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她在後頭跟著……船得開快點。”


    我硬著頭皮,謹慎無比地和二叔說道。


    二叔連頭都沒回,冷哼了一聲道:“我曉得她跟著,化煞的屍體麻煩得很,光斬腦袋是不夠的,得燒成了灰。先上岸,不理她。”


    回程的路途上,曹永貴一直沒吭聲,就那麽抱著貓骨陶。


    至於王拐子,他就躲在二叔腿旁邊,都沒站起來。


    我休息了多半晌,稍微恢複了一點兒精力,整個人好多了。


    其實這一趟我都沒下水,隻是接陰,最多是剛才搶繡花鞋和死人腳動了動。


    可現在還是精疲力盡,我大致思忖到一個可能。


    接陰也會有消耗,消耗的是精力,一次接陰全神貫注,之後才會那麽疲憊。


    終於,我們回到了碼頭旁邊。


    這個碼頭就是之前卸貨,我們來了兩次的那個碼頭了。


    上岸之後,再回頭去看水麵上,唐秀秀的腦袋和無頭屍體已經沒跟著我們了。


    一眼看去,懸河水麵上無比安靜,除了隱約映射的月亮,什麽都沒有。


    我微微鬆了口氣。


    “小李先生,劉先生,我媳婦真的成凶屍,成鬼祟了嗎?她回不來了?”旁側傳來了曹永貴疲憊且煎熬的聲音。


    我扭頭看去,曹永貴一臉哀求的看著我和二叔。


    我神色為難。


    二叔卻皺眉說了句:“沒得救了。”


    “可她最後看我要跳河,她是上來了啊,她……”曹永貴艱難開口。


    二叔微眯著眼睛,冷聲道:“她上來做什麽好事了嗎?是好端端地跟著我們回去,還是好端端讓陰陽接陰?她上來,是要我們一船人的命!你一個人的哪裏夠?”


    “要不是我和陰陽有兩把刷子,今兒懸河就要折兩個撈屍人,半個接陰婆了!”明顯,二叔的語氣越說越不善。


    我歎了口氣,其實看曹永貴的樣子,我也於心不忍。


    隻不過,他能夠抱回來陰胎,已經是我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如果我對陰生九術了解得再多一些,我都不應該給唐秀秀接陰,犯忌諱的事兒,真的是在死亡邊緣試探。


    如果說沒有二叔那一刀,我今天可能就折在這裏了。


    但凡是換一個有些資曆的接陰婆,都不可能接這一單生意。


    我看二叔說話太鋒銳,曹永貴臉色漲紅,人越來越站不住腳,就趕緊擋住二叔。


    又勸了曹永貴節哀,說讓他好好供奉孩子,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很多東西強求不來,孩子能在他身邊已經是福報,他隻能夠多做好事,當作給唐秀秀積德,說不定會有轉機。


    曹永貴有了台階,似乎也被說通了,一直感激地對我說謝謝。


    二叔歎了口氣,摸了摸腰間,他又嘟囔了兩句,大概就是沒酒了,晦氣。


    我和二叔說,要不我在這裏和曹永貴等著,讓他去買酒喝?


    二叔擺了擺手,道:“光是陰胎,還是你收好了的胎陶,已經算不上死人的範疇了,沒必要在碼頭上等。”“咱們錢事兒兩清,曹老板你直接回家,我和陰陽還有事情要辦。”後麵這句話,二叔明顯是和曹永貴在說。


    曹永貴小心翼翼地將貓骨陶放進懷中內包,他又掏出來一個小小的布囊。


    此刻他神態已經恢複正常了,不再那麽頹然,對我們又恢複了恭敬。


    他將那布囊遞給了二叔,二叔將其打開之後,微皺眉頭,說了句:“不夠。”我餘光瞟到了二叔手裏頭,月光映射下,那竟然是一根細細的金條!


    大黃魚兒有嬰兒手臂粗細,這小黃魚兒金條,也有一個手指粗,而且得有一個巴掌長!


    隻不過,二叔說不夠,就讓我心裏頭不自在。


    二叔不是說好,不可能繃價的嗎?我們出來辦事兒,酬金應該早就談好了。


    即便不是我,二叔和曹永貴談的,也是我爹當時說定的事情。


    這上了岸,二叔怎麽忽然和曹永貴加價?


    曹永貴也是麵色微微慌亂。


    二叔瞥了我一眼,然後才說道:“當時我大哥和你談的,是撈屍人的價兒,接陰婆的沒談,我沒能把你婆娘撈上來,不過卻讓她被接了陰,你抱了娃娃,陰陽也辦了接陰婆的事兒。”


    “這小黃魚是接陰婆要收的酬勞,撈屍人的,你得再備一份,這是規矩,至於多少,你隨個心意。”


    “這不是我問你臨場繃價兒,而是規矩,要是我不收你這個錢,以後你走水路,是要出事兒的。”二叔這番話說得有條有理,我這才恍然。


    曹永貴也是聽了個明白,他明顯也是個有譜兒講道理的人,趕緊又從兜裏頭來回摸索了一下,湊出來幾個大錢兒,攥在一起,遞給了二叔。


    瞄一眼看,約莫四五塊錢,不過我覺得已經不少了。


    畢竟唐秀秀沒能上岸……


    二叔明顯也很滿意,他臉上笑嗬嗬的,而且他沒全部收,隻拿了一塊錢,剩下的還給了曹永貴。


    曹永貴愣了神,他有點兒急了,問是不是二叔嫌少?


    二叔才搖搖頭,說曹永貴要是給他一塊錢他才會嫌少,現在已經把能拿的都拿出來了,算是很懂規矩,也很尊重撈屍人,他就隻拿一塊,也是他的規矩。


    曹永貴還想塞錢,二叔擺手就說不要了。


    又在這會兒,旁邊的王拐子小心翼翼地說了句:“俺船上那雞,還宰不宰?”我也才反應過來,撈屍之後都要殺雞。


    明顯這船上也準備了。


    二叔當即搖頭,瞪了王拐子一眼,說道:“宰什麽宰?河神也沒讓人上岸,今兒個它沒雞供奉。”


    王拐子訕笑了一下,擦了擦額頭。


    接著曹永貴則是給了王拐子三塊錢,算是用船的報酬,同樣也感激了王拐子兩句。


    王拐子之前還被嚇得半死,這會兒拿了錢,就高高興興,臉上喜笑顏開的,甚至和曹永貴拍著胸脯,說還有這樣的事兒,還繼續找他,他接著辦!


    曹永貴身體微僵,臉色頓時就不太好看。


    二叔又瞪了王拐子一眼,然後道:“這又是啥話?啥這樣的事兒,王拐子你被嚇迷糊了?”


    王拐子這才反應過來,他連連和曹永貴道歉,又尷尬地和二叔說,這事兒是和二叔說的,不是咒曹老板。


    二叔沒啥好語氣,說:“那你這又是咒我天天被人鑿撈屍船?”


    王拐子:“……”


    他明顯站立不安,整個人都不曉得咋說話開口了。


    我打了個圓場。


    王拐子這才灰溜溜地離開。


    曹永貴也再三感激之後,離開了碼頭。


    我略有尷尬,問二叔是不是對王拐子太尖銳了點兒?好歹他也算是幫了忙。


    二叔沒好氣地說,他已經對王拐子很寬容了,其實今兒的事情不會那麽嚴重的。


    但凡水裏頭的死人,都有想要找替死鬼的念頭。可要是王拐子不幫忙撈起來那繡花鞋和死人腳,唐秀秀壓根不會那麽凶。


    要是他把這個事情說清楚,曹永貴絕對和王拐子成仇人,曹永貴那麽喜歡他老婆,搞不好可能一刀捅死王拐子。


    我聽得愣住,猶疑了一下,我還是將接陰婆的忌諱和二叔講了,說唐秀秀的凶,和她本身不能被接陰有關,我強行接了陰。


    二叔也是詫異,他眉頭緊皺,好半晌沒說話。


    再之後,他伸手拍了拍我肩膀,複雜地說了句:“不能有下一次了。”我趕緊點頭,說我曉得了。


    二叔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更鄭重,一字一句地告訴我,曉得沒用,這事絕對不可能有下一次,今天我們能上船,都多虧了命好。


    我愕然。


    二叔才解釋給我聽,說我們吃死人飯的,忌諱是最嚴重的,基本上撈屍人犯忌諱,就直接死了,基本上沒啥例外。


    像是接陰婆這些,但凡是他聽過的,都是沒人願意犯忌諱。


    不過二叔又解釋了一嘴,說豎屍死倒那些算不上忌諱,隻是說麻煩,撈屍人不想碰而已。


    我聽完了這些,才恍然大悟。


    我也和二叔保證,我肯定熟記忌諱,絕對不再犯。


    二叔和我說保證沒用,讓我去對著懸河發誓,指著河神發誓,不然的話,我就對不住我爹給我換的這條命。


    我看得出二叔的認真,提到我爹,我心裏頭難受得不行。


    如今我身上這條命,不隻是我自己的,還有我爹和羅陰婆,我的確得活的小心翼翼,不然就對不住他們的死。


    我對著碼頭外頭,手指並攏指著天,發了毒誓,保證不破接陰婆的忌諱,否則就天打五雷轟,萬死不得超生!


    二叔這才滿意點頭。


    他把那根小黃魚兒遞給了我,讓我收好了,明兒找個金鋪子,把身上的錢都換成小黃魚兒。


    我小心翼翼地裝好,接著又問二叔,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其實我們剛才可以和曹永貴一起去他家休息一晚上,明兒再來碼頭,順便修修撈屍船,不然我們也回不去家裏頭,今晚也沒地兒住。


    二叔擺擺手,說撈屍人破船不過夜,現在事兒辦完了,他就得馬上修了撈屍船。


    不然就是等他睡覺閉了眼,祖師爺都得在夢裏頭用卜刀削他腦袋。


    我這才恍然。


    二叔朝著另一頭的撈屍船走去,我也挽了挽袖子,準備去幫他。


    我們剛走到碼頭另一側,低頭往下一看。


    我腦袋就嗡的一下。


    二叔也罵了個操字!


    因為在撈屍船的旁邊,正浮著一個人呢……


    而且這還是個男人,麵朝上,雙目圓睜,臉上痙攣猙獰。


    那死不瞑目的眼珠子,好似在瞪著我和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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