少,心裏也有了另外的打算。


    他起身收拾好打地鋪用的涼席,走到洗漱間刷牙洗臉。一個年輕的姑娘也正在洗漱,見他過來了,熱情地替他擠了牙膏。這兒的人總是保持著“互幫互助”的熱情,周承澤待了這麽些天,差不多習慣了。洗漱完便回到客廳,他環顧了整間屋子一眼,視線最後在寢室長獨住的臥室大門那兒停了幾秒。


    被轉移到這裏的新人還要接受幾天“講師”的“培訓”,昨天就有人通知過,今天上午會有個高級“講師”過來。這麽久沒有現身的寢室長,估摸著也會出現一回。


    想到這裏,周承澤又轉身去了廚房。


    隻有幾個女人在準備一屋子人的早餐,其中一人瞧見了他,以為他是餓了,便笑著安撫:“餓了吧?早餐很快就好了啊,別急。”


    周承澤點點頭,沒有說話。他趁著她們沒注意,將廚房裏一把折疊水果刀塞進了牛仔褲的褲兜裏,再站了一會兒,才安靜地走出了廚房。


    這兒的人白天都無所事事,常聚在一起打牌或是聊天,過得十分枯燥。周承澤不跟其他人打交道,隻坐在角落裏,看一群人打牌。等快到上午十點時,有人進來招呼大家準備去聽講座,而後將他們陸續帶到了走廊盡頭的一間大屋子裏。


    這間屋子應該是專門騰出來做“培訓”的,靠牆的位置擺了張講台,下頭則是三十多張椅子。周承澤跟著其他人一起坐下不久,就見到了那位“高級講師”——西裝革履的高大身軀,小麥色的皮膚,標準的國字臉。


    在看清這位“高級講師”的瞬間,周承澤渾身一震。


    那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哥哥周楷明。


    他就這麽穿得光鮮亮麗地站在講台上,一改從前那副結巴最笨的模樣,昂首挺胸,口若懸河。周承澤的視線越過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停在他身上,震驚而不可置信。


    這些天裏,周承澤想過很多種可能信。他懷疑周楷明被要挾、被利用,他替周楷明找各種理由各種借口,卻從未想過周楷明就是罪魁禍首。


    傳銷組織的高級講師?周楷明?這怎麽可能!他會不記得他們的爸爸就是因為傳銷而死的?他會被傳銷迷昏了頭,不惜弟弟也騙過來?


    周承澤盯著周楷明,隻感覺八月的天氣裏,自己渾身發冷。


    周楷明“講座”的內容,周承澤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等到培訓結束,所有人都被安排著離開,屋子裏隻剩周楷明和他時,他才意識到講座已經完了。周楷明立在講台上,微笑著凝視了周承澤好一陣,才朝他走過來。


    在周承澤跟前停下腳步,周楷明感慨地短歎,一手搭上了他的肩:“我總算讓你也加入進來了。”


    “總算?”然而周承澤的反應卻不像他想象的那樣驚喜,他緊皺著眉頭,臉色蒼白地與他對視,“哥,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小澤,這是賺大錢的路子,比你現在的工作要好不知道多少倍。”周楷明權當弟弟隻是有點兒抵觸,便張了嘴開勸,攤開雙臂好讓他仔細瞧瞧自己,“你看,我不僅結巴好了,還有錢了。你聽話,跟我一起幹,將來也會跟我一樣,過上更好的生活。”講到這裏,他又想起點什麽,繼續道,“你不是想追回喬茵嗎?等你賺了大錢,肯定一追就到手。現在哪有女人是用錢追不到的。”


    周承澤搖搖頭,緊鎖著眉頭,就好像已經不再認識眼前這個人:“賺錢的方法那麽多,你為什麽要選這種?”他想起他們的父親周睿,愈發感到不解,“你忘了就是傳銷害死了爸爸?”


    哪裏還聽得進弟弟的質問,周楷明搖頭避重就輕:“這不是傳銷,是多層次直銷。”


    “要真是多層次直銷,你會八年都不跟我們聯係嗎?”不善言辭的周承澤卻難得反應快了一回,他微微眯起眼不敢相信地看著周楷明的眼睛,眼裏滿是驚痛,“你自己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幹?”


    或許是被弟弟的眼神刺痛,周楷明猛然間漲紅了臉,語氣竟突然強硬起來:“別瞎猜了!”他瞪大眼睛,顯然不再給周承澤商量的餘地,“你以後就跟著哥好好幹,保準沒幾年就能住別墅、開豪車!”


    周承澤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忽而站起了身。他雖然不及周楷明高大,但一米八的個頭,早就不像小時候那樣與他力量懸殊。他迎著周楷明的視線,搖搖頭判斷:“你瘋了。”接著他又蹙緊眉心,難得表現得嚴肅而不肯退讓,“我不會幹這一行的。媽還在家裏,你跟我回去。”


    偏偏周楷明執迷不悟,直直地同他對視,同樣不肯讓步。


    兩兄弟對峙了好半天,周承澤終於確定周楷明不會回頭。他捏緊了拳頭,隻好先放棄周楷明,轉身往屋子的大門跑!


    誰知門外還守著四個男人,在周承澤推開門的第一時間就圍了上來,又將他堵回屋裏,關上了大門!


    周楷明人還沒追上來,命令就已經先下來了:“打暈他!”


    四個男人便圍過來要把周承澤打暈。他不得不從褲兜裏掏出那把水果刀指向他們,防止他們靠近。而其中兩個男人見他有刀,竟也掏出兩把匕首,猛地衝過來就要刺他!


    “不要動刀!”周楷明一驚,一個箭步撲上去就把周承澤拽了過來,躲開了刺向他的刀尖。可幾個男人已經被惹惱,又是常年受周楷明這種上層的欺壓,這時候早就不再聽周楷明的指揮,嚷嚷了一句“這小子想跟我們玩命”,就再次衝上前要捅周承澤!


    周楷明一見情勢不對,趕忙把周承澤護到身後,那刀尖也不認人,直直地就衝著他捅了過來!那一瞬間周承澤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推開了周楷明,再要伸手去擋時,已被匕首狠狠刺中了腹部!


    “小澤!”周楷明驚呼,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屋子的大門就被強行推開,一大批持槍的警察湧進屋內:“警察!統統不許動!放下武器!”


    已經被那一刀刺得脫了力,周承澤手中的水果刀滑落,他疼得臉色慘白,踉蹌了幾下就被周楷明扶住:“小澤、小澤……”


    周承澤艱難地推開他的手,看都沒看他一眼,滿頭冷汗,卻還是忍著痛憋出了一句話:“你要給媽一個交代……”


    剛讓幾個刑警將屋子裏四個男人銬住,嚴聰看見這一幕不禁邁開腳步和急救人員一起上前,隻不過他扶住的不是周承澤,而是周楷明。嚴聰一麵把周楷明的兩隻手銬在身後,一麵沉著嗓音開口,“清醒點吧,你差點害死你親弟弟。”


    兩個小時後,肖楊回到了市公安局。他已經接過嚴聰的電話,聽說周承澤被刺送進醫院,還好沒有傷及要害,做個手術再住一陣子院就能康複。局裏也已經有人通知了周承澤的家屬,肖楊便換了身衣服,就去跟上頭匯報情況。


    處理好一切,他準備從局裏回家的時候,想起要看看自己那台手機,便也就發現了喬茵兩天前發來的短信。等看完最後那句把他捧上天又讓他即使有氣也沒法發作的話,肖楊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其實他一早就發現陳月紅對喬茵過分依賴了,畢竟她那些無意識的小動作已經將這種心態暴露無遺。所以在聽陳月紅說喬茵是周承澤的女朋友時,肖楊並不怎麽驚訝,並且大致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肖楊本來沒打算計較這件事,但眼見著喬茵這麽油嘴滑舌百般討好,忽然又覺得確實需要給她一個教訓。


    因此他一邊想著該怎樣給她一個教訓,一邊捎上換下來的襯衫就走出了警局。沒想到剛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他就瞧見了那個自找麻煩的女人——喬茵居然就站在他的車前,低著頭手指靈活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像是在編輯短信。


    肖楊便沒什麽聲響地來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沒去醫院?”


    喬茵明顯地嚇了一跳,身子一顫就抬起了頭,似乎沒從他的聲音裏認出他,等到看清了他的臉才鬆了口氣:“你在啊……”


    而肖楊卻稍稍皺了眉。雖說被妝遮去了臉上的憔悴,但他還是看得出來她眼裏的疲憊。她那雙大眼睛甚至沒法完全睜開,眉宇間的疲態顯而易見,自個兒卻沒有察覺似地繼續說著:“我剛要發短信問你回來了沒有……你看到我上一條短信了嗎?”而後不等肖楊回答,喬茵又輕輕拽住他的手指抬了抬,有些迷茫地歪著腦袋這裏瞧瞧那裏看看,似乎想確認他有沒有缺胳膊少腿,“聽嚴警官說你去‘臥底’了,沒被虐待吧?”


    “被虐待了還會站在這裏麽。”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臉色,見她彎著眼放心地笑了,才再次隨口問了一句:“沒去醫院?”


    這才終於聽到了他這個問題,喬茵抬了抬眼皮:“哦,我剛從醫院那邊出來。周承澤手術成功,已經脫離危險了。我還沒聽說你的消息,所以趕過來看看。”說到這裏她又想起了正事,稍微張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的指尖,微仰著臉眨巴眨巴眼問他,“你沒生我氣吧?回去我做好吃的給你吃。”


    以為他跟她一樣有好吃的就能打發麽?肖楊還真想諷刺她兩句,可看她一副昏昏欲睡意識不清的樣子,最終還是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頭發:“沒有。”接著就從兜裏掏出車鑰匙,沒什麽表情地垂眼看她,“還去醫院嗎?不去就正好跟我一起回家。”


    喬茵咧嘴笑笑,咕噥了一句“就知道你最英明神武了”,便搖搖腦袋:“我跟你回去。”說完還禁不住揉了揉眼睛,“我想回家睡一覺了。”


    結果她剛一上車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積累了近一個星期的疲勞都轉化為倦意湧上來,想撐也撐不住。肖楊把車停到社區裏的地下停車場後,轉頭見她側著臉睡得沉,就沒有叫醒她。他繞過車子來到副駕駛座旁,打開車門給她解開安全帶,就彎下腰把她稍稍扶起,再轉身將她背了起來。


    喬茵睡得真夠熟,伏在他背上也沒醒。肖楊鎖了車便背著她上了樓,到了家門口才不輕不重地掐掐她的腿:“鑰匙放哪了?”


    半睡半醒地睜了睜眼,喬茵答得含糊不清:“不知道……”


    肖楊麵無表情地再掐了她一下,“不想回家了?”


    她還是一心隻想睡覺,就把臉往他頸窩裏埋了埋,甕聲甕氣地給了個敷衍的音節:“嗯……”卻不知道這無意識的回答讓肖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那次喬茵喝醉酒在肖楊家住過一晚,現在他轉個身就能把她帶回自己家,讓她再住一晚也不是什麽大事。但如今的境況到底跟當初不一樣了,那時他們還是普通的鄰居關係,現在則是男女朋友。


    肖楊不至於小氣到不讓她來自己家休息。


    隻不過他不能保證,兩個正在交往中的成年人共處一室一整晚,不會發生點“狀況”。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更新的不算晚噢耶~\\\\(^o^)/~


    這個案子再收個尾就完啦~


    老肖也是個正常男人啊……………………………………


    恭喜自己破十萬字~\\\\(≧▽≦)/~


    啦啦啦~看在這章結尾收的這麽漂亮的份上,給我留個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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