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1 「一如往常的訓練」


    慣例的試煉場,慣例的上午第二堂課。


    布雷德大膽地坐在試煉場的角落偷懶。他把下巴抵在木劍劍柄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阿妮斯特。


    她正在跟班上的三、四個人討論有效的練習方式。


    阿妮斯特給人的感覺完全變了。當然,那是指往好的方麵。


    以前被稱為『女帝』的時候,她確實是設計了一套優秀的練習方式,可是卻高高在上地強迫別人接受。


    不過現在她會征詢大家的意見了。因為內容當然會有適不適合的問題,他們正在進行調整。而且最大的不同點是,站在入口旁的教官也加入了討論。


    「啊啊,原來如此。這方麵我沒有考慮到呢。」


    聽了教官的建議後,阿妮斯特點頭表示讚同。


    沒記錯的話,那位教官應該是上了前線活不過半天的那種人。不過本人的實力跟教學能力是兩回事。布雷德也發現了這點。


    「謝謝您,老師。」


    阿妮斯特對教官這麽說。過去頂多隻尊敬國王的她,如今卻稱呼教官為『老師』。


    由於阿妮斯特本身態度的轉變,班上的氣氛也改變了不少。


    以前的阿妮斯特總是渾身帶刺,言行間仿佛都暗示著「高階班不需要連這種事情都辦不到的人」一般。這是因為她不自覺地流露出嚴以律己的態度,使得周遭都籠罩在這種氛圍之中。不過戰勝魔劍『亞斯蒙帝斯』而成為完全的『所有者』後,她再也不需要像這樣約束自己了。於是她心境上變得遊刃有餘,連帶為周圍帶來良好的影響——


    「那邊的家夥,別偷懶。」


    阿妮斯特的聲音傳來,然後——等到采取行動後,布雷德才意識到自己閃開了她扔擲過來的『某種東西』。


    一把短劍啪嚓一聲地刺進地麵。


    「喂,要是射中了怎麽辦啊?」


    「反正又射不中。」


    布雷德拾起短劍走過去歸還時,阿妮斯特一本正經地這麽說。


    這個嘛……她說的確實是沒錯啦。


    「不過啊……」


    布雷德把阿妮斯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


    「你變了呢。」


    「是嗎?哪裏啊?」


    她本人似乎沒有自覺的樣子。


    布雷德帶著征詢同意的表情望向大家,於是每個人都點了點頭。


    「啊……沒有啦。這不是那個意思啦。」


    阿妮斯特突然這麽說,同時撫摸著自己的頭發。


    兩、三個同學來到布雷德身邊,不斷用手肘頂他。


    「幹嘛啦?」


    布雷德甩開他們的手。其中槍師雷納多尤其不死心地繼續猛戳。


    「竟然沒發現女性換了發型,欸,我可以讓這白癡成為槍下亡魂嗎?」


    從雷納多話中獲得啟發後,布雷德總算明白了——


    「啊——啊——啊——」


    布雷德指著阿妮斯特的頭發。以前盤在後腦勺上的頭發,如今卻輕輕垂落在背上。


    啊啊!嗯!的確是變了!


    阿妮斯特的發型變了。原來感覺不同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啊!


    「怎、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阿妮斯特好像問了什麽問題,可是布雷德不懂她在問些什麽。當布雷德感到困惑不已的時候,旁邊的同學們又紛紛以鐵肘伺候。


    「你們到底想幹嘛啦!」


    從剛才開始他們就老是用手肘頂個不停。布雷德忍不住追趕著他們奮力揮舞真劍。槍師雷納多使著沉甸甸的槍靈巧地擋開攻擊。


    啊啊,我現在好有學生的味道啊。普通人真好,棒呆了。


    「不對,就說不是那樣了——夠了,給我閉嘴。」


    阿妮斯特這麽說道。


    明明周圍沒有任何人在,她卻自言自語了起來。真是奇怪的家夥——這時,布雷德注意到她好像是對著插在腰際的劍說話。那把劍不僅擁有意誌,甚至還能說話。或許是正用著所有者才聽得見的意念之聲跟她對談吧。


    「對了。欸,布雷德。」


    就在布雷德跟雷納多打著玩的時候,阿妮斯特出聲呼喚了他。


    「既然你在偷懶——」


    「我才沒偷懶呢。」


    布雷德麵向阿妮斯特,同時僅用一隻便手完全擋下了雷納多的高速突刺。


    「——既然你在玩的話,能不能幫我顧一下那女孩呢?」


    「那女孩?」


    順著阿妮斯特的視線望去,隻見一抹藍色的身影正佇立在試煉場的角落。


    「是蘇菲啊。」


    她獨自一人在試煉場的角落反複進行練習。


    「為什麽她要一個人練習啊?」


    「總比隻顧著偷懶不練習的某人要好得多了。」


    「就說我沒偷懶了。」


    由於連續攻擊的槍突然停止了動作,布雷德轉頭一看——這才發現那位美男子正肩膀起伏不住地喘氣。


    「雷納多,你的問題是體力喔。以後每天早上跑十公裏,給我持續一輩子——知道嗎?」


    「一輩子嗎?等等,那也太……」


    雖然美男子嘴裏抱怨著什麽,但阿妮斯特已經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她睜大眼睛正視著布雷德說:


    「那女孩總是像那樣單獨練習喔。」


    布雷德再度望向蘇菲。她一直做著格鬥練習,手腳畫著弧線毆向自動人偶。


    「如果是你去說的話,她可能會聽吧。」


    「為什麽是我啊?」


    「隻要有人下令,那女孩就會乖乖照做。不過,當時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自發性地做些什麽。」


    「嗯?」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不是像個笨蛋似地打招呼嗎?說什麽『我是布雷德』的。」


    「笨、笨蛋……?」


    阿妮斯特不假修飾的言詞刺傷了布雷德。他暗中發誓下次要用不同的方式打招呼。


    「隻要直接命令她『報上名來』,那女孩就會說喔。可是你明明也沒下令,她卻主動說出了名字對吧?」


    「就因為這樣嗎?」


    「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喔。連我都是第一次看到呢。」


    「唔。」


    看來蘇菲似乎是個非常奇怪的女孩。不,應該說很有個性吧。


    「如果放著不管的話,那女孩會一直那樣下去喔。雖然用說的她也是會聽,但我還是希望她能自己思考過後主動去做事。」


    「那我去勸她還不是一樣?」


    「沒錯,所以要做得漂亮點啊……至於該怎麽做,就交給你自己去想囉?」


    阿妮斯特送了個秋波,不著痕跡地把責任推給了布雷德。莫可奈何之下——其實應該說他很開心地朝蘇菲走去。畢竟布雷德跟她——跟蘇菲是『朋友』。為了朋友兩肋插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嗨!」


    布雷德朝正在獨自練習的蘇菲舉起了一隻手。


    「我是布雷德!」


    「我知道。」


    她帶著冷淡的表情,以冷淡的語氣這麽說。


    不對!不是這樣!


    「阿妮斯特叫我來看你練習。」


    完了!又搞錯了!


    不是因為受人請托,而是因為兩人是朋友才來的——簡而言之,我搞砸了!


    「那是命令嗎?」


    她稍微歪著頭這麽發問。臉上依舊麵無表情,看不出心中真正的想法。之前已經連續犯下兩次錯誤,這回不能再失敗了。就在布雷德這麽想的時候——


    「不、不是……」


    奇怪?怎麽說不出話來了?


    「所以說,那個……也就是說……」


    布雷德慌了。心一慌,話就愈來愈說不出口。


    蘇菲抱著胳膊,靜靜地耐心等候。


    想到她會一直等到自己把話好好說完……布雷德突然覺得輕鬆起來,心中再無罣礙。


    「不對,不是因為命令。我想幫你純粹隻因為我們是朋友。」


    布雷德清楚明白地把話講完了。


    「我隻會這個而已。」


    她呢喃著說,同時在胸前舉起拳頭。


    之前的淘汰賽中,蘇菲曾赤手空拳地跟劍搏鬥。布雷德原本以為她勝券在握——不過似乎不是這麽一回事。她隻會空手戰鬥的技術而已。


    「為什麽是空手啊?」


    「因為我隻學過這個。」


    蘇菲依舊給了奇怪的答案。她果然是個有點奇妙的人。


    「所以我才來教你啊。學劍好了。畢竟劍是各類戰鬥的基礎。」


    「我聽說空手的格鬥術才是基礎呢。」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的確,在拿武器前,應該先學習身體的運用方式。不常活動身體的人突然拿劍,會砍傷自己的腳,不過有她這種程度的力量就夠了吧。除非她想在拳術上登峰造極……


    「我來教你吧。」


    布雷德說。


    「那是命令嗎?」


    話題又繞回原點了。


    「那個……」


    這次沒搞錯了。


    「命令?」


    蘇菲鄭重其事地問。她既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存心找麻煩。


    布雷德心想,她大概隻會用這種非常笨拙的方式活著吧。


    雖然布雷德自認是很笨拙的人,卻也沒她那麽嚴重。


    「不是命令。算是……以朋友的身份幫忙吧?」


    「不是命令嗎?」


    「對,不是命令。所以你不願意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可是我想協助你練習……不行嗎?」


    蘇菲露出為難的表情。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明顯浮現著困惑之色。


    仿佛拿捏著措辭一般,她好幾次開口想說些什麽……可是卻又一臉猶豫地閉上嘴巴。布雷德默默等著她主動發言。就像她剛才所做的一樣,布雷德打算永無止境地等下去。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她似乎總算找到要說的話了。


    「也不是……不行啦。」


    「那就這麽決定了。首先是——」


    布雷德遞出自己帶來的練習用木劍,正準備接著說下去的時候——


    宣告授課時間結束的鍾聲響起。


    兩人無奈地麵麵相覷後,布雷德笑了。


    麵無表情的蘇菲也稍微放鬆了嘴角。


    啊,原來她會笑啊。


    ○scene·2 「放學後的練習」


    「嗨!」


    布雷德在放學後的修煉場上發現藍色的身影,便舉起單手打招呼。


    雖然蘇菲朝這邊看了過來,但既沒有舉手示意,也沒有回以笑容,就隻是一直盯著布雷德瞧而已。


    布雷德錯失了把手放下來的機會,於是就這樣直直地高舉著手朝她身邊走去。


    「我是布雷德!」


    「我知道。」


    蘇菲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以前也說過的話。至此終於有個圓滿的收尾。太好了,總算可以把手放下了。


    布雷德自顧自地笑了起來。蘇菲帶著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他。


    由於上課期間沒能教她,兩人相約放學後抽空另行指導。要是她有其他事情就不好了,所以布雷德還先問過她「放學後要做什麽?」。


    布雷德是個懂得體貼的男人。真的很普通,普通到不行。


    然後她的回答是「什麽都不做」。照常理來說,那應該是指「沒其他要事」的意思吧……不過如果是她的話,可能真的什麽事情都不做。想象起來就覺得有點可怕。


    「怎麽了?」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布雷德一直盯著蘇菲的臉瞧,她開口發問。


    「沒什麽。」


    布雷德笑了。他也還算機伶,不至於脫口說出失禮的想法。畢竟布雷德可是個普通男人啊。


    「那就按照約定,從劍開始教起吧。」


    布雷德帶了兩把練習用的木劍過來。他將其中一把遞給蘇菲。


    以前高階班通常都是使用『真劍』。然而即便是精銳齊聚一堂的騎士團,練習時往往也是使用磨鈍刀鋒砍不了人的劍。換句話說,阿妮斯特統帥的學生團體更進了一步。


    不過個性變圓融後,阿妮斯特循常識判斷這麽做太危險了,於是連磨鈍刀鋒的劍都棄而不用,轉而采用『普通』的木劍作為教材,這樣即便擊中了也隻是吃皮肉痛而已。畢竟磨鈍刀鋒的劍雖然無法砍人,卻足以造成骨折。


    姑且不論魔劍和內藏機關的槍,布雷德倒是認為可以按照騎士團的標準使用普通槍劍——


    不過要是別人堅稱使用木劍很『普通』的話,他也隻能點頭稱是了。最近——他稍微意識到自己並不了解何謂『普通』。


    「你的握法就不對了。」


    看到蘇菲真的用外行人的方式握劍,布雷德這麽說道。他並沒有取笑蘇菲。如果是第一次握劍的話,不懂握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是緊緊握住,而是僅用小指施力,其他手指隻是纏附在握柄上。不然就無法隨心所欲地揮劍喔——就像這樣。」


    布雷德抓著蘇菲的手腕,讓她像是拿拐杖似地輕輕握劍。


    「是這樣吧。」


    蘇菲一教就會了。握法很快就變得完美無缺。


    布雷德接連不斷地教下去。像是劍的揮法、踏步,基本動作的斬、切、挑、刺等等。跟揮拳不同的是,攻擊時要舉著幾公斤重的物體在身體末端外的範圍揮動。阿妮斯特設計的練習用木劍裝有鉛芯,重量與重心平衡都做得跟真劍一樣。


    蘇菲理解力很強。雖然剛開始必定會失敗一次,但經布雷德指出問題點,說明為何失敗並加以示範後,再下一次就完美無缺了。


    布雷德與蘇菲度過了一段充實的時光。大概是一小時還是兩小時吧?他看了看時鍾,沒想到竟然已經過了四個小時。


    「嗚哇,糟糕。」


    宿舍的晚餐可能都收了吧……?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是嗎?」


    蘇菲這麽說完,布雷德才發現她根本沒流汗,反倒是自己流汗了。這是因為為了現場演練給蘇菲看,布雷德比她多活動了好幾倍。


    「劍能用到這種程度,我想應該已經夠了。」


    布雷德打包票地說。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雖然看時鍾其實練了有四小時之久——她就達到了可以應付實戰的水準。


    「這樣贏得了她嗎?」


    「咦?她是誰?」


    「阿妮斯特。」


    「不……這還很難說呢……」


    她——阿妮斯特的修練量可是有『出生後毫不間斷』的水準。天賦異秉的人累積了超乎尋常的練習才會有那種結果。


    雖然蘇菲理解力極強,但要練就同樣的本事恐怕也得花上好幾年吧。


    況且阿妮斯特還擁有魔劍。跟魔劍『亞斯蒙帝斯』建立起能夠一搭一唱的信賴關係後,她應該又變得更強了才對。如果現在的阿妮斯特『認真』起來的話,就連布雷德也有點不太想跟她交手。就利用戰鬥複健來說,這個對手負擔太大了。


    「是嗎?」


    蘇菲輕描淡寫地這麽說完,便隨手扔出木劍。


    「咦?哎呀呀?」


    麵對著隨木劍掉落地麵而轉移目光的布雷德——蘇菲先是踢出一記掃堂腿。接著又趁布雷德重心不穩跌倒時立即使出寢技。她抓著手腕扣住關節,短短幾秒內就反複了十幾次進攻與防守。


    當布雷德還在疑惑著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時候,俗稱的『騎乘位』已經完成了。


    他憑借著深植在肉體中的反射神經展開攻防戰,結果卻在不知不覺間被『將了一軍』。


    「這個要強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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