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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嗎……?九十九勝己呆望著厚重的鐵門,滿腹狐疑。


    今天,他在熟人的介紹下前往某間私人醫院麵試。為此他特地換上穿不慣的西裝,還買了新領帶。


    麵試地點位在從青山一丁目地鐵站下車,走路十分鍾可達的高級住宅區外圍一棟五層樓高的紅磚建築中,樓房的門牌上寫著「巽大樓」,外牆遍布著爬牆虎,橙紅色的夕陽照耀樓房,醞釀出一股寂寥而高雅的氣氛。一樓是一家帶有懷舊氛圍的咖啡廳,小小的招牌上寫著「咖啡廳 巽」。從麵對人行道的窗戶望進去,可見一位頭發銀白的初老男子在煮咖啡。由於店家位在隱密的住宅區內,店內略顯冷清,隻有一個綁馬尾的黑發女子坐在吧台前。


    咖啡廳的入口旁有道階梯通往樓上,起初勝己差點走上那道階梯,但仔細確認麵試地點後,發現是在地下一樓。勝己困惑地察看建築物旁的小巷,總算看到一座通往地下室、嚴重生鏽的鐵梯。


    在這下麵麵試?勝己疑惑地走下樓梯,找到建築物的側門。那是一扇帶著厚重感的鐵製拉門,旁邊掛著大理石招牌,上麵寫著「bar 神酒 會員製」。


    約在這麽詭異的地點麵試,想必不是什麽正派工作。勝己不由得感到緊張,下意識地從外套口袋取出一枝鋼筆,手指靈活地轉起筆來。這是大學畢業時恩師送給他的鋼筆,上麵刻著他的名字縮寫「k?t」。不知怎地,他隻要轉動這枝筆,心情就能平靜下來,所以總是隨身攜帶在口袋。


    撫平緊張的心情後,勝己把筆收回口袋。這時門突然打開,一名個頭嬌小的少年穿著漿燙過的西裝從門後探出頭來。他的身高頂多一百五十幾公分,整整比勝己矮一個頭。少年睜著如貓般的大眼睛,斜睨著他問:


    「你是來麵試的吧?」


    「呃,我……」


    勝己一時回答不出來,少年見狀,索性抓起他的手臂說:「快點進來啦。」把他拉進去。


    勝己跟著少年走進店門,裏頭是高雅的酒吧,吧台用粗壯的樹幹刨製而成,後方有一整片酒櫃遮住牆麵。酒櫃對麵的牆邊放了三組高級皮革l形沙發與木頭矮桌,被昏暗的燈光照亮。


    勝己環顧著店內擺設,帶路的少年說:


    「神酒哥,人我帶來了。」


    「哦,翼,辛苦你了。」


    店內傳來低沉的聲音。勝己朝那兒望去,約莫十個座位的吧台席最裏麵的位子上坐著一個男人,男人站起來走向勝己。


    男人長得人高馬大,身高略勝一百七十八公分的勝己;肩膀寬闊,即使隔著外套也能看出身材精實;年齡大約四十歲左右,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精悍。


    「我是這裏的院長神酒章一郎,請多指教。」男人伸出右手。


    「啊,呃……我叫九十九勝己。」


    總之,勝己先報上自己的名字,與姓神酒的男子握手。他的手比想像中厚實──才剛這麽想,下一秒勝己便皺起臉。神酒握手的力道之強,像是要把他的手掌捏碎。勝己吃痛,手腕反射性地用力,狠狠握回去。


    勝己讀大學的時候很迷綜合格鬥技(注1),每天都去格鬥練習場報到,甚至考取了執照。即使當醫生已經五年,他依然有空就去練習場露麵,與現役選手流汗切磋較量,因此對腕力很有自信。


    勝己咬著牙持續施力,神酒卻絲毫不改笑意。


    「神酒哥,你在幹什麽?別幹蠢事了,快點進入正題好不好?」


    少年看傻眼,出聲抱怨,神酒這才放開他的手,勝己後退一步。


    「抱歉抱歉,看你體格這麽好,我忍不住就……」


    神酒輕佻地說,臉上浮現爽朗的笑容。


    「忍不住?所以我才說神酒哥的腦袋裏都裝肌肉。請好好用嘴巴說話,肌肉先收起來。」


    少年冷冷瞪神酒一眼,因為腿不夠長,他用跳的坐上吧台席。神酒輕輕聳肩,視線從少年移到勝己身上。


    「那麽,九十九老弟,我們直接開始麵試吧。」


    神酒在少年旁邊的位子坐下,雙腿交疊。


    「呃,請等一下,我是來接受醫院的麵試……」


    「的確是醫院的麵試。啊,不過正確來說,這裏不是醫院,而是診所。」


    「這裏不是酒吧嗎?」勝己皺眉,環視店內。


    「誰規定一定要在會議室裏麵試?在這裏才不會緊張啊,你不覺得這個安排很貼心嗎?」


    接著,神酒請勝己在旁邊的沙發坐下。勝己雖然感到猶豫,不過還是在皮革沙發上坐定。


    「好,先聊聊你自己吧。」神酒搔了搔脖子。「九十九老弟,你對我們診所有多了解?」


    「……我聽說是一般診所,介紹我來的三森教授要我過來再詳談細節。」


    勝己打開放在身旁的包包,從中取出文件遞給神酒。


    「呃,總之這是我的履曆……」


    「哦,履曆啊……」


    神酒接過履曆表,興趣缺缺地瀏覽,一旁的少年則從神酒的手邊偷看。


    「在四葉紀念醫院的外科部結束初階實習課程後,緊接著完成為期三年的外科高階實習?挺強的嘛,這是外科醫生的菁英班耶!」


    少年語帶嘲諷地說。他說得沒錯,四葉紀念醫院以嚴格的外科實習聞名,勝己五年來幾乎住在院內附設的實習醫生室,不分晝夜地工作。拜此所賜,他擁有豐富的開刀房手術經驗,結束五年的實習後,已練就相當的本領,足以成為獨當一麵的外科醫生。


    按照原訂計畫,他應該在今年四月加入腹腔外科的醫療陣容,正式在四葉紀念醫院就職,無奈天不從人願……那一夜的情景閃過腦海,勝己輕咬下唇。


    「這就怪了,為什麽菁英班出身的你,需要另謀出路啊?」


    少年勾起惹人厭的笑容,勝己緊咬嘴唇。


    這小子顯然知道那場意外事故,畢竟全日本的新聞媒體曾經大肆報導,他知道並不奇怪。勝己不服的是,自己為什麽非得接受這個臭屁小鬼的麵試?


    「……我不小喔。」少年壓低聲音咕噥,鼻子根部一皺。


    「啥?」勝己感到莫名其妙,愕然地叫出聲。


    「我是指,我的年紀比你大,已經超過三十歲,還是診所裏的員工,所以才會跩個二五八萬似地來幫你麵試。」


    「什麽?咦?」勝己眨眨眼,一時之間無法相信眼前的少年(怎麽看都是少年)年紀比自己大。不過更讓他訝異的是,自己的想法全被對方說中了。


    見勝己半張著嘴,神酒用喉嚨發出笑聲。


    「抱歉,嚇到你了。他叫天久翼,如他本人所說,已經三十多歲,目前在我們診所工作,擔任精神科醫生。此外,他擁有『覺(注2)』一般的本領。」


    「覺……?」


    「你不知道?那是一種妖怪,能夠看穿人心的妖怪。」


    妖怪?他到底在說什麽?


    「神酒哥,不要亂幫我介紹,事情被你越弄越複雜了。我隻是能從一般人不會注意到的細微表情變化,讀出對方心中的想法。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下意識這麽做。」


    翼煩躁地搖搖頭。


    「你的讀心術已經達到妖怪的境界。好吧,先不說這個,九十九老弟。」


    翼聞言嘟起了嘴,神酒輕拍他的背,接著眯眼打量勝己。


    「請你先回答剛才的問題好嗎?你離開知名醫院來這裏應征的原因是什麽?」


    神酒的視線有如利箭射來,勝己猶豫著該如何回答。他不想提起那件意外事故,但紙終究包不住火……


    「……因為醫療過失。」勝己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醫療過失嗎?怎樣的醫療過失?」神酒語氣平靜地再次詢問。


    「據說是我宿醉值班……害死病人。」


    「哦,我有印象,當時看過新聞。」神酒輕輕聳肩。


    他果然知情,勝己握拳暗忖。那件事連續數天登上新聞頭條,盡管沒有刊出本名,但是那段期間勝己被媒體批評為「殺人犯醫生」,網路和一部分的周刊雜誌甚至刊出他的本名和大頭照。這件事在當時喧騰一時,不過隨後就被東京都內發生的分屍命案、阿拉伯王室高額懸賞遭竊的寶石、青少年深受霸淩所苦而自殺,以及全球股市下跌等引發社會關注的新聞轉移了焦點。一方麵也是因為受害男子本身患有毒癮,曾多次因為吸毒造成的幻覺而自殺未遂,所以警方一開始便排除謀殺的可能,加上遺體已經火化,勝己因為嫌疑不足不被檢方起訴。但他當時已


    經飽受媒體窮追猛打,還收到義憤填膺的民眾各種騷擾,這種情形持續好一陣子。


    「所以,你真的因為酒醉值班害死病患?」


    神酒直截了當地問。


    「……我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


    「我不太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前一晚我的確喝到三更半夜,但那是因為隔天傍晚才要值班。我雖然有點頭痛,不過酒應該已經醒了。」


    「可是新聞報導說,病患到診時,值班醫生看起來爛醉如泥。」


    「……我真的不記得了。那天晚上,我看到病患腹部流血,判斷必須緊急開刀……之後記憶就變得一片空白。」


    勝己低下頭說。神酒瞥了坐隔壁的翼一眼,翼輕輕點頭。


    「也就是說,你不確定自己值班當時是否清醒。不論真相為何,你在四葉紀念醫院都混不下去了。」神酒確認道。


    「是。」


    勝己有氣無力地回答。翼抬起下巴說:


    「因為本名被周刊雜誌報導出來,所以你無法去其他醫院上班。沒辦法,誰教你的名字那麽特別。走投無路之下,你決定來這裏一試。」


    勝己沉默不語。全被翼料中了,辭去四葉紀念醫院的工作後,他動用人脈嚐試轉去其他醫院,卻沒人敢雇用他,畢竟那麽做得承受遭媒體抨擊的風險,可能會被批為「接收殺人犯醫生的無良醫院」。勝己無計可施,隻好找學生時期參加過的同好會認識的學姊商量。那位學姊是位女醫師,兩人如今也時常見麵。學姊在大學附設的外科醫局(注3)工作,建議他:「我們醫院有位三森教授人麵很廣,要不要找他商量看看?」這位教授剛好是勝己畢業時送他鋼筆的恩師。


    不過,這裏應該也不會錄用自己吧。勝己感到垂頭喪氣。三森教授雖然保證:「我介紹你一位跟我很熟的醫生,他一定會樂意雇用你。」但是看神酒的反應,自己恐怕又要吃閉門羹。


    勝己是真的不知道病患的死是不是自己喝酒造成的,但總之半年前沒救活病患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對他來說,贖罪的方式就是繼續當醫生,鞠躬盡瘁地工作,拯救更多生命。但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自己是否不配當一名醫生?


    這時,大門發出笨重的聲響打開,一位穿洋裝的妙齡女子單手端著咖啡托盤,另一手把門推開。


    「這扇門還是一樣重啊。」她自言自語地走進來,用力歎一口氣。女性年約二十出頭,身材嬌小玲瓏,小巧的臉蛋上有一對雙眼皮深邃的大眼睛。


    「章一郎哥,咖啡來囉。」


    女子搖晃著黑色的馬尾,朝氣蓬勃地說道。


    「哦,謝謝。九十九老弟,這是我們家的護士,真美。」


    神酒為他介紹。名叫真美的女孩露出可愛的笑容走過來,在桌上放下咖啡杯。


    「你好,我叫一之瀨真美。這是一樓的咖啡廳請的咖啡,很好喝喔。需要糖或奶精嗎?」


    「啊,不用……我喝黑咖啡。」


    真美微微一笑,勝己頓時感到心跳加快,語調不自然地拉高,視線無法從真美的臉上移開。真美輕輕點頭離去,轉身走向吧台,勝己忍不住望著她嬌小的背影。


    「小真,我不愛咖啡……」翼癟嘴說道。


    「我知道。翼醫生,你的是熱巧克力。」


    「還是小真懂我,真貼心。」翼笑著接過杯子。


    「抱歉,打擾你們麵試。還有,章一郎哥,由香裏姊托我傳話:『再十五分鍾就能準備好,請你動作快。』」


    「了解。」神酒表示明白。


    「那我先過去囉。」


    真美收起托盤夾在身側,打開吧台後方的門走進去。


    裏麵有什麽?勝己眺望著真美消失的門扉好半晌。


    「麵試到一半還有空偷看女生,我看你挺從容的嘛。對她一見鍾情了?」


    翼揶揄道,勝己這才趕緊回神。


    「不、不是,你誤會了……」


    「真的?你剛剛瞳孔放大了喔,這是感受到異性魅力的反應……」


    「……翼,別再東拉西扯。」神酒換上較嚴肅的語氣打斷翼說話。


    「是是。」翼露出苦笑。


    「回歸正傳,九十九老弟,你的口風緊嗎?」


    神酒輕咳了幾聲問道,勝己錯愕地「咦?」了一聲。


    「在這裏工作最需要的是口風緊,遇到任何狀況都絕不能泄露病患的個資。」


    「當然,我絕不會泄露病患資料。」勝己馬上回答。醫師法規定醫生有守密的義務,若違規是要受處罰的。


    「我指的不是一般的口風緊喔。要是不慎泄露資料,可能會危及國家安全。」


    「國家安全?這麽嚴重……」


    勝己以為神酒是在開玩笑,差點笑出來,結果被神酒銳利的眼神一瞪而閉嘴。


    「……我再問你一次,你能發誓絕不會泄露病患資料嗎?」


    神酒直視勝己的雙眼,以發自丹田的聲音低沉有力地詢問。勝己咕嚕一聲咽下唾液,接著緩緩點頭。


    「好的……我對天發誓。」


    神酒得知勝己的答案後,瞄了身旁的翼一眼。翼噘起嘴,跟剛剛一樣輕輕點頭。


    「好,我們走吧。」神酒站起來,對勝己招手。


    「請問要去哪裏?」勝己邊從沙發上起身,邊皺眉問道。


    「麵試結束了,接下來考實際操作。別問那麽多,快進來吧。」


    神酒走進吧台,打開真美方才進入的門,勝己乖乖遵照指示走進去。


    「祝你好運。」


    門要關上的前一刻,翼露出諷刺的笑容,豎起大拇指說。


    門後方是一條短短的走廊,走廊盡頭有座電梯,電梯內的空間比想像中深,樓層按鈕從「b2f」排列到「5」,神酒按下「4」的按鈕。


    「……四樓是做什麽的?」勝己問。


    「工作的地方。」神酒愉快地回答。


    電梯停下,門開了。看到門後的光景,勝己瞪大眼睛。潔白的亞麻油合成地板延伸數公尺長,盡頭處是一扇鐵門,門前並排著洗手台。


    「……手術室?」勝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沒錯,四樓是手術室與照料術後病患的恢複室;三樓的房間用來做簡單的治療並收容需要短暫住院的病患;二樓則是候診間。啊,前方是無塵室,必須在這裏換上拖鞋。」


    神酒在電梯口脫下皮鞋,從旁邊的鞋櫃抽出兩雙拖鞋,其中一雙遞給勝己。


    「總之,我們先去換衣服吧。」


    他對愣住的勝己說,接著打開右手邊的門。


    「呃,這棟樓該不會是醫院吧?」


    勝己尾隨神酒進房,裏麵是五個置物櫃並排的狹窄空間。


    「這個說法並不正確,日本所說的『醫院』是擁有二十張病床以上的醫療機構,我們這裏沒有住院病床,所以不是『醫院』而是『診所』喔。」


    神酒從置物櫃裏拿出淺綠色的手術衣,放在勝己麵前。


    「診所……?但我連個招牌都沒看到啊。」


    「有招牌就傷腦筋了,我們這裏是特殊的診所。」


    「怎麽個特殊法?」


    勝己忍不住接連發問,想解除滿腹的疑問。神酒脫下外套放入置物櫃,一邊的嘴角揚起笑意,五官深邃的臉龐浮現惡作劇的表情。


    「我等一下告訴你,你先換上衣服吧。」


    神酒脫下襯衫,露出赤裸的上半身,勝己不由得看得目瞪口呆。


    廣闊厚實的廣背肌、堅實隆起的大胸肌以及清晰分明的六塊腹肌,皮膚上還浮著青筋。打從見到神酒的第一眼,勝己便察覺他的體格很好,隻是沒想到壯成這樣……勝己一陣啞然。


    神酒的壯碩不同於健美選手那樣隻是將肌肉練發達,而是為了某種運動而鍛煉……很可能是格鬥技。仔細一瞧,他身上到處是舊傷的疤痕。


    「對了,三森教授說你鑽研綜合格鬥技,似乎還取得了執照?」


    「呃,算是吧……」勝己突然被問,一麵鬆開領帶一麵含糊回應。


    「是嘛是嘛,太好了。」


    神酒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勝己則一頭霧水地脫下白襯衫。


    勝己匆忙換上手術衣,隨神酒走出更衣室,朝走廊深處前進。神酒在走廊盡頭的門前停下來,把腳伸進牆上的小洞,踩下腳踏式開關,鐵門便緩緩地自動打開。


    勝己屏息以待。門後是一間寬達十平方公尺的大型手術室,亞麻油合成地板與牆壁擦得光可鑒人,配置的麻醉機與各種器材都是最新型的。


    這間手術室的設備與大學附設醫院不相上下,令人難以相信它位在老舊的混合大樓


    中。勝己茫然佇立著。


    房間中央的手術台上躺著一位初老的男性病患,旁邊圍繞著身穿手術衣的三位男女,其中一位是剛才端來咖啡的一之瀨真美,她正把手術器具整齊地排在手術盤上。


    「小章,你動作好慢~我等你好久了。」


    勝己被說話拉長尾音的女子聲音吸去注意力。站在手術台邊的女人摘下口罩,朝他走來。她和真美相反,是冶豔型的美女。


    女子的薄唇搽著大紅色口紅,細長的雙眼上了淡淡眼影,皮膚光滑如瓷,薄薄的手術衣更加突顯其曼妙的身軀,渾身散發出一股懾人的性感魅力。


    「哎呀,你通過麵試了?能被小翼看上可不簡單呢。」


    女子麵露微笑對勝己拋媚眼,勝己不敵美色,隻能吞吞吐吐地「嗯啊」回應。


    「這位感覺很像酒家小姐的美女是我們婦產科和小兒科的醫生,夕月由香裏。由香裏,他是九十九勝己,接下來要考實際操作。」神酒平淡地介紹。


    「酒家小姐?」由香裏拉長臉抗議。


    「呃,請問實際操作是要考什麽呢?」勝己緊張地發問。


    「等一下讓我們見識一下你身為外科醫生的執刀技巧吧。平時都是由香裏擔任第一助手,今天換你來當,這是為了測試你夠不夠格當我們家的醫生。」神酒露出酷酷的賊笑。


    「要我加入手術的意思嗎?」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勝己不禁大叫。


    「有何不可?難不成……你喝酒了嗎?」神酒換上銳利的眼神。


    「……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喝酒。」


    勝己僵硬地回道。從可能因為喝酒害死病人的那天起,他就滴酒未沾。


    「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神酒走到手術房中央。


    「加油喔。」由香裏對他性感地眨眨眼,並且拍拍他的背。


    勝己輕輕點頭,跟隨神酒上前。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已經全身麻醉完畢,口部插入呼吸管,與麻醉機相連,進行人工呼吸管理。他的上腹部有個大切口,上麵蓋著手術覆蓋巾,隨時都能開始動手術。


    「負責麻醉的是黑宮智人,他本來是內科醫生,但因為我們人手不足,目前也兼任麻醉醫生。」


    神酒指著站在麻醉機旁的細瘦男子。男子半張臉被口罩遮住,還有過長的瀏海與黑框眼鏡擋住臉,難以看見他的長相。


    「呃,你好,我叫九十九勝己。」


    勝己主動打招呼,姓黑宮的男子卻還是低著頭,僅從瀏海的縫隙間看了他一眼。勝己對他的態度感到困惑。


    「別放在心上,小黑一直都是這樣,很怕生呢。」


    由香裏語氣開朗地幫忙解釋。


    「……不是怕生,而是重度憂鬱,因此不想跟外人接觸。請勿散播不實謠言。」


    黑宮喃喃自語,聲音小到要豎起耳朵才聽得到。


    「是是,你還是老樣子,這麽在意細節。」由香裏故意歎氣。


    勝己不甚自在,心想這個醫療陣容是怎麽回事?每個人都這麽有個性。


    這時,神酒繞到手術台上的病患額側,開口說明:


    「這是一位六十八歲的男性病患,他的幽門部位罹患第二期胃癌,之前沒有相關病史,我們要為他進行胃全切除手術與淋巴結切除手術。」


    勝己聽著神酒的說明,邊偷瞄病人的臉邊蹙起眉頭。眼前這位略顯老態、骨瘦如柴的男子似乎有點眼熟。勝己用力皺眉回想,然後突然想起對方是誰,「啊!」一聲叫了出來。


    「怎麽了?」由香裏從背後走來,語帶調侃。


    「大、大臣……榊原大臣……」


    勝己指著眼前的男人,擠出顫抖的聲音說。躺在病床上的是電視新聞的常客──外務大臣(注4)榊原一郎。


    「哦,對呀,就是那個榊原一郎外務大臣。」由香裏用食指撫過勝己的臉頰。


    「為、為什麽一國的大臣會在這裏?」


    「這裏就是這樣的地方啊。來我們診所求診的病患,幾乎都是這類人物。」神酒說得眉飛色舞。


    「這類是指哪一類?」


    「想隱瞞治療事實的人。」神酒揚起嘴角。「榊原大臣從兩年前起為了簽訂國家的重大條約與外國進行嚴密的交涉。對現在的政府來說,這個條約勢在必行,而且確定將在兩個月後舉行的首腦會議上正式簽訂。你應該聽說過這件事吧?」


    勝己點頭。這件事新聞報導過很多次。


    「能夠簽下條約,榊原大臣功不可沒,是他鍥而不舍地多次出訪、會麵懇談,兩國才建立起信賴的關係。要是榊原大臣生病的事在這時候傳出去,很可能對結果產生重大影響。」


    勝己茫然應聲。這聽起來事關重大,使他缺乏真實感。


    「所以我們才在這裏悄悄為他開刀,絕不能泄露半點口風。」


    「在這裏……替大臣開刀……?」勝己愣住了,喃喃說道。


    「沒錯,要是在大學醫院那類大醫院動手術,不管再怎麽小心都有可能走漏消息。就是因為這樣,那些必須徹底隱瞞病情的人才委托我們開刀。幸好國會目前休會,大臣一個月後才要出訪,當中沒有其他行程,可以趁這段期間治療癌症。」


    「你是說,政治家會來這間小診所治療嗎?」


    「不隻政治家,還有害怕健康問題傳出去會引發股市暴跌的大企業高層,或是生病會嚇壞世人的大明星等,想秘密接受治療的人非常多。我們診所專門接收這類病患,所以建築物的外觀當然不能像醫院。」


    「那些大人物難道不想去設備更好的醫院,接受高品質的醫療服務嗎?」


    勝己知道這麽問可能會冒犯對方,卻還是忍不住發問。怎知神酒非但沒有不高興,還笑了出來。


    「我們家的醫療水準完全不輸給任何大醫院喔,你很快就會親眼見識到了。」


    神酒說完走出手術室,在門口的洗手台進行手部消毒。


    「還發什麽呆?你可是第一助手,還不過來洗手準備。」


    「啊,是!」勝己被神酒一催,小跑步來到隔壁的洗手台。


    他在手部擠上抗菌劑,仔細地刷洗指甲,同時感到體溫逐漸升高。自從事故發生以來,他就沒有參加過手術,盡管情況有點詭異,他還是很開心能再次加入。


    勝己完成手部消毒,用消毒紙巾擦拭過後,雙手高舉在胸前返回手術室,真美馬上遞來無菌手術袍。


    「謝謝你。」


    勝己道謝後穿上手術袍,真美隨即遞來無菌手套。


    「九十九醫生,好好加油喔,不要被章一郎哥甩在後頭。我負責遞送器具,會盡量協助你。」


    「呃,被甩在後頭是怎麽回事……?」


    勝己想進一步了解,但真美隻是在胸前雙手握拳,可愛地喊了聲「fight」,接著便站回手術盤前。見到真美俏皮可愛的動作,勝己忍不住揚起嘴角。


    接著,勝己斂起放鬆的嘴角,戴上乳膠手套趕往手術台前。神酒已經站在執刀醫生的位置,從覆蓋巾的孔洞俯視手術部位。勝己隔著手術台站到神酒對麵,那是第一助手的位置。由香裏已經為手術部位消毒,隨時都能下刀。


    「黑宮,麻醉都沒問題嗎?」


    神酒斜眼瞄向黑宮,黑宮沉默地點頭。


    「手術開始,麻煩大家了。」


    神酒按照流程行禮後,隨即把手伸向真美,低喃「手術刀」,真美也立刻遞上器具。


    手術終於要開始了。勝己在口罩下輕輕吐氣,壓抑著亢奮的心跳,從真美手中接過鑷子。


    手術室內的氣氛頓時緊繃,下一秒,手術刀劃過手術部位,所經之處化為一條紅絲。神酒行雲流水地切開皮膚,動作沒有絲毫多餘,勝己急忙用鑷子夾住皮膚。


    神酒放下手術刀,拿起手術電刀與鑷子,用電刀切開黃色的脂肪層,以電燒的方式止住輕微出血,不一會兒脂肪下的腹膜層便露出來。


    「組織剪。」


    神酒把電刀放在一旁,從真美手中接過開刀用的組織剪,片刻不遲疑地切開腹膜,包覆在腹膜下的內髒旋即裸露在手術燈刺眼的燈光下,速度之快令勝己瞠目結舌。他從來沒看過如此神速的開腹。


    接下來,神酒和勝己用開創器維持手術視野,以壓腸板將肝髒和小腸推到旁邊,使散發粉紅色光澤的胃完整露出來。


    「……開始囉。」神酒悄聲說道,然後運用組織剪,讓連接胃部的血管一一從腹腔內的結締組織露出來,進行縫合。他的手勢優美流暢,宛如一流的鋼琴家在彈琴。負責交遞器械的真


    美也彷佛完全預料到神酒的需求,毫不停滯地送出器具。


    至今為止,勝己擔任過許多知名外科醫生的手術助手,卻從來沒見過如此精確、細致、迅速的開刀過程。他總算明白真美剛剛說的「不要被甩在後頭」是什麽意思。


    稍微一不留神,他很可能就被兩人拋在後頭。勝己在口罩下咬牙,努力接下神酒接二連三交來的縫線,用外科結一一紮起。


    處理完血管後,神酒將胃從腹腔內取出來,動作流暢到彷佛胃本來就是拆卸式的器官,然後開始縫合斷麵。


    隻見縫合針宛如跳舞一般,以複雜的動作縫合食道和十二指腸的斷麵。勝己看得入神,差點忘記呼吸。


    「完成!」


    神酒剪斷最後一條縫合線的線頭,把組織剪交還給真美。胃全切除手術與淋巴結切除手術至此全數完成,開刀部位也已縫合完畢。


    「謝謝大家。」


    神酒直到最後也按照規矩行禮。


    「……謝、謝謝大家。」


    勝己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與真美和黑宮一同低頭。在將近兩個半小時的手術過程中,他這個助手得拚命集中注意力才跟得上神酒超人般的速度。盡管努力跟到了最後,但他已經精疲力盡。


    「辛苦你了,接下來交給我處理吧。」


    全程站在牆角觀察手術的由香裏走過來,在傷口上固定紗布,取下病人身上的手術覆蓋巾。


    「謝、謝謝。」


    勝己道謝時差點失去重心,由香裏不禁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你很行嘛,直到最後都有跟上小章的節奏。本來想說你要是跟不上,就要換我出馬呢。」


    「這是一場了不起的手術……」


    勝己用眼角餘光確認嵌在手術室牆麵的電子鍾。一般來說,胃全切除手術加淋巴結切除手術需要耗時四個鍾頭,然而,神酒隻用一半的時間就完美執行完畢。


    這下子勝己完全能明白那些大人物為何來此求診。手術時間越短,對身體造成的負擔越小,而且在這裏治療既不用擔心走漏消息,還有高超的醫術和醫療設備做為保障,想必有許多人不惜花大錢也要登門求診。


    神酒直接撕開手術袍的領口將之脫下,連同手套扔進垃圾筒內,喀喀喀地扭動脖子走向勝己,勝己也急忙脫下手術袍和手套。


    「辛苦了,感覺怎麽樣?」


    「好累……不過也很感動。」勝己坦白說出自己的心情。


    「這就是我們診所的『賣點』──絕對保密並提供高水準的醫療。夕月、黑宮和翼分別都是不同醫學領域的佼佼者喔。」神酒驕傲地說,並補充一句:「隻是大家各有怪癖。」


    這時,房門打開,名叫天久翼的小個兒男來到手術室。


    「手術差不多結束了?」翼邊打嗬欠邊問。


    「翼醫生,剛結束喔,正在等麻醉退去。」


    真美收拾好用過的器械,微笑回答。


    「是喔,我閑閑沒事幹,想說進來看一下。實際操作呢?那家夥及格了嗎?」


    翼輕搔著有點卷度的頭發問,勝己頓時全身緊繃。他太專注於神酒的手術,忘記自己是在考試了。


    ──想在這裏工作,想拜神酒為師。


    勝己觀察著神酒的表情聽候發落。下一秒,神酒彎起兩邊嘴角,伸出手來。


    「歡迎加入神酒診所!」


    勝己霎時意會不過來,呆呆站在原地,接著聽到現場響起掌聲。定睛一看,真美正對他微笑,兩隻小手在胸前鼓掌,由香裏也對他眨眼。勝己半張著嘴回頭,看見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黑宮操作著麻醉機,輕輕對他舉起一隻手。


    勝己轉回正麵,用力彎下腰,握住眼前那隻手。


    「今後就麻煩您了!」


    2


    「早安。」


    推開大門,門上的風鈴便發出沁涼的聲響。


    「哎呀,阿勝,早啊。」由香裏坐在桌前讀著文庫小說,舉起單手向他道早。她今天穿著t恤加牛仔褲的便服,但衣服的尺寸似乎有點小,強調她波濤洶湧的姣好身材,大清早便醞釀出一股頹廢而性感的風韻。


    「早安,由香裏醫生。」


    勝己回了聲早,努力把視線從她胸前移開,在吧台前坐下。


    「我要黑咖啡。」


    店長在吧台內磨豆子,輕輕點頭,不仔細看不會察覺。他既是咖啡店店長,也是神酒診所所在的「巽大樓」擁有者,勝己來這裏上班即將邁入第三周,還沒聽過這位店長講話。


    勝己一麵聽著虹吸式咖啡壺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麵望向吧台最深處的小電視機。這家店隻會在早晨的通勤時段播放上班族愛看的新聞節目(但他至今還不曾看過上班族走進來),勝己麵向電視機,僅轉動眼珠搜尋店內。


    「你找小真嗎?她稍早有來吃早餐喔,不過已經被小章叫走了。」


    背後冷不防傳來聲音,勝己嚇了一跳。回頭望去,由香裏不知何時來到吧台前,坐在他旁邊。


    「呃……我不懂你的意思。」


    「少裝傻,你最近每天上班前都來這裏報到,不就是為了找小真嗎?」由香裏揚起紅唇。


    「不,你誤會了……我來這裏隻是想趁去醫院巡房前稍微放鬆一下……」勝己心虛地說。


    在神酒診所開刀的病人,術後會轉入徒步五分鍾可達的綜合醫院「青山第一醫院」,在那裏觀察手術後的複原情形。青山第一醫院座落於高級住宅區一隅,乍看是一間普通的中型醫院,頂樓卻是搭乘專用電梯才能抵達的秘密全單人式病房。那裏的醫療人員都經過特別嚴選,絕不會泄露消息,神酒診所與他們簽約並支付龐大的費用,將需要住院的病人轉過去。勝己聽說除了神酒診所以外,還有其他醫生從事類似的醫療服務,因此該樓層的十二床病房幾乎都是滿床。


    沒有安排手術的日子,勝己、神酒和由香裏三位神酒診所的外科醫生早上十點就會出發,前往秘密病房巡視病患。


    「那附近也有咖啡廳吧?想趁工作前偷閑,就近不是比較方便?」由香裏揶揄。


    「還說我呢。由香裏醫生,你自己不也一樣?每次都來這裏報到。」


    沒有手術、巡房等工作的日子,由香裏也時常泡在這裏,邊喝咖啡邊看書。


    「哎呀,會反抗啦?」由香裏故作姿態,身為一個醫生所不需要的性感紅唇貼上咖啡杯。「沒辦法,人家一天沒喝到這裏的咖啡,就提不起勁做事呢。」


    店長靜靜地在勝己麵前放下杯子,勝己道謝後,啜飲一口咖啡。酸味與苦味以絕妙的平衡在口中擴散,勝己不由得發出歎息聲。店長特調的咖啡口味深奧醇厚,遠勝一般的連鎖咖啡廳。


    「我和你一樣,特別喜歡這裏的咖啡。」


    「就當作是這樣吧,但請你以後別再偷看小真的背影,那樣太明顯啦。」


    由香裏拍拍勝己的頭,勝己則默不作聲地小口喝著咖啡。


    『關於下個月就要簽訂的條約,榊原大臣召開了記者會……』


    聽到熟悉的名字,勝己看向電視。透過液晶螢幕,可以看到榊原外務大臣威風凜凜地回答記者的逼問。


    「榊原先生看起來很有精神呢。」由香裏說。


    「是啊。」勝己微笑以對。


    他來的第一天參與了榊原大臣的手術,對方不到一周就出院了,聽說術後複原良好,兩周後便返回工作崗位。


    勝己陷入沉思,回過神來才發現電視已經開始播報下一則新聞,一名記者手拿麥克風站在警局前。


    『五個月前東京都內發生一起分屍命案,男性的部分遺體在公園被人發現。上周死者的身分終於出爐,這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住在東京都內,從去年十二月起宣告失蹤,搜查總部表示……』


    「喔,那起命案的死者身分終於查到了。」


    由香裏興趣缺缺地咕噥,勝己聽了,表情為之一僵。


    五個月前,一位飼主帶著狗到足立區的公園散步,狗突然挖起地麵,翻出一隻人類的手腕。這起在居民休憩的場所發現分屍遺體的命案震驚了日本社會,每天打開電視都是分屍命案的特別報導,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件事,使得某條新聞逐漸遭人淡忘。


    「阿勝,你怎麽啦?表情這麽嚇人。」由香裏把臉湊過去,窺探他的模樣。


    「不……我沒事。」


    勝己聲音僵硬,由香裏忍不住「嗯?」地凝視他。


    「啊~害你想起醫療事故了嗎?自從發生分屍案,新聞就不再提醫療事故了。」


    被說中了。勝


    己癟嘴。


    「你跟翼醫生一樣,都會讀心術嗎……」


    「討厭,人家可是楚楚可憐的少女,別把我跟那個妖怪相提並論。這叫女人的直覺,跟他的妖術可差得多了。」由香裏明顯露出嫌惡的表情。


    「楚楚可憐的少女?」


    「……有意見嗎?」


    由香裏眯細雙眼,目露凶光,勝己趕緊輕輕搖頭。由香裏瞪著他,漂亮的鼻子哼了一聲。


    勝己抬眼觀察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開口:


    「請問……像我這種人,真的可以待在這裏工作嗎?」


    「嗯?你是指什麽?」由香裏食指抵著紅唇,微微歪頭。


    「該怎麽說……這裏的每一位醫生都那麽厲害,我混在裏麵真的好嗎?」


    這三周以來,勝己一共擔任十次以上的開刀房助手。他不隻當神酒的助手,有時還要協助由香裏的婦產科手術。由香裏的速度雖不及神酒,但施術精確,動作帶有女性特有的溫柔及優雅。而翼非常善於分析人心,黑宮則精通各方麵的知識,每每令勝己大感訝異。這是精神科和內科醫生的必要條件,可以想見兩人也是相當優秀的醫生。


    由香裏用中指彈勝己的額頭,勝己大叫:「好痛!」


    「不要胡思亂想嘛。」由香裏揚起豐唇一邊的嘴角。


    「我才沒有胡思亂想……」


    「打從你在這裏工作的那一刻起,就是我們的夥伴、我們的家人啦。既然都是一家人,待在這裏是當然的呀,想那麽多幹什麽呢?」


    「一家人……」勝己複述這個字眼。


    「神酒診所裏的每個人,都是沒有其他地方可去的人喲。」


    由香裏像個少女般微微一笑。


    「怎麽可能?明明大家都那麽優秀。」


    「優秀是一回事,能不能融入社會又是另一回事。不如說,在某方麵特別突出的人,本來就容易受到孤立,像小翼便是很典型的例子。」


    「翼醫生?」


    「是呀,小翼可以從細微的表情變化、視線投射的位置或語氣的變化,本能地察覺到別人的想法,簡直跟妖怪一樣。這對精神科醫生來說是一大優勢,卻讓其他人不敢接近他。你可以懂吧?」


    「嗯,心裏的想法被人看穿,感覺確實毛毛的。」


    由香裏得到想要的答案,滿意地點頭。


    「沒錯。不幸的是,小翼比一般人敏感好幾十倍,當然知道別人在排擠他。那種感覺令他如坐針氈,所以他沒辦法在一般醫院工作,最後被小章收留。小章這個人很像小朋友,個性表裏如一,也難怪他不在意小翼的特殊之處。」


    「你說,神酒醫生很像小朋友……?」勝己顰眉。


    「哦,因為你還沒見到小章的本性。別看他外表像個紳士,開刀技術一流,他的心裏其實住著一個小朋友喲。他會經營這家診所,也是為了追求刺激。」


    「我聽不太懂,當密醫能帶來刺激嗎?」


    勝己一知半解地開口追問。由香裏勾起一抹笑,笑容別具深意。


    「那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我們還做其他更刺激的事情喲。這部分你目前還接觸不到,不過應該很快就會明白。」


    「哦……」勝己依然聽不懂,隻好含糊點頭。


    「總之,這間診所的員工,都是小章的『冒險夥伴』。」


    由香裏雙手在豐滿的胸前一拍。


    冒險夥伴?勝己越聽越糊塗。


    「這表示你已經是小章認可的『冒險夥伴』囉,要多點自信。小章很挑人的,在你進來之前,有將近十位醫生被推薦過來,但全在第一關的麵試就被刷掉了。」


    「咦!這麽多?」勝己眨眨眼睛,對於這個意外得知的訊息感到訝異。


    「之前負責執刀的隻有我跟小章,人手很吃緊,我們一直想再征一名外科醫生,但在這裏工作得要口風很緊才行,所以也不能隨便亂找人。」


    「既然這樣,為什麽是我?」


    「因為小章很中意你呀,而且小翼能從麵試看出對方值不值得信賴。總而言之,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過去,我們都跟你一樣,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感到自卑。」


    「……由香裏醫生,你也是嗎?」


    麵對這個問題,由香裏食指抵向紅唇。


    「追問女人的過去扣分喲。」


    她的語氣雖然像在開玩笑,但表情頓時罩上陰影,勝己不敢再問下去。這時,開門聲傳來,仔細一看,是真美從後門探出頭。咖啡廳的構造與地下酒吧一樣,後門走廊藏著電梯,從大樓五樓通向地下二樓。


    「由香裏姊……啊,勝己先生也在,太好了,我正要找你們。」


    真美甜甜一笑,勝己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早安,真美小姐,你找我有什麽事?」


    勝己掩不住雀躍地問。


    「章一郎哥要我們全員集合,一起去探視病人。」


    「哎呀,全員集合表示『那個』來囉?」


    由香裏從吧台座位起身,語氣故弄玄虛。


    「對,就是『那個』。」真美也自然地接話。


    「請問……『那個』是什麽?」


    勝己有不好的預感,由香裏則露出可疑的笑容。


    「冒險開始了。」


    「好厲害的車……」


    勝己坐下來,望著大到令人靜不下心的車內。


    十五分鍾前真美呼喚之後,他跟隨由香裏搭乘電梯來到地下二樓。這棟樓的地下二樓是寬廣的停車場,可以直接從這裏搬送病患。


    抵達停車場時,神酒、翼和黑宮已經到了。神酒對他們說:「先上車我再說明。」並指著停在一旁的巨大露營車。


    「改造成這樣可費了我一番苦心。」神酒挺起胸膛自豪地說道。


    本來應該是居住空間的露營車後部空間宛如手術室,牆壁上裝了血壓計、心電圖、血氧測量機、醫用氧氣瓶等設備,架子上放著手術器材、點滴袋等各式各樣的醫療工具;不僅如此,左右牆邊還配置了椅子,中間有張床,頭部那一側有台小型麻醉機。


    「你們該不會也在這裏動手術吧?」


    勝己簡直不敢置信,隻見坐在對麵的神酒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沒錯,好幾次了。我們還在這裏幫孕婦剖腹過,當時真的很混亂呢。」


    聽神酒的語氣似乎樂在其中,但坐在兩側的由香裏和翼卻同時板著臉,勝己隔壁的黑宮也彎下嘴角,看來那對員工們來說不是太美好的回憶。這時勝己突然身子一斜,車子左轉了。


    「小真,拜托你開車小心一點。」翼的聲音似乎有些慌張。


    「知道啦。」駕駛座傳來真美的回應,語氣不太高興。勝己往駕駛座的方向看去,在後照鏡看到真美鼓起雙頰。


    「請問我們現在要去哪裏?」勝己問神酒。


    「……小笠原雄一郎的家。」坐他旁邊的黑宮喃喃自語。


    「小笠原?」


    「小笠原雄一郎,小笠原建設的創始人,一九二八年生,三十二歲時在大阪創立小笠原建設的前身──小笠原代工,自己出來當老板。隨後日本進入高度經濟成長期,小笠原代工持續成長,一九六四年在東京成立分公司,一九六八年時股票上市,擴增為小笠原建設……」


    黑宮始終低著頭,語氣像在念課本。


    「我想勝己不可能沒聽過小笠原建設吧?」


    翼高聲打斷黑宮的說明,黑宮長瀏海下的雙眼瞪著他,表達不滿。


    「小笠原建設是那個很有名的建築承包商嗎?」


    「沒錯,大約一年前,我和黑宮去那個建商老板家出過外診。啊,黑宮才是他的主治醫生,我隻是去幫忙。」


    「他是生了什麽病呢?」


    「胰髒癌末期。」


    「癌症末期?」勝己微吃一驚。


    「是啊,他一年前發現癌症時,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隻剩下兩到三個月的壽命,是黑宮的化療讓他多活一段時間,得以打理後事。當時我曾輔助他做精神治療。」


    「嗯……」勝己不知如何回應。出診做安寧治療的案例並不少見,但他不明白為何需要動用到診所的全部人力。


    「別猴急啦,我正要告訴你需要全員出動的原因。」


    翼大概從態度猜出他的想法,視線銳利射來,勝己不由得縮縮脖子。


    「……安寧治療療程順利……我用吩坦尼(注5)止痛貼片壓製疼痛,翼則為他做精神治療,讓他不陷入沮喪……直到上周為止。」


    黑宮低著頭,喁喁噥噥地說著,聲音小到快聽不見。


    「上周發生什麽事?」


    「疼痛突然失去控製。


    」


    翼雙手搭在腦後說出答案,黑宮慵懶地開口:


    「……病人表示痛到受不了,所以我一麵留意著副作用,一麵增加止痛藥的劑量……可是疼痛非但沒消退還持續惡化……連沒有癌細胞的部位也痛了起來。我這才發現……是心因性疼痛……」


    「心因性疼痛?」


    勝己下意識地複誦,翼搔搔鼻頭。


    「你是醫生,不可能不知道吧?人類的精神與肉體緊緊相係,當精神被憤怒、恐懼等負麵情緒所支配時,身體也會出現各種症狀。小笠原先生的情形就是以疼痛的方式表現出來。」


    「是上周發生什麽事,導致他的精神不安定嗎?」勝己問。


    翼沉重地點頭。


    「我也是這麽想,於是追問他上周到底發生什麽事,但他隻說:『……我有事情想找神酒醫生商量。』最後就變成這樣啦。」


    勝己挑眉,想不通癌症末期的病患找外科醫生的用意。


    「小笠原先生想找神酒哥商量的事,和他是外科醫生無關喔。神酒哥的診所暗地裏還有經營其他項目。」


    翼大聲歎氣,勝己腦袋裏想什麽全被他看穿。


    「呃……暗地裏是指?」


    勝己聽得一頭霧水,這時駕駛座傳來真美的聲音:


    「小笠原先生家到囉!」


    車子緊急煞車,勝己整個人往前傾。


    這是一間五坪大的和室,緣廊後方是一大片日式庭園,錦鯉在池塘內優雅遊動。勝己等人一抵達小笠原雄一郎的宅邸,女傭隨即帶領他們來到這間和室,而屋主小笠原雄一郎便躺在和室中央的被褥中。


    勝己跪坐在榻榻米上觀察小笠原。隻見他顴骨凸出,眼窩凹陷,眼球彷佛要掉出來,從棉被伸出的手細如枯枝,強烈的疼痛使他不時露出痛苦的表情。


    被褥旁放著點滴架,上麵備有點滴袋與裝入藥物的針筒,將藥送入連接小笠原脖子的點滴管,當中含有止痛用的嗎啡。


    「神酒醫生,真不好意思……勞駕您親自跑一趟。」


    小笠原躺在床上,聲音聽起來相當虛弱。


    「哪裏,小事而已,您別在意。」


    神酒跪坐在棉被旁,麵帶微笑。


    「……神酒醫生,您願意聽我說嗎?」


    小笠原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喃喃問道。神酒緩緩點頭。


    「我想談談……我的兒子。」


    「原來是令郎啊,但我聽說您沒有兒子?」


    神酒說完,隻見小笠原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對,戶籍上沒有,實際上……」


    「您有私生子嗎?」


    神酒主動詢問,小笠原輕輕點頭。


    「二十多年前,我有一個情婦……她是我常去的俱樂部的陪酒小姐,我幫她買了房子,照顧她的生活。」


    小笠原眺望著遠方,娓娓道來。


    「她懷孕了……我要她墮胎,但她堅持要生下孩子。」小笠原表情一歪。「……我認為她這麽做是為了錢。她想逼我認孩子,最終目的是繼承我的遺產。」


    「……然後呢?」神酒追問。


    「她說我不認小孩也沒關係,隻求能生下孩子。我當時信不過她,拚命說服她墮胎……不,那不是說服,根本是威脅。最後,她終於答應我會去墮胎。」


    「但她失約了,對嗎?」


    「是的,她消失了,臨走前留下一封信,叫我不要找她,她保證不會給我添麻煩。但我一直相當害怕,深怕某一天她會帶著孩子現身,向我討錢。」


    「孩子出現了嗎?」


    「不,不曾出現……全是我的被害妄想,她隻是想守護孩子而已。」小笠原傷心欲絕,話中充滿自嘲。


    「我懂了,您這一生一直害怕孩子出現,直到生命所剩無幾,突然對於年輕時拋下那對母子感到良心不安,於是調查他們的近況,對嗎?」


    神酒一說,小笠原馬上瞪大雙眼。


    「您、您怎麽知道……?」


    「您剛剛說想談談自己的『兒子』,表示您已經知道他的性別,所以我認為您已經做過調查。」


    「……正是。」麵對神酒簡單扼要的說明,小笠原皺了皺鼻子。「我調查後才得知她已經在五年前去世,死於卵巢癌。她從我麵前離開後,一個單親媽媽含辛茹苦地養大孩子。聽說那個孩子是男孩,是我的兒子。」


    「所以,您想就令郎的事與我商量?」神酒確認道。


    小笠原的手用力抓住被子。


    「……我用盡全力調查兒子的行蹤,心想若是無法接他進門,至少也要分給他部分遺產。」


    「您找到兒子了嗎?」


    「我找了很久,一直沒消息……直到上周。」


    「上周發生了什麽事?」


    「您是否聽過幾個月前在足立區的公園發現斷肢的社會案件?」


    小笠原突然話鋒一轉,勝己心頭一驚。


    「……聽過。」神酒頷首。


    「上周警方公布了死者身分……男子名叫川奈雄太。」小笠原閉上眼睛,咬牙切齒。「那個叫川奈雄太的男人……就是我尋找多時的兒子。」


    他咬著牙,擠出心酸至極的告白。勝己倒抽一口氣,翼、黑宮、由香裏和真美也麵露驚色,隻有神酒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


    「……我大致了解情形了。那麽,您找我來,是為了什麽?」


    神酒放緩語氣問。小笠原瞪大雙眼,瞅著神酒說:


    「我想請各位揪出殺死我兒子的凶手!」


    揪出凶手?勝己聽著小笠原聲嘶力竭的叫喊,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


    「找出凶手是警察的工作。日本的警察很優秀,您大可以直接拜托警察,而不是拜托我們。」神酒不忘提醒。


    「我沒有時間了!」小笠原蒼白的臉孔因此漲紅。「我在警界也有朋友,聽說搜查毫無進展!再這樣下去,我無法在死前看到殺死兒子的凶手被繩之以法!」


    「也就是說,您希望我們比警方早一步揪出凶手、予以製裁?」


    小笠原喘著氣,抬起下巴點頭。


    神酒盤起雙臂、閉上眼睛,房內頓時籠罩在沉默之中。小笠原躺在病床上,牢牢盯著神酒,眼神中帶著懇求。


    他在猶豫什麽?勝己看著神酒陷入沉思,心中困惑不已。醫生怎麽可能代替警察緝凶查案?小笠原隻是因為兒子遇害打擊太大,加上癌症末期身心虛弱,才會精神錯亂,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吧?


    「我明白了。我們願意受理。」


    沉默數十秒後,神酒靜靜地開口,勝己完全傻眼。


    「謝謝……神酒醫生,謝謝您……」


    淚水在小笠原的眼眶裏打轉,他用虛弱的聲音不停道謝。


    「什、什麽……?」


    勝己忍不住起身,這時,由香裏從旁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等一下再跟你解釋,你先靜觀其變。」


    「可、可是……」


    勝己疑惑地望著大家,但除了他之外,診所裏的每一個人都氣定神閑。


    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麽?勝己覺得自己像隻螞蟻,逐漸掉入蟻獅的圈套。


    「我不是說過嗎?這裏不是普通的診所喲。」


    由香裏對他拋出性感的媚眼。


    3


    「你們真的打算著手調查分屍命案嗎?」


    勝己的聲音回蕩在昏暗寂靜的酒吧裏。


    「對啊,這件事剛剛不就說過了嗎?」


    翼坐在吧台席前,搖晃著雙腿說道。


    數十分鍾前,神酒診所的員工們離開小笠原雄一郎家,回到巽大樓,在地下室的酒吧裏集合。


    回程途中,勝己很想在車子裏質問神酒葫蘆裏賣什麽藥,但他一直用智慧型手機講電話,勝己找不到空檔問。


    「我們是醫生,為什麽非要調查命案不可?」


    「這也是治療的一環嘛。」翼誇張地聳肩。


    「什麽意思?」勝己皺眉反問。


    「我說過,小笠原先生的疼痛情形從上周開始失去控製,很顯然是因為得知兒子遇害,進而造成精神不穩定。我們接下委托他便會放心,精神也跟著平靜下來,如此一來就能舒緩疼痛症狀。」


    「這太牽強了……話說回來,連警察都找不到凶手,憑什麽我們出馬就能讓他感到放心啊?」


    「因為我們比警察優秀多了。對吧?神酒哥。」


    翼把話題交棒,正在整理威士忌酒瓶的神酒揚起單邊嘴角。


    「我一開始就說過,我們診所很特殊。」


    勝己無法接話,心裏揣想:這些人是認真想插手辦案嗎?


    「阿勝,乖,你先冷靜一點,這也是我們家的業務之一喔。」


    由香裏與真美並肩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玻璃杯,裏


    麵裝著烏龍茶。


    「業務之一?你是說,你們以前就幹過這種事?」


    勝己簡直不敢相信,真美露出苦笑。


    「對,已經好幾次了。可以的話,我是想盡量避開危險……」


    「就某方麵而言,真美才是最危險的人……」


    和翼一起坐在吧台前的黑宮自言自語。真美聽了,粉紅色的小嘴立刻嘟起,鼓著雙頰嚷道:「才沒有呢!」


    此時開門聲響起,勝己愣愣地回頭,隻見門扉打開,一名穿西裝的中年男子進入酒吧。


    「嗨嗨,大家好久不見。」男人輕輕舉起手。


    男人身材中等,但因為嚴重駝背的關係,使得個子看起來更矮,頭發亂得跟鳥窩一樣,不知道是自然卷還是睡翹了。他穿著廉價的白襯衫,整件衣服起皺,明明時值夏天,手上卻掛著一件老舊大衣。


    這個人又是誰?勝己再次疑惑。這裏形式上掛著酒吧的招牌,但他至今為止沒看過客人走進來。


    「櫻井兄,好久不見。抱歉,臨時把你叫來。」


    神酒從吧台內搭話,勝己馬上聯想到,這個人就是在車內跟神酒通電話的人。


    「哪裏,神酒醫生,你太見外了。有吩咐盡管說,我隨傳隨到。」


    姓櫻井的男人半開玩笑地說,並在吧台前坐下。


    「來一杯嗎?」神酒望向吧台內的酒櫃。


    「那我要兌水威士忌……說笑的,我還在執勤,方便給我柳橙汁嗎?」


    神酒點頭,在杯子裏倒入冰塊和柳橙汁,擺到櫻井麵前。


    「那麽,你今天要找我商量什麽?我特地從辦案途中溜出來,希望是好事呢。」


    櫻井輕吸一口柳橙汁,縮起下顎、抬起雙眼望著神酒。


    「辦案途中?」


    勝己忍不住尖聲大叫,櫻井對他投以好奇的眼神。


    「哦?是新人啊?」


    「是啊,他是剛來我們診所工作不久的九十九勝己。勝己,這位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櫻井刑警。」


    「你好。」櫻井在神酒的介紹下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警視廳……搜查一課……?」勝己茫然地咕噥。


    「對,沒錯。簡單來說呢,警視廳當中的搜查一課,就是專門辦理強盜、殺人等重大案件的部門……」


    「這我知道……但那裏的刑警怎麽會來這裏?」


    櫻井眨眨眼詢問神酒:「這位新來的醫生還不知道嗎?」隻見神酒愉快地點頭。


    「這樣啊……請節哀,你接下來恐怕會很辛苦,要加油喔……還有,自己也要多小心。」


    櫻井對勝己投以同情的目光,這一番話也給人不好的預感。


    「我們是櫻井刑警的情報販子。」神酒打趣道。


    「情報販子?」勝己反問。


    「沒錯,刑警辦案時會有好幾位線民,越資深﹑優秀的刑警,擁有的線民越多。別看櫻井兄這樣,他可是一位相當優秀的刑警呢。」


    「前麵那句是多餘的。」櫻井苦笑。


    「抱歉。」神酒笑著說道,接著轉向勝己。「換句話說,櫻井兄是來跟我們索取對案情有用的小道消息。」


    「但每次被索取消息的都是我啊。」櫻井聳肩。


    「別這麽說嘛,我都會回報你更有用的資訊啊,你不也因此偵破許多案子?」


    「這倒是真的。」櫻井搔了搔鳥窩頭。


    勝己開始感到頭痛。他們和刑警交換情報?還因此偵破許多案子?這家診所到底是幹什麽的?


    櫻井搖了搖杯中剩下的柳橙汁,換上嚴肅的表情。


    「我們言歸正傳吧,神酒醫生,你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我想了解你目前正在偵辦的分屍命案。」


    「你從哪裏聽來這個案子是我負責的?」


    「消息來源不重要,消息靈通的人可不隻有你喔。總之,我很慶幸是由你的小隊負責。」


    「神酒醫生,你怎麽會對分屍命案產生興趣呢?」


    「這是必要的醫療程序。我有守密義務,不能再多說了。」


    「你想從我這裏竊取情報,自己卻懂得要保密?」櫻井嘲諷道。


    「有何不可?反正你要的是有助於破案的資訊,對病患的身分不感興趣嘛。隻要你願意提供消息,我們也會回饋你更有用的情報……一切遵照老樣子。」


    「是是,所以你想打聽什麽?」


    「本案的一切消息,包括事件發生的經過、目前的偵查進度以及偵辦方向。」


    櫻井搖晃隻剩下冰塊的杯子,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開口說道:


    「跟新聞上說的一樣。五個月前,一位飼主帶狗去足立區的公園散步,狗從土裏挖出包在塑膠袋裏的斷肢,鑒定後得知是年輕男子的右腕。」


    「是死後才被切斷的嗎?還是生前就切斷?」


    神酒稀鬆平常地問出殘忍的問題,勝己不由得臉部僵硬。


    「聽說是死後才被切斷的,死因目前還無法確定。由於遺體的發現地點是平時有許多孩童聚集的公園,警方動員大量搜查人力,想找出剩下的遺體,卻遲遲沒有進展。」櫻井皺了皺鼻子。


    「直到最近終於查出死者的身分?」


    櫻井點頭。


    「……我們上周接獲一通匿名線報,指出秋留野市(注6)的山林中藏著屍體。警方循線前往當地調查,果真找到部分遺體。那裏的土壤有被重複挖過的痕跡,推測是野生動物所為。」


    「……部分遺體?」神酒壓低音量問。


    「手腕。我們找到了快化成白骨的左腕,外麵包著疑似是被害人穿的衣服。我們在牛仔褲的口袋裏發現了錢包,從當中的駕照查出死者身分,是名叫川奈雄太的二十二歲男子。」


    「你們確定遺體是川奈雄太本人嗎?」


    神酒提出質疑,櫻井點頭回應。


    「沒有疑慮。遺體的手腕有骨折的痕跡,我們調閱了川奈雄太的就診紀錄,他曾在三年前騎機車摔倒,造成骨折,當時拍下的x光片與挖出的遺體左腕骨折痕跡完全一致。此外,我們也做了dna比對,確定那隻左腕與在足立區的公園裏發現的右腕屬於同一個人。」


    「原來如此。那麽,你們推測他的死因是?」


    「不知道。警方雖然發現了左腕,但還無法確認死因,所以對外仍當作一般的棄屍案來處理。不過……這極有可能是一樁預謀殺人。」


    櫻井悄聲低語,神酒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我們對川奈雄太這號人物做了身家調查,發現他這個人糾紛還不少。簡單來說,就是跟相當不妙的地方借了錢。此外,警方前往川奈雄太的住家公寓調查時,發現屋內遭到破壞,一片狼藉。」


    「是跟地下錢莊借錢嗎?」至今靜靜聆聽的翼插嘴問道。


    「啊,是翼醫生,你好。感謝令妹平日的關照。」


    櫻井麵向翼隨口說道。隻見翼頓時表情扭曲,坐他旁邊的黑宮明顯顫抖一下。


    「……我妹不重要,快點回答我的問題。」翼不悅地說,同時拍了拍不知為何抱著肩膀縮起身子的黑宮的背。


    「噢,抱歉。我想想喔,你猜對了,他跟地下錢莊借了很多錢,好像還曾經四處躲債。」


    「那孩子為什麽需要大量借錢?」由香裏坐在沙發上問。


    「聽說他沉溺於賭博。依我看,他會債台高築,恐怕沒什麽賭博的天賦吧。」


    櫻井輕輕回頭,看著由香裏。


    「所以,警方推測是某位債主殺害了川奈雄太?」神酒摸著下巴確認。


    「嗯~搜查總部的確這麽認為,但真相誰知道呢?把人殺了可是一毛錢也拿不到,所以通常就算地下錢莊會使用暴力討錢,也不會真的殺人。」


    「說不定本來隻是想使用暴力威脅,結果一不小心失手殺了對方。」翼雙手交叉在腦後,一副興致索然的模樣。


    「嗯,不無可能。總之,我們調查了向川奈討債的地下錢莊。」


    「看你的表情,想必搜查碰壁?」翼揶揄道。


    櫻井露出諂媚的笑臉。


    「你還是老樣子料事如神啊。是的,我們問過川奈身邊的所有人,沒人肯透露詳情……也是啦,畢竟對方可能是殺人凶手,誰想蹚這渾水?」


    櫻井轉動脖子,意有所指地望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們詢問的對象當中,有個家夥常和川奈雄太進出賭場,顯然知道些什麽,我們盤問過他很多次,但他就是不肯說。哎呀,警察是人民的保母,總不能硬逼對方招供吧?真傷腦筋呢。」


    「由香裏醫生,這個刑警到底想說什麽?」


    勝己用櫻井聽不到的音量問。


    由香裏從


    沙發招手,要勝己坐到自己身邊,對他咬耳朵:


    「很簡單呀,他甘願冒著風險透露情報,就是希望我們做出相對的回應。」


    「說起來,他到底為什麽要透露搜查情報給我們呢?」


    「當然是期待我們有所回報,你瞧。」


    由香裏愉快地說著,豎起食指指向吧台,而神酒正手撐吧台,朝櫻井探出身子。


    「櫻井兄,那個和川奈雄太進出賭場的人是誰呢?」


    4


    今天狀況不佳……井手明男從巨型音響環繞的地下室爬上一樓,憤恨地咂嘴走向吧台。他已經好一陣子沒來舞廳把妹,結果無功而返。跟中意的女孩子搭話幾乎被無視,不然就是喝完免錢飲料馬上消失。


    不過數分鍾前,他在舞廳角落發現一個落單女子,看她很無聊的樣子,於是上前摟住她的腰,想強拉她去跳舞。怎知對方的男伴忽然出現,還長得孔武有力,嚇得他落荒而逃,奔向一樓。


    明男掃視整個樓層,想看看有沒有適合搭訕的女生,然而這裏的酒吧跟地下舞廳不同,女性身旁都已經有護花使者。


    明男再次咂嘴,在吧台前坐下,點了杯啤酒。不苟言笑的酒保瞥了明男一眼,沉默地在吧台桌上放下啤酒杯。


    明男心想,起碼要說聲「謝謝」吧。


    不耐煩歸不耐煩,明男還是將錢遞給酒保,張口灌下啤酒。他的心窩隱隱作痛,因此皺起眉頭。


    他最近時常胃痛,原因無他,是因為警察。


    最近這幾天,警察動不動就上門查訪,明男每次都以「無可奉告」關門送客,但警察依舊緊追不放。


    怎麽敢說呢!要是被發現告密的是他,下場可能會跟那人一樣啊!


    明男回想起朋友的死相,背後爬過一陣冷顫。為了衝淡恐懼,他一口氣喝下剩餘的啤酒──就在這時候,背後傳來女性的小聲慘叫。


    明男反射性地回頭,手剛好被液體潑到。女人跌倒時,手中的雞尾酒濺出,明男最貴的一件外套袖子因此淋濕,令他眉頭一皺。


    「你搞什麽東西……」正要開罵,怒氣就在口中消散。


    「對、對不起,害你的衣服濕了。」


    女人一臉驚慌,從牛仔褲的口袋中拿出手帕,替明男擦拭袖子。明男半張著嘴,癡癡望著她。女人雙眼細長,鼻梁又細又高,抹著鮮豔口紅的嘴唇豐厚性感,臉蛋美豔得教人屏息。


    明男接著打量女人的身材。緊身t恤加牛仔褲的打扮使她曲線畢露,強調出胸前的波濤與纖纖細腰。


    他的雙眼牢牢盯著敞開的低胸領口。


    「呃……真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女人縮了縮脖子,抬起視線端詳明男的表情,恰似少女的可愛舉動和令人血脈賁張的外貌形成反差,使他感到一陣飄飄然。


    「呃、啊……沒事、沒事,你別在意。」


    明男不想放過這個搭訕的機會,舌頭卻無法機靈接話。


    「不,這怎麽行呢……你若是時間不趕,我請你喝一杯做為賠罪吧?」


    女人試探性地問。明男當然求之不得,忍不住立正站好,有些破嗓地大喊:「當、當然好!」女子放鬆表情,微微一笑,在明男身旁坐下,點了德貴麗雞尾酒(daiquiri)與啤酒。令人訝異的是,剛剛對明男板著臉的木訥酒保竟然露出討好的笑臉爽快點頭,馬上調起酒來。


    「呃、呃……對了,名字……你叫什麽名字?」


    「由香,直接叫我由香吧。很高興認識你,怎麽稱呼呢?」


    自稱「由香」的女人大方地綻放笑容,脫俗的表情感覺起來才二十幾歲,但有時又會流露出魅惑的舉止,像是經驗豐富的成熟女性。


    「明男,我叫明男。」


    明男報上名字,由香便甜甜地說:「明男啊,這名字真好聽。」


    酒保在明男麵前放下啤酒,在由香麵前放下德貴麗的小玻璃酒杯。由香道謝之後,細長的手指捏起杯頸。


    「我們來乾杯吧,慶祝我們相遇。」由香眼帶笑意。


    明男趕緊舉起啤酒杯,由香輕敲彼此的杯身,香豔紅唇貼上杯緣,半帶舔舐地一口飲盡雞尾酒,喝時瞥見的舌頭跟紅唇一樣誘人,明男被這性感的動作迷得目不轉睛。


    與由香對飲的時間彷佛置身夢境,明男逐漸放鬆下來,跟她天南地北地閑聊,炫耀車子、炫耀高中時期的逞凶鬥狠,也炫耀自己現在從事的危險工作……這些經過加油添醋的故事讓由香聽得入迷,探出身子專心聆聽。


    聽說由香獨自從鄉下來東京旅行,她從以前就想來舞廳瞧瞧,但卻弄不懂這裏的規矩,正傷腦筋時就遇見了明男。


    不知不覺間,他們像情侶一般依偎著聊天。


    「哎呀,已經這麽晚了?我差不多要回飯店了……」兩人聊了一個小時左右,由香低頭看著手表,喃喃自語。


    「咦,你要走啦?不會吧,天才剛黑,再待一下嘛。」


    明男抓住由香的手。由香垂下漂亮的眉毛,沉思半晌。


    「嗯~但我明天還想到處逛逛呢……我是第一次來東京玩,怕會迷路,所以想多預留一點時間。」


    「不然……我來當你的向導吧!我可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


    「這怎麽好意思……」


    「幹什麽客氣,你想去哪我都帶你去,保證好玩。」


    明男拚命慫恿由香,並在無意間發現離他們稍遠的吧台席前,有個男人帶著年輕女伴坐在那裏喝可樂,一麵偷看他們。那是一個年輕、體格不錯的男人。


    小子,看屁啊?明男瞪回去,男人急忙看向旁邊。


    哦,我懂了──男人的反應使明男心生優越。那小子自己也有帶女人,卻一直盯著由香。因為他帶的女人雖然可愛,但跟由香沒得比。


    抱歉~這是我的女人──明男邊在心中自言自語,邊窺伺由香的眼神。


    「和我在一起不無聊吧。好嘛,明天我帶你逛?」


    明男換上強硬的語氣,由香愣了一下,但隨即嫣然一笑。


    「討厭,你這個人真強硬……好吧,那就拜托你囉。」


    由香一說,明男馬上握拳做出勝利姿勢。


    「既然如此,我們再喝一下?」


    「嗯~我有點累了,想回飯店休息呢。」


    「……是喔。」明男癟嘴。這下沒辦法了,反正明天已經說定,今晚先收手吧。


    正當明男要放棄時,由香把手搭上他的肩膀,臉湊了過來。


    「所以說,要不要來我房間繼續喝呀?我們可以叫客房服務……」


    由香在他耳邊呢喃細語,氣息輕搔他的耳朵,使他背部一陣酥軟。


    「這、這不好吧……」


    「我住的飯店就在附近,走路一下子就到了。你明天還要帶我遊東京,這樣不是比另外約出來見麵更方便嗎?」


    由香害羞地說,臉頰泛起紅暈。這個超乎預期的發展,使明男說不出話。


    「我的床是加大單人床……兩個人睡沒問題喲。」


    由香羞赧地說道,明男感到下半身蠢蠢欲動。


    「就、就這麽辦。」


    明男聲音都啞了,急忙從座位站起。由香跟著起身,主動抱住明男的手臂。明男心跳加快,拚命按捺著想立刻抱緊她的衝動。


    兩人往出口走去,在場的男性(攜女伴的也包含在內)無不用嫉妒的眼神看他。明男抬頭挺胸地走向門口,享受人生至今最風光的一刻。走出舞廳的前一秒,他不忘回頭察看方才那個看著自己、體格不錯的男人。


    男人悶悶地望著他們,使明男更加得意洋洋。


    離開舞廳後,明男跟隨由香,來到離六本木站隻有五分鍾距離的超高級飯店大樓前,隻見飯店人員製服筆挺、戴著白手套,守在門前恭迎賓客造訪。明男抬頭望著高達四十層樓的飯店大樓,不由得張大嘴巴。


    「你住在這麽高級的地方?」


    「對呀,我們走吧。」


    由香催促愣住的明男,踩著怡然的腳步走進飯店大門。飯店人員朝她敬禮,她則優雅地點頭致意,走向鋪著大理石材的飯店大廳。明男覺得自己彷佛誤闖豪門的鄉巴佬,隻能跟隨由香穿越櫃台,來到候梯廳。


    「……原來你是有錢人。」


    等電梯的時候,明男咕噥道。由香伸出食指,抵著他的嘴。


    「那都不重要,我們好好享受今晚吧。」


    電梯門隨著「叮!」一聲敞開,由香深情注視著明男,以背對的方式走進電梯,眼神中盡是挑逗。


    明男像隻被花香吸引的昆蟲,飄飄然地走進電梯。


    門


    關上後,由香按下樓層按鈕,明男至此終於按捺不住。


    「由香!」他衝動地張開雙臂,想抱住由香。


    但由香如同跳舞一般,輕易閃過他的擁抱,主動從背後抱住他。柔軟的觸感從背部傳來。


    「別那麽猴急嘛……漫漫長夜,我們有的是時間呀。」


    明男聽著甜蜜酥軟的話語,整個人飄飄欲仙地點頭答應。電梯往高層攀升,門應聲開啟。


    明男走出電梯,由香拉著他的手,走過擺放高級擺飾的走廊。約莫來到走廊的中段,由香停下腳步說:「到了。」從小小的手提包裏拿出飯店鑰匙卡插上,接著傳來「喀嚓」一聲,門開了。


    ──等了大半天,總算可以上她了,她將是我的人。


    明男壓抑著獸欲挪動身體,跟隨由香輕快的腳步走入房門。從光可鑒人的大理石走廊深處通往客房,裏麵竟是比明男住的公寓大上兩倍的豪華臥室。


    我要在那張床上推倒她──明男滿腦子都是邪念,噴著粗喘的鼻息,追著微笑閃躲的由香進入臥室。


    「……呃?」一踏入臥室,明男便發出錯愕的叫聲,停下腳步。


    房裏有三個男人,待在從走廊看不見的死角。


    其中一人有張剽悍的臉,體格健壯,年齡大約四十歲,臉上卻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學生。他的旁邊站著一位嬌小少年,看上去應該是國中生。兩人後方有個細瘦男子翹腳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手中的書,臉被長長的瀏海擋住。


    「你、你們是……?」


    明男半張著嘴問,但是沒人回答他的疑問。


    「由香裏,辛苦你了。你平時多餘的魅力在這種時候總是特別管用。」少年如此挖苦由香。


    「哎呀,連你這個小朋友都感受到我的魅力啦?你要是低頭求我,我也可以給你個抱抱喲。」由香輕抬下巴、張開雙臂,挺出豐滿的胸部。


    「……我對脂肪塊沒興趣。」少年嗤之以鼻,把臉撇向一旁。


    「真不老實呢。」由香取笑道。


    「由、由香,這是怎麽回事?而且,他們叫你由香裏……」


    明男擠出顫抖的聲音,隻見由香在胸前雙手合掌。


    「抱歉喔~其實是我們有點事情想找你。」


    由香故作輕鬆地說,到剛才為止的香豔氣氛已完全消失。


    「不好意思,方便和你聊聊嗎?」


    魁梧的男人逼近明男,明男腦中頓時閃過「美人計」三個字。


    慘了!他在心中暗叫不妙,急忙轉身想逃出去。


    正當他要握住門把,門竟突然打開,害他撲了個空,整個人向前倒去。


    下一秒,明男撞上某樣東西,整個人被撞飛跌坐在地上,屁股摔得發疼。皺眉一看,眼前站著眼熟的男人──是那個在舞廳不時偷看他的男子,明男和他撞個正著。


    男人尷尬地望著他,稍早在舞廳跟男人坐在一起的女孩站在後頭。


    「哎呀,看來我們來得正好。」女孩走進房間,微微一笑。


    男人瞥了她一眼,深深歎口氣後喃喃說道:


    「你們未免太胡來了吧?」


    「你們未免太胡來了吧?」


    勝己麵對臥室,看著麵帶笑意的神酒一行人。


    「怎麽會呢?是他自己跟過來的。」


    神酒走到門口,拉起一臉驚恐坐在地上的井手明男,彷佛對待朋友似地拍拍他的肩膀。


    自己跟來的?不對吧,分明是由香裏色誘他!


    如果可以選擇,勝己可是一點也不想參與這場色誘計畫,是神酒等人力勸「這也包含在療程當中」,他才無可奈何地跟隨真美潛入舞廳監視。


    結果一如所料,井手順利掉入由香裏設下的桃色陷阱,露出一臉豬哥樣。勝己在監視的時候,還得聽真美不是滋味地抱怨:「男人果然都喜歡胸部大的……」隨後,由香裏順利將井手引進飯店,他們便一路跟蹤過來。


    「啊,你不用那麽緊張,放輕鬆點。」


    神酒扣住井手的肩膀,將他押回臥室。井手試圖反抗,卻完全不敵神酒的臂力,硬生生地被他拖到靠椅上坐下。


    「我、我沒有錢!」井手尖聲大叫。


    「錢?」神酒歪了歪頭,做出不符合中年男子形象的可愛動作。


    「對、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的女人下手。可是,是她先勾引我的!而、而且我連她的一根手指都還沒碰!」


    井手指著由香裏喊道。由香裏眯細雙眼,像時裝模特兒走台步般,婀娜多姿地步向他,食指輕抬他的下巴。


    「哎呀,你這麽說太見外了,我們雖然還沒十指相扣,但你不是在電梯裏用背部擠壓我的胸部嗎?」


    「……熟女外加女色狼。」翼悄聲呢喃。


    由香裏張開眯細的眼睛,狠狠瞪著翼說:


    「你說誰是熟女?我才二十八歲呢!」


    ……說她「女色狼」就無所謂嗎?勝己茫然注視著兩人的對話。


    「自稱二十八歲是吧?」翼頗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小屁孩給我閉嘴。」


    「小屁孩?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大人耶,哪裏像小屁孩啊?」


    翼和由香裏近距離瞪著彼此,眼神迸出火花。這時,由香裏剛才散發出的女性魅力已蕩然無存。


    「……母子吵架可以等回去再吵嗎?」


    黑宮闔起放在腿上的醫學雜誌,聲音毫無抑揚頓挫。


    「才不是母子吵架!」翼和由香裏異口同聲道。


    「黑宮說得沒錯,你們別再演相聲了,趕快進入正題吧。」


    神酒苦笑著拍拍手,兩人才一臉不服氣地閉嘴。


    「我、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身上沒錢啊!」


    井手傻愣愣地看著翼和由香裏鬥嘴好半晌,這下總算回過神來大叫。


    「我們要的不是錢,隻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商量,井手明男。」


    神酒逼近井手的臉,語氣柔和地勸戒。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井手眨眨眼睛。


    「你是川奈雄太的好朋友吧?」


    神酒一說出「川奈雄太」這個名字,井手明顯露出恐懼的表情。


    「誰、誰啊?我不認識那家夥。」


    三天前櫻井來到診所,提到某人「可能知道川奈雄太失蹤的內情」,那個人就是井手明男。


    井手是川奈雄太的國中同學,聽說兩人近來時常混在一起。


    「首先,請把你所知道的川奈雄太相關資料告訴我們。」


    神酒和顏悅色地說,井手的臉色卻瞬間刷白。


    「我、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認識那家夥!我要走了!」


    井手噴著口水吼道,作勢起身走人。這時,神酒輕輕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便像一具被釘住的標本,動彈不得。


    「音量這麽大,萬一隔壁房的客人聽到報警怎麽辦?」


    勝己緊張不已,小聲詢問身旁的真美。


    「別擔心,這裏是高級飯店,隔音做得很好。即使萬一真的有人聯絡櫃台,飯店也不會真的報警。」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老板以前也是我們診所的病人啊,在那之後給我們許多方便,每當我們有需要的時候,就會利用這裏的房間。」


    「等等……所以你們經常這麽做嗎?」


    「偶爾啦,偶爾。」真美敷衍道。


    這些人果然腦子不正常!勝己越來越不安。


    「好啦。翼,接下來就拜托你。」神酒把井手推回椅子上,回頭對翼說。


    翼嘀咕著「是是是」,來到井手麵前。


    「你想幹什麽?該不會是想拷問吧?」


    井手害怕地大叫,彷佛隨時會哭出來。翼的食指如節拍器般左右搖擺,嘴巴發出嘖嘖聲。


    「拷問?我用的是更聰明的方法。」


    「反正我是不會說的!」


    「你不用開口,表情自然會道出一切。」翼縮起下巴,陰森地咯咯笑。「好,我們開始吧。害死川奈雄太的人是誰,你是否心裏有底?」


    「鬼、鬼才知道……」


    井手一大叫,翼的食指便抵住他的嘴,要他安靜。


    「看來你心裏有底。」


    「什麽?你耳聾了嗎?」


    井手瞪大雙眼,翼則露出邪惡的微笑觀察他。


    「不管你再怎麽嘴硬,臉部肌肉也已經背叛你了。好,我們進入下一題。你是否知道凶手的名字?」


    此時井手明顯地左顧右盼。


    「看來你知道呢。那麽,請告訴我他的名字。」


    「誰要說啊……」


    「凶手名字的第一個字是五十音的哪一行?a、ka、sa、ta……」


    翼再次伸出食指要他閉嘴,不疾不徐地問。


    「……原來如此,是『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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