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一泓笑了起來,他從開始的淡笑,到眉開眼笑,之後卻是全身顫抖的大笑!


    這笑聲在地相廬之中回蕩!


    最後,蔣一泓深深地看著我,搖了搖頭,他話語的中氣都變得充沛不少。


    “為師的命不在此,要做的事情也還沒有做完,不要覺得我是在交代後事遺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任,我還沒完成,即便是下去了,怕是都要被祖師爺踹回來。屆時就不曉得是什麽屍了。”


    本來我覺得說不出來的壓抑,蔣一泓這番話,便將那些壓抑完全衝散。


    蔣一泓繼續道:“陰陽,你聽好了,這不隻是為師對你的磨礪,更是你要成為地相堪輿第二十六代傳人,必須的曆練,若是不成,你便死在了半路,你父一生心血白費,為師選錯了人,死後也不得安寧。”


    “苗光陽之事,你要妥善解決,他之難歸,其家中變故不少,或有災劫。他之居所,在九曲懸河下遊,距唐鎮八十裏外的苗家村。”


    “回九河之前,你要葬兩人,點一宅。一葬入水,二葬入山,點宅為陽宅。”


    “半年之後,你要回到地相廬,為師會授你骨相陽算。”


    語罷,蔣一泓又將桌上的那支筆和硯台,以及一疊麻紙遞給我。


    他的交代我已經銘記,而且他說清楚了不是交代後事,便讓我放鬆了太多。


    隻不過接了硯台和筆之後,我猶豫了一下才說,這筆怪得很,我拿不起來。


    蔣一泓笑了笑,說他沒有交給我之前,我自然拿不起來。


    這硯為天幹硯,筆為地支筆,是地相堪輿的陰陽先生代代相傳器物,畫符寫文用它,有事半功倍之用。


    他又告訴我,名義上,我已經是地相堪輿第二十六代弟子傳人,可要等我完全學會了,才是貨真價實,到時候他會告訴我地相堪輿代代相傳的秘密。


    最後,蔣一泓顫巍巍地抬起右手,用食指點在了我的眉心上。


    半晌,他才說道,我可以離開地相廬了,院外有人等了我已經一月有餘。


    此外,他讓我離開唐鎮之前,去一趟鎮上的裁縫鋪,他讓人給我做了幾套衣服帶上。


    語罷,蔣一泓便收回了手,坐到桌案前,垂下頭,似是在閉目養神。


    剛來的時候,我是想著趕緊學了本事就走。


    可這時真的要走了,我卻又覺得心頭哽咽難言。


    我在原地站了良久,蔣一泓還是沒睜眼。


    此時的他蒼老孤單,麵前的桌上也隻剩下那金算盤。


    我抿著唇,極力驅散心中的糾葛和躊躇,轉身將牆根處的大黑木箱背起。


    邁步往外的同時,我在腦中將蔣一泓對我的所有叮囑都過了一遍。


    推門,我大步走出地相廬。


    剛走出去,我的餘光便看見牆角位置,蹲坐著一個身材精幹壯碩的男人,他滿臉胡子拉碴,眼中布滿血絲,麵容疲憊憔悴,原本短寸的頭發,因長得過長而變得淩亂不堪。


    我腳步一頓,心中驚愕不已,這人不正是苟懸嗎?!


    苟懸本來神情恍惚,可當他的目光落至我身上時,立刻起身,激動地走到了我麵前,雙手本能地就來抓我的胳膊。


    他的手剛抬起一半,又壓了下去。


    苟懸眼中血絲更多,最後卻死死咬著牙,低下頭,他語氣艱難的說道:“李先生,家主利欲熏心,苟阜更是小人卑劣,讓李先生受屈辱了。”


    我眉頭緊蹙,苟懸此番模樣,卻讓我隱隱有股怒火在心底翻騰。


    不過苟懸四肢健全,沒什麽傷勢,總算是讓我鬆口氣。


    很明顯,在這裏等了我一個月的,就是苟懸。


    我抬頭,看了一眼地相廬的牌匾。


    再看苟懸,我便告訴他,先跟我去一個地方,再慢慢告訴我苟家之後發生了什麽。


    苟懸的神色卻變得格外複雜,他搖了搖頭,說他不跟我走。


    說著,他忽然拉開了胸前的衣服。


    我心頭一驚,頓覺絲絲涼意竄上身體。


    苟懸的胸前,有一個獰惡虯結的傷口,像是用烙鐵所燙。


    他的神色慘然,低聲告訴我說,他將苟阜重傷之後,被扣押起來。


    一番嚴刑拷打之後,苟黔來見過他一麵,和他說了一些事情。


    聽到苟懸口中說的是苟黔,而不是家主,我忽而便心有所感,神色更加複雜。


    苟懸話音未頓他將事情的始末詳細說了一遍。


    原來,當時苟黔醒來之後,苟阜就在他身邊,苟黔曉得自己能醒過來,肯定是蔣一泓出手了,不過他卻不曉得是我。


    苟阜和他說,我是外來的撈屍人,想要進入苟家,又碰巧得到了蔣一泓的看重,被收為弟子。


    苟阜告訴苟黔說,苟懸想要巴結我,討好蔣一泓,所以直接將哀公像送出。


    苟黔本身是曉得自己手下人的德行,尤其是苟阜的為人,他更知道其中有問題。


    但在他看來,苟家作為撈屍人正統,曆經百年來,都是各地散落撈屍人渴望之地,他想要憑借這個,將我收納入苟家,恩威並施。


    他雖和蔣一泓有舊,但卻很難得到蔣一泓的指點,若是他將我收進了苟家,便能得到一位先生。


    但他卻沒想到,我竟然對苟家毫無興趣,以至於事情弄巧成拙。


    苟懸稍微頓了頓,繼續道,苟黔再見他,是要求他居中圓場,將這件事情緩和下來,再將我請去苟家。


    話語至此,苟懸眼中便是諷刺,厭惡。


    他搖了搖頭,告訴我,他將苟家看透了,貪心不足,往往想要以蛇吞象。


    他已經不想再留在苟家,所以拒絕了苟黔,便被打上了這一個烙鐵,並被一直囚禁,幸好有幾個他的手下將他偷偷放了出來。


    他原本是打算一走了之,從此和苟家再無關聯,可他又怕苟黔虛偽,所以在地相廬外等我,要將這些和我說清楚,以免我再和苟家有牽連。


    語罷,苟懸雙目通紅,身體更是微微顫抖,看得出他對苟家已然是失望至極。


    我也心中複雜,不知該怎麽安慰苟懸。


    而就在這時,忽然“吱呀”一聲輕響,院門開了一道縫……


    門內傳來蔣一泓淡淡的聲音。


    “苟懸,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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