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哪個和你講的你老漢出事?”二叔的語氣更是透著驚疑。


    “二叔,不是你把我從碼頭背回來的嗎……”我不安之極地開口詢問,兩人的聲音幾乎重疊……


    安靜,房間裏頭變得極度的安靜,我能夠聽到自己心跳咚咚咚的聲音,同樣也能聽到呼吸聲……


    二叔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那條蜈蚣一般的傷疤都在微微抽搐跳動。


    他坐在木桌旁邊,摸出根煙,點了之後狠狠吸了一口,又摸向了桌上的燒刀子酒瓶晃了晃。


    他皺眉放下,從自己兜裏摸出來一個老白幹瓶子,滋了一嘴。


    “村民通知我出事兒,我曉得你老漢青麻繩散了,啷個還敢去河邊?”二叔聲音發幹。


    他又瞅了我一眼,明顯,這會兒他頭上都帶了汗,繼續說道:“這下還搞個錘子,你老漢白送命,你昨晚上見鬼了?”


    我心裏頭難受得不行,也害怕得不行,如實將昨晚上遇到羅陰婆的事兒說了一遍。


    二叔眯著眼睛仔細聽,等我說完之後,他一根煙也抽完了,在地上摁滅。


    “還好這個羅陰婆,最後還有點良知,不然你就真的見你老漢了。”


    “也幸好有村民心好,把你扛回家,要不然,你娘肯定把你拖下水,你這一劫,也不曉得熬過去了沒。”二叔的語氣,明顯透著心有餘悸。


    可我心裏頭卻壓抑得不行。


    我昨晚上算是見了祟客,那女人多半就是我娘。


    按道理來說,勘陽關失敗我得死。


    我昨晚上出門了,險死還生,這算是勘陽關失敗了還是成功了?


    啪的一聲悶響,我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


    是二叔將他那老白幹的酒瓶兒頓在了桌上。


    “先把你老漢弄上來,我帶你去見鬼婆子,問問她情況。”語罷,二叔起身,朝著屋外走去。


    我趕緊跟上了他,出了家門。


    刺目的陽光在頭頂照射著,遠處的懸河靜靜流淌,就好像昨晚上什麽都沒發生。


    二叔手裏頭提著個布包,他將其遞給我。


    “我去找村長,喊他擺起桌子,花錢買三牲,百家米你去要,這個花不得錢,不然心不誠。你老漢上不來岸。”


    “好生說話,一定要弄來百家米,曉得不?這個我去要還不得行,你是他兒子,必須你去。”


    “撈屍人的最後一口飯,必須得養的兒女來討,來喂。”二叔語氣鄭重,說的話也條理分明。


    我用力點點頭,接過來裝百家米的布包,心裏頭還是酸得不行。


    不多時,我們就走到了碼頭的位置。


    我和二叔分道揚鑣,碼頭下麵就是村尾巴,我去討米,他去村口,找村長安排辦事兒。


    村尾巴的第一家住戶,偏偏是羅陰婆的。


    我走到羅陰婆家門口,院門還開著,我默默地抬手關上了院門,又往下走了十來米,到了第二家住戶門前。


    竹子圍成的籬笆,破破舊舊的院門,院子裏頭一條餓得眼睛發綠,皮包骨頭的老黃狗,警惕無比地看著我,它嘴皮顫動,透著凶厲氣息。


    我喊了聲有人嗎,聲音在院子裏頭回蕩,不過卻沒有任何回音。


    可灶房上頭的煙囪在冒煙,這時間點,明顯大家都在家裏頭做飯。


    我心裏頭更難受了,因為我曉得,他們隻是不想搭理我而已。


    抿著嘴,我手用力捏著掌心,強忍著顫抖喊道:“我爹淹死在水裏頭,得有百家米供奉,撈屍人才能上岸,求你們給一口米。我去撈我爹。”


    回應我的,還是安靜和沉默。


    手掌心刺痛,是指甲掐進了肉裏,我嘴巴裏頭也有銅鏽味兒,是牙咬得太緊,恐怕嘴巴裏頭也流了血。


    我直接推開了院門,往裏走了兩步!


    那條老黃狗瘋了一樣竄起,狂吠不止!


    不過它脖子上栓了根繩子,衝不到我跟前。


    我砰的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咚咚咚就磕了三個響頭。


    “千錯萬錯,你們看不上我李陰陽,是我李陰陽的錯,我爹在懸河撈了一輩子屍,不知道讓多少人家死後團圓,求你們給口米,不然他就得一直呆在冷冰冰的水裏頭,求你們發發善心……”我聲音顫抖,更是哀求。


    吱呀的開門聲混雜著細碎的腳步,啪的一聲輕響,我麵前多了個破布團。


    我趕緊將其撿了起來,拆開之後,裏頭裹著一小撮米。


    我小心翼翼,視若珍寶地將其放進了布袋子。


    “這年頭,米金貴著呢,李陰陽,你可別偷吃!這是給劉水鬼的。”尖銳嚴厲的聲音,從灶房門口的一個滿臉麻子的女人口中傳出。


    “還有,你這個喪門星,就是因為你,劉水鬼才被害死,昨天還連累死了羅陰婆和幾個漢子,你真要是還長點兒心,就趕緊從村裏頭滾出去,不要再害人!”她說完,直接進了廚房,啪的一下關上門。


    我心裏頭難受得像針紮了一樣,一言不發地垂頭離開。


    之後討米也沒絲毫輕鬆,我本以為過往那些年村民的謾罵已經讓我麻木。


    今天他們的言語之尖酸,才讓我體會到那些年,他們始終還是礙著我爹的臉麵,留了幾分餘地。


    臨中午時討米,我幾乎討到了晚上八點多,天都黑了才討足全村人的米。


    尤其是有幾家人,我感覺他們眼神都快把我殺了。


    因為他們就是昨晚上淹死漢子的家人。


    他們之所以給我米,也是讓我必須得把人撈上來,不然的話就要我陪葬!


    村尾入村,村頭出來,我緊緊攥著布包,匆匆朝著碼頭的方向跑去。


    天黑得嚇人,頭頂的月亮更是大得驚人。


    幽冷的風從四麵八方刮來,鑽進我四肢百骸,我冷得不停地發抖,一整天就吃了個白麵餅,還沒吃完,這會兒腹中饑腸轆轆的。


    不知道是我磕頭磕多了還是餓的,腦袋一直暈乎乎的,也是難受得不行。


    臨快到碼頭的時候,路邊都起霧了。


    身後卻傳來一陣很壓抑的腳步聲,那腳步細碎而又急促,好似緊貼著我在走似的。


    我心裏頭不安,猛地駐足回頭。


    在我身後卻站著個人,他穿著一身黑漆漆的緞子衣,頭頂著一圈兒黑布帽,腳上一雙黑漆漆的大蛤蟆頭鞋,一張慘白的臉,真的是嚇了我一跳。


    “你幹啥?!”我眼皮狂跳,額頭上也在冒汗。


    隻是他這雙鞋,讓我心裏頭發怵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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