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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她看起來心情不太好……這裏是距離自由之丘站五分鍾路程的咖啡廳,勝己一看見新莊雪子推門進來的表情,就趕緊提高警覺。他和雪子從大學認識到現在,已經十年以上,因此一眼便能看出她心情不好。


    雪子看見勝己坐在咖啡廳角落,表情幾乎完全不變,「喀喀喀」地踩著高跟鞋大步走近。


    ……不隻不太好,簡直糟透了,她可能會長篇大論地說教,這下傷腦筋了。勝己趁雪子不注意時悄聲歎氣。


    「等很久了嗎?」雪子睥睨著勝己,聲音缺乏抑揚頓挫。


    「不,沒這回事,我才剛到。」


    「是嗎?」雪子在對麵座位坐下,向服務生點了巧克力聖代。「勝己……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麽?」


    「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勝己露出討好的笑臉。


    「別想傻笑蒙混過去喔,我是不會上當的,否則,你不會沒頭沒腦地拜托我調查這種事情。」


    雪子筆直地瞅著勝己的雙眼。


    四天前,勝己親眼撞見大學恩師三森大樹與鍋島對話,當天晚上便打給雪子:「你上次說,三森教授在你們醫院有負麵傳聞,可以告訴我詳情嗎?」雪子大感詫異,因此勝己花了將近一個小時遊說她,她才勉為其難地答應。


    四天後的周六,雪子說:「我大概調查了一下。」約勝己在自由之丘的這家咖啡廳碰麵。


    勝己默默承受雪子的瞪視。起初他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加入調查,直到解救了受到襲擊的芹澤母子,才真正下定決心要解開一連串的事件謎團……尤其這件事又關係到他的恩師。


    「……好吧,這次我先不問。不過等整件事情結束,你一定要給個交代。」雪子倏地放鬆表情。


    「到時候我一定會全部告訴你。」勝己用力點頭。


    「還有,你下次要補請我喝酒喔。我有一家一直想去的高級義式餐廳,不過看到價位心就涼了一半,既然你要請我,我就能放心去啦。」


    「請、請手下留情……」勝己露出僵硬的笑容。神酒診所的薪水雖然跟他之前待的醫院一樣多,問題是他之前才失業了好幾個月,存款早已見底。


    「什麽意思嘛,小氣的男人,明明托我調查那麽危險的事。」


    「小氣是因為……等等,你說危險?」勝己皺起眉頭。


    雪子換上嚴肅的表情,向前探出身體。


    「我在院內一一向可能了解詳情的人打探消息,結果發現教授幹的事可能比我原先所想的嚴重許多。」


    「嚴重?怎麽說呢?」


    「我之前不是說過嗎?傳聞他跟黑道有往來。我仔細打聽後,發現他與黑道的關係比想像中更緊密……」


    雪子正準備壓低音量,服務生便喊著「久等了」送上巧克力聖代。雪子頓時雙眼發亮,大口吃起聖代。


    這個人隻要碰到甜食,就會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勝己根據相識多年的經驗,決定慢慢等她吃完再說。


    「……你說三森教授與黑道的關係相當緊密,具體來說是怎麽一回事?」


    勝己等雪子大快朵頤完畢後,小心翼翼地向她搭話。雪子被甜點融化的表情又再次緊繃。


    「他似乎有接黑道介入的違法手術。有人曾在醫院外撞見他和很像流氓的男人說話,那個人趕緊躲起來偷聽,發現他們小聲談論著有關手術的事。」


    「在醫院外和很像流氓的男人見麵……」勝己馬上聯想到鍋島。


    雪子從包包拿出十幾張照片。


    「這些是我昨天偷偷溜進教授辦公室偷拍的。」


    「什麽?溜進去?」


    「幹什麽大驚小怪呀,不是你拜托我調查三森教授的嗎?」


    「呃,是這樣沒錯,但我萬萬沒想到你會溜進教授的辦公室……」


    「我說啊,三森教授在我們的醫局工作,等於是我的頂頭上司。自己的上司可能犯法,身為下屬當然有必要調查清楚。」


    勝己心想,沒錯,雪子就是這種個性,做任何事都不會敷衍了事。


    「你不怕被三森教授發現嗎?」


    「不怕不怕,他從前天開始放暑假,為期一周,緊接著是學術研討會的出差假。他會直接去菲律賓參加外科研討會,真令人羨慕呢。」


    「暑假……菲律賓……」勝己複述這兩個單字。


    後藤田貿易疑似從事東南亞方麵的走私交易,三森在這個時間點去菲律賓出差,難道隻是巧合?


    「嗯?勝己,你怎麽了?」


    「啊,沒事。對了,教授的辦公室沒鎖嗎?」


    「我知道鑰匙放在醫局秘書桌的抽屜裏,便趁秘書去吃午餐時借用了一下。」


    「喔……」勝己半帶不敢置信、半帶佩服地應聲,接著說:「雪子姊,你究竟在教授的辦公室裏發現了什麽?」


    雪子驕傲地挺起單薄的胸膛,皺眉指著照片。


    「果然大有問題,你看。」


    勝己看向照片,上麵拍的是用英文書寫的文件。


    「……這是什麽?」勝己讀起文件上的小字。


    「不能因為是英文就懶得看喔。這是外國銀行的匯款證明,表示錢已匯入指定帳戶,戶名為『daiki mitsumori』,金額超過三十萬美元,將近四千萬日圓。」


    「四千萬?」勝己不由得大叫。


    「小聲點,會被其他客人聽到啦。」


    雪子在漂亮的唇瓣前比出「噓」的動作。


    「抱歉。可是,這會不會隻是一般存款的轉帳紀錄?」


    「……我上網調查了這家銀行,發現他們最有名的就是絕不會泄露匯款者的資料,所以成為犯罪者愛用的洗錢帳戶。而且,我發現的還不隻這張。」


    雪子從勝己手中拿回照片,抽出其中幾張放在桌上,內容全是英文文件。


    「我隻是隨便翻一下,就找到五張銀行的匯款證明,上頭的金額隨便加一下便超過一億圓!而且全是類似我剛剛說的那種銀行……」


    雪子暫停說話,喝了一口水,然後看向啞口無言的勝己繼續說:


    「我敢說,三森教授一定有在從事違法勾當……欸,勝己,你突然要我調查這件事,難道跟現在任職的醫院有關?」雪子窺探著勝己的雙眼問道。


    「呃,不……」勝己一時之間回答不出來,隻能支吾其詞,心虛的態度等於是承認她的猜測。


    「上次見麵時我就想問了,勝己,你現在待的醫院可以相信嗎?」


    「別擔心,我們醫院的人都很正常……不,雖然不太正常,不過每一位都是優秀的醫療人員。」


    勝己試圖緩和氣氛,卻無法洗去雪子的質疑。


    「你能肯定絕對沒問題嗎?那可是三森教授介紹的醫院啊。」


    雪子不經意地說出關鍵之處,勝己不禁倒抽一口氣。她說得沒錯,介紹勝己去神酒診所工作的,正是目前疑雲纏身的三森教授。


    「你現在待的那家醫院,該不會也跟黑道組織有關……」


    「沒有!這我可以保證!」


    勝己下意識地抬起腰,大聲嚷道,音量大到足以在嘈雜的店內引起關注。許多客人用怪異的眼神看向他,他才趕緊縮縮脖子,慢慢坐回椅子上。


    「你別激動,否則人家會以為我們是情侶在吵架。」雪子癟嘴。


    「對不起。」勝己隻能低頭道歉。


    「我也有錯,不應該說你同事的壞話。不過我擔心是難免的啊,勝己,你從以前就是濫好人,我一直都害怕你被人騙了。」


    「原來你這麽不相信我……」勝己嘟起嘴。


    「沒辦法,誰教你是我可愛的弟弟呢?」


    弟弟……這句殘忍的話說得真自然啊。勝己露出自嘲的笑容。


    「去年年底你出事的時候,我當下就覺得你是被人騙了。不,我直到現在都這麽認為。」


    說到勝俁醫院發生的醫療過失,勝己表情一沉。


    「雪子姊,你誤會了,那真的是我的問題。全是我的錯……」


    「但你明明是前一天喝酒,當天卻醉到無法開刀,未免太奇怪了吧?我也被叫去那裏值過幾次班,聽過一些小道消息,勝俁醫院的院長不就是三森教授的遠親嗎?你會在那裏值班,不也是教授介紹的嗎?總覺得其中另有蹊蹺。」


    「……無論如何,都是因為我沒有好好治療,病患才會死掉。那個人會死,我要負全部的責任。」


    「……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未免太奇怪。反正我想說的是:請你記得,不要太容易相信別人。」


    雪子用湯匙刮起黏在玻璃杯上的鮮奶油。


    勝己和


    雪子談完後走出咖啡廳,往自由之丘車站移動。放眼望去,通往車站的大街上盡是家族或情侶,令他感到微微窒息。


    「自由之丘平時就這麽熱鬧嗎?」


    兩人逆向走在從車站流出的人潮中,勝己向身邊的雪子搭話。


    「今天商店街那邊好像有廟會活動,不然平時應該沒這麽擁擠……」


    「為什麽特別挑這天過來?」


    「沒辦法啊,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今天有辦活動的嘛。」


    雪子不服氣地說,然後拉起勝己的手從大街繞進旁邊的小巷。小巷裏雖然也是人來人往,不過比起大街好多了,勝己總算能喘口氣。


    「對了,你今天放假嗎?等一下有什麽計畫?」


    勝己被雪子一問,僅轉動眼球望向萬裏無雲的晴空。他今天沒有安排手術,巡視術後病患的工作也已經在早上結束。


    「沒有特別預定……」


    「怎麽了?看你悶悶不樂的。」


    「聽完三森教授的事,悶悶不樂很正常啊。倒是你,好像影響不大?你和三森教授認識這麽久,現在又在同一個醫局工作,難道沒受到打擊嗎?」


    勝己用陰沉的聲音問,雪子卻輕搔鼻頭說:


    「我們的確認識很久了,可是我又不像你一樣,對教授百般信賴。我從很早以前就覺得教授雖然人很好,但私底下在盤算什麽沒人知道。」


    雪子爽快地說完,主動勾起勝己的手臂


    「回到正題。既然你今天沒事,我們要不要去約會呀?反正我今天閑得很。」


    「又提約會……」


    明明上次才拒絕……勝己垂下嘴角。


    「你那是什麽表情?我隻是發現你比我所想得還要沒精神,所以才想幫你打氣一下。啊,隻是純打氣,不要想歪喔。我知道你現在有暗戀的對象。對了,你和那個暗戀的對象怎麽樣?有進展嗎?」


    瞧雪子一副樂得看好戲的模樣,勝己隻能苦笑以對。不過,他能感受到雪子刻意打起精神鼓勵自己,這份體貼使他多少擺脫了沉重的心情。


    「完全沒進展。」不隻如此,前幾天還被真美放閃光彈。


    「是喔。哎呀~好青春,年輕真好。」


    「你不也才大我兩歲!」


    「那不重要。好嘛,說說你們現在進展得怎麽樣?我最近難得有空,卻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大學醫院的外科不是很忙嗎?」


    「我是乳腺外科的醫生,沒那麽忙。其實我也從前天開始放為期一周的暑假。」


    「難得放假,可以出國玩啊。」


    「才不要,難得可以好好休息,我才不想搞得那麽累。我放假的時候喜歡悠閑度過。反正都要打發時間,我們要不要找間酒館坐坐……」


    雪子輕輕靠過來。這時,人群中有個染褐發的男子快步走近,勝己來不及閃躲,對方就朝他的肩膀撞上來。勝己被撞得措手不及、差點跌倒,男人卻狠狠瞪他一眼,對他咂嘴。雪子雖然大叫:「給我站住!」然而對方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在人群中。


    「勝己,你沒事吧?」


    「啊,沒事沒事。」勝己揉著肩膀。


    「那就好。這一帶真的人太多了,我們改去目黑附近喝茶吧。」


    勝己正要說好,卻感覺右手怪怪的,於是向下一看,發現自己的薄外套口袋裏多了一個沒見過的信封。


    這是什麽?是剛剛那個男人放的?勝己急忙回頭,然而男人已經不見蹤影。勝己疑惑地拿起信封,下一秒身體開始用力發抖。


    「勝己?」雪子察覺不對勁,訝異地問。


    「對不起,雪子姊,我還有其他事情。」


    勝己說完,隨即撥開人潮往車站前進。


    「咦?等等啊,勝己!不會吧……」


    背後傳來雪子的抱怨聲。


    2


    「……差不多像這樣嗎?」


    黑宮拿著鉛筆,用一如往常的平板語氣問。勝己拚命回想當時的情形,同時凝視著放在吧台的紙上的男人素描。


    「不,鼻子再低一些……眼神更凶一點。」


    「是喔……」黑宮收到修正,用橡皮擦擦掉男人的眼睛和鼻子,重新用鉛筆畫了一遍。「……這樣呢?」


    「……對,我看到的人差不多長這樣吧。」勝己輕輕點頭。


    「你說『差不多』?真不可靠耶。」


    翼坐在比黑宮更裏麵的吧台席上,從旁揶揄。


    「沒辦法,我真的隻有看到短短一秒,當然不記得。」勝己嘟嘴抗議。


    勝己在自由之丘與雪子道別後,直接趕往診所的地下酒吧,找神酒商量事情。談過之後,神酒馬上召集全員。


    「我剛剛不是說過很多遍了?讓我試試看催眠術嘛,我可以幫你找出關於那個男人的記憶。雖然比不上黑宮,不過你看起來也很容易催眠,一定會很順利。」


    「我死也不要!」勝己把身子往後一縮,毫不留情地拒絕。他不久前才目睹黑宮的劇烈轉變及之後的反效果,當然不敢隨便嚐試。


    「你真的不用擔心,我用的是與用在黑宮身上不同的催眠方式,效力很淺,隻是稍微喚醒沉睡在腦中的記憶罷了,你完全不需要擔心。」


    翼格外親切地堆起笑臉,這麽做反而更加挑起勝己的不信任感。


    「我看過電影,每次瘋狂科學家說:『你完全不需要擔心。』相信的人下場都很淒慘。」


    「我又不是瘋狂科學家!你好歹也說我是瘋狂心理醫生吧。」


    「……所以你不否認『瘋狂』囉?」


    勝己甘拜下風地喃喃說道。這時後門打開,神酒、由香裏和真美三人走了進來。


    「素描畫好了嗎?」


    神酒一問,黑宮便沉默地舉起擺在吧台上的圖畫紙。神酒等人用力瞪著那幅畫,瞪得圖畫紙都要穿孔了。


    「有人見過這個家夥嗎?」神酒一一審視員工,所有人都搖搖頭。


    「阿勝,你確定他長這樣?」由香裏問。


    「大概吧……」勝己縮縮脖子。


    「看吧,我就說還是催眠管用。」翼躍躍欲試。


    「我才不要。」勝己再次強調。


    「好吧,先別管塞信封給你的男人是誰,我們來確認內容吧。」


    神酒把手中的長形信封放在吧台上,勝己用力抿嘴,看著信封上的字。


    『裏麵是有關你們正在追查的事件情報,和你的夥伴看看。』


    信封上用粗筆寫著這行字,筆跡有棱有角。


    「這隻是普通的信封吧?」翼用手指戳著信封。


    神酒等人趁著他們在畫素描時,檢查過信封內有無裝入危險物體。


    「是的,x光沒有異常。我們也在信封前端開了一個小洞,用鼻腔內視鏡檢查過了,裏麵沒有炸裂物或是毒藥。」


    神酒回答之後,翼便用手指將信封推到勝己麵前。


    「他說沒問題,你打開看看吧。等我離開再打開喔。」


    「……好。」


    翼隨即移動至房間角落,勝己白了他一眼,接著拿起信封,謹慎地開封確認內容物。裏麵隻裝著一張照片,勝己取出照片擺在吧台上。


    「那是什麽?」由香裏驚訝地問。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正麵照,看起來類似證件照,不過解析度很差。照片上用粗筆潦草地寫著:『快想起來。』


    「快想起來?」勝己念著。刹那間,他的腦內傳來一陣刺痛。


    「這個人是誰?我完全沒見過。」真美輕輕歪頭。


    「川奈雄太……」黑宮悄聲說道。


    「什麽?小黑,你剛剛說什麽?」


    「這個男人是川奈雄太,分屍案的被害人……我在新聞上看過他的照片。」


    黑宮倦怠地回答由香裏的問題。


    「咦!新聞上有播出川奈雄太的照片嗎?我完全沒印象。」


    「確認死者身分的第三天,新聞有稍微播過……隻是後來接連發生重大新聞,所以被草率帶過。」


    「哦,難怪我沒印象。原來川奈雄太長這樣啊,不難看嘛。看來久美子小姐即將臨盆的寶寶或許會長得挺可愛的。」由香裏在胸前拍手。


    「但這句『快想起來』是什麽意思?在場除了黑宮之外,沒人見過川奈雄太的長相,連小笠原雄一郎和芹澤久美子都沒有川奈的照片。」


    翼確認安全無虞後,從角落走回吧台前,盯著照片。「就是說啊……」神酒盤起手臂。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思索這句耐人尋味的話是什麽意思。


    這時,勝己小聲地打破沉默。


    「……是我,我見過這個男人。」


    「阿勝,你是說,你也在新聞上看過川奈雄太的照片嗎?」


    「不,我沒看新聞,也沒看報


    紙。」


    勝己搖頭否定由香裏的問題。自勝俁醫院的醫療事故發生以來,他就不再看新聞、報紙或周刊雜誌上的任何社論報導。


    「那你怎麽會知道川奈雄太的長相?」


    「……我不知道。隻能確定這句『快想起來』是針對我而來。」


    奇怪的是,不管他再怎麽絞盡腦汁,都想不起自己為何見過這張臉。勝己確定自己忘記某件重要的事,而且那件事非常重要。他感到精神無比煎熬。


    正當勝己雙手抱頭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翼不知何時站到他背後,還一臉賊笑。勝己嚇得板起麵孔。


    「這種時候催眠術便派上用場了,把一切交給我吧。」


    勝己差點脫口大叫「死也不要」,但他努力吞下話語,怯怯地開口:


    「……麻煩你。」


    「咦,真的?」這下連主動詢問的翼都嚇了一大跳。


    那是什麽反應?這不是害人更緊張了嗎!勝己忍下內心的吐嘈,點頭肯定。


    「我好像忘記什麽事。那件事非常重要,但我想不起來。翼醫生,麻煩你!」


    勝己誠懇地拜托翼幫忙,卻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激動。


    「唉,既然你都這麽拜托我了,我可不能漏氣啊。好,就由我來幫你拉開記憶底層的抽屜吧。」


    翼微微點頭,發出「咯咯咯」的怪笑。


    「來,慢慢地吸氣、吐氣,你的手腳和肚子中央會逐漸變暖。」


    「……是。」


    勝己閉著眼睛回答。翼的聲音彷佛帶著回聲,慢慢滲透進他的身體裏。


    勝己請求翼幫忙回溯記憶後,翼立刻要他在酒吧的沙發躺下來,展開催眠。起初勝己很懷疑這麽做是否能喚醒記憶,不過聽從翼的指示調整呼吸後,每次聽到他的聲音,勝己都覺得自己雖然還醒著,但彷佛泡在溫暖的水裏睡著了,感覺十分奇妙。


    「準備完成。你比我想得更容易進入催眠,果然是單細胞生物啊。」


    即使聽到沒禮貌的話,勝己依然閉著眼睛,隻有身體微微扭動一下。


    「哦,糟糕。難得今天進行得這麽順利,我得快點問才行。好,勝己,請問你看見什麽呢?」


    「什麽都……看不見。」勝己閉著眼睛回答。


    「沒這回事,你邊想著川奈雄太的臉,邊仔細看看旁邊。」


    勝己遵從指示,回想川奈雄太的照片。緊接著,他感覺黑暗中亮起燈來。勝己覺得自己彷佛在作夢一般,轉頭看著周遭。


    「喏,看見了吧。你現在人在哪裏?」


    「候診區……醫院的候診區……」勝己如同發燒般說著囈語。沒錯,他獨自站在為非住院病患設置的昏暗候診區。


    「醫院?是你之前任職的四葉紀念醫院掛號處?」


    「不……不是。這裏不是四葉紀念醫院,而是……」


    勝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發出呻吟聲。


    「不用急,慢慢來,深呼吸喔,你不需要害怕任何事。」


    翼柔聲勸慰,勝己這才慢慢轉頭,觀察候診區。


    「這裏是……勝俁醫院……我引發醫療事故的醫院。」


    「勝俁醫院?你在那裏看見了什麽?」


    勝己聽到翼的問句後,同時看見倒在候診區的人影,和那天一模一樣……


    「有病患倒在這裏……我最後沒能救活他……」


    「除了他以外呢?」


    「病患旁邊有護理師,一位中年護理師。」


    「是嗎……那麽,請你接近他們。」


    勝己無法立刻遵從翼的指示。他的腳動不了,隻能站在原地。


    「不用急,慢慢來喔,照自己的步調接近他們。」


    耳邊傳來翼更加溫柔的聲音,勝己慢慢地、如履薄冰似地走向兩人。不知從何處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音。


    男人彎腰抱著肚子,身上都是血,護理師臉色慘白地俯視他。勝己想伸手觸摸男人,手卻彷佛被什麽東西勾住。


    「奇怪?」勝己下意識地自言自語。


    「怎麽了?」耳邊傳來翼的聲音。


    「我的手被勾住了……不知道是被什麽東西勾住……」


    「……你的記憶正在重播。請仔細看個清楚,你應該漏看了什麽。」


    「漏看……」勝己喃喃說著,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忽然間,他發現右手背上連接著某樣東西。


    這是什麽?勝己仔細觀看,發覺是一條透明的細管。他每天都會看見這種管子,是點滴管。勝己用力倒抽一口氣──他想起來了!被內線電話叫走的那一天,他因為前一晚太累有點昏沉,便在值班室打點滴。接到電話後,他推著移動式點滴架前往醫院候診區……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腳步聲。勝己回頭,發現護理師一臉驚恐地站在點滴架旁,右手拿著注射針筒,插進連接他手背的點滴輸送管裏。


    他在做什麽?勝己才剛這麽想,視野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並在倒地的同時發現護理師對他注射了某種藥物,應該是用靜脈注射打了鎮定劑。


    為什麽做這種事?這樣要怎麽搶救病患?又要害病患死去了嗎?勝己倒在地上,在混濁的意識中,拚命把手伸向倒在旁邊的男人。男人慢慢地轉頭看他。


    沾滿鮮血的臉,映入勝己眼裏。


    「嗚啊啊啊啊啊!」勝己發出慘叫,猛地坐起上半身。


    「冷靜點,沒事的,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有人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對他說話。仔細一看,翼正窺視著他的臉。


    「翼醫生……」


    「你從記憶中回到現實世界了,明白嗎?」


    勝己點點頭環視周遭,看見了神酒、由香裏、黑宮和真美。診所裏的所有人都圍繞在沙發旁,擔心地望著他。


    「對不起,我有點混亂……」勝己按住仍狂跳不已的心髒。


    「你完全不需要道歉。那麽,你想起來了嗎?」


    神酒用慰勞的語氣問道。勝己輕舔乾燥的口腔,緩緩開口:


    「我在勝俁醫院害死的病人……就是川奈雄太。」


    3


    「也就是說,你是因為被護理師注射鎮定劑,所以才無法救川奈雄太?」


    「我想……大概是吧。」


    勝己麵對由香裏的疑問,先猶豫了一下才點頭。


    勝己從翼的催眠中醒來後,向診所成員報告了他在記憶的世界裏看見的畫麵。大家聽完他的說明,無不露出困惑之色,麵麵相覷。這樣的反應很正常,因為就連勝己都還無法相信自己看見的事。


    「可是,護理師為什麽要迷昏阿勝?沒有阿勝,要怎麽救受傷的病患?事實上那位病患也……」由香裏含糊帶過。


    「我也不清楚,或許是我看錯……」勝己沒自信地喃喃說著。


    「不可能!」翼尖聲否定。「我的催眠術會直接喚醒沉睡在腦部底層的記憶,所以,勝己剛剛看到的情景,都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


    「可是小翼啊,你認為阿勝沒救活的病患,真的會這麽巧是川奈雄太嗎?再怎麽說……阿勝應該都知道自己沒救活的病人是誰吧?」


    由香裏瞥向勝己。


    「是的,那位病人患有毒癮,有嚴重的精神障礙,之前曾多次自殺未遂而在各大醫院住院。」


    「看吧,和川奈雄太完全是不同人。小翼,你會不會失敗啦?可能是阿勝的記憶混亂,把過去見過的病人看成川奈雄太的臉……」


    「不可能……應該不可能啊。」翼噘嘴垂下頭。


    「如果……」始終坐在吧台前盤著胳膊沒說話的神酒開口。「如果勝己看到的光景,真的是現實中發生的事呢?」


    「小章,你在胡說什麽?不可能有那種事吧。」


    「隻是假設。」神酒平靜地回覆由香裏。「如果勝己剛剛看到的情景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表示川奈雄太在失蹤之前,曾經腹部出血前往勝俁醫院就診,想上前搶救川奈的勝己卻被護理師注射鎮定劑而昏睡。等他再次醒來時,死去的已經是另一個腹部受傷的男人,這表示病患在這段期間被人調包了。」


    「是誰為了什麽目的做出這種事?」真美納悶地問。


    神酒拍一下手,彷佛在說:「你說到重點了。」


    「沒錯,你說對了,是誰為了什麽目的做出這種事?關於第一個問題,可以確定迷昏勝己的護理師和整件事脫不了關係。隻是光憑護理師一人,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對吧?勝己。」


    「對,沒錯。」勝己突然被點名,立刻端正坐姿。


    「在你失去意識之前,護理師曾經與誰通話嗎?」


    「……經你這麽說,他好像消失了一段


    時間。」


    「依照推論,他很可能在那段期間接受了某人的指示。最可疑的人就是醫院負責人──也就是醫院的院長。」


    「院長嗎?」勝己皺起眉頭。


    「沒錯,如果是院長,就有可能調包病患。隻要利用住院病人,或是前一天剛去世又無依無靠的病人就能做到。偽造文件後,便能瞞天過海。」


    「等等喔,我不否認這樣的可能性存在,但院長為什麽要鋌而走險?要是穿幫不就完了?」由香裏顰眉問道。


    「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一旦讓勝己動刀,事情會變得更嚴重。」神酒的語氣充滿魄力。「勝己,事發當晚,你本來打算對患者施行怎樣的治療?」


    「咦,治療嗎?首先為他輸液,穩定生命征象……」


    「然後為他開腹止血,對吧?」


    神酒指出重點,勝己一連眨了好幾次眼。


    「是的,由於病患大量出血,傷口明顯傷及腹腔。你是怎麽知道的?」


    「如果是這樣,我的推測就有了合理的解釋。」神酒揚起單邊嘴角。


    「怎樣的『推測』?」翼追問。


    「川奈雄太被債務逼到走投無路,為了償還債款,很有可能參與後藤田貿易的走私行動。」


    神酒一說出這段話,翼馬上不滿地嘟起嘴。


    「神酒哥,我們在講病患被調包的問題,不是走私喔。」


    「走私與病患被調包,恐怕是相關事件。」神酒低聲說道。


    「相關事件?」翼複述這句話。


    「沒錯,他們如何瞞過海關走私毒品,答案就在這裏。」


    勝己靈光一閃,又因為腦中浮現的想像而背脊發涼。


    「難不成……藏進腹腔?」勝己膽顫心驚地開口,擠出沙啞的聲音問。


    「沒錯,他們將毒品塞入腹腔,用這種方式走私。」神酒沉重地點頭。


    由香裏、翼和真美一時意會不過來,露出呆滯的表情,片刻後才恍然大悟地睜大眼睛。隻有黑宮麵無表情,似乎早就得出這個結論。


    「咦,要怎麽把毒品藏進肚子裏?」由香裏尖聲問道。


    「很簡單啊,進行開腹手術,將殺菌密封的毒品袋塞入腹腔內縫合。袋子做小一點,傷口就小。如果使用絹線將毒品袋固定在腹膜,隻要切開傷口便能輕鬆取出。這點小傷隻要一、兩周就能拆線,乍看像是盲腸炎的手術疤痕,出入海關時不用擔心被發現。海關人員隻會檢查包包內的物品,不會管到肚子裏。」


    勝己聽著神酒說明,想起那名病患腹部的傷口。記得傷口位在右下腹,與盲腸炎開刀的位置一致。


    「……真的假的?」真美單手掩嘴,喃喃說道。


    「不無可能。我還聽過更拙劣的手法,有人把毒品裝進保險套裏吞下去,結果保險套被胃液溶解,導致當事者毒品中毒身亡。此外,那種做法還有形成糞便排出體外的風險,因此放入腹腔還算合理。」


    「藏在肚子裏走私也很危險啊,要是不慎引發腹膜炎……」


    由香裏的聲音有氣無力,大概是還未從驚嚇中恢複。


    「當然。裝毒品的袋子若是沒有徹底殺菌,或是手術技術不純熟,的確很有可能引發腹膜炎。不過,隻要交由一流的外科醫生動刀,加上完善的醫療環境,成功率其實相當高,不是嗎?」神酒反問。


    由香裏繃著臉沉思,似乎是在腦中模擬手術情境,想像自己是否辦得到。數十秒後,她輕輕點頭。


    「的確辦得到呢,隻是放入的物體不能太大,否則會壓迫到內髒。」


    由香裏重拾鎮定,換上外科醫生的專業表情。


    「沒錯,所以他們才走私量少價高的海洛英,而非安非他命或是大麻。若是論重計價,海洛英的價格遠高於其他毒品。」


    神酒攤開雙手,彷佛在說:「我說完了。」


    「也就是說,我那天晚上看的病人真的是川奈雄太,而他的肚子裏……」


    「沒錯,恐怕藏了毒品。」神酒接著勝己說下去。


    「所以不是因為我的疏失……」


    勝己舌頭打結,無法再說下去。神酒從吧台前的座位起身,手強而有力地搭上他的肩膀。


    「沒錯,病患死亡的原因,應該跟你的酒醉無關。」


    勝己聽到這句話,頓時全身虛脫,整個人搖晃一下。


    「你沒事吧?」真美趕緊扶住險些跌倒的勝己。


    真美大大的杏眼近距離看著勝己,勝己急忙坐正。


    「放心……我沒事。」他的聲音在發抖。


    「小心一點喔。」真美回以溫柔的微笑。


    「但假設神酒哥的推論正確,川奈雄太又為什麽會受了重傷,前往勝俁醫院?」翼皺起鼻子。


    「……我猜,川奈雄太是不是想為自己開腹呢?」神酒壓低聲音回答。


    「自己開腹?」翼喃喃地說。


    「藤原不是說過嗎?川奈要他幫忙準備麻醉藥和針筒。由此可見,他想自行切開傷口,取出腹腔內的毒品,拿去賣掉大撈一筆。但他畢竟是外行人,無法成功為自己開腹,不慎割到大血管引發腹腔出血,所以才焦急地趕往勝俁醫院。」


    勝己想起那位病患曾經說過,腹部上的傷口是「自己弄的」。


    「看來他原本就預定要在勝俁醫院取出毒品呢……」由香裏咕噥道。


    「我猜他原訂在幾天後的深夜前往醫院開刀、取出毒品,結果卻因為大量失血,不得不提前去勝俁醫院求助。因為要是去其他醫院,一定會被移送法辦。而當時值班的剛好是對此一無所知的勝己。」


    勝己突然被點名,身子一僵。


    「勝己打算為他開腹治療,但很不湊巧的是值夜班的護理人員全是知情人士,其中一人看到川奈腹部上的傷口,立即察覺事態不妙,打電話請示院長該如何處理。院長被逼急了,命令護理人員弄昏勝己。於是對方依照吩咐、迷昏勝己,而川奈雄太也丟了性命。」


    勝己聽到這段話,雙手緊緊握拳。


    「為什麽我完全不記得……」


    「先別責怪自己。你昏倒時,很可能被插入鼻胃管,注入酒精類與做為安眠藥使用的氟硝西泮(注12),引發順行性失憶症(注13),失去昏倒當下的記憶。」


    「竟然做到這種地步……」勝己聽完神酒的說明,感到無言以對。


    「院方長期協助毒品走私這件事要是被公諸於世,勢必身敗名裂,也難怪他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神酒表情一沉。


    「等等,我有問題,那川奈雄太不是應該死在勝俁醫院嗎?為什麽最後是被人分屍掩埋?」翼頭痛般地皺眉。


    「因為他的死法太過可疑,遺體勢必被檢方調查,一旦送去行政解剖,毒品恐怕會被發現。為此,院方必須調包病人,所以讓勝己產生順行性失憶,這樣他才不會發現病患不同。至於川奈雄太的遺體,則另外交由後藤田貿易的人馬處理掉。」


    「就是那些戴墨鏡的男人……鍋島他們。」


    神酒點頭回應由香裏。


    「沒錯,那些人想在處理遺體前取出腹中的毒品,所以將遺體切開。接著為了湮滅遺體的腹腔曾被翻找的痕跡,所以將之徹底分屍掩埋。」


    大概是不停說話有點累了,神酒大口呼氣。酒吧內彌漫著沉重的氣氛。


    「那麽,鍋島他們為什麽要襲擊藤原和久美子小姐……?」


    由香裏耐不住沉悶,語氣急切地問。


    「哦,因為毒品還沒找到。川奈成功從肚子裏取出毒品,並在趕往勝俁醫院之前把它藏起來了,鍋島那幫人現在仍在後藤田的命令下拚命尋找。」


    「可是川奈已經死亡超過半年,為什麽是現在?」


    由香裏自言自語般地問,神酒對此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


    「大概是因為我們開始調查川奈雄太吧。」


    「什麽?小章,你這是什麽意思?」


    「無論是藤原還是芹澤久美子,鍋島他們都比我們早一步抵達現場。」


    「……你是說,消息是從我們這裏流出去的?」由香裏加重語氣。


    「有可能。」神酒咬牙切齒地說。


    「章一郎哥,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真美大聲問道,試圖緩和越來越沉重的氣氛。神酒摸著下巴,看向勝己。


    「勝己,你認識勝俁醫院的院長嗎?」


    「咦?是的,我們見過好幾次麵,他是一位年過花甲的醫生……」


    「院長是外科醫生嗎?你認為他有辦法不弄破腹腔內的袋子將它取出來嗎?」


    勝己聽懂了神酒的問題,搖


    頭回應:


    「不,院長是內科醫生,沒有那種外科技術。」


    「既然如此,他應該隻有提供設備,從運貨人腹腔內取出毒品的另有其人。」


    神酒露出沉痛的表情。他腦中想到的人物是誰,勝己早已猜到。


    「那個人是院長的親戚,又是一流的外科醫生,頻繁去東南亞出差,又有不妙的傳聞,接著更被發現他的國外帳戶藏有大量存款……這已經不是巧合中的巧合所能解釋。」


    由香裏見神酒緘默不語,歎氣開口:


    「三森教授就是協助後藤田貿易走私的外科醫生。雖然他可能是小章的朋友,但是既然符合上述這麽多條件,我想沒什麽好懷疑的。」


    「是啊……你說得對。」神酒抿起嘴。


    「不過剛剛小章說的那些都隻是假設,沒有任何證據。我們不能光憑猜測就盤問勝俁醫院的院長和護理人員,或是後藤田貿易的負責人。畢竟他們和賭場的小混混不同,表麵上都是正派人士。但你總能用『朋友』的身分找三森教授聊聊吧?隻要帶著小翼一起去,就能確定剛剛的推論是否正確,不是嗎?」


    由香裏的語氣不會咄咄逼人,而是平靜地確認待辦事項。神酒與她四目相交。


    「……沒錯,這是正確的做法,由我來問問三森教授。」


    神酒的聲音聽在勝己耳裏,似乎帶著一抹哀傷。


    4


    被翼施展催眠術三天後的傍晚,勝己一個人走在從家裏通往車站的路上,眺望著火紅的夕陽。這三天來,他都覺得有點看不到未來的方向。得知在勝俁醫院死去的病人可能被調包後,他覺得心亂如麻。


    他已經做好了要背負害死一個人的罪名活下去的心理準備,每天自問要如何才能贖罪,然後因為找不出答案而苦惱。但是,自從得知自己可能被下藥迷昏後,他的心就靜不下來。


    無論如何,神酒的推理都隻是「假設」,病人也可能沒有被調包,事實上死於他的酒醉過失。但就算假設成立,他便能因此放下嗎?不管怎樣,他都沒有救活那個腹部流血向他求救的男人。


    總之,他必須盡快厘清那一夜發生的真相,無奈案情卻遲遲沒有進展,因為三森教授不見了。神酒決定找他問話後,始終無法與他取得聯係;黑宮也利用各種社群網站找三森教授,但他自從幾天前開始放暑假後就銷聲匿跡。勝己猜三森教授去了菲律賓為下周的學術研討會做準備,但黑宮(不知道用了什麽違法途徑調查)說,他找不到三森教授正式的出境紀錄。


    勝己也向在大學醫院工作的朋友們打聽消息,卻沒人知道三森在哪裏。校方也感到奇怪,就算三森正在放假,但他好歹是第一外科的主任,沒道理聯絡不上吧。


    難道他發現自己被懷疑,所以才躲起來嗎?他在國外帳戶藏了巨款,一旦察覺情勢不利,或許能用非正規的途徑逃去國外。


    腰部傳來震動,勝己輕輕甩頭。他不知何時停下腳步,呆望著天空想事情。他從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發現收到一則訊息,是雪子寄來的。


    『我提早到了,先喝一杯~等你到了六本木再打給我。』


    「她已經到啦……」


    勝己不由得苦笑。之前他拜托雪子調查關於三森教授的事,並約好今天要請她來六本木用餐當作回禮。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將近一小時,她似乎提早到了。


    「……快走吧。」


    勝己加快腳步,並把手機放回口袋。這時,手機在手中用力震動。


    莫非是雪子打來,叫他快一點嗎?勝己瞥向液晶螢幕,然後皺起眉頭。上麵寫著「未顯示來電」。


    勝己瞬間想要無視這通電話,大拇指瞄準「拒聽」的按鈕,然而胸口的騷動卻使他按不下去。勝己慢慢將大拇指貼上「通話」鍵,把手機放至耳邊。


    『……九十九同學。』耳邊傳來壓抑的聲音。


    「三、三森老師?」


    勝己聲音分岔。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無疑是他的恩師──白泉醫科大學第一外科講座教授,三森大樹。


    『沒錯……你方便說話嗎?』


    三森平時講話活潑開朗,但從電話傳來的聲音卻異常低沉,聽起來萬分苦惱。


    「當、當然方便!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您,可是都打不通,到底怎麽了?」勝己結結巴巴地問。


    『……情況有點複雜。』


    「情況複雜?您說什麽?」


    三森沒有回答勝己的問題,令他忽然一陣惱火。


    「三森老師,您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勝俁醫院的事情和您有關嗎?」


    勝己情緒失控,無法隱藏心中對於恩師的懷疑。即使如此,三森依然不肯鬆口。


    「老師,請回答我的問題!」


    勝己口沫橫飛地吼著,惹得經過的中年主婦恐懼地看向他,並加快腳步離開。


    『……電話裏不方便講。』三森總算開口。『我想和你單獨聊聊,你一個人來以下住址找我,要是有其他人同行……我將拒絕回答。』


    「……我明白了。」勝己猶豫了數秒,小聲答應。


    『那我要念住址了,你準備抄下。我人在足立區的……』


    勝己急忙從懷中掏出筆記本和鋼筆,用三森給他的鋼筆寫下地址。


    『抄好了嗎?』


    勝己一回答「好了」,電話就被「喀」一聲掛斷,他隻能茫然聽著「嘟嘟……」聲望著手機。


    勝己刹那間也懷疑過這是不是陷阱,不過立刻把這個念頭趕出腦海。他和三森有十年以上的交情,無法想像對方會直接加害自己。倘若對方真的發動攻擊,他也有自信能壓製五十幾歲的三森。


    總之先通知神酒他們,知道三森的下落了……然而勝己滑手機滑到一半,手指突然停下來。


    ──勝己,你現在待的醫院可以相信嗎?


    雪子前幾天說的話言猶在耳。


    這三天裏,勝己一直在想,三森為什麽介紹他到神酒診所上班?難不成是想測試他對於這件事還記得多少,所以才將他安置在神酒的監視下?諸如此類的猜測在腦中盤旋不去。


    勝己再次滑動螢幕,撥號聲響了之後,電話被接起來。


    『喂喂?』電話傳來熟悉的聲音。


    「啊,雪子姊。」


    『哦,勝己,你到了嗎?我在六本木新城的……』


    「抱歉,我突然有急事,沒辦法去了!下次再補回來!」


    『什麽?咦,不會吧?你要放我鴿子?喂,勝己……』


    「真的很抱歉!」


    勝己向尖聲逼問的雪子道歉,接著掛斷電話,快步朝車站的方向跑去。


    勝己緊盯著手機app顯示的地圖,穿梭在巷弄之間。接到三森電話的一小時後,他來到距離綾瀨站二十分鍾路程的住宅區。時間已過晚間七點,太陽完全下山,剩下路燈和民宅窗戶發出的微光照亮道路。


    「快到了……」勝己看著地圖移動腳步。液晶螢幕上方顯示著十封以上的郵件通知,全是雪子寄來的。不知道是怎樣惡毒的罵人內容,他嚇得不敢點開看。


    勝己停下腳步,gps地圖app顯示他抵達目的地。眼前是一棟相當老舊的公寓,勝己望著公寓前廳,門牌上寫著「綾瀨公寓」。這裏就是三森指定的地點。他邊留意周遭邊走進公寓前廳,搭電梯來到五樓。


    這裏是三森教授的秘密住處嗎?勝己在趕來的一路上,不停思索著三森叫他來的目的,至今仍未想出答案。


    找到五一二號房後,勝己在門前細細吐氣。最慘的情形是那群戴墨鏡的男人躲在房裏,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回頭。不找三森問個清楚,當天晚上的真相就無法解開。


    勝己咽下口水按下電鈴,隨即聽見微弱的電子鈴聲。他緊張地等候反應,卻沒人為他開門,對講機也無人回應。勝己一陣納悶,又按一次電鈴,結果一樣。教授不在裏麵嗎?勝己握住門把,邊轉邊拉,門便「嘎嘰」一聲打開了。


    門沒鎖?勝己猶豫一下,確認旁邊沒人偷看後,便從打開的門縫鑽進去。


    屋內沒點燈,籠罩在黑暗中。勝己按了玄關旁的電燈開關,但是燈沒亮,可能沒有通電。他隻好從口袋取出手機,藉由螢幕散發的微光照亮四周。


    「三森老師,您在屋裏嗎?」勝己警戒地問,但無人回應。


    勝己沒有脫鞋,而是屈膝壓低重心,躡手躡腳地穿過短短的走廊。他的腳似乎踢到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隨便扔在地上的袋裝垃圾。


    勝己邊閃過垃圾邊


    來到走廊的盡頭,用力打開眼前的門。門後是四坪左右的房間,路燈和月光從窗外灑落,視野比在走廊上清楚。


    房裏散亂不堪,和走廊一樣堆放著好幾包垃圾,房間中央的茶幾上滿是寶特瓶和啤酒罐。


    勝己雙眼盯著房間深處靠窗的那張床上,有人躺在那裏。


    「……三森老師?」勝己出聲呼喚。


    男人動也不動,似乎陷入熟睡。勝己慢慢穿過房間,來到床邊後大吃一驚。


    「怎麽是……這家夥……」他下意識地喃喃自語。


    躺在床上的男人不是三森。那張臉在朦朧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有點眼熟。浮腫的單眼皮、歪曲的鼻梁,以及那個小平頭……


    是鍋島──勝己在川崎的月租式公寓擊倒,並遭這人拿槍指著的男人。鍋島的舌頭從厚嘴唇的縫隙間吐出來,兩眼無神地望向天花板。


    勝己心驚肉跳地摸向鍋島的脖子,手指從頸部摸不到頸動脈的跳動,此外皮膚也失去彈力。鍋島應該已經斷氣好幾個小時。


    仔細一看,他的脖子上留著勒痕。那是繩索的痕跡,看來是死於絞殺。


    三森到底在哪裏?為什麽鍋島會死在這裏?


    勝己混亂地轉動腦筋思考,覺得頭痛得要爆炸了。他努力深呼吸,好讓過熱的腦袋冷卻下來。


    「……中計了。」稍微重拾冷靜後,他呢喃說道。


    這是陷阱,三森等人殺死身分曝光的鍋島,並打算將這項罪名轉嫁給勝己。


    勝己回想自己來時的過程。他完全沒想到要把臉遮住,許多監視器恐怕都有拍到他;而且他進屋後摸了不少東西,一定留下大量指紋。再這樣下去,他會被嫁禍為殺死鍋島的凶手。


    勝己喘著氣從口袋拿出手帕,想先擦掉房內的指紋。


    就在這時,他全身一僵,似乎在瞬間聽到「某個聲音」。


    希望隻是錯覺……勝己祈禱般地豎耳傾聽,但期望落空了。警車的警笛聲微微傳入耳裏,音量逐漸變大。三森可能躲在房間的某處監視,看見他進屋立刻報警。


    警笛聲越來越近,已經沒有時間擦指紋了!勝己踢著木紋地板,拔腿就跑。他衝出玄關,跑過外側走廊,直直衝下緊急階梯。跑過一樓前廳衝出門外後,勝己看見遠方有警車閃著紅色警燈朝他逼近,急忙往反方向的小巷跑去。


    勝己彎過好幾個十字路口,全力衝刺。他雖然逃出了鍋島陳屍的公寓,卻逃不過自己將成為頭號嫌犯的現實。盡管雙腿失去知覺、心髒揪痛到極限,勝己還是拚命跑過夜晚的街道。


    5


    趴在桌上的勝己聽見自動門打開的聲音,微微發著抖把頭抬起來,看見兩個像是學生的年輕人邊聊天邊走進店裏。


    已經天亮啦……勝己再次趴回桌上。他累到彷佛血管中流的是水銀,身體笨重不堪,怎樣都無法入眠。


    勝己昨夜從鍋島陳屍的公寓逃出來後,像隻被肉食野獸追趕的小動物般,拚命奔馳了好幾個小時,直到累得一步也走不動,才走進附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速食店,在離門口最遠的死角位子坐下,在這裏待到天亮。


    桌上放著他一口也沒吃的漢堡和薯條。


    現在是幾點?勝己趴在桌麵看著手表,時間就快要來到早上七點半。


    從他接到三森教授的電話算起,還未超過半天……


    短短半天,一切全變了。再這樣下去,他會被抹黑成殺人凶手。


    勝己邊想邊緩緩坐起上半身,從牛仔褲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他一進入這家店就把手機關機,因為害怕警察會打電話過來,這股恐懼支配了他的行動。


    鍋島的事應該已經上新聞了吧?勝己想了解現在的狀況,於是用發抖的手指長按手機側麵的電源鈕。


    液晶螢幕跳出「wee」的字眼開機,勝己吞著口水瞪著畫麵好半晌。手機緊接著開始收件,不過沒有未接來電,隻有十封以上的郵件經由網路傳送過來。


    萬一是警察寄的呢……?勝己害怕得心跳加快,鼓起勇氣打開收信匣。看到寄信人後,他才安心地吐氣。


    收信匣的未讀郵件全是雪子寄來的,大概是氣他放鴿子,也氣他沒回信吧?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得知警察沒有找他後,勝己安心(想到雪子發怒的樣子也有點害怕)地一一讀起信件內容。


    前幾封信的內容大致是:『放鴿子就算了,原因呢?』『麻煩你先回信好嗎?』接著從中途變成:『叫你回信,你是聽不懂啊!』『勝己,你把我當白癡耍嗎?』光從字麵就能想像雪子震怒的表情。


    唉,她超生氣的……勝己不禁苦笑,逐漸拾回在公寓房間看見屍體後便喪失的現實感。接著他打開最後一封信,那是半小時前傳來的。


    『勝己,你沒事吧?應該沒卷進什麽麻煩事喔?


    我很擔心你。請你看到這封信後,先回信給我,好嗎?


    有煩惱歡迎找我商量,我們一起想辦法。』


    雪子姊……勝己一遍又一遍地讀過信件內容,緊咬牙根。要是稍不注意,他好像就會發出嗚咽聲。


    他很想打電話給雪子、向她求助。這股衝動支配了他的身體,讓他迷迷糊糊地找出雪子的電話號碼,但就是無法按下「通話」鍵。


    他不能把雪子卷進來。


    最後勝己回傳了:『抱歉沒回信。不用擔心,我沒事。』的信件內容,再次將手機關機。


    把手機用力塞進口袋後,勝己伸手拿起漢堡,撕開包裝紙。夾在麵包間的肉餅變得又冷又硬,但勝己不以為意,仍將漢堡塞入口中,用剩下的烏龍茶灌下肚。多虧雪子的信,讓他的腦細胞從當機狀態恢複過來。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他隻找到一個答案。遇到這種異常狀況,隻能向神酒診所的大家求救了。


    可是,那些人真的能相信嗎?勝己十指交握,祈禱般地回想幾周以來的記憶。神酒診所的每一個人,都不能稱之為正常人。不過他們除了缺乏常識以外,基本上做事很有原則,樂意為了病患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而且,神酒接納了失去立足之處的他,還說他是「夥伴」。


    因為遭信任的三森背叛,勝己對自己看人的眼光完全失去自信。不過他有預感,神酒診所的人一定不會對他見死不救。


    走吧!勝己抬起頭,充滿力量地站起來。


    「停在這裏就行了。」


    「是,謝謝惠顧,一共是兩千八百圓。」


    計程車司機停車後親切地說。勝己從錢包抽出三張千圓鈔票,對司機說「不用找了」,接著便直接下車。


    勝己邊聽著司機道謝,邊左右張望。幾十分鍾前,他終於離開速食店,在大馬路攔下一輛計程車,回到診所所在的巽大樓旁。


    勝己確認計程車離去後,先躲在圍牆角落偷看「巽咖啡廳」的狀況。店裏似乎沒有客人,店長坐在吧台內看著報紙。勝己小跑步接近大樓,走進咖啡廳裏。


    「呃……早安,我有事情想找神酒醫生……」


    勝己向表情吃驚的店長搭話。吧台內設有連接地下酒吧與樓上診所的內線電話,換作平時,店長會沉默地撥打內線、將話筒交給他,唯獨今日,店長隻是凝視著他,沒有進一步動作。由此可見,恐怕店長已經知道昨晚發生的事。


    「呃……我、我晚點再來。」


    勝己察覺不妙,急忙轉身朝門口踏出一步。就在這時,他突然被人從後方扣住。


    勝己訝異地回頭,發現店長不知何時走出吧台,從背後扣住他的兩隻手臂。


    「放開我。」勝己拚命扭動身體,店長則將嘴湊近他耳邊,以穩重的嗓音說道:「冷靜點,別抵抗。」


    在此之前從來沒說過話的店長突然開口,讓勝己霎時忘記抵抗。店長趁機將他拉進吧台裏。


    「你想幹什麽?」


    勝己不由得大叫,店長卻一臉嚴肅地指著窗外。勝己順勢望去,頓時睜大眼睛。玻璃窗外可以看到兩名男子走來,其中一位是神酒,另一個則是頂著鳥窩頭的駝背男。


    「快躲起來。」店長再度出聲,把勝己的頭往下壓。


    勝己趕緊躲進櫃台下,幾乎在同時傳來開門的風鈴聲。


    「櫻井兄,你也該相信我了吧,勝己真的沒來這裏。」


    神酒的聲音傳來。勝己心想「櫻井果然在找我」,心髒頓時激烈狂跳。


    「在地下酒吧是沒看到人啦……」櫻井的聲音充滿懷疑。


    原來如此,神酒是帶櫻井去地下酒吧,確認他


    沒有躲在那裏──勝己馬上便了解狀況。


    「從現場逃走的,真的是勝己嗎?」


    「對,罪證確鑿。屋內留有九十九醫生的指紋,此外監視器也拍下他的身影。」


    櫻井回答神酒,同時傳來拉椅子的聲音。


    「店長,兩杯特調。但我實在想不通耶,勝己為什麽要去……叫什麽來著……」


    「鍋島,鍋島一太。」


    「哦,對。勝己為什麽要去鍋島一太家呢?他們兩個怎麽會湊在一起?」


    「……這點神酒醫生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櫻井壓低聲音。


    「勝己的確是我們家的員工,但我不了解他的私生活。」


    「是喔……鍋島本來是混黑道的,有傷害罪的前科。還有,他以前待過的幫派專門從東南亞走私毒品。」


    「是喔~」神酒隨便回應。


    大概是不屑於神酒敷衍的態度,櫻井不再說話,店長在兩人麵前放下咖啡的聲音顯得格外大聲。


    接下來的數十秒隻聽見喝咖啡的聲音,勝己努力不發出任何聲息。


    「……神酒醫生。」櫻井用正經的語氣打破沉默。「九十九醫生是鍋島命案的重要嫌犯,接下來很快會被通緝……你要是有他的消息,請立刻通知我,絕對不能包庇他。」


    「……你要我背叛同伴嗎?」


    「不是。我至今都對你們胡來的偵查方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獨這次不能再通融了。你要是敢包庇九十九醫生,會連累到所有人喔。」


    「原來如此,我考慮考慮,感謝您在百忙之中還跑這一趟。」


    神酒刻意用客氣的語氣挖苦,勝己聽到了櫻井的歎氣聲。


    「到時候別說我沒警告你們。那麽,我差不多該回去工作……」


    櫻井有氣無力地說完,傳來拉開椅子的聲音。勝己豎起耳朵,聽見風鈴的聲音,櫻井似乎離開了。


    接下來呢?勝己抱膝而坐,煩惱不已。


    「櫻井兄已經走了,你出來吧。」


    想不到神酒宛如早上打招呼一般,自然地這麽說。勝己喉嚨發出「噫」的怪聲,怯怯地站起來。


    「請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嗯?你說你躲在那裏的事嗎?……應該是憑氣息吧。」神酒的視線在天花板流連片刻,接著說:「走吧。」


    「走去哪?」


    「地下室啊。」神酒用拇指比了比吧台內的門,起身說道。


    勝己跟隨神酒穿越後門,搭電梯到地下一樓。電梯下樓後,他們走過短短的走廊,一進入酒吧,勝己便大叫:「咦?」


    由香裏、翼、黑宮和真美已經到了,全員神情僵硬地瞅著勝己。


    「呃,這是怎麽一回事……?」勝己回頭看神酒。


    「今天早上,我從黑宮那裏得知你成為殺害鍋島的嫌犯,於是把全員叫來。」神酒手搭勝己的肩膀,與他一同進入酒吧。


    勝己在神酒的催促下在沙發坐下,其他人則靜靜圍繞在沙發旁,低頭看著他。如此詭異的情景,使他感到脖子發涼。


    「那、那個……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我被敵人暗算了。昨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三森教授的電話……」


    「沒關係,你什麽都不用說。」


    勝己語無倫次地開始說明,神酒伸手擋在他麵前、要他安靜,接著瞥向站在左右兩側的翼和黑宮,隻見兩人重重點頭。


    「我一直感到很奇怪。」神酒再次看向勝己,慢慢開口說道。「川奈雄太被殺已經超過半年,為什麽那些戴墨鏡的男人,直到現在才對藤原和芹澤久美子下手?而且像是計算好似地在我們掌握情報時動手?仔細想想,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們這些人裏有間諜。」


    「什麽!間諜?」勝己眨眨眼睛。


    「少裝了,我已經全部都知道。勝己,你就是間諜。」


    神酒悲傷地搖搖頭。


    「等、等一下,這是誤會!我不是間諜!」


    「那你為什麽要殺鍋島!」神酒突然震怒。


    「人不是我殺的!我隻是想跟三森教授談談,才被叫去那個房間。我到的時候,鍋島已經斷氣了。」


    「如果這是真的,為什麽三森教授打給你時,你沒有先聯絡我們?」


    「那是因為……」


    勝己說不出話。他總不能說,因為自己不相信他們吧。


    「由此可見,三森教授根本沒有打電話給你。沒錯,三森教授與後藤田能串通一氣,全是來自你提供的情報。」


    「這太扯了,真美小姐不也看見鍋島在咖啡廳和三森教授碰麵嗎?」


    勝己向真美求救,但她露出害怕的表情搖搖頭。


    「我隻知道鍋島和一名初老的男人碰麵說話。要不是勝己先生說那人是三森教授,我也不知道……」


    「什麽……」勝己完全愣住了,並對由香裏、翼和黑宮送出求救的眼神,但全員都狠狠地把頭撇開。


    「協助後藤田貿易走私的醫生不是三森教授,是你!川奈雄太想從腹中取出毒品導致大量出血,於是跑去勝俁醫院求助。但你因為宿醉值班,沒能救活他。你害怕走私的事情穿幫,於是串通勝俁醫院的院長幫你調包病人,再請後藤田貿易的人替你處理屍體。」神酒不留情麵地指責勝己。


    「不是!我真的沒有……」


    「誰準你說話了!你宿醉的事被隔天上班的護理人員發現,因此陷入絕境。不過當前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川奈從肚子裏拿出毒品後,把它藏在哪裏?找不到毒品的下落,會對後藤田貿易造成慘重的損失;一個弄不好,走私的事還有穿幫的危險。可是,你們隻懂得如何用暴力威脅別人,沒有追查毒品下落的能力。窮途末路之下,你們想到一個好方法,就是反過來利用我們。」


    神酒不耐地咂嘴,繼續說道:


    「你先籠絡三森教授,成功在我們診所就職,然後將川奈部分遺體的埋藏地點泄露給警方知道,揭露分屍遺體的死者身分。川奈生前就到處吹噓自己是小笠原建設會長的私生子,你知道我們診所提供哪些服務,也聽說小笠原會長是我們的病人,因此猜想我們可能有機會調查川奈的死因。一切都如你所料,我們接下小笠原會長的委托,開始偵辦川奈的命案。」


    神酒輕描淡寫地說著,自嘲地揚起唇角。


    「接下來就單純多了。你順利成為間諜,將我們的調查進度泄露給後藤田貿易知道,並利用後藤田貿易的人馬──那些戴墨鏡的男人──突襲了藤原和芹澤久美子,對吧?」


    勝己沒有回話,他完全愣住了,不知該從何反駁。


    「……無法反駁嗎?不過,殺死鍋島是你的敗筆。鍋島看見你的臉,你因此覺得不能留他活口。不過這個行為,也暴露你和後藤田貿易是一夥的,否則你怎麽可能知道鍋島住在哪裏?」


    「這、這太牽強了!是我把鍋島的墨鏡揍飛的耶。如果我們是同夥,我幹什麽要這麽做呢!」


    勝己的腦袋總算開始運轉,試圖反駁這一切。神酒剛剛的推論乍聽合理,仔細想想就會發現許多矛盾,隻要好好解釋,應該可以為自己辯白。


    「閉嘴!」神酒的聲音震動了牆麵。「誰跟你管那些細節。你是間諜,背叛了我們,這種人說的話能信嗎!」


    神酒失去理智地大叫,讓勝己嚇傻了。


    「神酒醫生,求求你,聽我解釋!」


    「少囉嗦!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你想乘隙擄走我們保護的芹澤母子對吧?你認為她知道毒品藏在哪裏。」


    「我、我沒有……」


    「你猜對了,川奈雄太消失前,托她藏匿了某樣物品。遺憾的是,她已經離開青山第一醫院,躲去其他地方。」神酒撇嘴。


    「其他地方……?」勝己混亂不已,不禁反問。


    「她去我位在長野深山的別墅待產了。等一切結束後,她會將川奈托她保管的東西交給我們做為謝禮。」


    「呃,那不是毒品嗎?你們要毒品做什麽?」


    勝己嚇壞了,神酒則露出陰險的笑容。


    「這還用問?……當然是拿去賣啊。」


    「販賣……毒品……」勝己嘴巴半張,用沙啞的聲音說。


    「對,在黑社會有人脈很方便呢,隨便一數就有好幾個『朋友』願意收購毒品。」


    勝己徹底無言以對,甚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以為神酒等人超乎常人的舉止,都是為了病患著想,不敢相信他們會為了一己之私販賣毒品……


    「眼睜睜看著尋覓多時的東西被奪走,感覺如何?一定很悔恨吧?想不想知道芹澤久美子人


    在哪裏?告訴你也無妨,她在長野縣佐久市的……」


    神酒挑釁似地報出芹澤久美子所在的別墅地址。


    「為、為什麽呢……」勝己虛弱地說。


    為什麽不肯聽他解釋?為什麽要做出販毒這種蠢事?疑問一個接著一個湧上心頭,勝己的腦袋快要無法負荷。


    「你是不是覺得奇怪,我為何把芹澤久美子的所在位置告訴你這個間諜?」


    神酒調戲似地問著,手往懷中一探。看到他亮出的物體後,勝己瞪大眼睛。那個黑色的冰冷鐵塊──是一把左輪手槍。


    「在黑社會人麵廣闊的另一個好處是,隻要肯付錢,就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屍體。」


    神酒將槍口對準勝己,準備扣下扳機。


    下一秒,槍聲撼動了整間酒吧。


    6


    差不多該行動了……時間剛過晚上九點,田所次義確認完表麵後抬起頭,望著樹林間瞥見的別墅。黃色的燈光從別墅的窗戶散發出來。


    這棟別墅蓋在遠離城市的深山裏,的確適合做為隱居的地點。不過相對地,正因為這裏很荒涼,即使大聲求救也不會有鄰居發現。


    天還沒黑的時候,別墅前的馬路就已沒什麽車流;這一個小時內,更是僅有一、兩輛車通過。看來可以實行計畫了,此事不宜久拖。要是讓東京的後藤田等太久,到時候又要被他罵。


    田所對藏在前方數公尺樹叢裏的菊野使眼色。菊野點頭後,從外套口袋拿出墨鏡和口罩,田所也如法炮製。其實光是待在天黑的樹林裏就已經夠暗了,戴上墨鏡更是連腳邊的路都看不清楚,但他們非得這麽做不可,畢竟他們的長相絕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臉要是曝光,可能會跟鍋島一樣被殺掉啊。


    田所想起兩天前與菊野一同絞殺的男人,趕緊輕輕甩頭。


    不,後藤田會下令做掉鍋島,不隻是因為他的臉被看見,而是因為他太不細心。想到這裏,田所忍不住咂嘴。


    鍋島竟然不慎在芹澤久美子家中留下內衣酒吧的火柴盒。拜他所賜,那些醫生才會查到後藤田貿易從事走私。


    田所萬萬沒想到鍋島到處自稱「後藤田貿易的高層」,還自己印了名片。得知這件事時,他甚至氣到發暈。


    打從一開始,自己就反對錄用他啊!一想起鍋島這個人,田所就咬牙切齒。鍋島和長年在後藤田底下做非法交易的自己和菊野不同,是從去年才參加「工作」的菜鳥。「這小子很會打,什麽都肯做。」後藤田如此介紹鍋島加入。鍋島的確體格優秀,幹起任何肮髒事都能心狠手辣、毫不猶豫,隻是缺少這份「工作」所需的智慧。處理川奈的遺體時也是,竟然把斷肢埋在市區的公園裏,結果被狗翻出來,釀成嚴重的後果。


    這次的騷動也是鍋島的粗心所引起。要不是鍋島泄露了走私品的內容,川奈怎會突然想從自己的肚子裏把「那東西」取出來呢?真要追究起來,找川奈來當「運貨者」的也是鍋島。放高利貸的朋友介紹了走投無路的川奈給鍋島,而鍋島完全沒查清楚對方的背景就用了。田所和菊野選擇「運貨者」時,都會謹慎調查對方是否有背叛的可能性,以及,如果背叛了又要找誰追討才好,這些鍋島都沒做。


    的確,這次的走私任務來得突然,沒有時間慎選「運貨者」,但早知如此,就應該堅決反對後藤田使用鍋島帶來的家夥……田所隻能用力咬牙,甩開心中的悔恨。


    田所心想,經過這一回,後藤田應該也學乖了,知道隻有他和菊野能信任,所以才下令殺了鍋島。從今以後,隻有他們是後藤田的左右手。


    「喂,該走了吧?」菊野看田所遲遲不動,忍不住搭話。


    「啊,抱歉,我們上。」田所慢慢朝別墅逼近。


    「不過那些醫生也真愚蠢啊,直到最後都沒發現自己被竊聽。一切都跟『醫師』預料得一樣。」


    菊野走在旁邊,發出竊笑聲。


    「沒錯。」田所也忍不住嘴角上揚。


    那群醫生直到最後都沒發現,「醫師」在那個姓九十九的醫生愛用的鋼筆內裝了竊聽器。起初「醫師」提議要在鋼筆內裝竊聽器時,田所還認為應該裝在更常隨身攜帶的物品裏,但「醫師」卻自信滿滿地憋著笑說:「他總是隨身帶著鋼筆。」確實沒錯。雖然那個竊聽器品質粗劣、音質很差,距離超過幾百公尺就收不到訊號,不過,多虧九十九隨時將它帶在身上,他們因此獲得許多有利的情報,能夠比那些醫生早一步抵達現場。


    這位「醫師」總是戴著大口罩遮住下半張臉,教他們把東西塞進肚子裏走私的人也是「醫師」。究竟是何方神聖?


    田所見過一次「醫師」從「運貨者」肚子裏取出毒品袋的手術現場,看那熟練的動作,連外行人也知道「醫師」來頭不小,恐怕是真正的醫生。不過,他也很訝異醫生會想出這種方式賺錢。


    解決鍋島後,他們把殺人罪嫁禍到九十九身上,這個計畫也是「醫師」提議的。「醫師」趁著鍋島不在時,打電話到後藤田的社長室提出這個方案。田所當時和後藤田及菊野一起聽著電話擴音器傳來的聲音,還曾因為「醫師」的語氣太過冷酷,感到不寒而栗。


    起初後藤田憤怒地大叫:「這種事不可能辦到!」但隨即被「醫師」諄諄告誡地說服了,被動地接受這個提案。


    然後,田所和菊野按照「醫師」的指示殺死鍋島,「醫師」也一如預告,將姓九十九的醫生引去鍋島的房間。最後,九十九被那間診所的醫生懷疑是間諜,慘遭殺害,他們也因此得知芹澤久美子的藏身處。田所暗忖,所有人都被「醫師」玩弄於鼓掌間,自己也不例外……


    田所微微發抖。按照「醫師」的指示做,真的沒問題嗎?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覺得未來勢必會釀成大禍。


    「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他們會殺死自己的夥伴。」


    「就是說啊。」田所壓低聲音回道。他正一麵撥開草叢,一麵接近別墅。


    那個醫生竟然這麽輕易就被殺掉,老實說他也很訝異。但多虧如此,替他們省了不少麻煩。反正知道後藤田貿易從事走私、用特殊方式「送貨」的,就隻有那些醫生。雖然鋼筆似乎在九十九中槍時壞掉了,無法繼續竊聽,不過田所他們保留了在此之前的所有錄音檔,如果那群醫生想舉發走私的事,隻要用錄音檔交涉即可。田所等人手中握有他們殺人的證據,想必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醫師」連這些都想到了嗎?


    田所決定無視腦中浮現的疑惑。他現在沒空想東想西,當務之急是用各種手段從芹澤久美子口中問出「貨物」的下落,早那些醫生一步拿到手。


    田所和菊野已經來到別墅的後門附近,連原本還能閑聊的菊野也安靜下來。


    田所小心翼翼地握住後門的門把,輕輕一轉門就慢慢打開。


    居然沒鎖?因為這裏很偏僻,不怕被找到就大意了嗎?田所皺起眉頭,走進建築物中。後門通向廚房,田所躲在牆角,屏息窺探屋內的動靜。


    他看見寬廣的客廳,l形沙發上有個纖瘦、戴眼鏡、穿著寬鬆洋裝的女人,與一個頭戴棒球帽的少年坐著看電視。由於田所位在斜後方,看不見兩人的臉,不過可以確定女人挺著懷孕的肚子。這裏除了他們,沒看見其他人。


    田所對菊野輕輕點頭,接著一口氣衝出廚房,女人和少年同時回頭。女人一看見田所他們,鏡片下的眼睛嚇得睜大,發出沙啞的慘叫聲想站起來。田所按住她的雙肩,要她坐著。


    「不準亂動,否則我就殺了那個小鬼!」田所低吼著威脅。


    女人一臉驚恐地抱住坐在旁邊的少年。戴棒球帽的少年不知是不是嚇呆了,沒有隨便亂動,雖然臉被帽子擋住,不過能看見他嘴角緊繃。


    「你、你們是……之前的……」


    女人渾身發抖、結結巴巴地說。大概是她今天妝很淡又戴眼鏡的關係,總覺得印象跟上次闖入公寓時不太一樣,不過,那種柔弱、宛如受驚小動物般的反應如出一轍。


    「勸你乖一點。你很保護那個小鬼吧?而且還挺著大肚子。」


    女人聽到田所的話,趕緊縮起身體抱住肚子。


    好,要快點問出答案。田所斜睨著女人,輕聲吐氣。


    「不用擔心,你隻管照實回答我們的問題,我們問完了馬上走。」


    田所放柔語氣,用勸慰的方式說。


    「真、真的嗎?你發誓不會傷害我們?」女人露出求助的眼神。


    真笨啊,田所在口罩下歪嘴一笑。後藤田命令他們問出「貨物」的地點後,要就地解決他們。


    「當然啊。快說吧,川奈把『貨物』藏在哪裏?」


    田所半哄半逼問,女人卻搖搖小臉。


    「你說的『貨物』是毒品嗎?我聽神酒醫生這麽說……」


    「少裝蒜!」菊野的怒吼響遍客廳。


    「噫!」女人發出慘叫。


    「是你把『貨物』藏起來了吧!別想瞞我喔!你答應事後會把東西交給他們,這是幫助你藏身的條件。」


    「那、那是因為……我要是不這麽說,會被趕出去呀……我是騙他們的……我根本沒收到什麽毒品。」女人拚命解釋。


    「誰在跟你講毒品?川奈從我們這裏偷走的東西……是寶石。」


    菊野一字一句地刻意強調。


    「寶石……?」女人茫然反問。


    「那不是普通的寶石!『雙子之淚』是成對的特大藍鑽和粉鑽,看來少說價值數十憶圓。」菊野略顯激動地說。


    「那不是去年在國外被盜……還上新聞的寶石嗎……」女人低喃。


    「沒錯,就是它。聽說是什麽阿拉伯王族去泰國玩時被偷走的,我們好不容易才拿到,卻被川奈給……」


    「夠了,不用多說。」


    田所打斷一興奮就說個沒完的菊野。隻要告訴她川奈偷走的是寶石就夠了,接下來就看這女人知不知道東西在哪裏。


    「喂,你叫芹澤久美子對吧?」田所俯視茫然的女人。「川奈把寶石藏在哪?那小子有沒有托你保管什麽?」


    「是、是你們殺了雄太?」女人開始全身發抖。


    「不,那小子為了取出藏在肚子裏的寶石,割開自己的肚子才死的,我們隻是分屍罷了。」田所淡淡地陳述事實。


    「你說他割開自己的肚子?你們為什麽要把他分屍!」


    女人似乎陷入恐慌,雙手抱頭地尖聲大叫。


    「閉嘴!」田所一吼,她便露出驚恐的表情安靜下來。「那些都不重要,快點說,他把寶石藏在哪?」


    「我、我不知道,他沒有把東西交給我……」女人拚命搖頭。


    「少裝了!你是想要我再揍那個小鬼?還是要踢爛你的大肚子啊?」


    田所一脅迫,女人馬上抱緊身邊的少年,縮起身體保護肚子。


    「求、求求你,不要碰我的小孩……」


    「那就快點說出寶石在哪!」


    田所狠狠揪起似乎完全嚇傻、動也不動的少年衣領。


    「住手!我告訴你雄太最後在電話裏說了什麽!」


    「電話?」田所將視線轉向女人,看見她不甘心地咬著下唇點頭。


    「去年年底,我在半夜接到一通電話,是雄太打來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很痛苦,對我說:『仔細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


    「……繼續說。」田所催促。


    「雄太說:『我要是死了,千萬別火葬。入棺之前先檢查我的肚子。』」女人用虛弱的聲音說。


    檢查肚子?他們剖開川奈的腹部調查過,並沒有找到「雙子之淚」。


    「他說:『檢查我的胃。』……」


    女人膽戰心驚地說出這句話,田所不禁瞪大墨鏡下的雙眼。


    「那個白癡該不會……」菊野呻吟道。


    「看來沒錯,他把『雙子之淚』吞下去了。」


    田所咬牙切齒地說。他們的確檢查了川奈的肚子,卻沒有特地割開腸胃確認,分屍時也是隨便用電鋸切開。


    當時應該檢查得更仔細……田所深呼吸緩和焦慮,他沒有時間為了已經過去的事情後悔。既然知道川奈吞下了「雙子之淚」,他必須立刻前往回收。


    「聯絡後藤田。」田所小聲命令菊野。


    菊野頷首表示明白,從外套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走向廚房,在那裏竊竊私語。女人緊張地望著他講電話。


    「好了。」幾分鍾後,菊野從廚房回來。


    「他怎麽說?」


    「他要我們回去後,立刻去回收寶石。看來今天有得忙了。」


    菊野誇張地揉著自己的肩膀。


    「沒辦法啊,我們快點搞定這邊吧。」


    接下來要殺死這對母子,並處理遺體……田所邊想邊將視線轉向女人,然後吃了一驚。女人雙手拿著白布用力擦臉,眼鏡不知何時被她丟在旁邊。


    這女人是誰?田所還來不及反應,女人便放下手中的布。田所一看到那張臉,墨鏡下的眼睛不禁睜大。


    女人的長相變了,弱不禁風的下垂眼變成炯炯有神的細長雙眼,慘白的嘴唇變得豐厚紅潤,鼻梁似乎也高了一些。重點是,原先那股脆弱縹緲的氣質已蕩然無存,如今坐在沙發上的,是一個全身散發出魅力與生命力、教人屏息的美女。


    「哎呀,你怎麽啦?表情像隻驚弓之鳥,女人化妝會判若兩人不是常識嗎?雖然我不隻化妝,還用了特殊化妝的黏著劑啦。看起來很像久美子小姐吧?」


    女人豪邁地大笑,隔壁的少年則懶洋洋地摘下壓低的帽子。田所看到那張臉,感到更加混亂,因為他長得和芹澤久美子的兒子完全不像,個子雖然嬌小,但應該不是小學生,可能是國中生或是高中生……


    「由香裏,這些人豈止驚恐,可能還被你沒化妝的模樣嚇壞了吧?三十歲的女人沒化妝果然不行啊……」


    少年嘲諷到一半,女人便掄起雙拳,用力轉他的太陽穴。


    「說過多少次了,我才二十八歲!聽懂了嗎?是二、十、八、歲!」


    她凶狠地貼近少年的臉,一字一句地說著,兩人幾乎要撞到額頭。


    「痛死啦!抱歉抱歉。」少年發出慘叫。「我還不是被迫扮成小學生,讓我念一下有什麽關係……」


    女人終於放開少年,隻見他口中不停嘀咕。


    這是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田所依然無法動彈。


    「哼,我可是臉繃得又緊又痛,身體重得不得了,胸部被壓得無法呼吸,痛苦得很呢。」


    女人起身,猛然脫下洋裝。原來她在洋裝下穿著t恤和牛仔褲,腹部用肚兜塞著一顆籃球,胸前緊緊纏繞著束胸。女人迅速解開束腹和束胸,籃球隨之落地,豐滿的胸部撐起衣服。


    「對了,小翼,他們剛剛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女人刻意伸懶腰突顯好身材,向少年確認道。


    「沒錯,貨物是寶石,他們也已經知會老板了,這些都是真的。」


    看見少年露出賊笑,田所努力嚐試重啟當機的腦袋。他們互稱彼此為「小翼」和「由香裏」,這名字很耳熟。田所竊聽九十九時,似乎常聽到這些名字……


    他們是那群醫生?直到這一刻,田所才發現自己中計了,口罩和墨鏡下的表情為之扭曲。


    什麽時候的事?從哪裏開始是陷阱?要殺了他們嗎?不,先通知後藤田再說。


    「開什麽玩笑!你們是老幾啊?」


    田所被身旁響起的怒吼打斷思考,抬頭一看,菊野正要衝上去揪住女人。說時遲那時快,房間的地板一陣晃動。


    沙發前的木頭地板掀開了一扇大約一平方公尺的門,一名男子從中走出。地板下有隱藏階梯通往地下室,男子似乎一直躲在那裏。


    那是一名體格壯碩的中年男子,深邃的五官搭配柔和的笑容。男人停下腳步,站到菊野麵前。


    「小章,接下來就拜托你囉。」女人輕佻地說。


    小章?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就是那間離譜診所的代表嗎?田所透過墨鏡打量神酒。即使麵對體格不遜於自己的菊野,神酒依然從容不迫,不但垂著雙手,臉上還浮現微笑,宛如在與熟悉的友人對戰。


    這個男人很危險──田所至今為止在鬼門關前徘徊多次,本能告訴他這次非常危險。就在田所愣在原地時,旁邊傳來野獸般的嘶吼,菊野朝男人揮出拳頭。


    下一秒,菊野龐大的身軀伴隨著一聲巨響趴倒在木頭地板上,身體微微抽搐,似乎完全暈過去。


    田所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眼看著菊野的拳頭就要命中男人的臉,男人卻隻是輕輕一閃,便以最小限度的動作避開攻擊,緊接著如同握手般,以極其自然的動作出拳,不偏不倚地打中失去平衡的菊野下顎,震蕩了腦部使他當場暈厥。


    兩人的水準差太多了。田所下意識地摸向外套左胸,手掌感受著堅硬的觸感。他有帶槍,隻要拔槍,有可能致對方於死,但也不是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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