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總歸我們一直沒停。


    身後肯定是不可能有東西跟上我們了。


    夜色逐漸從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變成了天光微微透亮。


    這會兒我們已經從小路,走到了一條大道上麵。


    此時這大道上來往的行人不少,都在匆匆趕路。


    那些路人時不時地扭頭看我們,不過隻是一眼,他們腳下的速度就會加快很多,分明是在躲避。


    我沒覺得意外。


    苗光陽瞎了一隻眼睛,何雉兩條小腿都是受了很嚴重的傷,鬼婆子本身這模樣就很嚇人,路人要是不怕我們,那才是奇怪。


    此外,我們這會兒走的這條道,往右側看其實還是能瞧見懸河,我們並沒有離著太遠。


    鬼婆子隻說了一句話,說我們在去九河縣的路上,便不再開口……


    我有不少事情想和苗光陽說,想聽他怎麽打算的,還有就是要問他更厲害的先生那事兒,隻不過這會兒沒有餘力多問,至少得等到了九河縣,我們稍微休養休養歇口氣兒。


    撐船從村裏頭到九河縣,差不多是半個時辰左右。


    我們這一路上走,就足足走了得有一個半時辰,日上三竿了,才總算進了城……


    城口就有不少商販擺攤兒,也有黃包車。


    好巧不巧的是,剛進城,我就瞧見路邊有個人特別眼熟。


    這不正是一直幫我和二叔辦事兒的黃七嗎?!


    這會兒他正在一個地攤旁邊兒,揪著一個十幾歲少年的耳朵。


    他正氣憤不已地罵道:“你怎麽就偷雞摸狗,不落教呢!碼頭上的活兒幹著不踏實?!”


    “徐白皮,我再和你說一次!你再手腳不幹淨,丟你爹娘的人,我就替他們動手了!”


    那少年瘦瘦小小,一雙滾圓的黃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


    他耳朵都被擰得快變形了,滿臉痛苦。


    不過他卻倔強地沒哭,抿著嘴,苟著頭,雙手攥著衣角不鬆開。


    我的注意力隻是在他身上一瞬,就看向了黃七。


    喘著粗氣喊了黃七一聲。


    黃七登時抬起頭來,他看見我之後,臉上的表情先是一愣,接著便是驚喜。


    他立馬鬆開揪著少年耳朵的手,一隻手拽著他胳膊,回頭又低聲罵了兩句,便走到了我跟前,臉上都是喜色。


    “小李先生!”他語氣也透著興奮,不過很快就驚愕地問道:“你怎麽從這邊兒進城了……這……”


    明顯,當黃七注意力到了何雉,苗光陽身上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至於鬼婆子,倒是沒多嚇到黃七。


    “弄幾輛車,送我們去找大夫。”我沒有和黃七多解釋,直接開口吩咐道。


    黃七也不多問,他一把拉起那少年,朝著十來米外的幾輛黃包車走去。


    我心頭的難受和壓抑沒減少,可總算進城之後緩了口氣。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苗光陽一眼,他臉上血痂太多,看上去著實是淒慘,不過他卻沒露出什麽痛苦之色。


    可想而知,苗光陽心性的堅韌……


    鬼婆子這時才點了根卷葉子煙,他狠狠抽了一口,辛辣的二手煙氣兒飄散。


    片刻之間,黃七就回來了,還領著三輛黃包車。


    我和何雉一輛,鬼婆子和苗光陽一輛,黃七則是帶著那少年一起在前頭帶路。


    不多時,他就領著我們進了城內一家醫館。


    黃七招呼著大夫給苗光陽和何雉包紮傷口,他們被帶到了醫館的裏屋。


    我和鬼婆子,黃七,以及那少年則是在屋外等。


    黃七在我身旁倒是畢恭畢敬,他始終沒忍住疑惑,問我是不是出了啥事兒,怎麽弄得這麽狼狽。


    我沉默不言,黃七很有眼力見兒,便不再多問。


    醫館前堂倒是安靜,也或許是我們一行人嚇到了這裏的人,他們不敢多說話。


    等待期間,黃七又去給我們買來了一些吃食。


    說實在的,我不是不餓,而是因為精神太緊繃,餓了都沒察覺到,這時候早就餓過頭了。


    隻是吃了幾口,又想到我二叔和我爹,心裏頭就難受得像針紮一樣。


    鬼婆子也稍微吃了點兒,氣色好了一些。


    我們在醫館大約等了少說得有一個半時辰,先出來的,反倒是何雉。


    她這會兒已經清醒了,姣好的麵容上,更多的還是痛楚之色,眉心緊皺。


    有個小廝攙扶著她,她手上撐著一支醫館給的木拐,勉強能走路。


    鬼婆子麵色如若寒霜一般,他瞪了何雉一眼,那神色更是冰冷嚴厲。


    何雉身體明顯顫了一下,險些沒站穩。


    她抿著嘴,低著頭,一點兒都不敢抬起來看鬼婆子。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我身旁,剛好躲在我身側,我在中間將她和鬼婆子隔開。


    她這才敢謹慎地從側麵看鬼婆子,小聲道:“爺爺,我看你們去了那麽久都沒回來,所以我……”


    “家裏頭待不住,就出來添亂,對嗎?”鬼婆子掐滅了手頭的卷葉子煙,噅兒噅兒地咳嗽起來。


    他這動作,明顯嚇得何雉又是一顫。


    我頓時就想到,鬼婆子這嚴厲,怕是比我之前想象的凶得多。


    也不知道何雉到底受了多少教訓,能嚇成了這樣。


    我趕緊抬手,稍微攙扶了一下何雉。


    何雉本能的一隻手抓著我手腕,緊緊的不鬆開。


    不過,鬼婆子也沒繼續說話了,隻是餘光時不時地看看醫館裏麵。


    何雉也安安分分地站在我身邊,一句話都沒說過。


    我心頭的擔憂依舊不減,約莫又等了半小時左右,苗光陽總算出來了。


    他臉上的血被清洗幹淨,左眼的位置蒙著紗布,紗布上頭又帶了個黑色的眼罩。


    倒是沒人攙扶他,此時他神色也很平穩,除了臉上蒼白無色之外,倒是沒什麽其他問題。


    明顯,在醫館我們也談不了什麽,得找個安靜的地方。


    稍微猶疑了一下,我便告訴黃七,讓他去叫車,拉我們去喪葬街的紙紮鋪。


    黃七本來要帶著那少年去,不過那少年卻躥到了苗光陽身旁,小心翼翼地去攙扶苗光陽。


    這一幕,他倒是給了我幾分好感。


    可我卻總覺得哪裏有點兒怪。


    黃七略有尷尬,他明顯地用眼神告誡了那少年一下,才走出醫館。


    很快,黃七又帶來了三輛黃包車。


    上車的時候,那少年攙扶著苗光陽坐了一輛。


    何雉還是拉著我,說什麽都不鬆開,鬼婆子隻好和黃七坐了一輛車走在最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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