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福娘他們對在江南的第一個新年還頗為期待,卻沒想到這個年過的比以往還要平淡。


    一則靖平侯府始終保留了幾分故地舊俗,更有許多隻在京城才有的稀罕物,不免襯的瓜洲並沒有什麽新鮮東西。


    二則侯府門第雖高,京中總有平起平坐或者地位更高的人家可以走動一二;可在瓜洲渡,曾家是實實在在的第一等,登門的不是原本就依附侯府而生的族人,便是千方百計想要依附侯府的人家,與這些人家的姑娘小爺說話又有何趣味?


    更有甚者,還有一起自以為詩書傳家的瞧不起泥腿子武將出身的曾家,逮著機會就想撩撥兩句,巴不得撩出人的火兒來,好成就他自己不畏權貴的清名。


    福娘姊妹們還忍得,曾社卻是沒過初五就同個鄉紳家的少爺翻了臉,被蕭氏罰了兩個月禁足,關在院子裏老老實實抄經集修身養性。


    若不是京中和西北還時不時有東西書信送來,她們當真是悶也要悶壞了。


    才翻過年,離蕭氏收到二老爺曾瑉的上一封家書不過一旬,京中竟又來了一封急信,把蕭氏唬了一跳,匆忙展開一看才發現是報喜的,說的是二老爺曾瑉終於得了個差事,要外派出京,不禁又是可氣又是可笑。


    這事兒還要從肅國公世子簫慎奉旨祭祖說起。


    雖然簫慎從未主持過闔族祭祖,但也無需過多操心。無論國公府內或是隴西並州舊宅,都有得是操持此類事務多年的老家人。


    正月一過,蕭慎便準備停當。


    臨行前幾日,曾瑉忽然由乾元帝欽點,接了鴻臚寺的差事,將前往西北巡查邊地與諸蕃部的交涉互市事宜。


    算算日子正好可以與簫慎同行,他便遣管家上門報信,特地前來邀請這位親娘舅家的侄兒同行。


    簫慎一口應下,其後更是投帖上門拜訪,從始至終都是執的子侄禮,引得肅國公簫顯一連好幾日都對他避而不見。


    要知道,此前蕭慎可是剛剛拒絕了簫顯派遣他的貼身侍衛沿途護送的建議。


    不說蕭氏等人收到消息之後是何反應,自覺終於時來運轉、自己大器晚成的曾瑉卻很是看重這一次的差事。


    三月春寒料峭之時,曾瑉便領著幾名鴻臚寺書辦吏員,以及鎮守西北的曾三老爺曾磊指派給他二哥曾瑉府上聽用的數十名精悍軍卒,在城外匯合了率領著滿載禦賜或自備的上等祭器,以及帶給族中親戚的絲帛皮草、筆墨紙硯、首飾脂粉等一應禮物的車隊的簫慎,一行浩浩蕩蕩逶迤西行而去。


    至於簫慎離開敕造肅國公府時,肅國公蕭顯夫妻僅僅意思一下送到了大門處,連麵子情都沒做全,就雙雙折返的事兒,沒多久也在西行的隊伍中悄然傳開。


    曾瑉身為世襲罔替的靖平侯,身邊有一眾鴻臚寺官員隨行,身邊又有此番奉旨歸鄉的國公府世子簫慎,一幹人身份貴重,曉行夜宿、穿州過縣自然通行無阻。


    途經函穀關時,那守將更是曾磊故舊袍澤,對曾瑉這個故交兄長頗為熱情,力邀他們吃了一頓酒,後又拜托車隊攜了奉命輸送物資的幾個軍漢、兩車軍器同行。


    既然順路,曾瑉象征性的問過蕭慎後自無不允。


    函穀關一過,這路便算是走了大半,眾人也把身份最高的靖平侯曾瑉並肅國公世子簫慎的脾性做派摸了個七八成。


    曾瑉的爵位是從英年早逝的長兄那兒白撿來的,本身又沒什麽本事,附庸風雅都沒掙出個名士名頭,最初並不是很受同僚和兵士們待見。


    奈何他脾氣好,見麵三分笑,對下人和軍卒都沒有頤指氣使的大爺架子,眾人漸漸也喜與他親近。


    蕭慎卻是個冷麵寡淡的。


    眾人隻當他年少位尊難免傲慢,唯恐他路上添亂,沒想到簫慎年歲雖不大,但行止有度,對於行程之中宿衛餐飲之事不但不會指手畫腳,反而還能勤於觀察學習,琢磨領頭軍卒的各項安排,有不懂的地方便折節下問。


    至於途中對於公侯子弟而言過於艱苦的條件,簫慎更是毫無抱怨之言,沒過幾日,便悄悄抹去了眾人心中的驕嬌公子哥形象。


    這一切落在曾瑉和幾名隊正眼裏,均是暗讚一聲將門虎子,不愧是蕭家兒郎。


    車隊離開關中後,沿途風景不覺為之一變,再不複阡陌縱橫的春耕氣象。農田多有拋荒,人煙亦明顯稀少很多,一些村莊還有整個兒廢棄的跡象。


    見曾瑉與簫慎二人皆目露疑惑,馭馬跟隨在他們身側的曾府親衛家將姚三便大著膽子解說一二。


    姚三曾是三老爺曾磊手下的老兵,對西北一代很是熟悉。


    幾年前犬戎入寇,雖然沒有州縣被敵軍破城,但兵禍嚴重的幾個郡中,鄉間人口損失近半,更有相當數量的富戶、工匠、商戶等逃離遷往關內。按照曾磊手下謀士的估算,此地要想恢複元氣,尚需數年。


    偏偏去年入冬前還爆發了一場時疫,因為缺醫少藥,幾乎無法控製,所幸很快入了冬,規模不大。


    曾瑉一時沒有說話,半晌方收回遠眺的視線,長歎一聲。


    世如銅爐,眾生皆苦。


    他往日拘於京城,目所能及之處不過四九皇城,若不是親自走一回西北邊塞,又豈能當真懂得胡虜之禍?


    也不怪老三那混賬總是瞧低他一眼。


    少年人卻沒有那許多心思。


    蕭慎落後曾琰半個馬身,麵上毫無表情,心中卻燃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火焰。


    他仿佛不經意間握緊腰間佩劍,抿了抿唇後輕聲發問:“犬戎還會再來嗎?”


    聲音低沉而堅定,轉瞬就淹沒在了車馬粼粼中,隻有離得最近的曾瑉模模糊糊捕捉到幾個字。


    曾瑉對母親的這個娘家侄孫還算喜歡,聞言便側首微笑道:“賢侄放心,這兩年來連番惡戰,我方損失慘重,犬戎也沒討得好去,尤其是他們的戰馬,在草原上熬了一冬,體力不濟,此時犬戎各部必須尋找水草豐腴之地養膘,要是強行馭使作戰,透支馬力,很容易成群死掉,那將是滅頂之災。除非犬戎發了瘋,否則不會越境尋釁。”


    姚三落後曾瑉半個馬身,此時抬首恰巧望見蕭慎目光中一閃而過的鋒芒,那是一種年輕而熱血的將領眼中常見的,渴求複仇的光芒。


    但在這個真正上過戰場沐浴了血火的老兵看來,平平安安將這次旅途完成才是最好的。


    老話兒說的好,剛則易折。肅國公世子的眼神,太厲了。


    “侯爺說的是,去年打仗,犬戎先勝後敗,戰馬死了不少,那些蠻子退回草原,沒幾年功夫回不了元氣的。”


    姚三想了想,終究還是開口佐證了曾瑉的話。


    蕭慎聞言沒有說話,他隻是握緊手中的韁繩,偏頭看了看遠方。


    群山的輪廓依然靜靜臥在那裏,幾日來的行程,仿佛無法改變彼此絲毫的距離。


    此後再向西北行了兩天,天擦黑前居然難得地趕到了一間驛館。


    準確的說,此處已經形成了小鎮。


    ——在西北,除了州縣之外,沿著官道設置、有鄉兵維持的堡鋪驛站,正是民眾聚居謀生自衛的天然選擇。


    驛館不大,曾瑉簫慎等人又不願意太過擾民,是以除了收拾出兩個小院給曾瑉、蕭慎以及幾個書辦,其他人隻能在前院擠大通鋪。


    胡亂讓家人整了些吃食填飽肚子,曾瑉與蕭慎隨口聊了幾句關於今年選士的無聊傳聞,剛緩步踱回小院門口,正待告別各自回房安歇,就見黑矮的杜姓驛丞哈腰諂笑前來:“兩位貴人留步。”


    若是還在京中,似杜驛丞這樣的小人物還沒到曾瑉跟前怕是就要被遠遠捂著嘴叉開。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西北民生凋敝的景象,這一回還不等簫慎開口問個究竟,曾瑉就先應了聲,神態還頗為親和,簡直讓杜驛丞受寵若驚。


    杜驛丞緊張的都有些磕巴,說了半晌才讓二人明白自己的意圖。


    卻是有一隊女尼自關中來,本是與商隊結伴西行,在此處歇息時恰逢有幾戶莊戶人家的女眷染病,方外人心善,就留下為她們診治。


    如今病也治好了,西北荒涼,女尼們卻是不好孤身上路的。


    杜驛丞也不敢求貴人們帶上幾個女尼,隻求能讓她們幾個遠遠跟著。


    “貴人放心,她們都是苦修的出家人,不會拖累貴人們的行程。”


    說著,杜驛丞深深彎腰行禮。他壯著膽子過來相求實是一番好意,總不想讓幾個有功於此地的弱質女流路上出了差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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