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在那一瞬間發生!


    房門閉合的最後那一瞬間,他的目光回到了我的臉上。


    那皮笑肉不笑的感覺,讓我雞皮疙瘩都快掉下來了……


    我緊捏著衣角,身體都在抑製不住地發抖。


    腳步聲近至身旁,二叔擦身而過,一把推開了門!


    不過此時,屋外空空蕩蕩,早已經空無一人。


    清冷的月華映射而下,二叔臉上的蜈蚣疤分外猙獰凶狠,一雙圓眼銳利無比,往外左右掃視。


    這會兒外頭沒霧氣了,我心頭也咯噔一下。


    不過幾秒鍾的時間,人跑去哪兒了?


    “大半夜的,啷個隨隨便便就開門,你曉得外頭是啥子東西?要闖鬼。”


    “黑黢黢的死人衣,鞋子都是蛤蟆腦殼,你認不到?你老漢沒教你?”二叔回頭看我,聲音透著嚴厲。


    我身體一僵,然後告訴他,我爹沒教我這些東西,隻是教我怎麽遊泳,怎麽認屍體。


    不過我聽村裏頭人說過不少事兒,曉得蛤蟆鞋是死人鞋。


    隻是剛才那人的確不壞,我才沒多想,隻是覺得他穿蛤蟆鞋有些奇怪。


    二叔眼神疑惑,皺眉讓我說清楚,不要彎彎繞繞的。


    我小心翼翼地從兜裏頭摸出來那一把大錢兒,如實告訴二叔之前在路上發生的事情。


    二叔聽完了,啪的一把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他額頭上都冒汗了,說我闖了大禍!我心頭更是不安了,問二叔是什麽意思?


    二叔背著手,來回在門口踱步了好幾下,他才搖頭:“你爹糊塗,啷個該說的不和你多說點,咱們搞撈屍這一行,吃死人飯,最忌諱幾件事兒。”


    “晚上走夜路的時候莫回頭,睡覺的時候鞋尖莫朝著床,來曆不明的財不能收……要是動了不該動的財,就得招惹上不該惹的髒東西,你收這麽多錢,這死人纏上你,也不曉得想搞什麽鬼!”


    “死人?!”我心裏頭更不安了。


    二叔瞪了我一眼,道:“他都要掐你脖子了,你還沒反應過來?!”


    我啞然失聲,回想剛才那動作,他當真是在掐我脖子,我一陣心有餘悸。


    好在二叔忽然喊那一嗓子,把他驚跑了……


    “那二叔,現在咋整?把錢丟了?”我問二叔。


    “丟了也沒求用,他已經纏上你了,不過莫名其妙送這麽一大筆錢,也不曉得他要幹個啥,明兒見了鬼婆子,一並問問。”二叔擺了擺手,說完之後,就示意我去睡覺,不要再起夜,就算是有尿也憋著。


    我心裏頭隱隱有了種惶然感,不過我並沒馬上回房間,將那把大錢兒揣回去之後,將蠱玉摸出來,遞給了二叔。


    二叔明顯愣住了,他抿著嘴一言不發。


    不需要我說,撈屍人下水不帶蠱玉是什麽結果,二叔比我更清楚。


    “這事兒沒那麽簡單,你老漢不帶蠱玉,可能就是沒帶著上岸的打算,他胸口插那把刀子卻怪得很,問了鬼婆子,把你老漢弄上岸,再說別的。”語罷,二叔竟然直接將蠱玉掛在了我脖子上頭,他拍了拍我胸口,轉身進屋,回我爹的房間了。


    我怔怔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拉上門回屋。


    之後便是一夜無話,也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我精神好了不少,心裏頭的難受也壓下去許多。


    去了堂屋,二叔正在對付一碗大碴子粥,一小碟花生米,手旁一瓶白酒,時不時滋一口。


    桌對麵還放著另一碗粥,正在冒著熱氣兒,他用眼神示意我趕緊喝粥。


    我也餓了,端起粥碗,顧不得燙嘴,大口大口地喝著。


    兩人一樣沉默,屋子裏頭就很安靜,隻有呼啦啦喝粥的聲響。


    不過一碗粥還沒喝完,外頭就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我愣了一下,剛抬起頭,砰的一聲,我家的房門就被踹開了。


    外頭起碼站著有十來個村民。


    男女老少都有,他們胳膊上都纏著白綾,每個人臉上都透著悲愴,眼中也透著憤怒。


    當頭的是個瘦瘦高高的男人,麵無二兩肉,薄唇,單眼皮。


    他厲聲質問道:“李陰陽,我弟弟的屍體呢?!”


    “昨天說好的,給你百家米,你必須得把人弄回來,你隻管劉水鬼,不管其他被你害死的人?”


    我麵色微微一變。


    後麵的村民也都紛紛質問出聲,那架勢,我感覺他們都要把我拽出去,去河邊撈屍了。


    隻是我一時間,也不曉得該咋開口。


    這些人凶沒錯,可他們家裏頭的確死人了……羅陰婆落水和我娘脫不開關係,那些壯漢的死也就和我脫不開關係……


    啪!


    二叔的碗重重落在桌上,他掃了一眼村民,說道:“我哥也沒撈上來,這水裏頭有東西,你們不是不曉得,你們就是把陰陽拖到河邊,讓他下水,人也撈不上來,甚至可能以後都撈不上來。”


    村民們對我二叔,還是有點兒怕的,畢竟他和我爹都同為撈屍人,劉鬼手的名號也不小。


    “話都是你們說的,你們說撈不起來就撈不起來?……萬一你帶著李陰陽跑路了咋整?”那瘦瘦高高村民明顯是硬著頭皮在說,其餘村民眼中也都是懷疑和警惕。


    “沒錯!你們要是跑路了,我們找誰去?”


    “李陰陽本來就是個喪門星!這些年都溺死多少人了,還不是因為他?”


    “現在出這麽大的事兒,他肯定跑得比兔子還快!”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句的,我心裏頭堵得慌,格外難受。


    “我不會跑的。”我抿著嘴,起身走到門口,正對著村民。


    “信你李陰陽的話?那全村人都得死絕了!”其中一個村民,忽然情緒激動了起來,他伸出手,一把就抓住我肩頭。


    “走!馬上去河邊!要麽你把人拉上來,要麽你就去死!”他神情更為激動憤怒。這一下同樣引燃了其他村民的情緒。


    其他人也一並動手,我起碼被七八隻手一起拽著衣服。


    二叔一拍桌子,陡然起身。


    我也心慌得不行,用力掙紮後退。


    嘶拉一聲,本來就打了不止一次補丁的衣服,直接被拽得四分五裂。


    又是嘩啦一聲輕響,清脆的碰撞聲中,我兜裏頭那一把大錢兒,四散而落!一半落進了我家,另一半灑到了那些村民的腳下。


    我趔趄後退,腳步蹣跚的差點兒摔倒,最後被二叔用手攙扶住。


    這一瞬間,幾乎所有村民都愣住了。


    他們都呆呆地看著地麵。


    下一刻,他們眼中迸發的就是貪婪,緊跟著就是瘋搶!


    我麵色發白,二叔則是將我攔在了身後,冷冷地看著村民搶錢。


    差不多得有一刻鍾,村民們開始是搶,之後連我家的牆根兒都摸索了一遍,一群人這才重新站在一起。


    “李陰陽,你這人果然不地道。”那瘦高瘦高的村民,舔著嘴唇瞪了我一眼。


    他手裏頭緊緊攥著得有三四枚大錢兒,緊的指關節都在發白。


    “沒錯,身上那麽多錢,竟然都不拿出來?害了人沒讓你償命,你有錢總該賠錢!還要藏著掖著!”其餘村民也謾罵不止。


    我臉更白了,這會兒也終於反應過來,我咬著牙說道:“這錢,你們不能動。”錢是死人錢,我拿了都要被死人惦記,這些村民碰了,不也得倒黴?


    我這話一落,那些村民動作都幾乎一樣,要麽往褲腰裏塞錢,要麽往兜裏裝。


    “不能動?放屁!害人賠命,不賠命就賠錢!這些就是利息!今兒我先給你李陰陽一點兒臉,回頭你要是不把屍體撈上來,這事兒沒完!”又有一個村民甩下一句狠話,匆匆地轉身從我家裏頭跑了出去。


    其餘村民也七嘴八舌,大概說得也差不多,說給我幾天時間,再上門討屍體。


    也就片刻之間,十幾個村民都跑得沒了蹤影……


    我身體微微發抖,我很清楚,他們是不想把錢還回來。


    對於這些大錢兒,我倒是不心痛,隻是這當真是死人錢……


    “二叔……這咋整……”我不安地問二叔。


    二叔皺著眉頭,說道:“這年頭大家都窮成了鬼,餓成了鬼,錢就是命,都讓人攥手裏了,你就是說這是殺人搶來的,他們都不會還。我們整不了。”


    “事不宜遲,先找鬼婆子。”


    語罷,二叔回頭把剩下的粥喝完,又問我有沒有要拾掇帶著的東西。


    我說沒了。


    他又讓我去翻一件衣服出來穿上。


    我搖了搖頭,告訴他也沒了……我低頭看地上那些碎布片,心裏頭更難受。


    “你老漢硬是,撈屍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必須收真金白銀撈屍的主兒,硬生生讓他成了懸河裏頭白幹活兒還要遭人罵的苦力,先走,回頭二叔給你添置。”說著,二叔拍了拍我肩頭,走出屋外。


    很快我們就到了碼頭邊兒上。


    此刻能看到懸河麵上漂著不少船,河邊還是有人在曬網和補網,即便是村裏頭出了事兒,打漁是謀生的手段,大部分人戶依舊在幹活兒。


    上了二叔的撈屍船,他讓我坐在船艙的竹棚子裏頭,他則是在船尾撐槳。


    這一幕和過往何其相似,我爹每次都這樣帶我上懸河。


    我抱著雙腿,怔怔地看著河麵波濤,看著那些漁民撒網捕撈,想到我爹,我忍不住又想哭。


    就在這時,我餘光卻忽然發現,船身右側水麵似乎有一個陰影……


    就像是船掛上了什麽東西,我們一直在拖著它走似的……


    下意識地,我就躬身出了船艙棚子,瞅著右邊水麵去看。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我腦瓜子都嗡的一下!


    此刻陽光通透,能看得清楚。


    這是一個豎著漂在水裏頭的屍體,她身體微微傾斜靠著我們船,蓬亂的頭發散開,就像是張牙舞爪的小手……


    隨著水波,她時不時地冒出小半張臉露出水麵,鐵青的死人臉皮,緊閉著的雙眼,出水之後緊貼在額頭的碎發,別提有多恐怖了。


    這可不是普通的溺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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