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停在我臉上一動不動。


    我牙關打顫,上下碰撞,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她這番話,更讓我心生茫然。


    可人都被推進懸河了,怎麽可能還咽不下去氣?


    真要是咽不下去氣,那不就是成了活屍了嗎?


    那討死狗,便是活屍!


    苗光陽淺顯說過一句,而鬼婆子和二叔解釋得就更清晰。


    討死狗臨死的時候,放不下一輩子偷來的財物,硬生生地拖著那口氣咽不下去,就成了活屍,化煞變成討死狗,天天討人珍饈寶物!


    苗光陽若是成了活屍,他會是因為什麽不咽氣?


    我心頭便不寒而栗起來。


    “何雉”看似是救人,可她真的是“救”了人嗎?!


    這活屍和活人的一口氣,差別太大太大。


    正常的活人,和死都不甘心咽氣的死人……根本沒法比,也不是一個能比的邏輯……


    何雉還在看我,不過她眼神情緒似乎都複雜了起來。


    陰翳,怨氣,還有幾分我說不出來的情緒,更多的,還是透著悲傷。


    我怔住了。


    開始我因為恐懼,沒想到那麽多。


    現在被這悲傷縈繞的時候,那股子熟悉感便油然而生……


    “你想要的,沒人能帶走。”何雉忽而幽幽地輕聲說道。


    再下一刻,何雉緊貼著我臉的手,突然無力地垂了下去。


    她原本似是變成杏眸的雙目,瞬間又恢複了那副桃花眼的樣子,眼中的青色也消失不見,恢複成了原本黑亮的眼瞳。


    那股悲傷的氣息也隨之消散。


    何雉朝著後方仰倒下去。


    我一個激靈,恢複了對身體的控製。


    猛地伸出手,抓住何雉的一條胳膊,用力一拽,將她拉起來,倒在了我懷中。


    此時,何雉馨香溫軟的身體入懷,我卻心無雜念。


    那口氣我始終鬆懈不下來,餘光看了一眼身後,發現剛才是一棵樹幹抵住了我,才讓我沒法後退。


    稍微穩定了心神,我的目光又投向了懸河。


    我怔怔地看著波濤翻滾的河麵,此時壓根便看不見剛才的獨輪車,也看不見苗光陽了。


    河麵之上除了一些漂浮著的水草,便是被水浪擊散的月影。


    我一隻手攙扶摟著何雉,另一隻手摸出來了剛才苗光陽給我的仿製羅盤。


    我攥得很緊,手心出了汗。


    許久之後,我衝著河麵深深鞠了一躬。


    之後我才將仿製羅盤給收了起來,貼身放好,再將何雉背在背上。


    轉頭朝著林子外麵走,很快便回了直道。


    剛走上那條道,我就瞧見紙人許在喪葬街前頭踱步,他臉色很難看。


    我張口和紙人許打了聲招呼,同樣,紙人許也瞧見了我,他匆匆朝著我走過來。


    他的目光落至何雉身上的時候,明顯透著極為濃鬱的警惕,甚至於他手中,竟然都掏出來了一根鋼釺。


    很明顯,這鋼釺就是之前戳死了灰仙的那支……


    我下意識地就後退了半步,隱隱護住了何雉。


    這完全是本能的反應,我怕紙人許因為剛才的事兒,直接給何雉一鋼釺。


    很明顯,紙人許這眼神,是曉得剛才發生了啥……


    “許叔……不是她……已經沒事了……”我趕忙開口解釋。


    紙人許的臉色,這才隱隱好了一些,不過他臉上還是透著幾分陰晴不定。


    “苗光陽呢?”紙人許眉頭緊皺,詢問了一句。


    我身體一僵,感到一陣揪心的難受。


    我低聲將剛才發生的事兒,全部和紙人許講了一遍。


    包括苗光陽被何雉推進懸河裏,以及可能是我娘撞祟了何雉,很有可能苗光陽會成活屍的猜測,都告訴了他。


    說完了這些之後,我還取出了仿製羅盤拿給他看。


    紙人許狹長的狐狸眼微眯了起來,他沒有立即開口,似是在沉思。


    “先回去,這件事情要從長計議。”語罷,紙人許便回頭,朝著紙紮鋪走去。


    臨了的時候,我想起來剛才開門看到的眼睛,立即就和紙人許說了。


    紙人許倒是不驚訝,淡淡地告訴我,那“人”已經被他剝了皮,純屬個沒臉皮的東西,他之前不是給我過一個小布紮,再遇到的話,直接把東西甩上去,就沒事兒了。


    稍微停頓了一下,紙人許又解釋說那隻是陰魂不散,根本不會造成什麽大影響。


    紙人許都這樣解釋了,我便再沒有多擔憂了。


    上一次他的確給了我一個布紮,那布紮我一直貼身放著,上頭還有不少幹枯了的血痂。


    很快我們回到了紙紮鋪裏頭,我將何雉送回房間休息,她這被撞祟,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紙人許背負著雙手,站在院裏頭,瞧著一側的老槐樹,一直沒說話。


    我還是問了紙人許,我們之後咋做,是去請他認識的先生,還是說,可以去找一下苗光陽和我說的那個先生?


    紙人許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苗光陽倒不算惡人,他也的確沒必要算計你。”


    “人人都有私心,其實許叔也有,你問許叔的時候,自己不是就已經打算好了嗎?”我一怔,的確,我心裏頭有幾分偏向。


    卻沒想到,紙人許完全看出來了。


    我也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我覺得能信苗光陽,還有他被留在了這裏,投河之後,就算那口氣咽不下去,也要成活屍。真成了活屍,還不曉得他執念是啥,我得告訴和他有關的人,他和我爹年紀相仿,肯定還有妻兒。”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裏頭其實又是一陣難受。


    紙人許回過頭來,他深深地看著我,忽然笑了笑,道:“陰陽,你心善,這事兒便就這樣決定,拿著苗光陽給你的信物,咱們去見那老先生。我跟著你,萬一有什麽事情,有個照應。”


    紙人許這番話,頓時便讓我心頭一喜。


    有紙人許跟著,不光是有個照應,更能減少很多危險。


    無論是經驗也好,手段也罷,紙人許都是厲害的角色!


    我正想開口,紙人許忽然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又說道:“對於你娘,你要警惕,你自己也很清楚,活人的一口氣,和活屍的一口氣,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討死狗為了討要點兒寶貝,就能害人不淺。”


    “你娘到底想要什麽?你也不知道。”


    “她化青了,太過凶厲,最好能不讓她跟著你,不然,這始終還是個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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