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間,我爹的一雙眼珠子猛地睜開!


    漆黑無比的雙眼,幾乎看不到眼白,凹陷下去的眼球上幾乎是溢滿的水。


    好像就是他包在眼皮裏頭的懸河水,因為眼皮合著沒有幹掉,又像是他哭了,流的眼淚?


    這一切都在刹那之間發生,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頭臉上的白色絨毛,正在迅速地變成攝人心魄的黑色!


    “鬼婆子!莫要管閑事!”尖銳刺耳的聲音,忽而從後方炸響!


    這聲音熟悉到了極點,幾乎和我爹有七八分相似。


    我嚇得頭皮發麻,猛地抬起頭來,可說這句話的人竟然是二叔。


    不過現在的二叔,詭異到了極點。


    之前他臉上的痛苦之色,現在消失得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怪異,陰翳。


    他眼皮稍微耷拉下來一些,神態表情更是和我爹平時的習慣很像。


    並且二叔手裏頭又抓著那柄卜刀,要來紮老頭!


    一個激靈,我就想到兩個字。


    撞祟!


    二叔被我爹撞祟,祟客上身了?!


    說時遲,那時快,老頭雙手絲毫沒有遊離和顫抖,狠狠拍中我爹的頭。


    難聽的“嗤!”聲,就像是刀砍進去骨頭裏。


    我爹睜開的雙眼,忽然就開始緩緩地閉上。


    他臉上滋生起來的絨毛,也在迅速消散,頃刻之間,他就變得和正常的屍體無二,隻不過他鐵青色的屍皮,卻成了淡淡的黑色,好像有一股子黑氣在其中繚繞似的。


    本來要紮老頭的二叔,也緩緩停在了老頭跟前。


    他的手顫抖不已,額頭上更是汗水直冒,直勾勾地盯著我爹的屍體,眼中已然是抑製不住的恐懼。


    我抿著嘴,這會兒看得清楚,我爹的額頭上紮了一根桃木釘,太陽穴的兩側也分別各紮了一根。


    要不是老頭動手及時,恐怕就得出大事。


    “湊合鎮住了,今夜出不了事。”老頭後退了幾步,點了一根卷葉子煙,坐在地上眯著眼睛抽著。


    他嗬嗬咳嗽了兩聲,然後說道:“白煞我能赦煞送走,他卻要化黑煞了,撈屍人撈了一輩子屍體,身上陰氣太重,我送不走,勉強鎮住,也鎮不住太長時間。”


    “等天一亮,先送去掛著吧。”


    我嘴抿得更緊,嘴皮都快要麻木了。


    心頭更是一陣失重感,格外難受。


    我爹也要和那些死不能下葬的溺死鬼一樣,被掛在懸崖上,忍受風吹日曬?


    他們好歹有個希望,可我們已經找過了先生,連希望都沒了……


    “鬼婆子,沒得餘地了嗎?”二叔聲音也很艱難。


    “餘地是有的,不過不在這裏,我會幫你們覓一覓,看看有沒有手段更硬的先生,你們準備好金子就成。”老頭一口氣,那支卷葉子煙就下去了多半截。


    “手段更硬的先生……”我喃喃的同時,眼睛睜得格外大,心都在咚咚直跳。


    我這輩子的頭二十二年,都活在懸河邊上的這個小村子,連對岸都沒去過,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那條五米見長的撈屍船上。


    對於鬼婆子的認知,都是二叔帶來的,老頭不提,我就隻有絕望,可他這一說,反倒像是醍醐灌頂。


    撈屍人不止一個,鬼婆子也肯定不隻是老頭一人。


    比他更厲害的,不就可以送我爹了嗎?!


    隻不過,老頭辦事兒已經要了一粒金子,比他厲害的,會要多少?


    “成,鬼婆子你且放心,規矩我明白!錢,我砸鍋賣鐵都得備上!”


    老頭擺了擺手,他又瞅了地上我爹的屍體一眼:“砸鍋賣鐵不夠的,送黑煞,鬼婆子可不行,鬼婆子是鬼婆子,被人尊稱一聲先生,都是窮鄉僻壤見識少,下九流還是有自知之明,先生是上三流,很貴。”


    二叔一怔,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還是鄭重點頭,說他曉得了。


    這會兒我也愣住了,很貴是多貴?


    就在這時,屋內似乎又起風了,本來之前滅了,又被二叔點上的蠟燭,這會兒卻詭異地變成了幽綠色,映射的整個房間都變得陰森森的。


    我不安地低頭去看我爹的屍體,可他也沒什麽異變啊?


    皮膚依舊是鐵青中滲透著黑氣,代表化煞的絨毛並沒有繼續滋生,那幾根釘子也好端端的。


    老頭忽然扭頭看向了屋門外。


    我也順著看了出去。


    風變大了不少,屋門砰砰地撞擊著,撞在牆上,又彈回來關閉,緊跟著又撞上牆!


    咣當咣當的聲音,著實讓人心慌意亂。


    隻不過,屋外也啥東西都沒有。


    寂靜的月光,幽冷地撒在小路上,這會兒雨水都被泥土吸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一些腳印裏頭有積水,其他地方隻是濕潤的土塊。


    可雖然沒看到人,但是隱隱約約,我耳朵邊又像是聽著有人在講話。


    這聲音很小,卻陰翳得緊,詭異得很。


    “足月了,該生了。”


    “疼……嘶……羅陰婆……你咋個還不回家?”


    這話語響在耳邊,很縹緲虛無,可它又像是響徹在腦袋裏頭,在耳邊縈繞回蕩不止。


    忽而又是“砰!”的一聲!


    房門竟然重重地閉上了。


    老頭驟然起身,他嘴裏叼著的煙,煙頭都已經扁平!


    可以見得這會兒他多警惕,嘴巴抿著多緊。


    轉瞬間,老頭到了門前頭,他直接將腰頭插著的那柄鏽跡斑駁的刀,橫著在門閥上一插!


    下一刻,忽然重重的敲門聲傳來!


    “咚咚咚!”


    不!這不是敲門,而是急促的砸門!


    我被嚇得不輕,腳指頭都忍不住死死地扣著鞋底子。


    剛才沒瞅見外頭有人啊,這麽快就來門口了?


    二叔也是一臉的驚疑不定,明顯是被嚇了一跳,他神色更為警惕,退到我身邊,這架勢像是要護住我。


    老頭還是叼著煙,他語氣壓得很低,就像是門縫中擠出來的一樣:“下雨天路滑,大半夜,瞎逛個啥,敲錯門了。”砸門聲忽然停了下來。


    來得多急促,停地就多突然。


    “我找人。”冷不丁的聲音又響起。


    這聲音涓細,透著幽幽淒涼,話音落下之後,又是啜泣不止……


    “這裏沒你要找的人。”老頭聲音幹巴巴的,沒有絲毫情緒。


    “羅陰婆,沒來過嗎?”那聲音啜泣著,淒楚地問道。


    這一句話,問得我麵色大變,額頭上冒汗,手心也在冒汗,心裏頭更是發虛。


    這是羅陰婆的家裏人?


    可在我印象裏頭,羅陰婆一直是一個人生活著,沒什麽家人啊。


    老頭又幹巴巴地說道:“沒來過,屋裏頭就三個大男人,不方便讓你進來,你要進來看看嗎?”


    話音落下的同時,外麵忽然安靜了。


    啜泣的聲音沒了,總之那股子靜,也靜得怪異。


    屋子裏頭的蠟燭光,逐漸恢複了正常。


    她走了?


    老頭的臉色卻不怎麽好看,重新點了根卷葉子煙,便讓我和我二叔去休息,有啥事兒等天亮了再說。


    我猶豫了一下,不安道:“鬼……鬼婆子……她找羅陰婆,羅陰婆回不去了……她好像……”我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呼哧一下,屋裏頭的燭光,又變得幽綠了。


    “回去睡覺!少說話!”老頭瞪了我一眼,他眼神的凶,嚇得我當時就後退了兩步。


    而且屋裏頭很冷,冷得就像是寒冬臘月似的,我連著打了好幾個寒噤。


    我也不敢在這屋子裏頭待著了,不安地跑回了我的房間。


    餘光我能瞅見二叔也進了我爹的屋子。


    進房間之後,我還是冷得不行,那股子冷意就跟粘在身上似的,怎麽都驅散不掉。


    我以為是身上的青麻小褂的原因,這會兒它還是有點兒濕濕的。


    快速將其脫掉,找了一件幹淨的衣服穿上,接著我就上了床,縮在床角。


    隻不過就算是裹上了被子,那冷意還是不斷。


    我呆了一會兒,困頓卻開始襲來。


    這兩三天,基本上沒睡個囫圇覺,身體已經開始撐不住了。


    迷迷糊糊我就陷入了睡夢之中,唯獨慶幸的一點,就是這一覺下來我沒做什麽噩夢……


    並且我自己都能感覺,自己睡得死沉死沉的。


    等我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都已經透亮了。


    陽光從破窗照射在頭臉上,熨燙熨燙的,整個人也舒服了不少,仿佛將昨天的寒意驅散。


    我匆匆翻身下床,快步跑進了外頭的堂屋。


    老頭坐在木桌旁邊打盹兒,地上空空蕩蕩,我爹的屍體卻不見了。


    房門大打大開,陽光照射進來,地麵都有點兒反光。


    扭頭瞅了一眼我爹的房門,那門也是開著的,二叔不在其中。


    我抿著嘴,不用問,就曉得二叔肯定是去村後頭的山,掛我爹的屍體了……


    拔腿我就想出門跑過去。


    本來打盹兒的老頭,忽然睜開眼睛,他幹巴巴地說了句:“你不能去,你爹本來就不甘心,他也想守著你,你去了,就掛不了他的屍。”


    “可我……”我還沒說完,老頭又將我打斷。


    “你昨晚上說錯了話,不過就算你沒開口,這事兒你也躲不過去,羅陰婆死了,這件事情,沒個交代不行。”


    “昨天那女人肚子大了,她受不了了,才會出來找羅陰婆,羅陰婆回不去,她就得找你。”老頭冷不丁的繼續道。


    “她,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


    說著,老頭站起來了身,他扭了扭脖子,似是活動筋骨,並且還和我示意,讓我跟他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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